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好在崔玉君很快轉(zhuǎn)開注意力,又問,“聽聞陛下身邊最得力的齊太監(jiān)此次也與田太監(jiān)一同前來,不知是哪一位?還望引見?!?/br> 這個提議正中下懷,田英自然立刻將平安介紹給他,“這就是齊太監(jiān)了?!?/br> “真是年輕有為。”崔玉君仔細的打量了平安幾眼,才笑著恭維道。 平安心中頗覺怪異。 如果說他的名聲傳到了洛州,也不是不可能。因為一看就知道洛州恐怕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搜集京城那邊的信息自然也很正常。而知道了自己的名聲,給與重視也是應(yīng)該的,可是這位崔長史的態(tài)度,卻實在是有些…… 平安也說不上來,總之對方看他的眼神,他很不喜歡。 他們的住處就安排在齊王府附近的一棟宅子里。崔長史言語間流露出來的意思,這一片應(yīng)該都是那位齊王爺?shù)漠a(chǎn)業(yè)。而之所以要買下周圍的地,是因為王爺喜靜,不喜歡有人打擾。 只此一點,便可以看得出來這位齊王爺?shù)母F奢極欲了。 即便是皇帝,也不敢因為自己覺得吵鬧,就將皇宮周圍的百姓都遷出去。說到這件事,民間至今還流傳著一條關(guān)于宣宗皇帝的笑話呢。 話說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爺,本人庸庸碌碌,做皇帝的才能還不及他的兒子當今皇帝,然而在享樂上,這位陛下卻是佼佼者。后來還沉迷求仙問道,弄了些道士將朝堂弄得烏煙瘴氣。 據(jù)說當初宣宗皇帝登基之后,便嫌棄皇宮地方狹小,打算擴建宮城。也不知道他花費了多少工夫,總算是磨得朝臣們都同意了這個提案,打算實施。 誰知道就在將周圍百姓遷走的時候,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抵抗。因為百姓的情緒太過激動,未免鬧出大事,朝廷不得不妥協(xié),擱置這個計劃。——這要是在天子腳下首善之都的京城鬧出民變來,就是流傳萬世的笑話了。 幸而宣宗皇帝雖然喜愛享樂,但并不是暴烈之君。聽說百姓都不同意遷走,也只是唉聲嘆氣一番,也就罷了。并沒有打算好生懲治這群刁民一番。 平安最初聽說這個“古代釘子戶”的故事時,簡直目瞪口呆。 所以了解得越多,他也就越是知道,這個曾經(jīng)被他沒頭沒腦的冠上“愚昧落后”之名的地方,其實也有許多可愛之處。 當然,這種社會制度,也更容易滋生出齊王這種社會毒瘤也是事實。 如果說之前平安對齊王只是一種片面的紙面印象,那么現(xiàn)在,即便還沒有照面,經(jīng)過這些小事,對方的形象也在他的腦海里豐富立體起來了。 是個勁敵。 第143章 我有一物解疑難 當然,這個勁敵是趙璨的。 不過趙璨的也就是他平安的。所以平安琢磨著,打算在趙璨跟對方杠上之前,先給這位齊王爺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才好。 崔長史說到做到,第二日便過來請?zhí)镉⒑推桨踩ヒ婟R王。田英之前跟平安商量過,入鄉(xiāng)隨俗,這里畢竟是齊王的地盤,要安安生生的辦廠,免不了要跟齊王府往來,這時候去拜訪一番也不錯。所以欣然應(yīng)允。 從兩人的住處沿街往里走,即便是馬車也走了十幾分鐘,可見齊王府占地之廣。等到在齊王府門前下了馬車,平安更是忍不住瞇了瞇眼睛。這座王府建筑恢弘壯美,幾乎可堪與皇宮媲美,城外的皇家行宮跟它一比,都顯得簡陋偏僻。 恐怕這位齊王爺根本沒有掩飾過自己的野心吧? 一路進去,假山疊石,珍禽異樹,景致皆是平安鎖沒有見過的。就是在宮中效力多年的田英,也不由有些瞠目結(jié)舌。齊王可要比宮里的皇帝有錢得多,也會享受得多。 倒也不是皇帝支撐不起這樣的排場,只是身為皇帝,一舉一動都是天下萬民表率,有朝臣和御史盯著,其實并不能夠隨心所欲。再加上今上本身并不十分喜愛這些東西,所以才顯得皇宮跟這里比起來都有些遜色。 不過平安倒是覺得十分有趣。皇帝不擺這樣的排場,是因為他已經(jīng)是皇帝了,執(zhí)掌天下權(quán)柄,坐擁萬里江山。所以就算他住在普通的屋子里,也沒有人敢輕視他,因為他是這天下之主。因此反倒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來襯托了。 齊王卻并不一樣。他只是宗室,而且還是跟皇室遠得不能再遠的宗室,祖上又是因為犯錯才被貶到這里來的,怎么看都沒什么榮光。所以別看他坐擁東南,幾乎要跟京城分庭抗禮,但是齊王自己心里清楚,這些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心里沒有底氣,所以才需要擺出這樣的排場來彰顯自己的身份,震懾其他人。 發(fā)現(xiàn)這一點之后,平安也松了一口氣。要是齊王真的無懈可擊,他恐怕還會覺得棘手。反倒是這樣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就要簡單得多。 最簡單的一點,齊王的這種做派,京城里不可能沒人知道?;实奂热恢溃睦锟隙ú粫矚g,恐怕早就想要借機除掉齊王了。到時候平安要有什么動作,便能夠得到來自京城那邊的支持。否則讓他以一人之力去抗整個齊王府,根本不現(xiàn)實。 所以路上看到的奇珍異寶越多,平安反而越發(fā)興致勃勃,讓引路的崔長史都不由側(cè)目。 “我見識少,沒見過這些東西。讓崔長史見笑了?!币妼Ψ娇催^來,平安也不慌亂,笑著解釋道。 田英在后面抽了抽嘴角,他可不信平安的鬼話。即使其中真有些平安沒見過的東西,但也不至于會是這樣沒見識的樣子。 別以為他不知道,平安在江南時,是溫家的座上客。那樣傳承幾百年的世家,什么好東西沒有?只不過人家不會擺出來炫耀罷了。再說平安自己,以他的能耐,這些身外之物恐怕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如此作態(tài)。 就說平安送給溫小姐添妝的那個黃金鐘,根本瞞不了人。聽說陛下知道后都十分感興趣,可惜平安在江南鞭長莫及,只能興嘆。最后還是溫家又獻上了一只,此事才算了結(jié)。 崔玉君雖然不如田英了解平安。但是平安弄出那么多東西來,自然也是齊王府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眼見平安的表現(xiàn)跟自己設(shè)想的不同,心下也不由詫異。 “哪里?”崔玉君笑著道,“王爺常說,咱們洛州不過是地方寬廣些罷了,比不得京城里鐘靈毓秀,什么好東西沒有?兩位是從宮中出來的,就不要說這種話讓在下慚愧了?!?/br> “地方寬敞還不令人羨慕么?”平安含笑道,“幾位皇子出宮開府時,我也有幸去見識了一番。比之王爺這里,那是差得遠了?!?/br> 這話里的意思讓人不好接,崔玉君干笑了兩聲,道,“不敢不敢?!?/br> 好在已經(jīng)快到正院,崔玉君便立刻將話題岔了過去。 出乎平安預(yù)料的是,他原以為齊王會是個年紀跟皇帝差不多,陰森冷酷心機深沉的中年人模樣,結(jié)果看到的人卻顛覆了他所有的印象。 齊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存在感極為強烈的大紅色廣袖外袍。這種濃艷的顏色穿在男人身上原本很容易顯得妖艷而雌雄莫辯,可穿在齊王身上,去越發(fā)襯得他容顏俊美,氣質(zhì)高貴。 他整個人斜靠在軟榻上,即便是有人進來也沒有動。墨一般頭發(fā)披散下來,白的皮膚,黑的頭發(fā),還有艷紅的衣裳形成強烈的對比。 不愧是……把王府建得比皇宮還要華麗的齊王爺,這份氣質(zhì)可真是絕了。 其實細看之下,會發(fā)現(xiàn)齊王雖然生得好,但卻仍然是俊朗的男性容貌。至少比之趙璨那種精致漂亮差得遠。但他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容貌比趙璨還要出色。當然,是跟平日里刻意壓住自己外貌的趙璨相比。 見禮過后,齊王只跟他們隨意的寒暄了幾句,說一番“來到這里不要拘束,有什么事情只管過來找人”之類的客氣話,然后就擺手讓他們離開了。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慵懶而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要不是之前已經(jīng)對他有了大致的評估,乍然看到這樣一個人,恐怕誰都會以為他只注重驕奢逸樂,根本不可能有野心吧? 崔玉君送了平安他們出去,再轉(zhuǎn)回來,齊王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不變,但面上的漫不經(jīng)心已經(jīng)消失了,換成了平安設(shè)想之中的陰冷,“如何?” “回王爺?shù)脑挘@兩人怕是有些棘手。”崔玉君小心的道。 “嗯?” 崔玉君將方才跟平安的對話重復(fù)了一遍,“那句話恐怕不是無意,他好像要探咱們的底?!?/br> 齊王笑了一聲,“我喜歡聰明人。跟他們打交道總是比較令人愉快?!?/br> “王爺?shù)囊馑际牵俊?/br> “咱們京城里那位陛下啊……”齊王哼道,“年紀大了,沒有了雄心壯志。因為一點小事就將姓齊的趕走,他是什么心思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不過,當真以為人人都會死心塌地的為他們父子的江山勞心勞力,只要給點兒好處就滿足了嗎?” “王爺想拉攏那位齊太監(jiān)?” “他這般年輕,便做出了那么多的事,心中想來不乏傲氣。被趕出京城,又豈會毫無怨言?他不是我們的敵人?!饼R王道。 崔玉君微微皺眉,“可是王爺……” “我心里有數(shù)?!饼R王道,“他不是敵人,卻也未必是朋友。不過,只是做個交易,對彼此都有好處,想來他不會拒絕?!?/br> 要是平安知道見了一面之后齊王對自己的判斷是這樣,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齊王從人之常情的角度來做定論,得出這個結(jié)果也不奇怪。如果不是因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如果不是因為有趙璨在支持自己,恐怕平安經(jīng)過了那么多次的起起落落,早就已經(jīng)對朝廷和皇帝心灰意冷了。 可惜的是,齊王并不知道,平安早就已經(jīng)對皇帝失望,并且找到了其他的出路,用原本的眼光來判斷,自然難免出錯。 齊王想的是,如果平安身后還有其他人,想必不會將這樣的人才放走,萬一出了什么事可就得不償失了。如果是他的話,至少要將人留在京城。畢竟平安的才能并不在朝堂之上,有沒有那個位置反而關(guān)系不大。 卻不知道平安跟趙璨是這樣一種奇葩的相處方式,趙璨不能也不會更不愿意強迫平安順著自己的心意來。 田英很快遇到了來到洛州之后的第一個難題?!鄰S的選址問題。 因為污染的原因,水泥廠勢必不能夠建在城內(nèi)。在城外的話,就需要當?shù)毓俑模瑫r派遣官兵前往守衛(wèi)。 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在洛州衙門根本做不了主,真正能夠做主的是齊王。 可是選址在齊王府的地盤上也就罷了,田英怎么可能答應(yīng)讓齊王派人來幫助自己守衛(wèi)水泥廠?他本來就懷疑齊王府想要將水泥的配方弄到手,正愁沒有機會插手進來呢。 要是真的將安全問題交給齊王那邊負責,那可真是個笑話了,到時候監(jiān)守自盜這種事情,恐怕會變成常事。 在別處田英從來沒有擔憂過這個問題。因為他是在為皇帝辦事,水泥公司和建筑公司目前都是屬于皇帝私人所有的,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官府,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都不敢打這邊的主意。 可是齊王府不一樣啊。他們本來就肆無忌憚慣了,對于皇帝沒有那么畏懼。甚至他們恐怕還會因為挖了皇帝的墻腳而覺得高興呢。 田英為了這件事辛辛苦苦,可不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裳。 于是事情就這么僵持下來了。水泥廠建不起來,其他的事情自然也都只能擱置。 田英沒辦法,只能來找平安幫忙。結(jié)果平安早就已經(jīng)猜到了這一點,他不高興田英對自己隱隱藏藏,有用的時候才想到他,所以已經(jīng)提前離開洛州城,往周圍的山上鉆了。 沒錯,即使是在洛州,平安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訪賢大業(yè)。雖然這些隱士之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出山,但是平安本著不能放過一個人的原則,還是堅持每一個都拜訪到。反正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對于現(xiàn)在的他們來說,這些都很重要。 齊王也聽說了這件事,不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在這東南地區(qū)隱居的有德之士,愿意出山的他都已經(jīng)征辟過了。剩下的都是些難啃的骨頭,他并不認為平安能夠請得動這些人。 “不過他到現(xiàn)在還記得為朝廷做打算,可真是忠心?!饼R王不滿意的是這一點,原以為平安會因為自己被貶之事對朝廷離心,可是現(xiàn)在看他的上心程度,顯然并非如此。 崔玉君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倒也未必。我看他說不定是為了避出去,免得陷入田英這邊的麻煩?!?/br> 齊王聞言眼睛一亮,也想到了這個可能。畢竟按理說平安還是田英的下屬,他不可能不知道田英的苦惱,卻偏偏這時候避出去,莫非是為了對自己示好? “給田英施壓,盡快將事情定下來?!饼R王立刻道,“若是他堅持要讓官府出人去看守,就答應(yīng)他吧?!?/br> 崔玉君立刻心領(lǐng)神會。 反正說是官府的人,實際上不還是齊王府的人嗎?在這洛州城里,連幾歲的毛孩子都知道,真正能夠做主的人是誰。 齊王府那邊松了口,田英雖然心事重重,但最后也不得不答應(yīng)先將水泥廠建起來。畢竟他們不可能一直在這里耽誤時間,事情遲早要做。 哪知就在這個時候,平安卻回來了! 平安的心情不大好。 因為他走遍了洛州城附近,卻發(fā)現(xiàn)洛州分明也是山川秀美,鐘靈毓秀,周圍卻基本上沒有什么人隱居。后來平安想想也就明白了,以齊王的性子,若是有人在這附近隱居,他能放過? 所以這些人不是被齊王給籠絡(luò)了過去,就是知機的搬走,時間長了,自然就沒有人在這里隱居了。 平安并不為那些投靠了齊王的人覺得可惜,既然能做出這種選擇,就說明并沒有多少遠見,更不可能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不過一無所獲還是讓他覺得心情很糟糕,不開心。 這時候田英找上門來,問他水泥廠的保密措施應(yīng)該怎么做,平安也懶得敷衍他,索性道,“做水泥并不是難事,只要有人有錢,遲早都能弄出來。之前咱們不過是借著皇上的名頭,讓其他人忌憚,不敢伸手罷了。但是這么暴利的東西,不可能永遠都握在朝廷手中,商人們會想方設(shè)法的弄到配方。所以防不防結(jié)果都差不多?!?/br> 平安是真的這么想的。天下的錢是賺不完的,在某些行業(yè)里面,壟斷也十分不可取,百花齊放才是最好的狀態(tài)。所以過了最初的一段時間之后,隨著水泥的食用范圍越來越廣,開放給民間生產(chǎn)是在所難免的事。 你見過哪個朝廷眼皮子淺的將這種民生行業(yè)握在手里呢?國家要掌控的是鹽鐵這類軍事物資和產(chǎn)業(yè),對其他行業(yè)只需要宏觀調(diào)控即可。 既然早就有了這種打算,那么借著齊王府的手將之散播出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要是這個建議是平安提出來的,難免會有些不能理解的人指責他。但是如果是齊王處心積慮的做了這件事,這個鍋自然由他來背了。 所以對于這件事,平安的心態(tài)一直很放松。 可是田英不相信,或者說,他不能接受。他就是憑著這件事才能一躍成為皇帝的心腹,掌控者皇帝的錢袋子,現(xiàn)在要他將這生蛋的金母雞交出去,他怎么可能會甘心? 然而任憑田英舌燦蓮花,平安巍然不動。 田英在最開始的惱羞成怒之后,終于恍然大悟。最初這些東西,就是平安交到他手里來的,那時候分明已經(jīng)打定主意以后要跟平安交好,怎么后來卻反而被這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開始連平安都防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