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不過,自然也有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他出現(xiàn)在了趙璨的軍中。 他們本來也沒打算瞞住所有人,只要差不離就可以了。平安一開會還怕被長出哪知道,后來經(jīng)過趙璨提醒,發(fā)覺這件事也可以反過來看:能夠知道消息的人就那么多,誰有問題誰沒有問題,仔細觀察就能夠發(fā)現(xiàn)了。 不過雖然已經(jīng)有人知道,但表面的樣子還是要做的。所以平安沒有跟大軍一起進城,而是先回到了作坊里。 徐文美見到平安回來,便是沒好氣的一頓揍,然后說了跟趙璨一樣的話,“你這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莫非跟誰借了幾個不成?” “跟師父你借的嘛?!逼桨灿懞玫恼f,“都是師父教導得好?!?/br> 徐文美氣極反笑,“這么說來,你做的這些事,倒都是我的責任了?你那位七皇子殿下,竟是十分無辜?” 平安沒想到他會遷怒趙璨,不過這時候應該說什么,他很清楚,而且毫不猶豫,“當然不是,都是他的錯!” “你啊!”徐文美嘆了一口氣,“行事如此不謹,讓人知道了,往后便是個大大的把柄,你自己難道心里沒有數(shù)?你不知道,七皇子也不知道?” “我們都知道?!逼桨舶矒崴安贿^這種事,總不可能一直都瞞著,遲早要讓人知道的?!?/br> 徐文美皺眉,“不一直瞞著,你們打算做什么?” 即便再開明,徐文美畢竟還是個古人,并且自己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所以總覺得平安跟著趙璨很吃虧。非但要被藏著掖著,而且還會被外人議論。 現(xiàn)在趙璨自己還只是個皇子,一旦被皇帝知道了這種事,就是取了平安的性命,也只是等閑!要是將來趙璨能坐到那個位置上,那更不得了,全天下的人都盯著他呢,朝臣也不會允許皇帝身上有這樣的污點。 到時候平安又該如何自處呢? 皇家哪有什么一往情深?最后吃虧的到底還是他! 要不是知道平安一貫很有主意,不會聽自己的,徐文美都恨不能把這個徒弟給打醒。 這么沒心沒肺的樣子,根本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簡直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平安。莫非這就是為情所困的結(jié)果? 因為自身經(jīng)歷的特殊性,徐文美一向不相信這世上有什么感天動地,如癡如狂的愛情存在,更別說還是在帝王之家了。平安如今不知道為自己打算,將來……又該如何收場呢? 平安顯然聽明白了徐文美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跟徐文美的情況其實并不一樣,但是當著徐文美的面,平安也不怎么辯解。 且不說在徐文美面前說這種話,很有種“你遇人不淑但我不會”的優(yōu)越感和居高臨下,就算徐文美不會介意,恐怕也只會覺得平安是當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處境罷了。 所以他只好裝傻,含糊其辭的道,“師父放心吧,這件事我心里有數(shù)?!?/br> 這種事徐文美也不好多說,況且響鼓不用重錘,他已經(jīng)提點過平安好幾次,再多說就討人嫌了。徐文美嘆了一口氣,道,“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才懶得管你?!?/br> 平安立刻道,“師父這話真讓人傷心,徒弟的事情你不管還有誰管?我可沒有家人在世,一切都要倚仗師父呢?!?/br> “你也只會說這些好聽話?!毙煳拿揽创┝似桨驳男乃迹胺判陌?,你如今也大了,再說你一貫做事,也從沒有莽撞過。這件事你既然下定了決心,我也不再勸你。反正既然這里的事情結(jié)束了,我不日便要前往江南了?!?/br> “師父要走?”平安心中忽然生出不舍。 這跟對趙璨的不舍不同。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與趙璨遲早有相聚的一日,可徐文美卻不一樣。 他當初離開京城,那時就不知道將來是否還能得見。好在他滯留西北,而自己也過來了,這才團聚。但這一次平安回到京城,地位比之從前不同,注定極少會有機會再離開京城。而至少在皇帝活著的時候,徐文美也絕對不能夠回京。 這樣一來,自然相見日遠,不知何時了。 “自然是要走的?!毙煳拿酪姞?,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沒心沒肺,不會舍不得呢?!?/br> 說著又嘆了一口氣?!霸缤硪?,這時候走自然最好?!?/br> 平安知道這是為什么。因為這正是西北清點戰(zhàn)果的時候,他要是留下來,自然就容易被旁人注意。但趁這時候走了,多半也沒有人追究?!诰湍敲炊?,多一個人分,大家能得到的自然就少了。人人都忙著爭功勞,誰會在意他? “那……”平安張了張嘴,就被徐文美打斷,“你不必送我,也不必派人跟著?!?/br> “師父?!逼桨膊毁澩目粗?。 徐文美搖頭道,“平安,你當真以為你身邊一個皇上的人都沒有嗎?這消息遲早是會傳回去的,到時候免不了你又要受些罪責。不過你不知道我的蹤跡,總比知道要好?!?/br> 這倒也是,平安只好不情不愿的答應了。 當晚平安在作坊里住下,第二日起來進城時徐文美還在,但等他解決了那邊的事,再回來時,他卻已經(jīng)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平安有些惆悵。 他雖然不至于為這種事傷春悲秋,只喜聚不喜散,心里也明白人的一生中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大部分最終都會離開,能夠一直陪伴著走下去的,也就那么一兩個而已,甚至連這一兩個也沒有,到最后都只是孤身一人。 但知道歸知道,當離別相繼來到的時候,仍舊讓人心情惆悵。 尤其是過了幾天,馮玉堂也來告辭。這一次的戰(zhàn)爭,雖然他埋下的線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損失也不少。而且如今邊境往前推進,他自然也要到那邊去布置,不能一直留在這里。 不過,這一次布置下來的人手,就都是歸屬于皇城司的了。想來以馮玉堂的功勞,加官進爵不在話下。這一次他來見平安,也是跟平安溝通一下往后的發(fā)展——他算是平安嫡系中的嫡系,即便如今皇城司已經(jīng)不是平安在管,但馮玉堂也更信任他。 平安想了想,問他,“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聽大人的?!瘪T玉堂毫不猶豫的道。 平安笑了起來,“你經(jīng)了這么多事,應該也有自己的判斷,說說也無妨。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要繼續(xù)留在地方,還是會京城去?” 這一次馮玉堂想了一會兒,才說,“大人我更愿意留在地方,京城中臥虎藏龍,有的是人才,我即便回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反不如在地方上,為大人支應?!?/br> “既然你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那就很簡單了。”平安說,“現(xiàn)如今地方上值得注意的地方,無非就是西北,河北和江南。西北是你的根基,錢成也自然會照應,做起事情來不受束縛。而且對西戎人,我是有一點想法和打算的,還沒來得及跟你溝通。至于河北,我們大楚跟長河部落,可說得上血債累累,遲早也有一戰(zhàn)。你去了那里,更有發(fā)揮的余地,而且一旦起了戰(zhàn)事,功勞自然也多?!?/br> 至于江南,平安自己都還沒打算好要怎么辦。但是從古至今,江南一直都是富庶之地,水網(wǎng)稠密,土地肥沃,號稱魚米之鄉(xiāng)。大楚每年的國稅,有一多半都是來自江南,可見其重要性。 但與此同時,兼并土地,建造寨堡,也是江南的地主士紳們最喜歡做的事。在他們自己的莊園內(nèi)部,基本上所有的東西都能夠自給自足,百姓只知東主而不知皇帝,甚至還有私兵巡守護衛(wèi),儼然國中之國! 平安如果要動士紳階級,來自江南將會是最大的,而他也必然要動搖這些人的利益和根基,到時候,就需要有了解情況的人幫忙了。 只是這件事就連長期目標都算不上,平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動手?!谒囊?guī)劃當中,要做這事,至少要等到趙璨坐穩(wěn)皇位才可以。而根據(jù)趙璨的說法,現(xiàn)在的皇帝,至少還有六七年可活呢! 雖說現(xiàn)在就做長線布局也有好處,但是將馮玉堂派去江南做這件事,就太過可惜了些。況且江南已經(jīng)有徐文美在,平安覺得可以暫緩。 馮玉堂垂著睫,聽完了平安的分析便道,“那我就留在西北吧。把這里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去江南。” 他是平安心腹之人,跟徐文美和開陽都認識,這西北之地又是他根基所在,趙璨帶著河北的兵馬跑過來,顯然河北已經(jīng)成為他掌中之物。而平安跟趙璨的關系十分親近,馮玉堂自然沒有去跟趙璨的人爭功的意思。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既然要留在西北,那需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兩人長談之后,馮玉堂當即告辭。 等到人都走完了,平安又跟錢成見了一面,這才將自己在信州這里招募到的工匠們一起,打包帶回秦州去。 除此之外,跟著平安回去的人,還有跟西北巡撫暫借的一支軍隊,共五千人馬。而借這些人,主要目的是為了看守人數(shù)高達數(shù)萬的俘虜。 回去的路上,平安騎在馬上,身邊跟著的仍舊是那五十人,竟一個都沒有損失。不同的是開陽也騎著馬跟在身邊,不再隱于暗處。平安走在最前面,轉(zhuǎn)頭往后面一看,浩浩蕩蕩跟在后面的人馬簡直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這一次戰(zhàn)爭,對平安來說,最大的收獲就是這些俘虜。 西北巡撫送他離開時,憂心忡忡的問平安,“這些俘虜?shù)娜藬?shù)也太多了,讓他們聚在一處,時日長了恐怕會生變!” 雖說中層以上的將領都被抓起來送進京城去了,但是這些草原士兵畢竟都是從各個部落出來的,天然就能夠聚集在一起,臨時沒了首領,選出新的來就可以了。時間長了,讓他們串聯(lián)起來嘩變,也不是沒有可能。 ——歷史上官軍剿匪,然后因為人數(shù)太少被匪徒反過來給剿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那還大都是寫吃不上飯的人,何況這些人高力壯的草原士兵? 平安連忙解釋,自己針對這個問題,已經(jīng)做出了安排。 那就是打散編隊! 之前他任由這些人各自聚集在一起,那時候大軍在側(cè),就算他們聯(lián)合起來也沒什么用處。等到摸清楚了規(guī)律,就將這些人打散了重新進行編隊,不認識的人編在一起。這些人桀驁不馴,要磨合好推選出能夠服眾的小頭目來,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到那時候,平安早就已經(jīng)回到秦州去了。 至于回到秦州之后?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平安早就安排好了這些人的去處。 其中一部分人送到鐵礦上去。之前礦上用的人都是劉家那邊的,命脈掌握在別人手里,平安可不能放心。哪怕他已經(jīng)跟劉家談好了扇子的合作也不行。 這些人過去之后,他的壓力自然會大大降低,只要核心技術部分不讓他們接觸,做苦力的話這些人都是一把好手。 然后煉鐵自然需要燒煤礦,另一部分送去挖煤。 除此之外,秦州有什么修橋鋪路的事情,都可以讓這些人去干。之后平安還打算弄個水泥廠出來,然后開始修水泥路。到時候需要用的人更多,絕不擔心安排不下。 反正歸根結(jié)底,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讓他們有干不完的體力活兒,將所有的精力都消耗掉,自然就不會想著逃走了。——想也是有心無力。 或許有一兩個豪杰人物能逃出去,但平安也不在意。因為一兩個人,能做出什么大事呢? 亂世出英雄,但也得給他們亂世的機會啊!在這種太平盛世,孤膽英雄一般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就是搗搗亂而已。 當然,這么多人留在自己手里,其實是不合規(guī)矩的,所以平安還得先跟京城那邊打個報告,得到皇帝的允許才可以。奏折已經(jīng)送出去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會有回音。不過平安提前一下,估計也沒問題。 中途經(jīng)過撫寧縣時,還發(fā)生了一點小插曲。 因為周圍沒有路,要進入秦州必須要穿過縣城。而在他們經(jīng)過時,縣城里幾乎所有人都出來觀看,對著那些俘虜嘖嘖稱奇。然后也不知道是誰開的頭,將爛菜葉子扔到了俘虜身上,一邊叫著,“讓你燒我們的村子!” 周圍的人似乎受到了感染,一下子亂了起來,不少人開始扔東西。這個動作讓俘虜之中也sao亂起來,差點兒出事。幸好軍隊巡查及時,俘虜們又是一個接一個捆在一起的,就算想要動手也難。 不過這件事給了平安一點靈感,他索性在撫寧城留下了二百俘虜,讓縣城的人押著這些人,跟那些被遷移進城中的村民一起回村子里,哪里的房屋被弄壞了燒毀了,就讓這些人重新修建吧!什么時候建好了什么時候再把人還回來。 受此啟發(fā),他覺得其他地方也可以比照辦理,這樣能夠讓這些俘虜更加意識到他們的錯誤,而且還將這些人都分散開了,更不怕鬧事。 平安隨即修書給西北巡撫,然后表示等到這五千人馬還回去的時候,會讓他們把人給帶去。 經(jīng)過這件事之后,平安似乎打開了新的腦洞,他發(fā)現(xiàn)需要用人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這些俘虜簡直有點兒不大夠用?。?/br> 想想戰(zhàn)場上被殺掉了那部分西戎士兵和北狄士兵,忽然有點兒心痛。都是些壯小伙兒,留下來能干多少活??!就這么砍掉了,太可惜。平安想到此處,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走在他身邊的開陽聽到了他嘀咕的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能夠想出這么奇葩的辦法來,大概也只有這位大人了吧! 自家殿下這算是慧眼識英雄?但不管怎么想,都覺得滿滿的違和感啊! 雖說“物盡其用”并沒有錯,但是算計到方方面面,利用得徹徹底底,還是會讓人忍不住的心頭發(fā)涼。開陽忽然史無前例的為自家殿下?lián)牧似饋恚羞@么一個人在身邊,真的沒問題嗎? 因為有了這樣的思路,所以平安一路上經(jīng)過縣城,便會留下一部分人。平安都已經(jīng)打算好了,這第一次,就免費送給大家用。等到以后就不是免費的了,到時候他會跟官衙簽合同,收取少量的“租金”。 這么做倒不是為了掙錢,對平安來說,如果要賺錢的話,他能夠想出很多辦法來,不需要做這種“人口”生意。主要是他忽然想到,最近幾年內(nèi),因為這場戰(zhàn)爭,西北人口無可避免的減少一些。 往常官府有什么事情,往往會征徭役,讓百姓來完成。但是人口少了,自然征不到幾個青壯年。何況把這些人征走了,那一戶人家便沒有了頂梁柱,田地誰來耕種? 但事情總要有人來做。實際上官府也往往不缺那幾兩銀子的花費,若是能解決了這事,也是值得的。 就這么一路走過來,還沒回到秦州,消息就早早傳過來了。秦州知州親自帶著人出來迎接平安,然后十分客氣的預定了一批人,用以巡視河道,加固河堤?!劭粗_春了,冰雪融化,河水上漲,這河堤自然也要加固一番,免得決堤之后,再遭水災。畢竟眼看就是耕種的時候了,要是被淹了土地,可就要耽誤農(nóng)時了。 平安順勢請秦州知州幫忙安頓這些人,順便也請他再出些兵馬來看守俘虜,然后才回到弓箭廠。 然后平安發(fā)現(xiàn),弓箭廠果然出了問題。 當時平安離開的時候,將小全和齊鳴都帶去了撫寧縣,只留下有泰和孫德管理弓箭廠。這是為了培養(yǎng)有泰獨立管理的經(jīng)驗,不過為了鍛煉他,也留下了一個還算有力的競爭對手。 平安雖然猜到事情不會很順利,有泰恐怕會吃一點虧,但他也沒有想到,孫德竟然這么有能耐。 有泰基本上被他擠兌得沒有立足之地了。 還是跟平安關系特別親近的幾個工匠找上門來,平安才知道,孫德果然不愧是被背后的人看重,擁有管理和發(fā)掘人才的能力,這么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竟然收攏了弓箭廠里大部分工匠的心。 雖然都是那些普通的流水線工匠,但即便如此,也足夠令人心驚了。 因為老工匠們之所以沒有被他收攏,并不是因為有泰有能力,而是因為他們忠心的人是平安。平安還在弓箭廠,只是暫時離開,而孫德也要倚仗他們的能力,一時半會兒不會做什么,所以他們才能有底氣扛著這件事。 但如果平安離開了秦州,回京城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