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究其根本,是因為西戎說是一個國家,但實際上只能算是個部落聯(lián)盟,然后推舉出一位國主。但實際上具體到國內(nèi)的各種事務(wù),仍舊是由各個部落的首領(lǐng)自己做決定的,國主就像是個吉祥物。 這種內(nèi)部都不團結(jié)的國家,就算對大楚有威脅也十分有限。 北狄跟西戎實際上也差不多,同樣是個部落聯(lián)盟。而且國力上比之西戎還不如。 但長河部落不一樣。他們是真正建立過國家的,而且曾經(jīng)占領(lǐng)并統(tǒng)治過中原。所以他們在政治構(gòu)成上,更全面,也更近似于大楚。尤其是經(jīng)過了一次分裂之后,內(nèi)部不同的聲音已經(jīng)被剔除出去,所以雖然叫做長河部落,但實際上,首領(lǐng)擁有絕對的掌控權(quán)。 他們的騎兵不光是馬好,而且訓(xùn)練有素,令行禁止,所以才能夠號稱“滿萬不可敵”。 這才是大楚真正的心腹之患。當年太祖將長河部落驅(qū)逐到北方之后,便因為身體原因而停止了征戰(zhàn)的步伐。但是他對長河部落,卻始終不能放心,認為一旦放縱他們,那么將來必定會成為大楚的后患。 所以當年他留下來的文書中,不少都曾經(jīng)提到過這個問題,甚至在傳位詔書上,也寫上了這一點,可見重視。 但是大楚立國百年,經(jīng)歷太宗,世宗,宣宗和今上幾代帝王,卻始終沒能徹底將長河部落給除掉。非但如此,反而給了他們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要不是因為內(nèi)部分裂,恐怕在這之前早就有一場大戰(zhàn)了。 現(xiàn)如今,長河部落已經(jīng)元氣漸復(fù),他們還能夠忍得住不對大楚動手嗎? 對長河部落的認識算是朝堂上下的共識,所以趙璨提出這個問題之后,便引起一片嘩然。如果這一次的戰(zhàn)爭,是長河部落在后面主導(dǎo),目的就是為了折損大楚的軍隊,那么他們想干什么,簡直一目了然! 如果西北路陷落,大楚不但損失錢糧無數(shù),最重要的是西北近二十萬的軍隊,恐怕就要在這場戰(zhàn)爭中消耗掉了。說不定還有更多的增援部隊。 這一戰(zhàn)只要打到超過一年,大楚的財政便無法負荷,到時候長河部落從河北長驅(qū)直入,誰能抵擋?連糧餉都拿不出來的河北軍,恐怕是不行的。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三國在早在戰(zhàn)爭開始之前,就已經(jīng)達成了合作! 國與國之間的合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如果沒有足夠的外部壓力,他們內(nèi)部根本無法統(tǒng)一和協(xié)調(diào)起來,就更加談不上合作了。只有當外面有一個巨大的威脅,才能精誠合作。 而他們的外部威脅,還有什么?自然只有大楚。 但那時候還沒有開戰(zhàn),他們?yōu)槭裁匆纻浯蟪??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大楚內(nèi)部的打算,早就已經(jīng)被他們所知!這也能夠解釋后面西戎和北狄能夠鉆空子,利用空檔針對西北三路大軍,甚至長驅(qū)直入進入西北腹地,圍困信州城。 大楚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叛徒,有人將這邊的所有安排透露給了那些蠻夷! 如果說之前的消息是炸彈,只是讓人耳鳴眼花。那么現(xiàn)在這個就是地動,讓人搖搖欲墜,站立不穩(wěn)。甚至可能會造成房屋坍塌,人員傷亡。 趙璨準備多時,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證據(jù),有些甚至還有人證,將這些東西往朝堂上一擺,任何人都不能夠去懷疑他。 當然現(xiàn)在也沒有人會懷疑他,大部分人是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就說這次戰(zhàn)爭開頭怎么會那么不順利?畢竟大楚可是準備了近兩年的時間。原來是因為有內(nèi)jian! 這讓一部分人松了一口氣,但讓另一部分人徹底的提起了心。 其實這件事,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懷疑,畢竟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太明顯了。 但是既然打勝了仗,大家都不知道皇帝有沒有追究的心思,所以都還在觀望。因為這種事情,往往牽涉深廣,真要查下去的話,也許連同剛剛立功的那些人,也會被牽連進來。 而且這種事情又不能夠?qū)ν庑?,只能?nèi)部處理。這樣一來,外面不知情的百姓,會不會以為朝廷鳥盡弓藏,要對功臣下手?所以既然打勝了仗,這種舉國歡慶的時候,大家多半都會選擇和稀泥,否則的話影響就太惡劣了。 沒想到趙璨直接調(diào)查清楚,連同證據(jù)一起擺了出來,讓大家即便是想要回避,也不可能了。 這件事,大概也只有他敢這么做,而且能夠做到了。 這也讓一部分人唏噓不已。從前根本沒怎么聽說過這位殿下的名字,原以為是個不堪造就的,沒想到居然這么厲害。能夠隱忍至今,也算是胸有城府了。只是這時候站出來,未免太過得罪人。 官場中的關(guān)系,不是能夠那么清楚明白的分離出來的。上司獲罪,下面的人就算清清白白,也要跟著受牽連。或者當時情勢所迫,明知道上司做得不對,但下屬也只能聽命。結(jié)果出了事就要自己來承擔責任。即便是普通的事情,這種種情況也層出不窮,何況眼下是通敵叛國的重罪? 那可是要誅九族的!要查這件事事,勢必會牽連一大批人,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要查清楚可沒那么容易。除非皇帝下定決心,快刀斬亂麻,否則最后往往都會變成大規(guī)模的連坐案,反倒將自己陷了進去,平白樹敵。 這也是大部分人明知道有問題也不去提的原因。 到底還是年輕?。?/br> 但實際上,趙璨這么做,并非無的放矢。朝臣們認為他做得太輕率,這樣很可能釀成無法挽回和承受的后果,殊不知趙璨就是在敲山震虎,打草驚蛇。 內(nèi)jian隱藏在眾人之中,原以為自己一定很安全,等過了這段時間,這件事情自然不會有人提起。 但現(xiàn)在趙璨愣頭青一樣的將事情拋出來,他們必然就會坐不住。畢竟這種事,大家知道歸知道,但卻是不能夠擺到明面上來的。既然被提出來了,勢必會查出個結(jié)果。 藏在背后的人動了,趙璨才能夠抓住對方的尾巴。畢竟這件事,上輩子并不曾發(fā)生過,或者即便發(fā)生過也沒有被揭露出來。誰也不知道隱藏在幕后的推手,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甚至可能會是一個大勢力。 而且,這件事對于許多大臣來說已經(jīng)有了默契,但有一個人卻未必知道。那就是御座之上的天子。 朝臣們彼此之間可以既對立又合作,一切都只按照利益來進行,但這些藏在水面下的東西,卻是絕對不能夠讓皇帝知道的。反正只要做出皇帝還能夠掌控這個國家的樣子,繼續(xù)維持這種錯覺,這件事大家做得十分順手,十分熟稔。 所以這會兒,聽見趙璨說完之后,朝臣們是一片沉默,各有心思,但皇帝已經(jīng)是暴怒不已。 “竟有這樣的事?查,給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會通敵賣國,置整個大楚于不顧,成了草原人的走狗!”皇帝抓著奏折,大聲咆哮。 此言一出,殿里許多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了。 平安站在皇帝身后,默默將這些變化收入眼底。倒不是覺得這些人有可能都是嫌疑人,但是多半都有點兒問題,否則不會如此。 畢竟對于他們來說,即便一時的利益交換,出賣了大楚,但這里畢竟才是他們的根基,他們自認為是將草原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可不會覺得自己是草原人的走狗。 所以聽到皇帝的說法,心中不悅,臉上難免會有些痕跡。不過還得要細細查證。 皇帝也正在用視線掃著自己的大臣們。從前他覺得這些都是肱股之臣,但是今日卻生出了懷疑。這么大的事情,這么多的疑點,難道世上只剩下小七一個聰明人,只有他能看得見? 旁人不是看不見,不過是打算將這件事瞞下罷了! 這是欺君之罪! 在皇帝的意識里,這是比朝臣中有人通敵叛國更大的罪名。因為通敵者或許只有一二人,只要處置了也就罷了。但聯(lián)合起來隱瞞自己的文官集團,卻會令他心驚! 他們今日能夠聯(lián)合起來,隱瞞此事,焉知來日不能聯(lián)合起來逼宮,要他交出皇權(quán)? 對于自己手中的權(quán)柄,皇帝毫無疑問十分重視?,F(xiàn)在他已經(jīng)對朝臣們產(chǎn)生了不信任,自然就會有清算的心思。 皇帝的視線又移到幾位成年的皇子身上。他們之中,又有沒有人牽涉在其中呢?大臣可以向自己逼宮,卻不能廢了皇帝自立,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扶持一個新的傀儡上位! 而他們會選擇誰? “刑部大理寺何在?!”直等到所有大臣都低下頭去,心中開始惴惴不安,皇帝才緩緩開口。 他心中十分氣怒,但畢竟是在皇位上坐了整整二十年的君王,城府已非常人可比。他知道自己這會兒不能夠暴怒,否則讓這些大臣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思,說不準真的會聯(lián)手逼宮。 此刻,皇帝其實是一個人都不相信的。 平安站在皇帝身后,沒來由的有些不安。好在一抬眼就能夠看到站在下首的趙璨。他面色沉著,表情堅定,身姿挺拔如松柏,似乎根本沒有收到殿內(nèi)氣氛的影響。 他會這么做,應(yīng)該早就考慮好了的。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連忙站出來應(yīng)道,“臣在。” “朕命你們二人聯(lián)手查證此事,務(wù)必要將藏在朝中的釘子給朕撥出來!”皇帝冷著臉道。 “臣遵旨?!眱扇藨?yīng)了之后,退回班列。 皇帝這才道,“朕乏了,今日就到這里吧?!闭f著便站起身要走。 “陛下。”這時丞相許悠忽然站了出來,“臣請奏對?!?/br> 皇帝瞇了瞇眼睛,正要拒絕,又心下一動,道,“也好。幾位宰執(zhí)都來吧!” 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若是表現(xiàn)得太過沉著,恐怕反而會惹得這些老狐貍們疑心。既然如此,就對他們發(fā)一頓脾氣吧!當著眾臣的面不行,當著這幾人總可以。 所以一回到本初殿,皇帝也不說話,抬手一拂就將擱在案上的一只梅瓶拂落在地?!芭椤钡囊宦?,梅瓶碎裂,碎片四濺,剛剛進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幾位宰執(zhí)都被嚇了一跳。 “請陛下息怒。”幾位大臣連忙跪下來。 其實平日里宰相們在皇帝面前是很有地位的。基本上到本初殿來議事,都會賜坐,慢慢商議。而且見了皇帝,他們通常也不必行跪禮,只要拱手就可以了。 但是現(xiàn)在顯然并不是一般情況,皇帝正在暴怒之中,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畢竟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雖說不至于那么駭人,但是要處置他們,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皇帝轉(zhuǎn)頭,目光死死的盯著他們,“幾位都是匡扶社稷的肱股之臣,朕平日里多有信重,時時垂詢,將江山社稷托付,諸君就是這樣回報朕的?!” “還請陛下息怒,此事疑點頗多,臣等也有所察覺,只是沒有找到切實證據(jù)之前,不敢呈覽御前。”許悠道。 宰相本來就是協(xié)助君王處理朝政,如果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報到皇帝這里來,就顯得他們太無能了。所以他說他們還需要查證,沒有及時稟報,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但那是其他事情,眼前這一樁,可不能夠同日而語?;实垡嗬湫Φ?,“哦?莫非朝中出了內(nèi)jian,朕還得等你們?nèi)疾槌鰜砹?,方能知曉?若是你們查不出來,就放任對方泄露軍國機密?還是說這對你們也有什么好處?!” 他蛇信一般的目光掃過跪著的每一個人,讓這些風(fēng)光無限的宰執(zhí)們心中憋悶不已。 皇帝擺明了是連他們也開始疑心,現(xiàn)在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勸說的話。眾人也就不敢隨意開口了,萬一惹得他越來越生氣,直接將他們下獄,就說此事與他們有關(guān),亦是百口莫辯。 所以他們只能反復(fù)說,“臣等有罪,請陛下息怒?!?/br> 見皇帝發(fā)泄得差不多了,張東遠連忙上前勸道,“陛下息怒,如今最要緊的,還是查出那內(nèi)jian究竟是誰。幾位老大人年紀大了,不可久跪,陛下……” 皇帝眉頭一皺,但最終也沒有發(fā)作,只是冷冷道,“起來吧!” 宰執(zhí)們看向張東遠的眼神帶著感激,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宰相者,位極人臣,群臣避道,禮絕百僚,他們平日里也高高在上慣了,現(xiàn)在在皇帝面前下跪,還被其他人聽了個正著,心里難道真的會覺得高興?對于開口解圍的張東遠,真的會心生感激? 心胸寬廣的或許不會計較,但那心胸狹隘的,可就說不好了。 不過張東遠為的也不是他們的感激。他心里知道皇帝并不打算這時候?qū)⑦@些宰執(zhí)如何,不過就是發(fā)作一番泄憤罷了?,F(xiàn)在皇帝發(fā)作完了,他自然要及時開口“勸說”,給皇帝一個臺階下。 接下來自然也沒什么好商談的,幾位宰執(zhí)灰溜溜的告辭離開。 等他們一走,皇帝便按捺著怒意,陰冷的道,“張東遠,宣石世文入宮!” 平安心頭一跳,終于知道自己之前百般不放心的究竟是什么了! 皇城司原本只是負責宮門啟閉和探聽京城內(nèi)外消息的部門。其中主職是守門,兼職才是探聽消息。而且能夠打聽到的消息,多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是起個輔助作用罷了。 但平安去了皇城司之后,一手將之改組,已經(jīng)形成了錦衣衛(wèi)的雛形。又制定教材,開辦培訓(xùn)班來對皇城司下屬的人進行培訓(xùn),務(wù)必要讓每個人都能夠成為情報方面的人才?;食撬驹谒窒?,自然發(fā)展得越來越好。 但那時候,平安還極力壓制著皇城司的擴張,就算是在自己卸任之后,也留下了一些能夠限制他們的規(guī)則。 平安一直希望能夠保持皇城司的純潔性,只打探情報,不做別的工作。尤其是要避免讓皇城司卷入政治傾軋和黨爭之中去。在今日之前,這種限制和努力都還是有用的,因為皇城司的確是按照自己所設(shè)想的那樣去發(fā)展。 可是平安自己也知道,在這個皇權(quán)至上的時代,他制定再多的規(guī)矩和限制,都比不上皇帝的一句話! 而就在這一刻,在聽到皇帝忍不住怒意的要宣石世文進宮的時刻,平安終于明白,皇帝打算將那個怪物放出來了。 是的,一旦失去束縛,皇城司便會成為一個怪物,跟歷史上那個臭名昭著,令人聞之色變的錦衣衛(wèi)一樣的怪物。他們超脫于律法之外,可以肆意的插手案件,逮捕朝臣進行審訊甚至刑訊,徹底的變成君王打擊官員的一項工具。 就像平安曾經(jīng)跟趙璨說過的那樣,身為一國之君,還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暗地里的手段,難免令人不齒。而且也會令人心惶惶,根本不敢放開手腳去做事。 因為你不知道身邊是不是有一雙眼睛盯著你,是不是待會兒就會有人跳出來逮捕你,甚至打殺了也不會有人替你伸冤。 平安可以理解皇帝和臣子之間天然的對立,也能夠理解皇帝不信任朝臣的做法,但是他卻絕對不贊同讓皇城司卷入這樣的事情里來。他打算留下來聽一聽,若是皇帝沒有被怒氣沖昏頭腦,只是讓皇城司暗地里探查消息也就罷了。如果打算讓皇城司介入,他就要開口勸阻。 石世文很快就出現(xiàn)在了宮里。 皇帝見到他,也沒有任何廢話,直接道,“今日朝中之事,你應(yīng)該聽說了吧?” 皇城司負責的是情報工作,金鑾殿上剛開始爭執(zhí),早朝還沒有散,石世文就應(yīng)該收到消息了,所以皇帝也只不過隨口一問,這樣就不用過多的去解釋這件事。 果然見石世文點頭,他立刻道,“朕命你秘密調(diào)查此事,可能辦到?” “臣萬死不辭!”石世文立刻跪下,高聲道。 雖然皇城司的規(guī)模已經(jīng)擴大,如今手里也掌管著幾千近萬的人手,但是這不能夠讓石世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