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平安在旁邊看了一會軟,忽然開口,“你出身河北軍中?” 鐘平渾身一震,似乎沒有想到平安一開口就能叫破他的來歷。不過他也沒有心慌,很快表情就重新沉靜下來,繼續(xù)盯著平安看,沒有開口。 “看來是猜對了?!逼桨怖^續(xù)說,“我看你身體健康,實力想來也還很不錯,雖然年紀大了些,按理說卻還不到退役的時候。為何卻出現(xiàn)在了這里?” 鐘平顯然經(jīng)驗豐富,面對平安的話,除了一開始的驚訝之外,之后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戰(zhàn)場上,被敵人俘虜之后,如果忽悠不過去暴露了真實身份,未免被套出話來,最好是選擇沉默,寧死不屈。 但他沒有回答,趙璨卻給平安當起了捧哏,“還能是為了什么?自然是為了山上的那棟小木屋?!?/br> 兩人盯著鐘平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聽到小木屋三個字,果然神色微變。很明顯,他的確是跟此事有關(guān)系。 而且鐘平聽到這里,果然沒有辦法再繼續(xù)沉默,他開口道,“那木屋是我家主人暫居之處,我不過是留在這里看守罷了?!?/br> “你不是村中獵戶嗎?怎么一會兒又是出身河北軍中的軍士,一會兒卻又給別人做了下仆?”趙璨不客氣的質(zhì)疑。 “倒也不一定,將軍們的親兵有時候也會稱呼自己跟隨的將領(lǐng)為主人?!逼桨残χ馈?/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鐘平心中也跟著七上八下,聽見這句話,更是瞳孔微微一縮,渾身迅速緊繃,滿眼警惕。 平安見狀,含笑問道,“我說得對不對?” 因為曾經(jīng)在西北待過那么長一段時間,而且這段經(jīng)歷對自己的人生影響頗大,所以平安的印象非常深刻。否則的話,他還真沒有辦法知道這些。不過現(xiàn)在看來,竟是全中了。 出身河北軍中的將領(lǐng),隱居在此,帶著自己的親兵。平安下意識的轉(zhuǎn)向趙璨,打算問問他記不記得有這樣的人。雖說趙璨去到河北的時間也不長,但他記性很好,說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趙璨對他搖搖頭,還真沒聽說過河北有什么將領(lǐng)無故失蹤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這樣一來,就很難判斷了。 “你家主人是誰?”平安想了想,直接問道。 鐘平的態(tài)度也很堅決,“無可奉告?!?/br> 看來應(yīng)該是個棘手的人物了。平安道,“其實我勸你還是說出來好些,因為就算你不說,我們也能夠查到?!?/br> 鐘平沉默不語。 還真是軟硬不吃。平安也沒轍了,無奈的看向趙璨。趙璨只好道,“先把人帶回去。” 于是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只是走著走著,平安總覺得自己胳膊上開始發(fā)癢,伸手一摸,卻是長了一個大包。平安嚇了一跳,連忙將袖子給捋了起來查看,“這是怎么回事?” “山中有許多蚊蟲,恐怕是不慎被叮咬到了?!壁w璨道,“回去請大夫來看一看?!?/br> 開陽這會兒正押著鐘平站在一旁,躍躍欲試打算湊過來關(guān)心一下平安,只是礙于手里還有人,沒法脫身。鐘平百無聊賴間跟著看了兩眼,忽然目光一凝。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動作的,竟忽然擺脫了開陽的壓制,沖到了平安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問,“你背上是不是有兩粒紅痣?!” “……”平安正在查看自己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又聽見這個問題,不免有些茫然。 倒是趙璨站在旁邊,聽見這句話,眼中閃過一抹暗光。 這時開陽也反應(yīng)過來了,見鐘平抓著平安,嚇了一跳,連忙跑過來重新把人抓住。他功夫好,制住鐘平是綽綽有余的,剛剛不過是關(guān)心平安,所以分了心,又沒有特別警惕的緣故。 “你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等到開陽重新把人拉開之后,趙璨慘問道。 “我家少主人胳膊上便有這樣一個傷口!”鐘平激動起來聲音更大了,震得人頭疼,“他背上肩胛處還有兩粒紅痣,是不是?” 平安自己背上有沒有這玩意,他是看不到的。只好轉(zhuǎn)頭去看趙璨,趙璨對他微微點頭,平安不由吸了一口氣。 萬萬沒想到,在他穿到大楚十幾年后,居然還能找到原身的家人。 他愣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就算背上有紅痣,胳膊上有傷口,也不一定就是你家少主人吧?” 其實如果是原身的話,是不是肯定一下子就能確認了。畢竟他有記憶。但是平安沒有啊,光是憑著這兩個證據(jù),難道就能確定他的身世?那也太兒戲了。 鐘平果然更激動了,“少主人,你胳膊上的傷口是小時候被樹枝劃傷,傷口的樣子我記得一清二楚,絕不會錯!” “可是我不記得了?!逼桨策@會兒已經(jīng)淡定下來。原身死的時候才十歲,還什么都不懂,又經(jīng)歷過了那么慘痛的事情。平安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親人,但是他接手身體之后,就把自己當成了孤兒,并沒有想過要尋找親人,所以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好激動的。 鐘平聞言也愣住,平安說不記得了,他也沒有別的東西可證明這件事。一時間,臉上的表情竟有些失落。 平安輕輕出了一口氣,其實想要知道小木屋的主人是誰,現(xiàn)在就是個好機會。對方把他當成了少主人,別管是真是假,反正鐘平這么認定了。既然如此,肯定會告訴他主人的下落,這樣一來答案自然就有了。 但平安卻不愿意這么做。 因為這樣就等于他接受了這個身份。 雖然說用了原身的身體,應(yīng)該一力承擔(dān)他的因果,但是原身當時可是被賣到蔣快刀那里去的! 這年頭的日子雖然不好過,但是也不是必須要把孩子賣到那種地方去,就算是賣去大戶人家家里做下仆,也比去勢了入宮要強。原身恨不恨?平安覺得是恨的。就算是他自己,沒有那么多的前因,還平白得了一條性命,但面對這樣的場面,也不是一開始就能夠接受的。 平安不知道如果自己沒有穿來,原身沒有死,活到現(xiàn)在會不會愿意接受這些。他只知道,原身已經(jīng)死掉了。 不管他的父母是什么樣的人,有多么厲害,都沒辦法挽回他了。 鐘平失魂落魄的跟在隊伍后面,時不時的看平安一眼。他沒想到終于找到了小主人,可對方卻不愿意認他! 或許是真的不記得了,或許只是因為不愿意相信,但無論如何,既然平安不接受,鐘平就不會隨便開口。哪怕平安是他的少主人,這件事也要再三斟酌,何況對方不愿意承認,身邊又還跟著疑似是七皇子的人? 趙璨跟平安走在一起,不著痕跡的握住了他的手。 平安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嘆氣,“沒想到居然會這樣?!?/br> “不想理會的話,就都交給我吧。”趙璨說,“總歸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才能決定要怎么做?!?/br> 平安明白他的意思。原身的經(jīng)歷固然很倒霉,但是也許他的父母沒有出現(xiàn),只是因為他們也沒有辦法。不論如何,他應(yīng)該知道真相。 雖說現(xiàn)在是自己,不是原身,但也不能就因此逃避。 既然趙璨這么說,平安就點了頭。 之后回到行宮,趙璨就開始接手這件事。鐘平一開始是不愿意告訴趙璨的,畢竟這件事里有那么一些部分,并不適合被外人知道。但是趙璨的手段不差,到最后還是將想要知道的都問出來了。 趙璨將這個故事轉(zhuǎn)述給了平安。 原來鐘平的主人,便是平安也曾經(jīng)聞其名的大將軍齊韜。當年齊將軍還在河北時,如今的丞相許悠還是河北巡撫,彼此之間來往不少。齊將軍跟許悠的女兒許平之由此相識相戀。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之后先帝為皇子選妃,許悠看中了當時還是皇子的今上,便將女兒的畫像送入了宮中。結(jié)果許平之因為各方面都十分優(yōu)秀,順利中選,很快被指婚。 皇命難為,就算許平之心中再不滿,也只能告別戀人入宮。 這時先帝的身體已經(jīng)很糟糕了。所以很快皇帝駕崩,新皇登基,許平之由皇子妃晉升為皇后,母儀天下。許悠也憑借女兒的關(guān)系得皇帝看重,回到京城,成為宰相之一。 世人所知道的故事之中,許平之在生皇二子趙璇時難產(chǎn)而亡,其后不久,許悠和皇帝一起發(fā)力,將齊韜從河北調(diào)到西北,然后齊韜便死在了前方的戰(zhàn)事之中。 但事實上,這兩個人都并沒有死,而是隱姓埋名,回到了齊韜的老家——洛州。 因為這里是齊王的地盤,朝堂那邊的手很難伸進來,兩人在這里倒是安穩(wěn)了一段日子。但是后來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皇帝雖然不知道,卻讓許悠發(fā)覺了兩人的存在,于是為了解決這個隱患,派人前來追殺他們。 山頂上的小木屋,就是兩人在躲避追殺時的臨時居所。 因為這里靠近皇陵,又在深山之中,許悠的人也很難找到這里,只需要鐘平等幾個忠心的下屬隔一段時間將吃食送上山去就可以了,所以竟也安穩(wěn)了一段時日。 就在這段時間里,許平之再次有孕,猶豫再三,兩人還是打算將孩子生下來。只是孩子出生之后,再住在山上就不合適了。好在這時候許悠那邊大概是一直沒找到人,也開始懈怠了,所以他們順利的混進洛州城安居下來。 因為這個避難所十分隱蔽,又難以察覺的緣故,齊韜和許平之將之當成了一條退路,安排鐘平在此看守。其他人則跟著他們進城。為了避免被人察覺,這之后彼此之間幾乎沒有往來。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安寧,鐘平原以為壞事都已經(jīng)過去,好日子就要來了。然而就在十二年前的新年,一個跟在齊韜身邊的兄弟突然跑回來找鐘平,告訴他將軍和夫人的行蹤暴露,陷入危險之中。 這人找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身負重傷,給出消息之后便去世了。鐘平原以為齊韜等人很快會趕來,卻沒想到在家里等了十幾天還是沒人。 等他大著膽子去城中打探消息時,才知道原來他們一家人在出城的路上遇上了“山匪”,無一生還。 鐘平大受打擊,收斂了一家人之后,便回到村子里度日,時不時的去山上看一看,祭奠一番。卻沒想到,十幾年后,竟然還能再次見到少主人。 平安聽完這個故事,只覺得難以置信,且不說許平之如何順利的從皇宮里逃出來,齊韜又怎樣成功在戰(zhàn)場上假死,這其中的諸多不合理性。就算他們成功了吧,那么這樣的兩個人,后來竟然會那么容易就被發(fā)現(xiàn)蹤跡,然后殺掉? 就算是最爛俗的狗血小說,也不過如此了。 然而時間地點的確都是對得上的。 十二年,也就是熙平十年的春節(jié)齊家出事,而平安穿越過來的時候是三月。中間這段時間,正好足夠人販子將原身從洛州帶回京城,賣給蔣快刀。 腦子里轉(zhuǎn)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平安最后跟趙璨說的第一句話是,“這么說來,我跟趙璇還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沒錯?!壁w璨對此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趙璨不像平安覺得后來齊韜和許平之的死亡難以置信。因為若是提前得知消息,只要布局得當,很容易就能做到這一點。讓他不解的是,他并不認為宮里那位皇帝陛下真的會那么好蒙蔽,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被他們給逃出來。 可是那么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它就是發(fā)生了。 這整件事情里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是趙璨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么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沉默了一下,他才道,“鐘平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的真相,或許其中還有些地方是他不知道的。這件事……”他看相平安,“你打算查嗎?” “我原本以為只是出了什么意外?!逼桨驳男那榉浅?fù)雜,“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普通的孤兒,因為父母養(yǎng)活不了或者是發(fā)生了意外,只能走上這條路。” “但既然不是,這件事就不能這么算了?!?/br> 第150章 定計對敵下決心 雖然平安不是原身,對于自己的“身世之謎”也并沒有什么特別激動的反應(yīng),但是既然占據(jù)了原身的身體,那么許多因果就都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來了。 不提要不要替齊韜和許平之報酬,單說平安自己,原來他被人賣掉,最后變成太監(jiān),只能走上進宮的道路,并不是意外,而是被人陷害,刻意為之。這個仇平安就絕對放不下! 雖說如果沒有這件事,也許原身會活得好好的,也許會直接死在那場“山匪之亂”里,或許就輪不到平安穿過來了。不過既然他已經(jīng)穿過來,或許就只能是或許,而仇卻不能不報。 許悠。 平安對這個人原本沒有什么看法,甚至曾經(jīng)一度挺佩服他的能耐。 在世人眼中,皇后許平之的死本身就有許多疑點。雖說生孩子本來是一腳踏進鬼門關(guān),但在皇家,只要不是因為母親身子太弱,因為難產(chǎn)而亡的情況畢竟是少數(shù)。 在當時這種疑點或許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是現(xiàn)在回頭去看,就一目了然了。 ——當時的許悠雖然才剛剛?cè)腴w,但是攜著在河北積累起來的軍功,本人的能力又十分出眾,短短一兩年時間,已然在朝中徹底站穩(wěn)腳跟。再加上身為皇帝的岳父,皇帝登基之前得他助力良多,所以人人都要給兩分臉面,已然有了權(quán)傾朝野的苗頭。 后宮之中,許平之自然也是一枝獨秀。 一生都在鉆研平衡之道的皇帝陛下在這個時候,自然是要祭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所以他的做法是,抬舉了鄭貴妃與何淑妃,想要制衡許平之在后宮的權(quán)力。 鄭家是太后母族,而何家背靠三朝元老,跟許平之分庭抗禮,果然將后宮局勢平衡了下來。后宮往往又是前朝的縮影,如此一來,許悠自然也收斂了許多。 本來這個平衡十分完美。但如果皇后生下皇子,在皇后和許家的努力下,封為太子也是理所當然。如此一來,許家在朝中的勢力又會再次膨脹,難以限制。 皇帝當時還年輕,并不是如今這個將“異論相攪”四個字發(fā)揮得爐火純青的君王,自然也沒有后來這般舉重若輕的手段。 如果說在許平之生產(chǎn)的時候動動手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果然,雖然生下皇子,但因為失去了皇后,許家在后宮的勢力一夕崩散,在前朝自然也越發(fā)低調(diào)起來。 然而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許悠也能夠安穩(wěn)的立于朝堂之上,巍然不動,直至如今,仿佛成了朝堂上的不倒翁,這份能耐和手段,怎么能不讓人心生佩服呢? 所以平安之前曾經(jīng)感嘆過,此人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