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目前大行皇帝梓宮暫且會被安放在宮中,所以葬禮自然暫時不能舉行。持喪結束之后,朝廷便要恢復運轉了。 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喪禮既然已經(jīng)結束,趙璨自然也就應該登基了。然后才能名正言順的接掌整個帝國皇權,成為至高無上的第一人。 趙璨卻沒有預想中的意氣風發(fā),對于他來說,在這個過程中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似乎都比這個位置來得寶貴和令人激動。而帝王之位,只不過能讓他更方便更從容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至于它本身所代表的那些意義,反倒成了其次。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唯盡己所能而已?!?/br> “你一直是這樣做的,不是嗎?”平安微笑著道。 趙璨探手過來拉住了平安,臉上原本有些肅穆的神色逐漸變成輕松,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著眼前所見的這一片風景,擲地有聲的道,“以后不論是什么樣的風景,我都會讓你站在我身邊共賞!” “那就謝主隆恩了?!逼桨踩滩蛔≌{侃他。 趙璨捏了捏他的手掌,“走吧,我們回去。” 這時候天氣還非常寒冷,縱然事先已經(jīng)有人在避風亭里做了準備,但是畢竟亭子四周都沒有格擋,因為地勢高,山風也很大,站久了就會覺得整個人都被涼意浸透。 之前平安說要上來的時候,給出的理由是,“這里剛好可以讓你冷靜一下頭腦?!?/br> 的確,身體上的溫度降下來之后,腦子里的情緒似乎也會變得平靜許多。要說登基為帝對趙璨完全沒有影響自然不可能,但本來他就沒有多少狂熱之心,再被這里的冷風一吹,自然徹底清醒了。 不過這會兒還是冬天,再繼續(xù)下去,說不準會把人凍壞。 趙璨并沒有松開平安的手,而是就這么牽著他離開了亭子。 宮里人多眼雜,雖說趙璨的個人作風,只要不是特別出格,并不會影響到他在朝堂上的威信,但現(xiàn)在畢竟剛剛登基,并不適合張揚。 而宮中人多眼雜,他跟平安的來往,也就必須要小心謹慎。 所以小福子事先清了場,這會兒只有他一個人跟在旁邊伺候,但也只是等在亭子外面。 見趙璨牽著平安出來,他立刻垂下頭去,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看見一樣。 下了堆秀山,趙璨松開手,平安跟他拉開距離,領著人等在下面的張東遠立刻迎了上來,對趙璨行禮。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縱然趙璨沒有帶著他這個掌印太監(jiān),而是帶了平安和小福子留在上面,張東遠似乎也沒有察覺任何不對,態(tài)度依舊十分從容。 趙璨對他點點頭,道,“回去。” 雖然儀式還未舉行,但現(xiàn)在趙璨已經(jīng)搬進了天乾宮里,眾人對他的稱呼也已經(jīng)修改了。 回到本初殿,已經(jīng)有幾位官員等在那里,要為明日的登基儀式做最后的確定。當然,這些工作并不需要勞動趙璨,張東遠帶著小福子去接待他們了。 趙璨領著平安進入殿內,看到御案上堆積成山的奏折,不由嘆道,“當皇帝也沒有那么好啊?!?/br> “那要看你想當一個什么樣的皇帝?!逼桨驳溃盎栌股菝业牡弁踝匀豢梢圆蝗ス苓@些工作,只享受皇權帶來的便利和好處。但若是要做明君,自然就要比別人更辛苦。千古以降,成大事者總要受到更多的磨礪,承受更多的責任,不是嗎?” 趙璨轉過頭來盯著平安看,看得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來,“你看什么?” “你好像對我登基這件事非常在意。”趙璨并沒有立刻去處理政事,反而轉身往里走,進入了休息的房間里。 平安跟了進去,這里的布置跟外面的端莊嚴肅截然不同,盡量以舒適為主,處處都貼合趙璨這個主人的需要——實際上,小福子差不多將陳王府的那一套家什都搬到宮里來了。 趙璨在沙發(fā)上坐下,舒適的出了一口氣,然后才轉過頭來看著平安,“你這兩天有些不太對?!?/br> “哪里不對?”平安在原地停住腳步問。 趙璨道,“這些話,你這幾日已經(jīng)反復提醒過好幾次了。平安,我問你,”他看過來的眼神里藏著些許平安看不懂的情緒,“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若是當上皇帝,心思和想法就會變了?” 平安聞言心頭猛然一震,一瞬間竟有幾分不敢直視趙璨的意思。 他是這樣想的嗎?他覺得趙璨登基之后就會變了,所以開始不安了嗎? ——是的! 平安內心里給出了答案,他的確就是這樣想,這樣擔心的,所以這幾天時間里,他始終懸心著這件事,他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卻像祥林嫂一樣反復的在趙璨面前提起這個話題,并且還帶著幾分敲打和警醒的意思。 趙璨何等敏銳,又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 其實平安有這種心思,倒也不算奇怪。畢竟他從那個人心易變的年代來到這里,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面對事物的時候,第一時間保持戒備和懷疑。 況且在他所知道的那些故事里,君王大都無情,天家難以存身。伴君如伴虎,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有那么多前車之鑒擺在前面,平安又怎么可能不小心謹慎? 雖然他身為一個現(xiàn)代人,面對皇權的時候總沒有那么恭敬,但是內心深處不可能不忌憚。尤其是這段時間,親眼見識到了皇權何等的威勢,更是開始焦躁不已。 就連普通人一生一世的相許也是會變的,會受到很多外物的影響,權勢,金錢,沒人,榮耀……每一樣都可能對人造成影響。貧賤夫妻一朝暴富,然后便拋棄糟糠的故事何其多,何況是被這些東西包圍著的帝王? 現(xiàn)在趙璨跟平安在一起,平安相信他的確是真心實意的,但他卻沒有信心這份真心實意可以一直保存下去。因為人是會變的。 而趙璨身為帝王,擁有莫大的權威,如果他的心變了,平安自己會有什么樣的結局? 他不知道。 所以他一直以連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方式,在警醒趙璨,希望他永遠不忘這份初心,永遠都不會變。 “我……”平安張了張嘴,聲音干澀的開口,卻又遲疑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認真的看著趙璨,這會兒他面上的表情是有些陌生的,但平安還是能夠一眼就看出來他究竟在想什么。 對他的這種做法,趙璨估計很生氣吧? 如果換做是自己,平白無故被趙璨質疑,肯定也不會高興的。 這段時間平安因為這個緣故一直精神恍惚,對于外物的體察自然也就沒有多么細致。這個時候,認真的打量對方,平安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其實并不怎么好。 其實想想也就知道了,之前趙璨就受了傷,雖然太醫(yī)及時處理了,皇宮里的傷藥也的確是很好用,但一時卻也難以好全。 之后接連持喪二十七日,雖然大臣們有意照顧,他身上的事情不多,但畢竟不可能真的閑下來。畢竟身為孝子,父親的葬禮上不可有半點疏忽。所以雖然過了一個月的時間,但趙璨身上的傷卻很難說已經(jīng)好了。 尤其是被弩箭傷到的地方,因為之前中了毒,所以一部分死rou要生生剜掉,重新生長出來必定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趙璨白日里要忙碌,夜里也睡不好,有時候還需要熬夜,二十七天過去,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其實都快到極限了。 這時候他還要來cao心平安這邊的問題…… 平安深吸了一口氣,走到趙璨面前蹲下,將自己的頭枕在他的膝上,眼神也柔軟了下來,“對不起,趙璨?!?/br> “別說對不起?!壁w璨微笑著撫了撫他的頭,“身份突然變化,就算是我自己一時也難以適應,何況你呢?” 但趙璨越是不責怪他,平安心里就越是內疚。 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居然出現(xiàn)這種思想之后,他便立刻進行了反思,自然也知道這種想法極端而偏頗。 人本來就是會變的。就是平安自己,能保證現(xiàn)在的自己,還能跟剛剛穿越過來時一樣嗎?自然不可能。環(huán)境不一樣,他們就需要改變自己去適應環(huán)境,這是多么理所當然的道理! 所以以后不止趙璨會變,他自己也會變。但是有些東西,始終都會被保留下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趙璨來說。 所以不相信趙璨,跟不相信他自己有什么分別? 況且平安自以為能力還算不錯,至少自保無虞,趙璨要是真的想動他,難道他就會站在原地挨打嗎? 趙璨看見他面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自己想通了,他摸了摸平安的臉,忽然低聲道,“平安,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才對。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你只要牢牢地吸引住我的視線,讓我為你著迷,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了。” 平安眨了眨眼睛,雖然趙璨這么說讓他覺得很難為情,然而仔細想來,不正是如此嗎? 感情也是需要各種方法來進行維系和保持的,只要他們之間的感情能一如今日,又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可見他之前完全是關心則亂了。 這么一想,平安有些不好意思,他抬頭看著趙璨道,“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趁著這時候沒事休息一會兒?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到時候恐怕會更累?!?/br> “也好。”趙璨想了想,點頭道。 待會兒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這么一點功夫自然不需要到床上去休息,反正沙發(fā)也很舒適,所以趙璨索性在這里小憩片刻就可以了。況且他背上有傷,就是睡覺也只能趴著,倒不如這么坐著方便。 平安替他將枕頭都挪過來墊住,讓他靠在這里休息。自己則出去替他整理奏折。 之前因為要持喪,所有朝臣和命婦全部都要入宮哭靈,整個朝廷幾乎都陷入癱瘓之中。雖然正月沒有多少事務,但累積起來,畢竟也十分可觀。 幸而如今的消息傳遞很慢,朝廷運轉的速度和效率也不高,一件事本身就要很久才能辦妥,拖延上一兩個月是常事,所以倒也不算耽擱。不過,也不能再放下去了。畢竟之后還會有更多的事情。 所以平安要先看一看這些奏折,挑出重要的讓趙璨批復。至于不重要的如請安折子,過年時送上來應景的折子,以及先帝駕崩之后的悼文什么的,平安自然都挑出來單獨放在一邊。 說來古代的選官制度過分重視官員的文采,甚至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詩詞歌賦都是科考內容,經(jīng)義都是后來才加上的。 所以朝臣們也更加樂意于炫耀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華,于是奏折總是寫得天花亂墜。一百個字能說清楚的問題,往往洋洋灑灑引經(jīng)據(jù)典,寫上個七八百字,其中大半都是沒有意義的內容。 這大大增加了批閱奏折的難度,因為首先你得在這些駢四儷六的句子之中,挑出有內容的那一部分來。而且為了追求文采,遣詞用句自然也要講究,很多時候往往會講不清楚問題,這就需要來回溝通,更加浪費時間。 平安記得自己看過的那些小說里,主角們往往會設法修改這種制度,讓大臣們精簡奏折的內容。 不過他當初看文的時候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公文這種東西,不管在什么時代好像都是差不多的。即便是他生活的那個年代,官樣文章難道還少嗎?先寫上級傳達的精神,自己的領會,拉拉雜雜一大篇,最后才是真正的內容。 遣詞用句更不必說,官場走一圈下來,會發(fā)現(xiàn)“語言的藝術”的確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像這種問題,基本上不可能有完美解決的辦法,還是循序漸進吧! 平安揉了揉額頭,將一份天花亂墜的奏折扔在一邊。不過,毫無意義的請安折子可以停了?;实垡嘧詰俨拍苊刻旎ㄙM大量的時間來看這種對他歌功頌德的東西? 結果想來是因為大家都很累,所以這一下午,竟然沒有幾個人過來求見。因為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平安索性幫忙處理掉了,也就一直沒有驚動趙璨,讓他直睡到掌燈時分才醒過來。 用過了晚膳之后,平安便拉著趙璨開始批閱奏折。 因為經(jīng)過篩選,所以效率提高了很多,忙了兩個時辰,挑出來的部分就看完了。這樣明天典禮結束之后,即可發(fā)下去,讓下面的人開始辦事了。 第二日平安和趙璨都醒得很早,他親自幫著趙璨穿上了全套的帝王朝服,最后為他戴上冕旒的時候,不由有片刻的失神。 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穿上這套朝服之后,趙璨通身的氣勢便陡然一變,完全不是平安所熟悉的那個人,而是添上了許多附加的氣勢,強大而令人拜服。 當他跟隨著趙璨一步步走到金鑾殿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加深刻。 尤其在是輝煌肅穆的宮殿,隊伍整肅的大力將軍,以及站在殿下烏壓壓一大片,卻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的朝臣們的襯托之下,這種氣勢顯得尤為明顯。 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趙璨一步一步完成禮儀,最后走上丹陛,轉身落座。 殿內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深深跪拜下去,山呼萬歲,聲音響徹云霄。 這種場面,平安不知道在多少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中曾經(jīng)看到過,但不說后人的考據(jù)不足為憑,許多地方根本無法復制出來。就說身臨其中跟欣賞作品,其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人的情緒很容易被帶動和放大。那一瞬間,就連平安的內心里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種臣服的感覺來。 太廟已經(jīng)先行祭祀過,所以到這里,儀式就徹底結束了。 而接下來,是趙璨這位新皇給與恩賞,收攏人心的時間。 朝中重臣——特制先帝駕崩的時候在御前伺候的那幾位——都各有封賞。不過到他們這個地步,加官已經(jīng)不可能,自然只有進爵了。除此之外,其他大臣們按照重要性不同,也各有恩賞。 另外還有諸如大赦天下,減輕徭役賦稅等等涉及到百姓們的舉措,向整個大楚展示這位新任帝王的存在。 這是對外的。而在宮中,等儀式結束之后,也會有各種封賞。對朝臣的封賞需要趙璨跟大臣們一起商量決定,但這些就可以完全由他自主了?!O(jiān)是家仆,就連朝臣們也不好多過問。 這些太監(jiān)之中,最令人羨慕的,自然是張東遠,平安和小福子三人了。 張東遠不必說,原本就是掌印太監(jiān),得到新皇信任,繼續(xù)擔任這個職務,殊為難得。平安原本只是隨堂太監(jiān),這時被提拔成秉筆太監(jiān),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心腹,將來會接任張東遠的位置。至于小福子,原本只是跟在趙璨身邊伺候,基本沒什么權力,如今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扶搖直上了。 不過,有人滿意,自然就有人不滿意。 第1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