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福子便被趙璨打發(fā)出去探聽消息，幾乎每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幾乎沒有時間在趙璨面前礙眼。

    初三這日一早，照例將小福子打發(fā)走之后，平安便拿起一本書來念給趙璨聽。他現(xiàn)在身上有傷只能躺著，看書不方便，所以由平安負(fù)責(zé)念給他聽。

    然而一篇文章只念了個開頭，小福子就一臉驚惶的從外面跑了回來。

    他“嘭”的一聲推開門，將屋里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之后，卻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話都不說。

    平安見他雖然不說話，但面上情狀有異，連忙問道，“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福子驀然紅了眼圈兒，“陛下病倒了！”

    “什么？”趙璨聞言幾乎是立刻從床上坐起身，就連扯開了傷口都沒有注意到。

    ……

    也不知道是除夕夜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又在冷風(fēng)里站久了，還是被自己的兒子的不孝給氣著了，總之申斥完了幾位年長的兒子之后，皇帝的精神便顯得十分不好。只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就算再沒有精神，也只能硬扛著。

    誰料，這一日，皇帝竟在跟幾位宰執(zhí)說話的時候暈倒了。

    并且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經(jīng)過太醫(yī)搶救之后，雖然蘇醒過來，但根本下不了床。這下就算是想要隱瞞也瞞不住了。不到一個時辰，整個京城幾乎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正月并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辦，但即便如此，皇帝突然病倒，還是讓朝中有些亂了起來。

    雖然皇帝的能力平平，但畢竟還算是個合格的守成之君，有他在一日，朝廷就能夠安穩(wěn)的運轉(zhuǎn)下去，基本上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然而這么一病倒，權(quán)力交接的過程中，免不了便會生出些動蕩。

    雖然朝臣們眼看皇帝身體越來越差，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了準(zhǔn)備，也不料這一天竟來得這么快。

    這只是流傳在外面的消息，而實際上的情形，比這還要嚴(yán)重，只不過幾位宰執(zhí)和太醫(yī)死守著秘密，未曾讓人得知罷了。

    ——太醫(yī)診斷的結(jié)果，皇帝這一次病倒，身子已然徹底垮掉，如今不過是在拖日子，看能夠拖到哪一日。

    趙璨得到消息并不算晚，畢竟他住在宮里，有優(yōu)勢。但是他卻是跟其他兄弟前后腳到達(dá)天乾宮的。這一來是他不想提前去了出風(fēng)頭，二來也是因為病人出行總要比旁人麻煩些。趙璨又不愿意乘步輦或者肩輿，由平安扶著慢慢走過來的。

    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皇子們彼此之間自然再無客氣。尤其是面對趙璨的時候，其他幾位簡直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憤恨，恨不能直接跟他動手。

    畢竟在這件事之中，他們都成了輸家，唯有趙璨一個人贏了。

    見趙璨身體虛弱，面色慘白的模樣，他們眼中露出幾分譏誚，但也沒有開口，不過趙玟低聲說了一句“裝腔作勢”罷了。但若是眼神能殺人，恐怕趙璨早就被他們打成篩子了。

    趙璨自然也沒有什么好臉色。

    雖然皇帝那邊只是含糊的處罰了一番，并沒有公布罪證，但趙璨焉有不知道的？性命都差點兒丟了，對害了自己的罪魁禍?zhǔn)?，自然不會姑息?/br>
    讓他意外的是，水榭倒塌的事，竟是趙瑢跟趙璇合作做成。但說是合作，他們彼此卻根本沒有商量過，只是默契的配合對方而已。趙璇要在水榭底下的地基埋炸藥，趙瑢和鄭貴妃提供的方便和幫助。

    雖然形式不一樣，但是這一次險些喪命，竟然也是趙璇動的手，趙璨在得知這一點之后，不免感嘆，或許有些事情，冥冥之中的確是有注定的。就像他跟趙璇，可能生來就是仇人。

    這一次他們沒有等多久，畢竟是來探病的，很快便被請到了后面的房間里。

    也不過只有兩三天的時間，皇帝的模樣卻完全變了。原本只是兩鬢微白，但是現(xiàn)在大部分的頭發(fā)都白了，面容憔悴，皺紋遍布，看上去蒼老之極。所有人都站著，只有他躺在龍床上，氣息微弱，眼神渾濁。

    平安心頭一緊，下意識的扶住了趙璨。

    趙璨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卻并沒有說話，或許心中也正有些復(fù)雜的情緒吧？

    不僅是平安和趙璨，就是其他人，似乎也都刻意的放緩了呼吸，仿佛稍微發(fā)出一點聲音，就會驚動了什么似的。

    皇帝的視線從每個人身上一一劃過，最后落在了趙璨身上，停頓片刻，然后才收回，慢慢的開口，“不必都在這里守著，看過了就回去吧。朕一時還死不了。”

    這最后一句話誅心至極，所有人都連忙跪下請罪。

    皇帝厭煩的閉上眼睛，“走吧?！?/br>
    于是幾位皇子不得不再次離開，不過想來大家都不甘心，所以腳步一直磨磨蹭蹭。但聽得后面許悠道，“陛下，如今龍體有恙，但國事卻不可無人主持。還請陛下指定一人暫攝國事，陛下也可從容休養(yǎng)?！?/br>
    其余大臣也紛紛開口附和。

    如果有太子的話，這個時候當(dāng)然是太子監(jiān)國，偏偏皇帝之前沒有立太子，到現(xiàn)在似乎也沒有這個意思，他們自然也要打算一番。這會兒皇帝指點一個人來暫攝國事，那么將來再有個什么萬一，也就名正言順了。

    況且就算現(xiàn)在沒什么大事，但這個人卻是一定要有的，只為了穩(wěn)定朝臣和百姓們的心。

    皇帝道，“朕心中有數(shù)?！?/br>
    然后便不再說話了。

    如此一來，磨蹭著打算聽點兒消息的幾人也只好加快了腳步離開。

    從天乾宮出來，趙瑢開口叫住了趙璨，“恐怕是要恭喜七弟了？想當(dāng)初你日日跟在哥哥身后，不料還有這一日?！弊詈笠痪湓捳Z氣古怪，似懷念，似嘲諷。

    恐怕趙瑢是真的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大哥說笑了。長幼有序，無論如何輪不到我。”趙璨神色淡淡道，“弟弟身上有傷，就不奉陪了。”

    “七弟急什么？”趙瑢視線轉(zhuǎn)向扶著他的平安，“倒不知七弟什么時候跟父皇身邊的人這般親密了，這份手段真是令人佩服。我這當(dāng)哥哥的，也只能甘拜下風(fēng)?！?/br>
    宮門外針鋒相對，而天乾宮中，皇帝在沉默了許久之后，才開口，“宣鄧鴻彥。”

    鄧鴻彥，一代才子，文采斐然，如今官至翰林學(xué)士承旨、知制誥，專為皇帝起草詔書?；实圻@個時候召見他，意味不言自明。

    于是之前開口勸說皇帝的人也只好繼續(xù)沉默，等著鄧鴻彥的到來。

    好在待詔的翰林學(xué)士們所在的地方距離天乾宮非常近，甚至比宰相們辦公的宮殿還要近一點，所以鄧鴻彥來得很快，并且十分明白自己的差事，拜見過皇帝之后，便立刻鋪紙磨墨，等到皇帝口述詔書內(nèi)容。

    “朕自垂拱十三年繼位，御宇二十五載，夙興夜寐，不敢有片刻疏忽。幸不曾有負(fù)先帝重托，使國泰民安，海晏河清，又開疆拓土，雖未敢比肩太祖太宗，于心已足?！被实勐_口，“朕育有十六子，皆聰慧穎悟之輩，爾中以皇七子趙璨，秉性柔善，天資粹美，最為肖似朕躬，可以承宗廟，著立為皇太子，曉諭天下，令使聞之?！?/br>
    第164章

    雖然這正是朝臣們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但詔書的內(nèi)容還是讓眾人都吃了一驚。

    原以為皇帝并不愿意立太子，這才想說服他選人監(jiān)國，卻不曾想，皇帝又忽然想通，愿意立太子了。

    終歸是好事，而且人選也并不出人預(yù)料，所以朝臣們在短暫的驚愕過后，便俱都?xì)g喜起來。皇帝肯立下繼承人，將來若有什么萬一，權(quán)力過渡時期也會更加平穩(wěn)。

    宰相吳旭之不無擔(dān)憂的道，“陳王——太子殿下如今正病著，怕是不宜勞動?！?/br>
    “這有什么？不過是要殿下出面擔(dān)個名義罷了，其余諸事，咱們自然會為殿下分憂。”參政金世文開口。

    他原是河北巡撫，后來因戰(zhàn)功回京，補了兵部尚書的缺。后來正好碰上趙璨將季謙這個“青詞相公”從副相的位置上拉下來，便將他增補進(jìn)了政事堂。

    算來這兩次升遷，都跟趙璨有些關(guān)系，他的前任都是被趙璨給拉下馬來的。金世文認(rèn)識趙璨的時間早，其后也用心維護(hù)這份交情，早已將自己當(dāng)做是趙璨一脈的人。

    如今皇帝要傳位給趙璨，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好事，如此，他自然不會讓此事節(jié)外生枝。

    況且事實如此，他們更加需要的，只是趙璨承擔(dān)這么一個名義，至于具體事務(wù)，這段時間皇帝病了，原本也是他們在負(fù)責(zé)。即使是對于這些軍國重臣來說，這也是變相增加了他們手中的權(quán)力，要交出去，也不是那么自愿的事。

    所以相較于一個勵精圖治的趙璨，當(dāng)然還是如今這個生著病還在休養(yǎng)的太子更讓他們放心。

    雖說權(quán)力遲早有一天要交出來，但在自己手上掌握一天，就多一分控制。若是拖延的時間足夠長，等到趙璨登基，要將這些東西收回去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處處都束手束腳，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權(quán)力爭奪，自古如此。即便是帝王和他的肱骨大臣之間，也不是全然一派和諧的。

    金世文這句話算是說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許悠含笑道，“金參政說得很是，既然有咱們?yōu)榈钕路謶n，自然不必?fù)?dān)心這些小事。咱們辛苦些，熬過這一兩個月，等開了春，殿下的傷也就好全了?！?/br>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下。

    天乾宮里剛剛擬好圣旨，趙璨那邊就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這一兩年來皇帝縱容他，絲毫不懷疑，他得以頻繁進(jìn)出宮掖，對皇宮的掌控自然不比從前。再說現(xiàn)在皇帝親口立他為太子，自然有的是人爭著傳消息過來討好。

    平安和趙璨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片刻，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有些難以置信?！逼桨驳?。

    趙璨頷首。這是他們孜孜以求的東西，但之前也知道希望恐怕十分渺茫。畢竟上輩子，皇帝是不曾立過太子的，如此才埋下了內(nèi)斗的禍根。后來他駕崩時，似乎也并未留下詔書。只是那時朝堂后宮皆由趙璇一手把持，結(jié)果自然毫無懸念。

    而今竟然這樣容易就得到了這個結(jié)果，自然會讓人覺得不敢相信。

    趙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忽然自嘲道，“不意救駕之功竟然還有這樣的好處?！?/br>
    他想起當(dāng)夜進(jìn)宮之前，曾經(jīng)生出過的那種預(yù)感，覺得那件事對自己非常重要。當(dāng)時還十分不解，現(xiàn)在看來，一切卻都是有因有果。

    “也得看皇帝是什么皇帝?！逼桨驳?，“若不是早就知道，我恐怕要當(dāng)你是故意為之呢。”

    他都會這么想，其他這樣想的人，自然也不會少了。

    趙璨聞言笑道，“不管怎么說，不枉我這幾年來一直對他盡心盡力。有了這個名義，做事卻是容易多了?！?/br>
    “恭喜太子殿下?！逼桨残χ{(diào)侃道。

    趙璨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克服自己激蕩的心情，片刻后才道，“平安，屬于咱們的好時候，就要來了?！?/br>
    因為要養(yǎng)傷，除了最初的那一日是在水榭附近臨時的宮殿之中外，后來皇帝又開恩讓趙璨住回懋心殿里休養(yǎng)。趙璨在這里住了十多年，自然一草一木都極為熟悉。他這會兒并沒有看平安，視線一直朝著窗外。

    平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見窗外一樹紅梅開得正好。

    此情此景，令平安忽然想起一首詞來：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新年一過，春天還會遠(yuǎn)嗎？

    趙璨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個好時候，而且，是屬于他們的好時候。

    平安回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這是當(dāng)然?！壁w璨轉(zhuǎn)過頭來看他，眉眼間笑意盈盈，全然沒有半分陰霾，顯得十分意氣風(fēng)發(fā)，“十年，百年，千年之后，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還仍舊會被人放在一處提起?！?/br>
    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加永垂不朽？

    平安設(shè)想了一下那個場面，不由有點兒……囧。自己成為了歷史教科書上的人物，感覺會怪怪的。這也就罷了，人過留痕，這本來不就是自己所求的嗎？至于名聲，反倒成了附帶。

    但是……身為一個后世曾混跡各大論壇、站的資深網(wǎng)友，平安非常清楚那些網(wǎng)絡(luò)寫手們強大的杜撰能力，到他穿越的時候，基本上歷史上有名一點的cp——別管是捕風(fēng)捉影還是真有其事——全部都被網(wǎng)友們yy遍了。

    甚至在不少畫風(fēng)奇葩的論壇和小說網(wǎng)站里，還有人進(jìn)行各種cp混搭，站cp、戰(zhàn)cp，那畫面想想都很美平安根本不敢看。

    要是趙璨知道自己期待著的永垂不朽最后會變成這個樣子，徒然為后世人增加茶余飯后的艷情談資，不知道心里會是什么感想？

    見平安非但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高興，反而面色古怪，趙璨忍不住問，“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逼桨不剡^神來，連忙否認(rèn)。

    開玩笑，趙璨雖然平時看上去很正經(jīng)，但畢竟是個欲望正常的男人，一涉及到某些方面的事，就會露出真面目，要是讓他知道平安在想這些，非要拉著他實踐一把不可。

    雖說他現(xiàn)在的身體條件，根本沒辦法“實踐”，但是趙璨的記性非常好，小黑賬更是一筆一筆計算得十分清楚，平安可不愿意去捋虎須。

    因為皇帝還病著，又事起倉促，這會兒還在過年，所以趙璨被封為太子一事，暫時并不舉行典禮，只張貼皇榜，祭祀太廟，另命加急喜報一路向整個大楚各地官府傳達(dá)此事便罷了。

    所以第二日一早，雖然趙璨身上還帶著傷，禮部的人卻仍舊早早過來，幫著他打扮一新，然后由百官簇?fù)碇巴珡R祭祀。

    也虧得禮部居然能夠在一天一夜之內(nèi)，將太子朝服和一應(yīng)禮器、流程全都準(zhǔn)備好，想來是花費了不少功夫。這樣急切，讓趙璨和平安對于皇帝的病情，又有了新的猜測。

    他恐怕是真的很不好了。

    一夜之間趙璨搖身一變成為太子，最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的幾位兄長。

    雖然昨日趙瑢曾經(jīng)故作大方的祝福過趙璨，但實際上，他心中也不是沒有別的期望。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次，那位一貫瞻前顧后考慮平衡之道的父皇，居然難得的堅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