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之前說過會考慮這些女孩子的將來，可不是隨便說說就算了的。就算是為了女學將來的發(fā)展，也要讓世人都看到，女學出來的人嫁得很好。這樣家長們才不會反對將女兒送出來念書。

    總歸是一條新的出路，暫時平安能夠做到的也只是這樣。但他相信，只要能夠堅持下去，女孩子的見識增長了，自然就會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下去。最終才能夠締造出“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代。

    所以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

    雖然有點兒利用職務(wù)之便的意思，但是平安開始做這件事之后，倒是覺得挺有趣的了。

    大約是因為自己現(xiàn)在感情順遂，生活如意，所以平安也很喜歡看到別人過得好。想想年輕的姑娘小伙們在錦繡如茵、夏花燦爛的美景之中相遇似乎光是看看，就能讓人覺得心情很好。

    他忽然有點兒明白為什么以前公司里那些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們?yōu)楹螘@樣熱衷于做媒了。世界那么美好，感情那么動人，為什么不呢？

    趙璨嘲笑他，年紀不大卻感慨得好像自己已經(jīng)七老八十了。

    平安認真的想了想，前世活了二十多歲，今生又是三十多歲，加起來雖然不到七老八十，但也差不多六十了。當然，實際上趙璨跟他差不多。這么一想，不由腦補出兩個老頭子顫顫巍巍的手牽手走在御花園里的場面，忍不住撲哧笑了。

    “笑什么？我難道說錯了？”趙璨問。

    平安笑睨著他，“沒錯。其實我的確是老了?！?/br>
    “胡說八道?！壁w璨板著臉斥他。

    不過這種作態(tài)對平安沒什么用，他臉上的表情倒是多了幾分認真，“難道不是嗎？趙璨，其實我們都老了。身體或許還年輕，心卻折騰不動了。”

    所以就這樣挺好的，安安穩(wěn)穩(wěn)，妥妥當當，平平淡淡，仿佛一眼就能夠看得清楚盡頭。

    典型的老夫老妻心態(tài)。

    平安記得自己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曾經(jīng)看過一個尋人類的綜藝節(jié)目，是一對小夫妻，妻子想要離婚，而丈夫不愿意，所以上節(jié)目祈求妻子再給他一次機會。

    從夫妻倆的敘述來看，兩個人之間并沒有任何大問題，甚至連爭吵都很少出現(xiàn)。所以對于妻子想要離婚的想法，許多人都不理解。

    當時主持人問那個妻子，“你為什么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妻子回答說，因為生活太平淡了。

    “我覺得我跟他在一起，今天和昨天是一樣的，明天和今天也是一樣的。好像我這一輩子的日子，一眼就能夠看得到頭，一直都是這樣仿佛一潭死水。太可怕了?！彼f。

    這番話平安永遠都記得，并且印象深刻。

    那時的他不贊同妻子的想法。對于平安來說，安穩(wěn)的日子，一眼看得到頭的生活，永遠都不會有變故的現(xiàn)實——那正是他所想要得到的。

    他不懂為什么會有人覺得這樣的日子可怕，就像他不懂為什么有人會喜歡冒險和刺激。

    對平安來說，一切都看得見摸得著猜測得到，才能從中獲得安全感。

    不過后來他明白了，也許是人缺什么就想要什么吧？

    他沒有安全感，所以只想要安定。而那位妻子，他已經(jīng)安穩(wěn)的生活了二十多年，所以迫切的需要一些改變和刺激。

    時至今日，終于擁有了渴求的安穩(wěn)，平安也沒有任何想要改變的打算。所以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不愿意繼續(xù)折騰。也許看看別人的故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所以才會如此熱衷于這件事吧？

    趙璨有些不懂平安的邏輯，但他能夠看得出來，當平安這么說的時候，他情緒平靜，表情愉快，仿佛在說什么好消息一般。所以雖然不懂，但趙璨也并不覺得不好。

    “你高興就好?！弊詈笏f。

    其實平安倒是想讓武學跟女學“聯(lián)姻”來著，頗有點兒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上У氖沁@個時候軍官并不吃香，恐怕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姑娘們看不上粗人，所以只能作罷。

    審美的扭轉(zhuǎn)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平安也沒有強求的意思。

    反正要是這趟不成的話，再考慮他們也不是不行。

    然而事情進行得比平安鎖設(shè)想的還要順利得多。

    后來平安反省自己，也許是因為安穩(wěn)的日子過得太久了，所以心里有些怠惰，反應(yīng)也不如從前那么快，慮事也沒有那么周全了。他單是想著年輕的姑娘小伙兒們看對眼了，產(chǎn)生一場美好的戀情很不錯，卻沒想過，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其實都活得很現(xiàn)實。

    年紀已然不小的女孩子們在得到了溫成碧那邊的暗示，知道這是一場相親宴，而對象都是新科進士之后，不可能會愿意放過這樣的好機會。誰知道過了這個村，還有沒有下一個店？就算有，她們年紀大了，也未必能再等一個三年。

    至于士子們，雖然他們事先沒有得到過任何暗示，但都是聰明人，在這種宴會上遇到姑娘們，自然很快就猜到了皇帝的意思?！蛘哒f，他們所以為的皇帝的意思。就算趙璨沒有這種意思，他們也會讓他有。

    畢竟，還有什么比聯(lián)姻更能夠穩(wěn)固雙方的關(guān)系呢？對于這些士子們來說，他們才剛剛高中，雖然看起來前程似錦，但實際上卻是一腳踏入了一個遠比從前更加復(fù)雜百倍的世界里。

    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并沒有什么靠山，他們迫切的需要抓住點兒什么來穩(wěn)定自身。

    這些女孩子們怎么回事，恐怕全天下都知道。她們是以秀女的身份被選進宮來的，最后卻偏偏沒被皇帝納了，而是開了個女學?？梢韵胍娺@些人的存在必定是尷尬的，是趙璨迫切需要解決的。

    如果他們能夠幫忙解決掉，自然能得到趙璨的好感。

    也許就是這么一件事，就能讓皇帝記住自己的名字。雖然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好處，但是往后他們的路卻會順暢許多。官場上，許多事從來都不需要皇帝開口，下面的人主動將事情處理好才是應(yīng)當應(yīng)分。

    這樣一來，兩邊一拍即合，那些還沒有成家的士子們立刻成了所有人嫉妒的對象，最終宴會過后，按照趙璨那邊得來的消息，十七個女孩子之中，十六個都有了著落。雖然不一定立刻就準備成婚，但也差不離了。

    結(jié)果是對的，但是過程有點兒脫軌，平安也不知道自己這媒做得好還是不好。

    不過轉(zhuǎn)念想想，既然這些人是抱著這樣的念頭組合在一起的，那么將來肯定會設(shè)法將日子過得好一點，至少明面上看得過去，否則的話就是打趙璨的臉了。

    這樣，至少基礎(chǔ)的保障已經(jīng)有了。至于更多的——感情的事情，從來沒有誰能夠替別人做主，平安自然也不行。

    讓平安驚訝的是，楊秀拒絕了一個對她頗有好感的士子。

    他記得之前楊秀還曾經(jīng)有過勾引趙璨的舉動，原以為她會抓住這一次的機會。對她來說，只要有心，讓自己從同伴們之中脫穎而出，并不是什么難事。

    所以平安忍不住找楊秀談了一次話，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楊秀的答案十分直接，“我留下來，女學就還有校長，齊總管難道不是應(yīng)該高興嗎？”她問。

    平安一時竟然無法反駁。

    是的，如果楊秀出嫁，那么女學的擔子勢必要放下來。就算她自己不想放，夫家也不會同意。這樣一來，平安就又要發(fā)愁從哪里去找個校長了。

    平心而論，楊秀是很出色的，當她將自己的聰明勁都放在事業(yè)上時，立刻將這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真不是隨便找個什么人就能夠頂替的。

    “的確如此?！逼桨驳溃暗蚁?，你總該不會是為了讓我高興，所以才留下來的吧？”他將話題轉(zhuǎn)回了原本的地方。

    楊秀道，“自然不是，我不過是看透了?！?/br>
    “什么？”平安沒聽懂。

    “其實，我成親之后，日子真的會比現(xiàn)在更好嗎？”楊秀看著平安問，“相夫教子的生活，我真的能忍受嗎？在有了這樣的一段經(jīng)歷之后?！?/br>
    這個問題竟然讓平安的心震了震。

    楊秀的擔心當然不是毫無道理的。實際上這就是平安希望看見的?！娮R過了外面的世界之后，女性不再認為自己天生應(yīng)該被家庭束縛住，也不會心甘情愿的被圈在狹窄的生活圈子里透不過氣來。

    他只是沒想到楊秀居然這么敏銳，覺醒得這么快。

    不過也難怪，有野心的姑娘，往往看事情總比別人更長遠一些。

    “你說得沒錯?！逼桨渤聊?，點頭道，“未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也許更好，也許更糟。所以你寧愿留在原地？”

    “不會更好的。”楊秀毫不猶豫的道。

    平安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

    “我從小是被當成半個男孩教養(yǎng)長大的?！睏钚阏f，“我爹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能夠握在手里的，才是實實在在的，不是嗎？”

    平安明白了。她其實也是現(xiàn)實主義者。只不過她的選擇跟別人都不大一樣。別人是選擇順從流俗，嫁人生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一生，但楊秀卻選擇了掌控自己的命運。

    是的，現(xiàn)在的女子出嫁從夫，一生都掌握在丈夫的手中，而不在屬于自己了。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逼桨仓荒苜潎@道。

    楊秀微微一笑，“其實我還可以再聰明一點的。比如……我一天不成婚，陛下和你，就一天不可能放下這件事。我有了你們做靠山，自然就什么都不必怕了。而陛下特設(shè)女學，總不會是因為擔心大臣們教不好自己的女兒吧？”

    開辦女學，必然有其深意。雖然楊秀還沒有完全看清楚，但是卻已經(jīng)抓到了本質(zhì)。只要她仍然是女學的校長，仍然是趙璨這邊的人，那么趙璨和平安也不會容忍有人往她身上潑臟水的。

    只要擁有滿身光環(huán)，恐怕就連閑言碎語，也要挑揀一下對象，不敢隨便說到她頭上來。

    何況楊秀隱隱察覺到了平安對這件事的重視，而平安無疑又是代表著趙璨的，所以她相信，到時候的自己只會比如今更加風光。

    楊秀從小到大，最大的心愿就是光耀門楣，不枉父親辛苦教導養(yǎng)育自己一番。原本她以為這種榮耀，會著落在帝王后宮之中，然而當平安引著她看到了另外的風景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原來想錯了。

    還有什么，比親手去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讓自己成為一個傳奇更能增添她的榮耀呢？

    “你想要什么？”平安笑了，問她。

    楊秀道，“女學需要一個校長，而我需要讓人羨慕的榮耀和風光?！?/br>
    “做好你的事，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br>
    對于楊秀的選擇，平安感到很興奮。因為這證明了他的思路是沒有錯的。至少在他的引導之下，的確已經(jīng)開始有人因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而不再滿足于嫁人生子，一輩子在后宅打轉(zhuǎn)的生活。

    只要繼續(xù)這樣發(fā)展下去，他所期待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

    ……

    安平十一年，在風調(diào)雨順數(shù)年之后，今年的氣候又開始反常起來。去年冬天的雪很薄，風卻冷入骨子里。入春之后便一直是大晴天，連續(xù)兩個月一滴雨水都沒有。再這樣的情況下，春耕幾乎沒辦法進行下來。

    雖然這幾年來，在平安的推動下，農(nóng)具的發(fā)展也有了長足的進步，許多靠水的村子里更是建起了水車，但是相較于廣袤的土地來說，仍舊是杯水車薪。

    何況就連河床較淺的河流，也在這連續(xù)的烈日暴曬之中干涸了。有限的水要用來供給飲用，哪能用來澆灌田地？

    在科技并不發(fā)達的如今，農(nóng)業(yè)可以說是實實在在的靠天吃飯。出現(xiàn)了這樣的問題，誰也沒有辦法，只能干熬著了。

    好在大楚這幾年來的情況越來越好，各種改良糧種的推廣，讓作物產(chǎn)量逐漸增加，各地的常平倉之中都堆得滿滿當當，應(yīng)付今年的旱災(zāi)是不成問題的。

    只不過，即便能夠應(yīng)對，這件事給大楚帶來的影響也還是巨大的。

    畢竟如今的大楚正處在一條高速發(fā)展的道路上，雖然國力足夠支撐應(yīng)對這種災(zāi)難，但實際上，既然將大部分資源都用在了這邊，也就不能夠繼續(xù)投入在其他方面了。

    而很多事情都是爭分奪秒的，沒拖延一天都是極大的浪費。疊加起來，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

    不過，任何事物都是有兩面性的。有壞處，自然也就有好處，端看站在什么角度，怎么去看它罷了。

    對平安來說，第一個好處就是，老天爺畢竟很公平，受災(zāi)的也不光是大楚一家。

    實際上，每一次這種自然災(zāi)害降臨，周邊的草原民族所遭受的損失，遠比大楚要大得多。尤其是旱災(zāi)，草原上沒有雨水滋潤，牧草都枯萎了，牛羊成群的死去，這種損失是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的。

    雖然這幾年來，因為邊境互市貿(mào)易的存在，實際上草原部落的生存已經(jīng)并不完全依靠他們的牛羊，生活方式已經(jīng)開始逐漸向大楚的百姓靠攏。但千百年來根植在骨子里的民族天性，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改變的。

    所以即便是生活變得不同，但他們對于草地和牛羊的在意，仍舊難以避免。

    況且，草原上也不是沒有有識之士，意識到大楚是在用軟外交的方式，想要潛移默化的改變他們。等到哪一天他們放棄了自己的馬匹和牛羊，跟漢人一樣住在城市里，留起頭發(fā)、穿上絲綢棉袍，他們的民族和國家可能就不存在了。

    所以這部分人堅持按照從前的那種方式生活，拒絕接受這些年來出現(xiàn)的種種變化。

    在這樣的情況下，旱災(zāi)對他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根據(jù)平安得到的消息，現(xiàn)在草原上已經(jīng)分成了幾種派系開始爭吵起來了。

    一部分人已經(jīng)習慣了大楚這邊的生活，覺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沒什么不好，應(yīng)該借著這個機會跟大楚拉近關(guān)系，免得大楚也遭了災(zāi)，不肯再賣糧食給他們。另一部分人則堅持大楚狼子野心，一旦這么做就是稱了他們的心意，絕對不會低頭。甚至必要的時候，也不排除使用武力手段從大楚這邊劫掠生活所需的可能。

    至于最后一部分人，他們隨遇而安，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只是認為為這種事情爭執(zhí)沒有必要，所以兩邊說和。只不過效果寥寥。而這部分人雖然覺得兩邊說的都有道理，但實際上還是偏向安穩(wěn)派。

    無他，現(xiàn)在的草原部族早就不復(fù)從前的風光，眼看大楚的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現(xiàn)在每次去市場貿(mào)易的商人帶回來的東西都能引起大家的驚嘆，說的大楚的故事更是令人心馳神往。他們不相信現(xiàn)在的草原狼騎還能在大楚手里討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