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這里是大楚的祖陵和祖廟，所以實際上埋葬和供奉的，都是開國皇帝的祖先們。而開國之后，因為京城距離洛州太遠(yuǎn)，所以當(dāng)然不可能繼續(xù)葬到這里來。況且帝王陵寢大氣恢弘，洛州的這個祖陵園也實在是容納不下。

    所以立國之后，太祖讓人將這里重新翻修改建過，但卻并沒有打算自己也葬在此處。證據(jù)也很明顯，他登基之后便開始命人為自己營造陵墓，地址就在京城外不遠(yuǎn)處。

    大概是因為他開了個頭，所以后來的皇帝們也都紛紛將自己的陵寢選在了京城附近的風(fēng)水寶地。洛州這里雖然是祖陵和祖廟，但是因為埋葬的并不是帝王，所以受到的重視也并不多。看當(dāng)今皇帝幾年才祭祀一次，而且還是派人過來就知道了。

    所以趙璨本人對這里也沒有多少重視，準(zhǔn)備工作完全交給了別人來做，他自己則帶著平安游山玩水。

    從兩個人認(rèn)識到現(xiàn)在，這種相處的機(jī)會其實并不多。而且以前因為種種緣故，就算見面，也只能待在房間里膩歪，這樣一起出來游玩，竟是從未有過。

    山水可令人心情舒暢開闊，的確是有些道理的。在這里沒有人管著他們，趙璨也很能放得開，每日跟平安一起在山上轉(zhuǎn)悠，即使只是兩人手牽手走一段路，也覺得十分愉快。

    這天兩人去爬行宮附近的山。站在山頂上往下俯瞰，能夠看見鱗次櫛比的行宮屋宇，遠(yuǎn)處恢弘的宗廟，還有藏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中的陵墓。

    “我死后，便葬在這里?！壁w璨忽然開口道。

    “什么？”平安疑心自己是聽錯了。好端端的，趙璨為什么忽然提到這個？

    但趙璨顯然很認(rèn)真，他指著另一邊的山谷道，“就是那里，你覺得怎么樣，平安？”

    “呃……我看不出什么好壞來。”平安說，“只是你怎么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了？”他還那么年輕，根本不需要考慮身后事的問題。

    趙璨就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含笑道，“我喜歡這里。”

    “……”喜歡到要埋在這里？這邏輯平安也是給跪了。忽然覺得被趙璨喜歡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怎么破？

    “洛州距離京城遠(yuǎn)，很少會有人來打擾，而且其他人想來也不會愿意陪葬，如此正好?！壁w璨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挑選的地方，慢慢的道。

    “這倒是?！逼桨颤c頭，心想或許趙璨只是喜歡安靜，不愿意被人打擾。若是這樣的話，這里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因為是祖陵所在，想來朝臣們也沒有理由反對。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便聽見趙璨問，“到時候，平安你可愿意陪我歸葬此處？”

    他沒有看著平安，這句話也說得很小聲，但平安卻聽見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夏日熱烈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山頂上的風(fēng)很大，從耳邊呼呼的刮過，但是在那一瞬間，平安幾乎產(chǎn)生了一種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只有他跟趙璨兩個人的錯覺。

    好在恍惚只有片刻，很快他又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

    趙璨正注視著他，眼神十分認(rèn)真。顯然，那個問題并不是開玩笑，也不是隨便問問而已。

    平安忽然就明白了。

    他之所以選擇葬在這里，當(dāng)真是苦心孤詣。

    因為這里距離京城遠(yuǎn)，注定了不會受到太多的重視，如此一來，不但沒人陪葬，想來祭祀也不會很多。如此一來，平安陪葬也就沒有人會在意了。他們兩個人可以靜靜的長眠于此，不受外界打擾。

    否則的話，不說會有多少人搶著陪葬在趙璨的陵墓之中，平安夾在這些人之中，也會惹人非議。

    趙璨其實只是想表達(dá)“他只跟平安葬在一起”這個意思罷了。

    難為他挑了個這樣九轉(zhuǎn)十八彎的方式，平安幾乎就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兩個大男人在一起，平日里雖然也有親昵的時候，但基本上不會黏黏糊糊。兩人經(jīng)常聊天說著說著就轉(zhuǎn)到了正事上，彼此都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似現(xiàn)在這般心思細(xì)膩的趙璨，還真是很不多見。能夠看到他這樣子，也算是難得了。

    雖然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感情深厚，但是聽到他那么直白的表達(dá)出來，心里當(dāng)然還是會覺得高興的。況且平安跟趙璨之間的地位差距難以消弭，雖然兩個人認(rèn)為他們是平等的，但是世人眼中看來，卻絕非如此。

    而且兩人都是男子，趙璨更不可能承諾給平安任何名分。

    所以死后葬在一起，就算是他對平安給出的最重的承諾了。并且平安知道，說出口之后，趙璨就會努力去達(dá)成。

    這么想著，他便握住了趙璨的手，笑著點頭，“好。”

    雖然他很清楚，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沒有了，葬在哪里其實都是一樣的。這種種的考慮，不過是活人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但為了趙璨的這一份心意，平安還是甘之如飴的接受。

    生同衾，死同xue，本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情話。

    第148章 山中有座小木屋

    “我們下去看看?！痹诘玫搅似桨驳目隙ㄖ螅w璨便更加興奮，拉著平安去那個他選定的山谷里打算考察一番。

    雖然平安不知道有什么可考察的，但也沒有拒絕。

    其實以趙璨的性格來說，平安覺得他是那種會抓住當(dāng)下的人，畢竟身為上位者的時間久了，要什么就能夠得到什么，對于他來說，能夠握在手心里的東西才是真實的。

    很難想象他竟然會考慮這種事情。

    “鳳樓，你為什么忽然開始考慮起身后事來了？”平安忍不住問。

    趙璨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故作不經(jīng)意的道，“我聽人說，死后葬在一起，來世也能繼續(xù)做夫妻?！?/br>
    “……”好吧，這個理由的確很強(qiáng)大?！皝硎馈?，這是他們擁有再多的力量都不可能掌控的，所以假托于鬼神之上，也在情理之中。

    但平安并不希望趙璨將心思用在這上面。因為鬼神之說，總是很容易就讓人沉迷進(jìn)去，趙璨將來是要做圣明之君的，絕不可以陷入這種胡說八道的東西里。

    人心是很奇怪的，最開始只是個小小的執(zhí)念，未必就一定要實現(xiàn)，但是隨著投入的東西越來越多，執(zhí)念就會越發(fā)深重，到后來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能繼續(xù)走下去，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鬼神之說縹緲虛無，信則有不信則無，平安自己也不能說絕對就沒有，但是趙璨卻不能信。

    或許最開始趙璨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但只要他相信了，難保后面不會一發(fā)不可收拾——比如他萬一忽然相信道士真的能夠煉出仙丹，吃了之后長生不老，然后沉迷于求仙問道之中，變成先帝那個樣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比如萬一趙璨的這種心思被人洞察，然后對方便可以針對他的這種心思布局，例如告訴他有一種墓葬方法能夠提升死后相遇的幾率，進(jìn)行某種儀式可以將兩人的靈魂綁定在一處，即使轉(zhuǎn)世投胎也不會分開等等聽起來很奇葩卻正中趙璨心病的消息，趙璨要是真的信了，對方便可借此攫取好處。

    聽上去很可笑是不是？但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前車之鑒。

    所以上位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讓臣下輕易揣摩出自己的心思。因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所以平安略略思量，便擺出了嘲笑的表情，“我竟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連這種無稽之談都相信了?！?/br>
    “不過是順手為之?！壁w璨道，“況且此處的確山清水秀，又是我大楚祖陵所在，我們葬在這里也不錯。”

    見他還拎得清，平安松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事在人為，根本不是一兩個儀式就能夠做到的。譬如這片山嶺，龍興之后不少風(fēng)水大家都曾稱贊過人杰地靈。難道殿下會認(rèn)為，大楚能夠繁榮興盛百年，真的是因為選對了這么一個墓葬之地？”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將趙姓皇族幾代以來的努力置于何地？沒有活人努力去做事，光是給死人選一處墓地就能飛黃騰達(dá)，未免太過容易。

    趙璨當(dāng)然是不信的，他將眼前的山谷掃了一圈，含笑道，“我喜歡事在人為這句話。假若人當(dāng)真有來世，我也會找到你，不需要借助外物?！?/br>
    “我也會去找你?！逼桨擦⒖痰?。

    這是他的心里話。只不過，他這一世已經(jīng)是偷來的時光，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來生。

    趙璨對平安的這個反應(yīng)很滿意，握著他的手道，“既然地方已經(jīng)選了，也不必再改。你可以想想這里該怎么弄，想好了咱們再讓人來建?！?/br>
    “算了吧，你喜歡就好?！逼桨矊@個沒有半分興趣，“就算建造得再華麗，也不過是多耗費些錢糧罷了?！?/br>
    其實照平安想來，后世那么多盜墓賊沖著陪葬品四處挖墳，墓葬越好越不安全。他其實更喜歡元朝的墓葬方式，據(jù)說是只留墓沒有墳。埋好了之后，還會縱馬在上面跑幾圈，把土給踩實了，絕對不讓人看出來這是帝王陵寢。

    當(dāng)然，身為皇帝，這種事情就算是趙璨自己也做不了主。因為后世人需要祭祀，以此來彰顯自己正統(tǒng)的身份?！绕涫勤w璨對平安承諾過自己不會有子嗣，從宗室之中挑選孩子繼承皇位。并非親子的繼承人就更需要這種儀式了。

    平安將自己的想法說給趙璨聽，趙璨不由抽了抽嘴角，其實這時候也有盜墓賊，不過通常都很難成規(guī)模，因為古人對于亡者更加敬畏。所以趙璨一時也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問平安，“那個時代……這種事很正常？”隨便盜墓？

    “盜墓倒不正常，”平安一臉復(fù)雜的說，“但是還有官方考古?！?/br>
    “考古”這兩個字趙璨很容易理解，想想也就明白了。這就跟今人發(fā)掘殷墟是一樣的，發(fā)現(xiàn)了古人生活過的痕跡，肯定會挖掘出來，好生研究一番。想想萬一以后他跟平安的墓被人發(fā)現(xiàn)……

    趙璨迅速的改變了主意，道，“其實也可以建好了陵寢，到時候?qū)⒖展追旁诶锩?，再讓人將咱們兩個一起葬在別處?！比绱司透硬粫蝗舜驍_了。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于是竟然真的開始考慮起這件事情應(yīng)該怎么cao作來。畢竟帝王陵守衛(wèi)森嚴(yán)，而且還有重重機(jī)關(guān)，想要將尸體偷出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做這件事的人，還得能夠保守秘密才行。

    “咱們再在附近走走，選個你喜歡的地方?！彼D(zhuǎn)頭對平安道。

    雖然對于趙璨在這方面的執(zhí)念并不太理解，但平安還是跟著他一起往前走。

    夏日的陽光十分熱烈，但兩人走在山林間的小道上，只覺得陰涼無比。這個季節(jié)山里許多野果已經(jīng)開始成熟，一路上看到之后，平安便會選自己認(rèn)識的摘下來嘗一嘗。

    事實證明，野果雖然原滋原味，但是有很大一部分味道的確是沒有人工培育的好，個頭小就不說了，吃起來又酸又澀，除了嘗個新鮮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平安往往嘗了一口，就不想再吃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平安發(fā)現(xiàn)了一株楊梅樹，上面掛著的果子又大又紅。雖然只是紅色，并不是紫色，其實還沒有完全成熟，但吃起來卻已經(jīng)很甜了。平安嘗過之后，立刻摘了一捧，在山溪里洗過，遞給趙璨，“這個味道不錯，嘗嘗看！”

    趙璨吃了一個，見平安雙眼亮晶晶的看著自己，忍不住捻起另一個放到了他的唇邊，“張嘴。”

    平安微微一愣，張嘴含住。

    然而沒等他將這顆楊梅吃下去，趙璨已經(jīng)湊過來吻住了他。因為害怕手里捧著的楊梅會掉在地上，所以平安只能渾身僵硬，一動都不敢動，被動的接受著趙璨的親吻。

    趙璨在將平安的口腔掃蕩了一遍之后，心滿意足的撤回舌頭，順便將平安含在嘴里的那顆楊梅給卷了回去，吃完之后，還煞有介事的作出評價，“果然很甜?！?/br>
    平安：“……”

    趙璨又拿起了一顆。這次平安堅決不上當(dāng)，緊緊的閉著嘴巴。

    “這次是真的給你吃，我不搶?！壁w璨立刻保證。

    平安懷疑的看著他。他早就發(fā)現(xiàn)，趙璨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惡劣了。要不要相信他？這是一個問題。

    最后平安懷著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張開了嘴。

    這回趙璨果然沒有跟他搶楊梅，而是在他吃完之后親了過來，親完之后，摸著唇朝平安笑，“就算沒有楊梅也一樣很甜。”

    平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雖然是老夫老夫了，但是這種曖昧的暗示，平安表示自己還是有點兒hold不住?。∷椭^不敢去看趙璨，臉紅得快要爆炸了。很甜是什么鬼??？趙璨什么時候?qū)W會這樣調(diào)情的他為什么都不知道？！

    平安懶得理會趙璨，飛快的將剩下的楊梅都吃掉了，然后站起來說，“我們繼續(xù)走吧！”

    總覺得留在這里會發(fā)生什么特別可怕的事！

    趙璨笑著跟上去，還沒忘在楊梅樹上做了個記號。平安既然喜歡吃，那就多摘一點回去好了。想著平安剛才的反應(yīng)，趙璨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這件事上，平安其實很少表現(xiàn)出“羞澀”的感覺，從來都是坦然以對。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他表現(xiàn)得比趙璨更加“經(jīng)驗純熟”。

    雖然知道平安身邊并沒有其他人，但是這件事趙璨始終很在意，總想著該怎么壓過平安。

    今天大概是因為白天，又是在外面，平安的反應(yīng)才會那么大。

    見到平安這樣難得的反應(yīng)，趙璨心情自然很好。原來平安的臉皮也不是那么厚，大概在他心里，在屋子里做這件事很正常，但是在外面就不一樣了。

    心里轉(zhuǎn)著這些念頭，趙璨跟上平安的腳步，琢磨著接下來怎么再逗逗平安。

    之后兩人又遇到了一株桃樹。

    說是桃樹，但平安幾乎有點兒不敢認(rèn)。因為這棵樹上的桃子非常小，一個只有他的手指頭那么大。而且沒有毛，顯得十分光潔。白里透紅的皮上有一個一個的小黑點，看上去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

    平安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類型的桃子，猶豫片刻，還是摘下兩個嘗了嘗。

    味道竟然還不錯。

    這次平安沒有傻乎乎的摘完了捧著去給趙璨吃，而是抬手招呼他過來。要吃自己摘吧，把自己送上門這種事，平安才不會再做！

    就這么一路吃一路走，也沒有固定的路線，更沒有去關(guān)心走到了哪里。結(jié)果走了一會兒，兩人眼前豁然開朗，竟然走到了一片開闊的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