第56節(jié)
過了一會兒,趙璨說,“對了,上回有海外的小國前來進宮,送來了一種很漂亮的寶石,有許多種顏色,其他人都不喜歡,我瞧著卻挺好的。明天拿來給你看。若是喜歡的話,就都送你?!?/br> “君子不奪人所愛?!逼桨残Σ[瞇的說,“殿下喜歡,還是自己留著吧?!?/br> “還叫殿下?”趙璨看著他,似乎太生疏了。 “那叫什么?小七?”平安忍不住笑了。 趙璨雖然很想抗議,然而在他認(rèn)識的人中,不是叫他殿下的(大臣和宮人),就是叫他小七的(長輩),似乎沒有其他的稱呼?!粚?,他之前在江南上學(xué)時,好像還是有別的稱呼的。 “你可以稱呼我的字,鳳樓?!?/br> 鳳樓琪樹,寶光璨然。這也許就是趙璨心中最大的執(zhí)念了。 平安低聲應(yīng)道,“好?!?/br> 【第三卷 天階夜色涼如水】 第75章 生變故平安受罰 然而第二天,平安到底還是沒來得及看到趙璨的珍藏。因為兩人才剛剛起身,就有人匆忙來報,說是本初殿那邊來人了,請平安過去。 已經(jīng)將平安遺忘了很長時間的皇帝,終于想起他來了。 聽到這消息時,趙璨正在替平安梳頭發(fā),聞言手微微一抖,將平安一根頭發(fā)扯了下來。 “知道了?!彼麛[手讓人下去,轉(zhuǎn)頭繼續(xù)安靜的梳頭,直到給平安戴上冠,才開口,“吃了早膳再去。” “不必了?!逼桨舱f,“早去早回。” 趙璨勉強笑道,“也好?!?/br> 平安便去換了自己的衣裳,然后就打算出門了。只是走到門口,他又忍不住轉(zhuǎn)頭問趙璨,“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對勁?” 其實他也說不出來是哪里不對勁。畢竟他跟趙璨的關(guān)系,昨天才剛剛有所突破。舊的關(guān)系破裂了,新的還沒有磨合好,也許本來就應(yīng)該有些異常。但平安始終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本來不想問的。 沒準(zhǔn)趙璨是反悔了呢?這種時候他去問,人家是說還是不說?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又覺得應(yīng)該問一問。 趙璨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但很快收斂住了,“有嗎?” 平安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然后展顏一笑,“沒有就好。那我先走了。”趙璨的表現(xiàn)那么明顯,就是不愿意讓他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問? “平安?!敝皇勤w璨自己卻忽然趕上來拉住了他的手。 這黏黏糊糊的樣子,讓平安忍不住有些好笑。他抬起頭來,雙手搭在趙璨肩上,側(cè)頭在他嘴上啃了一口,低聲道,“等著我?!?/br> 然后轉(zhuǎn)身飛快的走了。 跑出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身上其實還是不舒服。好在經(jīng)過一下午一晚上的休息,忍耐一下,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來。 即便平安不是那種輕易讓人的性子,面對這種事的時候,也還是忍不住會冒出幾分羞澀來。想到這種事情時便不自在,所以努力在趙璨面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會兒去見皇帝,暫時跟趙璨分開一下,其實也好。 即便兩個人的進展遠(yuǎn)超平安的預(yù)料,但經(jīng)過昨夜的思索,平安還是覺得,即便是兩情相悅,彼此之間仍舊需要一點距離,否則感情很快就會被燃燒殆盡,難以為繼。 距離產(chǎn)生美,而過分狎昵,可能會對彼此失去尊重。 一路閃著這樣的念頭,平安并沒有認(rèn)真的去想即將到來的面圣。畢竟他見皇帝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即便這一次因為徐文美的事情,要小心應(yīng)對,但平安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許久,自認(rèn)不會出問題。 直到到了本初殿門前,他才整了整衣裳,斂容肅穆的走了進去。 殿里除了皇帝,竟一個人都沒有,而皇帝問的第一個問題,更是讓平安大驚:“你師父人在哪里?” “陛下……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逼桨残幕帕艘幌拢芸炀头€(wěn)住了。預(yù)料之中,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出現(xiàn)的。只不過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至少皇帝不應(yīng)該一開始就質(zhì)疑這件事。 但不管怎么樣,現(xiàn)在必須要給這個答案。 皇帝哼了一聲,“朕沒有讓人在這里伺候,你也不必跟朕打馬虎眼!下頭來的人回復(fù)說你師父病沒了,你以為我會相信?” 平安跪下來,借著袖子的掩飾,狠狠在大腿根掐了一把。這個動作果然有效,他疼得眼淚汪汪的同時,聲音里也帶了哭腔,“陛下……我也不愿意相信,可這就是事實。我是親眼看著師父走的?!?/br> 然后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所以他沒有看見,皇帝眼中一片陰霾。 “如果你說的是那句看不清是什么人的尸體,”他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平安,一字一頓道,“朕已經(jīng)讓仵作察驗過尸體,他絕不會是你師父!” 皇帝竟然真的懷疑了,不但懷疑,而且還已經(jīng)派人去查過了! 平安心中又是一陣慌亂,但幸好他現(xiàn)在這個動作,皇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且平安很快就醒過神來——別管皇帝是不是懷疑了調(diào)查了,但結(jié)果肯定是他沒有查到什么。至少,他沒有查到徐文美的下落。 否則他早就派人去把人給抓回來了,又何必將自己叫來詢問?他平安還沒有重要到皇帝愿意多給一次機會考驗一番的地步。 想到這里,平安重新鎮(zhèn)定下來。既然皇帝已經(jīng)查過,那么這時候,再說謊話就沒有必要了。若非已經(jīng)查清楚,確定那人絕不是徐文美,皇帝不會把他叫來。 電視劇里果然都是騙人的,什么只要見到了血rou模糊的尸體,立刻就會激動緊張得連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要生要死,根本不去想那尸體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全都是騙人的。帝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然而平安不知道,實際上他是糊弄過皇帝了的。最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皇帝心神俱震,本來不應(yīng)該注意到有什么破綻。甚至可能會因為傷心,很長時間內(nèi)連平安都不愿意見到。拖過了這段時間,木已成舟,就算再有任何疑問,也不可能再去追究了。 然而就是那么不巧,在皇帝剛剛得知消息,因為不敢置信而讓人再三去確認(rèn)的時候,卻恰巧察覺到了趙璨的人的存在。 帝王秉性多疑,自然立刻就生出警惕和戒備,然后令人繼續(xù)查探。這么一查,才覺得這里頭蹊蹺之處其實是很多的?!桨惨粋€人,能夠做到的實在有限,所以這個計策看上去嚴(yán)謹(jǐn),真正落到實處還是漏洞百出。虧得皇帝之前身在局中,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所以竟絲毫沒有察覺。 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了,皇帝自然暴怒不已。但他畢竟城府頗深,并沒有立刻就將平安叫過來逼問,而是讓自己的人去細(xì)細(xì)查探,將每一個地方都查到過。甚至——在平安跟趙璨鬼混的這幾天時間里,皇帝已經(jīng)將京城初步的排查了一遍,覺得徐文美已經(jīng)不在京城,偏又找不到可能的去向,這才派人將平安叫了過來。 就這么陰差陽錯,平安好容易的才做成的事情,在皇帝面前便根本無法掩飾了。 幸好送走徐文美的方式,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趙璨那邊沒料到,只以為徐文美去了江南,而皇帝這邊更是連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 平安其實很想將自己之前那些想法說給皇帝聽,諸如“你究竟把我?guī)煾府?dāng)成了什么”之類的。但他想了想,決定自己還是不要開口繼續(xù)刺激皇帝了。于是便閉緊了嘴巴。 只是他老實了,皇帝也未必高興,他盯著平安看了半晌,平安卻還是那個樣子,皇帝怒從心起,竟抬腳揣了平安一下,“說話!” 平安的身子被踹得搖晃了一下,很快又穩(wěn)住了,“即便陛下已經(jīng)查清,我也無話可說。請陛下責(zé)罰?!?/br> “責(zé)罰?朕來問你,欺君之罪當(dāng)如何罰?”皇帝怒視平安。 “回皇上,當(dāng)死?!?/br> “好個當(dāng)死!所以你是不怕死了?好好好!朕從前倒沒有看出來,你竟是這般有血性的人才!既然你不怕死,那朕就讓你生不如死!”皇帝大怒,揚聲就要叫人進來,“你不惜己身也要將你師父藏起來,我倒要看看,他聽到了你的消息,還能不能忍得?。 ?/br> 徐文美都已經(jīng)走了,當(dāng)然不可能知道這消息。畢竟皇帝就算真的弄死一個小太監(jiān),也不可能滿天下到處的宣揚。所以平安聽到了他的威脅,卻只當(dāng)是沒有聽見。 只不過,皇帝的這種反應(yīng),更讓平安覺得疑惑。其實皇帝對徐文美的重視本來就很奇怪,但是畢竟是皇帝,從前行事還是很有分寸的,所以平安也拿不準(zhǔn)。然而現(xiàn)在他這種幾近失控的反應(yīng),倒讓平安確定了,皇帝對徐文美絕對是有情的。而且還是很深的感情。 平安可不管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是真的有情,光是看看他那十幾個兒子,就夠讓人惡心的了。如果無情,還可以說是理所當(dāng)然,既然有情,便不能容忍了。 尤其是平安在自己跟趙璨定情之后,這種心情就更是明顯。他自我代入一下,如果自己處在師父這個位置,趙璨若是敢一邊“愛”著自己,一邊娶妻生子毫不耽誤,而且兒子一茬借著一茬,他早就想辦法弄死趙璨了! 徐文美沒動手,多半還是因為從小在宮里長大,沒那么多大逆不道的想法。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平安覺得,徐文美對皇帝是沒什么感情的,這才是讓他覺得最高興的。因為這里頭沒有什么虐戀情深的狗血戲碼。 在平安沉默的當(dāng)口,張東遠(yuǎn)已經(jīng)被皇帝叫進來了,正聽皇帝沉著臉吩咐,“讓內(nèi)侍省的人過來?!?/br> 內(nèi)侍省主管督查太監(jiān),以及刑罰等事。這會兒叫他們過來,就是要對平安用刑了。張東遠(yuǎn)這幾年來跟平安混得很近,這會兒不免擔(dān)憂的看了平安一眼。但既然是皇帝吩咐,他也不敢不從,連忙出去叫人去了。 他是皇帝身邊的大總管,大部分事情都瞞不過他。徐文美的存在他也知道,人不見了,跟平納有關(guān)系他也知道——皇帝就是讓皇城司的人去查的這件事,他親自督辦的。 其實平安如果不是被趙璨的美色迷惑,這幾天都老實待在懋心殿,而是出來走走的話,也能夠早早得到消息。畢竟皇城司雖然交出去了,但大部分人都還向著他的。 奈何他藏身懋心殿,讓大家想通報消息都找不到路徑。 內(nèi)侍省的人來之前的這段時間,平安以為皇帝還會說點兒什么,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也不再開口,只是在平安身前不遠(yuǎn)處緩緩踱步,似乎是要給他制造更多的壓力。不過平安跪著,只能看到龍袍的下擺和若隱若現(xiàn)的鞋面。 等張東遠(yuǎn)通報人來了,皇帝才盯著平安,“朕最后問你,你師父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逼桨步K于找出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說法,“師父只是說想離開,至于究竟去了何處,我亦不知。” 皇帝似乎相信了這個解釋,他哼笑了一聲,“你師父為何不帶你走?莫非你這徒弟在他眼中,利用價值已經(jīng)盡了,便丟開了?”他甚至陰謀論的覺得這件事徐文美從七年前開始布局,收平安做徒弟就是為了從宮里脫身。 他沒說,但平安從他的話里聽出來了。心中不覺好笑。師父從前若是真的想走,何必等到現(xiàn)在?平安雖然盡心盡力幫忙,但平心而論,他覺得即便沒有自己,徐文美一樣能走。只不過方法不一樣罷了。 對于皇帝這種想當(dāng)然的揣測,平安連否認(rèn)的心思都沒有,垂著頭不說話。高高在上的人,將一切想得理所當(dāng)然,同樣不會將筆他“弱小”的人看在眼里。所以皇帝對徐文美的喜歡,與其說是對心上人的愛慕,不如說是對自己擁有的玩具的占有欲,看似很重視,其實可有可無。 因為他有太多的東西可以來替代了。 此情此景實在是太過有暗示性,平安又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趙璨呢?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他也會變成皇帝這樣令人厭憎的面孔嗎?那時所謂的感情,又該如何存續(xù)?或者,他要一刀兩斷? “我是自愿留下的?!逼桨舱f,“我若不留下,陛下怎會相信師父死了?” 所以平安不是被徐文美欺騙蠱惑,而是明知道欺君還故意去做!皇帝咬著牙道,“好!張東遠(yuǎn),讓人杖四十!” 杖刑本來應(yīng)該把人拖出去,免得礙了皇帝的眼。但是皇帝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著平安,內(nèi)侍省的人不敢妄動,索性就直接在這里動手。 平安被推到地上的時候心里還有幾分寧死不屈的念頭,結(jié)果第一棍子落下來,就忍不住開口唉唉直叫。 實在是那一棍子不巧,就打在了屁股上。他這里昨天才使用過,本來就沒好,這會兒打上去,他沒有直接跳起來已經(jīng)是努力忍耐了。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痛得跳不起來。至于什么忍耐和咬牙堅持,平安這么怕痛的人,早就望到天邊去了。 這可能是內(nèi)侍省的人執(zhí)行過的最詭異的一次杖刑。被打的人滿口亂叫,卻又不開口認(rèn)錯,讓皇帝消氣。而他們也在這叫喊聲中,生出幾分心虛來:真的打得這么痛嗎?要不……還是輕點兒好了? 皇帝眉頭死死的皺起來,被平安的叫喊聲弄得心煩意亂,忍不住道,“張東遠(yuǎn),堵住他的嘴!” 張東遠(yuǎn)連忙拿過一條帕子,隨便裹了裹,跑過來塞進了平安的嘴里。 平安咬著毛巾,終于沒有再叫出聲。但皇帝卻并沒有覺得好過多少。他皺眉盯著平安看了一會兒,眼神一晃,便注意到了平安系在腰間的東西,連忙道,“停!” 等人停下來,他便疾步走過去,抓住平安腰間的那樣?xùn)|西,舉起來看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頭問平安,“這是哪里來的?” “……”平安被堵著嘴,當(dāng)然說不出話來。而且,雖然內(nèi)侍省的人后來留了手,但是他已經(jīng)被打了將近二十棍子,現(xiàn)在疼得滿腦子都是江湖,連皇帝問了什么都沒聽見,當(dāng)然更不可能回答。 皇帝直起身,擺了擺手,讓眾人出去,又讓張東遠(yuǎn)把人扶起來,毛巾取掉,這才將東西湊到他眼前問,“這是他給你的?” 平安這才聽見了他的問題,眼神從那東西上面滑了一下,心下便有數(shù)了。 那東西是徐文美給的。一個普普通通的絡(luò)子罷了,最多上頭墜的那塊玉不錯,但是對皇帝來說,恐怕連上身都不配的。徐文美當(dāng)時也只說是給他做個紀(jì)念,沒想到皇帝竟然認(rèn)得,說不定還是因為這個東西免了自己半頓打。 平安不由暗道師父不靠譜,既然留下了保命符,就早點交代清楚??!自己早拿出來,這頓打豈不是都省了? “他竟將這個給了你?!被实劭粗桨驳难凵駨?fù)雜,也不等平安回答,便自己說了一句。然后將那東西收進手心,站起身走到御案旁邊坐下,對張東遠(yuǎn)擺手,“把人送走?!?/br> “皇上,送去何處?”張東遠(yuǎn)有些為難的問。 皇帝似乎也沒想到這個問題,頓了頓才道,“送去——混堂司!讓他在那里燒燒水,給朕醒醒腦子!” “是?!睆垨|遠(yuǎn)立刻抱著平安出去,然后就交給了等在外頭的人。虧得他平日里并不算養(yǎng)尊處優(yōu),否則還真有可能抱不動。把人交出去之后,他又低聲叮囑,“輕些,仔細(xì)著點兒,別磕著碰著了,好生送過去?!?/br> 皇上給平安的這一頓打,簡直像是一場鬧劇。況且張東遠(yuǎn)看得分明,皇帝分明并不是真的打算處罰平安,只是給他個教訓(xùn)罷了。這等恩遇,即便是自己也忍不住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