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晉王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此事你不用插手了,”他冷著聲音說,“我來處置?!?/br> 溫氏點了點頭,剛準(zhǔn)備離開,像是剛想起似的又說了一句:“二娘如今還昏沉著,郎君若是要問她,也別緊著這兩天,待她身子好些了再問不遲?!?/br> 晉王聞聽此言,憤怒的神色才稍稍平緩些許。也罷,就算白氏是個壞的,王妃倒是從來沒為自己爭什么,只兢兢業(yè)業(yè)地打理著這個家,以前他偏寵白氏一些,王妃也從來沒有微詞。 晉王心下愧疚,走過去攜起溫氏的手:“你無需為她的事cao心,這么些年來……辛苦你了?!?/br> 溫氏掩嘴一笑,頭上的牡丹步搖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沫h(huán)珮聲響,襯得她端麗的面容透出一絲嬌妍來:“郎君怎說這些外道話,妾是郎君的妻,談什么辛苦不辛苦?!?/br> “是是是,有賢妻如此,夫復(fù)何求,”晉王放低聲音,見溫氏的臉上泛起暈紅來,心下更是翻騰,“娘子,這次過完年之后上京,你便與我一起去吧?!?/br> 溫氏的眼底精光一閃即逝,她面上已綻出驚喜的笑容:“那……二郎呢?” “二郎自然與你一道?!?/br>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句話,溫氏必然會欣喜若狂,但她如今勾起唇角:“恐怕郎君可不能如愿,”見晉王疑惑地蹙眉,她笑得愈發(fā)溫婉,“待郎君明日去問問他,便知曉了?!?/br> ☆、第37章 叁拾柒 知曉了這檔子事,晉王也沒心思想什么紅袖添香的閨房樂事了,他去蘭院看了看蕭曈,見長子氣色不錯,想到王妃的話,雙腳往左邊一拐,轉(zhuǎn)而便去了隔壁的竹院。 正是隆冬臘月,屋外還飄著小雪,竹院的正房大屋里燒著熱烘烘的地龍,腳下的西番長毛地毯又軟又輕,一腳踩下去,好像整個人都陷進了云端里。 蕭昀就坐在地毯上,手里拿著話本子,手邊隔的不遠(yuǎn)就是放著零嘴的矮幾。兩只貓一左一右挨著他,白的那只把四肢團在肚子下瞇縫著眼睛打盹兒,灰的那只呈大字狀躺著,四條爪子好像軟趴趴的面條朝外伸展開,露出一片毛茸茸的雪白肚皮。 晉王一踏進門,看見的就是這副堪稱玩物喪志的畫面,當(dāng)即就有些不悅起來。 他是親眼目睹那只灰貓救下蕭曈的人,知道那只貓兒頗有靈氣,也愿意用些特殊對待來撫慰那只貓。但這就和家里的寵物做了件討主人喜歡的事,因而被獎勵一樣,要說是感激一只貓,在晉王的心里可萬萬沒有這個概念。 他打小就愛吟詩作畫,比起皇親國戚的身份來,更像是個讀書人。平日里結(jié)交的都是士大夫,也一心想把兒子們往科舉的路子上培養(yǎng)。原本就對蕭昀不怎么好學(xué)的性子不滿,更不用說兒子還成日里和貓兒狗兒的廝混在一起。 剛準(zhǔn)備出聲提醒一下蕭昀,只見那只灰貓慢吞吞地抬起爪子,在蕭昀腿上拍了拍。晉王不明所以,蕭昀卻好像知道她的意思,眼睛牢牢地黏在話本子上,一只手伸到矮幾上拈起一塊棗泥山藥糕?;邑垙堥_嘴巴,山藥糕吧唧一下落進嘴里,她嚼吧嚼吧著就咽了下去。 啊,這種驕奢yin逸的生活實在太幸福了。謝小蠻可算知道明明昏君沒有好下場,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繼,因為有錢就是要享受啊…… 不過這種吃東西都不用動爪的日子明天就要到頭了,確定蕭曈沒事之后,她表達(dá)了要回家的意愿。蕭昀雖然不舍,還是答應(yīng)她明天一早就套車送她回去。 在王府里待了這么久,也不知道鏟屎官有沒有想她。反正謝小蠻是很想的,想念那個逼仄但是溫暖的小院子,雖然沒有熱熱的地龍也沒有好吃的山藥糕,她待著就是舒心。 正有些不舍呢,謝小蠻可沒想到剛才那一幕已經(jīng)讓晉王對她的好感度跌到了負(fù)值。眼見一只還帶著寒氣的靴子邁過來,蕭昀連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想把話本子往后頭塞。 “藏什么藏,我已經(jīng)看見了?!睍x王壓抑著不悅道。 蕭昀又尷尬又無措,低著頭小聲叫了一句:“阿爹……” “雖說現(xiàn)在是年前,但你的課業(yè)也不能放松,”晉王忍不住訓(xùn)斥道,想到自己一年也見不著蕭昀幾次,又說了幾句才勉強住了嘴,“我來是要問你的,年后我要帶著你娘一起上京,我原打算著你自然是一道,你娘卻說你去不得,這又是為何?” 上京?雖然王府的*oss來了,謝小蠻也懶得挪動。反正她是一只貓,沒看小白照舊趴得穩(wěn)穩(wěn)的? 不過她身體閑著,腦袋可沒閑著,聽晉王說到上京,略一琢磨,就明白晉王妃在和白側(cè)妃的斗爭里扳回了一局。 本朝宗室,列爵臨民,藩屏帝脈,因而在地方上具有極大權(quán)力。這個立國之初由□□定下的規(guī)矩原本是為了避免重蹈前朝的覆轍,卻在□□駕崩之后就成為了引發(fā)宗室內(nèi)斗的禍根。 好不容易太宗皇帝干掉了他那十幾個虎視眈眈的藩王兄弟登上帝位,他老人家倒好,大筆一揮,又把兒子們封做了藩王,晉王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皇帝是晉王兄長,也是經(jīng)過一番血雨腥風(fēng)才成為人上之人,對還健在的幾個兄弟自然很是忌憚。于是他想了個法子,命令藩王不就藩,需在京城領(lǐng)職。所以晉王的封地雖然在府,一年里倒有大半時間待在京城。 之前跟晉王待在京城的是白側(cè)妃和其他幾個受寵的姬妾,身為正正經(jīng)經(jīng)女主人的晉王妃留在封地,美曰其名打理好大后方。 其實自己受不受寵,溫氏也不是很在意,左右她是正妻,又有兒子,只要晉王不是吃錯藥了犯糊涂,她的地位根本不會受影響。白氏蹦跶得再高又能如何,歸根到底就是個妾。 讓溫氏焦慮不已的是晉王對蕭曈的看重,要知道蕭昀雖然是晉王的嫡子,卻是次子。蕭家人是泥腿子出身,前后幾任皇帝對嫡庶都不是很在意,連帶的整個宗室受影響,而晉王又遲遲不立世子,由不得溫氏不多想。 一個是常年陪伴在身邊又聰敏好學(xué)的庶長子,一個是相處時日短暫性情不討人喜歡的嫡次子,晉王到底會立誰做世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管怎么樣,為了改變眼下的劣勢局面,跟著晉王上京,確實是當(dāng)務(wù)之急。王妃既然起來了,那側(cè)妃不就得趴回去?這世上的道理說來相通,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 蕭昀不知曉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從他內(nèi)心來說,是一千一萬個不愿意離開小伙伴們?nèi)ゾ┏堑?。但他在晉王面前一向很老實,想了想道:“也沒什么去得去不得,只是孩兒的課業(yè)現(xiàn)在都是程公在指點,若是去了京城,恐他老人家不高興?!?/br> “程公?”晉王有些疑惑。 “就是程敦本程老先生。” 程敦本乃是程宗輔的別稱,出自他的書齋敦本堂,晉王一聽,當(dāng)即瞪大了眼睛:“你……你拜了程敦本為師?!” “沒有沒有,”蕭昀不好意思地?fù)项^,“他老人家現(xiàn)在不收學(xué)生了?!?/br> 就算沒有學(xué)生的名頭,那也差不離了。晉王真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竟能得到程敦本的青眼,當(dāng)初他可是想求幅字都沒求到的。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在原地轉(zhuǎn)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這這這,你受了人家的照顧,咱們可不能失禮,你娘可送過謝禮了?” 蕭昀還從來沒見過自己這位端方的爹有如此失態(tài)的時候,老實點頭:“送過了?!?/br> “送的什么?” 這蕭昀哪知道,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往常一見他這樣晉王準(zhǔn)會不悅,今天卻是怎么看他怎么順眼:“再送一次也無妨,我這就讓你娘去備禮,待會你跟我一起去拜訪程敦本?!?/br> 說完就在心里琢磨,趁這個機會,自己是不是能求幅畫呢,若是程敦本嫌畫畫麻煩,給寫個條幅也成啊。一邊琢磨一邊興奮得直搓手,把一旁的蕭昀和謝小蠻都看的目瞪口呆。 早知道程老頭名氣大,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受追捧,謝小蠻想著,自己是不是得翻翻程家的垃圾簍子,把老頭寫廢的字紙拿出去倒賣,說不定馬上就能奔小康。 “阿爹,阿爹……”蕭昀使勁拉了拉晉王的袖子,“馬上就要過年了,程公……早就回鄉(xiāng)了?!?/br> 一盆冷水澆下來,晉王頓時蔫了。他過了年就要上京,豈不是喪失了拜訪程敦本的機會?轉(zhuǎn)而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好二郎,這次你就留在封地吧,是爹爹委屈了你。” 蕭昀才不覺得委屈呢,他很乖巧地點頭:“一切聽?wèi){阿爹吩咐。” 晉王更覺得他是個好孩子了,連帶著剛才對兩只貓的惡感也消散了不少:“我聽你娘說你想養(yǎng)貓?” 蕭昀想養(yǎng)的是小白,他很早之前就把小白領(lǐng)回王府,卻被晉王妃給拒絕了,原因自然是晉王妃知道這樣會惹晉王討厭。眼下從天而降一個大好機會,蕭昀怎么可能不把握,趕緊連連點頭。 晉王摸了摸他的腦袋:“準(zhǔn)了。” “多謝阿爹!” 見兒子這歡呼雀躍的模樣,晉王雖然心下發(fā)軟,到底還是覺得不妥,嘴里訓(xùn)誡道:“準(zhǔn)了你養(yǎng)貓,可不是讓你玩物喪志,閑時逗一逗便罷,切不可把心思都用在外物上?!?/br> 一聽這話,蕭昀就忍不住想為他的小伙伴辯解:“可是阿爹,程公也很喜歡貓啊?!彼噶酥钢x小蠻,“饅頭可是他們家的座上賓?!?/br> “這怎么可能,”晉王瞥見謝小蠻四仰八叉的憊懶樣,立刻大搖其頭,“一只貓而已,說什么座上賓,你可別胡說八道。” 蕭昀頓時就不服氣了,當(dāng)即把謝小蠻在程府事件里的壯舉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包括謝小蠻撿回了走丟的程之捷,帶程宗輔偷溜出程府,還扮鬼嚇病了程之敏。 這些都是顧昭和程宗輔跟他閑聊的時候順嘴提到的,最不可思議的細(xì)節(jié)都被隱去了,外人看來,只是這只貓兒被訓(xùn)導(dǎo)的特別好,而且很聰明。不過這種聰明放在一只貓身上,也夠讓人驚嘆了。 晉王果然聽得一愣一愣,心道難怪這只胖貓會跳下水救人,確實不容小覷。 最后蕭昀下了結(jié)論:“孩兒能得程公指點課業(yè),若真論起淵源,可都要感謝饅頭。” “你說的也有道理?!睍x王沉吟著,這只貓如此聰明,他想到之前江庭提到的那件事,或許……有解決的方法了,“既然你這么喜歡她,日后多領(lǐng)她來府里玩耍便是?!贝蚨酥饕庖@只貓搞好關(guān)系,晉王的語氣愈發(fā)和緩。 謝小蠻聽在耳中,只覺得莫名其妙。出于動物的直覺,哪些人對她抱有好感,哪些人懷著惡意,她一向都分的很清楚。之前晉王對她只能說是不冷不熱,這會兒態(tài)度柔和,又是為什么? 不過她也不在意,左右她明天就回家了,晉王府的這一攤子事和她再無瓜葛。 她卻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蕭昀正把她抱上馬車,晉王妃身邊的蔣婆子趕過來:“二郎,二郎且慢些?!?/br> 蕭昀一只腳正踏上車轅,聞言停下來:“怎么了,蔣mama?” 蔣婆子的眼神有些微妙,視線落在謝小蠻身上:“娘子請這位貓小娘子過去。” 于是貓小娘子謝小蠻就被放在了晉王妃面前,溫氏摒退左右,偌大的正房里只剩下一人一貓。 謝小蠻沒來由地渾身發(fā)毛,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就好像……她面對展還星的時候。所以她擺出一張裝傻的呆滯臉來,時不時玩玩自己的尾巴,力求演技逼真。 溫氏也不說話,過了許久之后,謝小蠻玩尾巴都快玩睡著了,她溫和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春桃房里的木天蓼粉,是小娘子放進去的吧?!?/br> ☆、第38章 叁拾捌 “春桃房里的木天蓼粉,是小娘子放進去的吧?!?/br> 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頓時讓謝小蠻僵住了。 她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掉馬了?第二個念頭是,不會被拖出去燒死吧?最后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管這只灰貓的小腦瓜里一瞬間閃過多少紛繁復(fù)雜的念頭,溫氏卻跟沒事人一樣,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將謝小蠻抱起來放在了膝蓋上。 這當(dāng)口謝小蠻還記得自己是個合格的演員,趕緊把繃緊的背脊放松下來。不能讓溫氏察覺出她的緊張,否則豈不是不打自招。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謝小蠻哪里能料到,這一切還要說到她偷藏在窩里的那兩樣摻了木天蓼粉的食物。 蕭昀把食物交給溫氏時,溫氏要自然要問他是從哪里來的,那熊孩子順嘴便答:“是饅頭給我的?!?/br> 假若不知道饅頭是只貓的名字,誰能想象出來事情竟是如此奇妙? 一只貓兒在吃東西的時候,敏銳地察覺到了食物里不對勁的地方。然后她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讓自己沒有中招——溫氏猜她應(yīng)該是吃下去又把加了料的食物給吐了出來,還十分聰明地記得保留證物。 天底下真有這么聰明的貓?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 溫氏卻怔住了,在春桃房里搜查出木天蓼粉時,那小蹄子臉上的不可置信不似作偽。而且這件事也很奇怪,給貓食里加木天蓼粉肯定不需要春桃親自動手,那她為什么要把對自己及其不利的證據(jù)留在房中? 溫氏是浸yin后宅爭斗多年的人,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春桃栽的這一個大跟頭,與其說是不小心,不如說是被栽贓。 就好像有一個人故意把木天蓼粉放在了春桃房中,這個人會是誰? 不是溫氏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白氏的人,溫氏甚至把府里其他幾個姬妾都查了一遍,人人都沒有嫌疑。就在這時,她想到了那只聰明的貓。 “我小的時候,家里養(yǎng)過一只藍(lán)眼睛的獅貓,叫弄雪?!崩w手輕輕落在灰貓的背上,這雙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光滑細(xì)膩,慢慢給謝小蠻順著毛的時候,帶來的感覺和寇夫人給她的一模一樣。 “弄雪是我六歲生辰的時候,舅舅送給我的。我非常喜歡它,隨時隨地都要將它帶在身邊,連睡覺都在一起。”不知道溫氏忽然說這番話是什么意思,灰貓乖巧地趴在她膝上,聽她娓娓道來,“我們的關(guān)系特別好,甚至到了我親近誰,它就親近誰的地步。有時候我一個眼神,它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回憶起年幼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溫氏的唇邊也泛出柔軟的笑來:“我是家里唯一的嫡女,父親就偏疼我一些。偏偏我有個庶妹,爭強好勝,樣樣都不肯教我比下去。鬧到后來,就變成了我們倆爭鋒相對,姐妹之間形同陌路。我不喜歡那個meimei,連帶著也弄雪也不喜歡她?!?/br> “有一次她為了不讓我參加賞花會,在我的吃食里偷偷下了巴豆,弄雪聞出了不對勁,當(dāng)即就把碗給打翻了?!?/br> 說到這里,謝小蠻已經(jīng)有點明白溫氏的意思了。所以她是因為那只叫弄雪的貓,看出了自己在木天蓼事件里的作用?那她的思維是不是也太發(fā)散了? 其實謝小蠻哪里想的到,不是溫氏的思維太發(fā)散,根本就是蕭昀把她給賣了。 “本來我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雖然知道巴豆是我那個庶妹下的,苦于找不到證據(jù),只能作罷。我沒想到,弄雪卻記著替我報仇?!?/br> “它把摻了巴豆的糕餅放在了我meimei的茶杯里,當(dāng)然,肯定是被下人發(fā)現(xiàn)了?!?/br> 謝小蠻大概能想象出來那時候的情景,一只白貓兒叼著碎糕點,顛兒顛兒地跑到它最討厭的那個人房里。或許它并不能意識到自己嘴里叼著的是什么,只是憑借本能感覺到危險,又憑借本能把危險轉(zhuǎn)嫁給對小主人深藏敵意的人頭上。 這和謝小蠻故意把木天蓼粉放在春桃房里,有本質(zhì)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