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好?!逼桨颤c頭,“季謙倒是沒有見過,但聽說過他的名字,據(jù)說是心灰意懶,每天都在寫詩文發(fā)泄牢sao?!?/br> “挺適合他的?!壁w璨中肯的評價。他所有的才華似乎都點在了詩文上,在政事上沒有任何建樹。而寫詩文的人,似乎越是窮困潦倒,越是靈感爆發(fā)。所以趙璨覺得,被貶官之后,說不準季謙還能寫出點兒流傳千古的東西來。 至于他那幾個兄弟,趙璨評價起來,就更加不留情了,“自從太后薨逝之后,趙瑢那邊的勢力便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近來他們彼此互相攻訐,趙瑢這邊被許多人針對,再不是當初一呼百應的皇長子了。” 趙璨還記得當初自己剛剛重生回來沒有多久,在騎射場上,趙瑢御馬飛馳而來的場景,那時候好像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能黯然失色,包括太祖嫡出的趙璇。 趙璇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別人再糟糕,至少還有母妃和外家?guī)鸵r,但他卻不同。許悠雖然支持他,但是因為許悠這個人處處要求完美,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公然表態(tài)。在許多人看來,他雖然有個皇二子做外孫,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庶h。 這樣一來,趙璇的處境自然不會有多好。 趙瓖,趙玟和趙玘三兄弟已經(jīng)徹底撕破了臉皮,前一陣子因為這件事惹惱了皇帝,將三個人都禁足在自己府里,不讓他們出來瞎晃悠。那一點點因為愛屋及烏而生出來的寵愛,恐怕已經(jīng)快要消磨殆盡了。 至于趙璨后面的兩個弟弟,野心是有,但是有幾個哥哥壓在上面,要出頭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實際上,現(xiàn)在能夠威脅到趙璨的地位的人,仔細想想,竟是一個也沒有了。 “這些事里面少不了你的手筆吧?”平安聽完之后,笑著調(diào)侃道。 因勢利導,渾水摸魚,趙璨做得十分嫻熟。尤其是趙瓖三兄弟,沒有他推動的話,估計不會那么快撕破臉。畢竟有時候,給外人一個他們?nèi)耘f聯(lián)合著的假象,也有許多好處。 趙璨道,“話可不能這么說。我不過是個命不久矣的皇子,大家都在等著看我怎么死呢!” 平安狠狠皺眉,同時伸手去堵住趙璨的嘴巴,“胡說八道什么!快點呸呸呸吐掉!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趙璨:“……我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平安?!?/br> 無論橫看豎看,也都是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在“童言無忌”這個行列之中的吧? “那就不要亂說話?!逼桨埠苌鷼狻?/br> 在趙璨的印象中,平安是從來不會在乎這種所謂忌諱的,說了一個死字,難道就真的會死嗎?顯然不可能。但是他轉(zhuǎn)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可能自己的這個生死劫,平安比自己還要緊張擔心吧? 所以才會連這種東西都在意起來。 “是我的不是?!壁w璨立刻道歉,但還是道,“不過平安你也不必太擔心,奪嫡之爭從來都十分慘烈,就算沒有長春真人的話,我也會小心謹慎的?!闭f到這里,他的眼神漸漸銳利起來,“一個人怎么可能兩次在同一個地方翻船,你說呢?” “小心點總沒有錯?!逼桨舱f,“不過我相信你會沒事的。只是這種話,聽了之后還是心理不舒服,以后別說了?!?/br> “知道了?!壁w璨說著,忽然嘆了一口氣。 平安問,“又怎么了?” “你明日進宮,恐怕就不能回來了?!壁w璨道。 皇帝這么惦記平安,還特意把人叫回來,顯然并不只是為了見一面。平安既然回到了京城,為了表示恩寵未失,皇帝也不會放任他。最有可能的就是重新會御前做個隨堂太監(jiān)。 如此一來,兩人自然就有變成了之前的那種狀態(tài),平安不當值的時候才能偶爾漸漸。 而且,隨著生辰臨近,明里暗里盯著趙璨,打算等他倒霉并且上前補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平安往來陳王府也不是那么方便了。 平安沉默了一下,才道,“陛下……就是這一兩年吧?” 皇帝的身體越來越糟糕,加上趙璨的生死劫也是在這個時候,顯然,他的日子不會太多了。 提到這個,饒是趙璨早就已經(jīng)看透了所謂的父愛,對皇帝再也沒有任何期待,也忍不住心情低落,“就是這個冬天。” 確切的說,是熙平二十五年正月初五日。年都沒有過完,這位帝王就走完了他的一生,倉促而又凄冷。因為在他臨終的時候,兒子們并不是擔憂的侍奉在病榻之前,而是正在暗地里勾心斗角,你爭我奪,誰也沒有將已經(jīng)躺在病床上起不了身的君王看在眼里。 說起來難免惹人唏噓,畢竟生老病死,是人一生中無論如何都逃不過的,見到了別人,自然也就照見了自身。 趙璨沒有說出明確的日期,因為就像冬至節(jié)的時候皇帝沒有在祭天的時候暈倒一樣,有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自己所記得的那個時間,未必還是準確的。 平安自然聽出了趙璨聲音中的不對勁。父母至親,血緣關(guān)系,永遠都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即使明明沒有任何感情,或者只有厭惡和不滿,但是聽到對方離世的消息,還是免不了會動容。 平安記得當初自己聽說那兩個人的死訊時,也曾經(jīng)表情復雜的嘆過一口氣。 所以對于趙璨的表現(xiàn),他并不驚訝。想了想,道,“如今已經(jīng)入冬,那也就只是這兩三月間的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趙璨點點頭,其實他本人也就只是有些感觸,但肯定深刻不到哪里去。畢竟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一次的事。不過聽見平安這樣安慰自己,還是不免感動。 第二天一早平安就進宮去了。 見到了皇帝之后,他才知道為什么趙璨提起皇帝老了的時候,表情會是那樣。 平安記憶中的皇帝,也不過就是三四年前,他看上去雖然人到中年,但還顯得精神飽滿,氣色很好。說起話來的時候語氣篤定,聲音洪亮,身為這天下的君主,一切盡在掌控,顯得自信之極。 不過短短三四年的時間,他的兩鬢已經(jīng)灰白了,膚色暗淡,整個人看上去都帶著一股子沉沉暮氣,就連看人的時候,眼神也是渾濁的,不復往昔的銳利。 而且就在他跟皇帝說話的一刻鐘之內(nèi),對方就走神了四次,還是張東遠上前提醒,才回過神來。 平安從來都知道時光可以最大限度的改變一個人,但變化那么大,還是令人始料未及。 跟皇帝說了說這段時間在外面的見聞,平安將大楚好生夸贊了一番,讓皇帝聽得十分高興。他個人能力其實并不突出,從頭到尾都是個平庸的君王。不算昏聵,但顯然也并沒有多么勵精圖治。 但是對于守成的君王來說,能夠做到不功不過,就已經(jīng)算是非常好了。畢竟創(chuàng)業(yè)容易守業(yè)難,皇帝自己對此也是得意的。再加上他在任期間大楚還開疆拓土,這是前幾代帝王都沒有做到的,皇帝自然十分滿意。 聽見平安的這些話,心情自然很好。 不過就算平安再能瞎扯,很快也就說完了?;实蹟[擺手,讓其他人都退下之后,才問平安,“從前你師父給過你那塊玉佩呢?” 平安愣了一下,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好在師父送的東西,有可能的話他都是隨身攜帶的,所以很快拿出來交給皇帝,“在這里?!?/br> 皇帝看了一會兒,將上面的絡子接下來,玉佩還給平安,“這個東西是他打的,留給朕吧?!?/br> 平安忽然心口一酸。 他并不同情皇帝,從一開始就不。不懂得愛,不知道怎么去愛一個人,這并不是他的錯。但是明明心有所屬,還娶了后宮三千,甚至還找了一個所謂的替身,就只能讓人罵一聲人渣了。 平安甚至慶幸皇帝始終沒有醒悟過來自己的感情,這樣徐文美才能干干凈凈的走掉。 但是這一刻,看見皇帝的動作,聽見他這句話,他還是覺得心頭發(fā)酸。 這大概是一種……類似同情的情緒吧?平安心里有很多的話可以說,比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比如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但現(xiàn)在,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或許,到人生遲暮,追憶自己這一生的時候,皇帝自己也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但是已經(jīng)錯過的那些時光,卻不可能再回來。 平安接過玉佩,收了起來,沒有半點追問的意思。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幾分疲倦,“好了,你先下去吧。”沒等平安答應,他又忽然想起來什么,轉(zhuǎn)頭道,“張東遠,平安往后還是回司禮監(jiān)來。這件事你來辦?!?/br> “是?!睆垨|遠應聲,“平安跟我來吧?!?/br> 平安有些詫異,皇帝竟然沒有問任何一點關(guān)于徐文美的事??梢娳w璨的推測是對的,他早就知道徐文美在哪里,過得怎么樣,所以根本不需要詢問平安。 跟在張東遠身后出了本初殿,兩人又安靜的走了一小段路,張東遠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陛下今日見了你,心情才算好些。” “瞧著陛下的氣色的確有些糟糕。”平安道,“張總管多費心?!?/br> “往后你也在御前,一樣要多用心。”張東遠道,“我年紀大了,往后就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br> “張總管說這樣的話,我可擔不起。您哪里算得上年紀大?”平安瞇了瞇眼睛,笑道。 張東遠卻沒有立刻回話。 平安接收到了這沉默之中傳遞的信息,心中一時有些蕭瑟。 一朝天子一朝臣,對近侍來說尤其如此。朝臣還可能因為自己的能力得到新帝的重用,幾朝元老更是人人都要敬三分的存在。然而內(nèi)侍們在舊主死后,通常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究其原因,臣子是社稷之臣,帝王是社稷之主。社稷易主,他們自然也就跟著換一個忠誠的對象。但內(nèi)侍是帝王家奴,有誰見過什么人喜歡用別人家的奴仆的? 就算是親兒子,恐怕也不愿意用父親留下來的人。畢竟身邊親近的位置,還是自己的心腹用起來更順手更放心。 如果只是普通的內(nèi)侍也就罷了,畢竟地位并不重要,換個主子也沒人會說什么。但像張東遠這樣的天子近侍,許多都會在皇帝死后選擇殉葬,對他們來說,這已經(jīng)是比較好的結(jié)局了。 畢竟作為先帝留下來的人,新皇既不能任由他們占著位置,又不好明著對他們動手,自然會縱容下面的人將他們拉下來除掉。畢竟新皇登基,等著上位的人也很多啊。 所以張東遠的年紀大不大沒有關(guān)系,但皇帝的身體不好,對他來說,就是這條路要走到盡頭了。 這樣敏感的話題,張東遠在平安面前說,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這倒不是說他知道了平安跟哪位皇子有關(guān)系,主要是平安現(xiàn)在還很年輕,又有能力,皇帝雖然喜歡他,但卻總是游離在權(quán)力中心之外,并不會太為新皇所忌憚。他沒有張東遠這樣的擔憂,大可以重新選一個主子效忠。 而在張東遠看來,能夠被平安挑中的主子,登上那個位置的可能性也很大。 去世形勢發(fā)展到現(xiàn)在,要說完全猜不出來,那自然不可能。但張東遠卻絕不會挑破。反正平安自己心里肯定有數(shù)。他之所以開口,主要還是希望能夠在平安這里搭個人情。 這一番話,等于是表了態(tài),不會占著這個位置不放,跟平安爭什么,但求平安能夠適時的給個人情,讓自己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離開皇宮。反正他半生積累,在宮外也可以過上很好的日子了。 張東遠認為平安是個知恩的人,兩人的關(guān)系也不錯,平安沒有必要對自己趕盡殺絕,所以才開了這個口。 想到皇帝還沒死,周圍的人都已經(jīng)開始謀劃著將來了,平安不免有些唏噓。但是張東遠的做法無可厚非,畢竟他也沒有立刻迫不及待轉(zhuǎn)投新主,只不過是希望為自己謀一條活路。平安自己也是這種人,沒什么立場指責他。 只是不免會想到自己的將來。人固有一死,趙璨也有一天會死,到時候,他也要像張東遠這樣,為了活命小心謀算嗎? 想想就讓人心塞。 平安轉(zhuǎn)頭看著張東遠,“不知道張總管家里還有什么人?” “有個不成器的弟弟,生了三個侄兒。說是可以過繼一個給我?!睆垨|遠聞言精神一震,立刻道。 “想來張總管晚年有福了?!逼桨颤c頭道。 這就是答應了,張東遠臉上閃過一抹喜色,謙虛的道,“不過是等死罷了。好在我那侄兒雖然笨,但性情憨厚,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能為我養(yǎng)老送終就好。” 第157章 過生辰夜訪王府 從宮里出來,回到陳王府看到趙璨,平安說的第一句話是,“幸好我年紀比你大,以后要死在你前頭?!?/br> “說什么胡話?”趙璨被他嚇了一跳。“昨日不許我說那個字,今日你倒自己說起來了。這又是什么道理?”頓了頓,又問,“是不是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平安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這些話他不知道要去跟誰說,但可以肯定,跟趙璨討論這種問題,肯定不可能有什么結(jié)果。 然而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改,晚了。 面對趙璨灼灼的視線,平安連忙搖頭,“只是看到陛下如今的樣子,有些感慨罷了?!?/br> “恐怕不止如此?!壁w璨卻不相信這個解釋。如果只是看到皇帝老了,或許會唏噓感慨,但卻絕對不會無端生出這種念頭來。 平安沒辦法,只好實話實說,“好吧,其實是張東遠找了我?!彼麑垨|遠的意思說了一下,又道,“陛下的身體不好,眼看就……所以他身邊的人,也開始尋退路了?!?/br> 趙璨這才明白平安為什么會說出之前那句話。 他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畢竟現(xiàn)在他們還年輕,并沒有到考慮這些的時候。但現(xiàn)在意識到了這一點,趙璨心中也不由悚然一驚。 平安的身份如此,便注定了他始終處在比較弱勢的地位。雖然趙璨自己認為兩人是平等相愛的,但別人不會這樣認為。往后還有那么長的時間,如果他始終不娶妻生子,留下后嗣,那么遲早兩人關(guān)系會被人查知。到時候,平安或許便會為人所詬病。 這也就罷了,畢竟趙璨自認為可以護得住平安,況且平安的能耐,也不至于會被這些流言束縛。 不管別人如何說,他們只過自己的日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