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她又望了眼略顯急切的謝宛娘，語氣稍緩，“你若是等得的話，下午我也正巧要出去一趟，到時候可以一起走！不過，你若是等不及了，就當(dāng)我沒說過！”

    謝宛娘心下一喜，沒想到還有這么個轉(zhuǎn)折，連連應(yīng)道：“等，當(dāng)然等，我等你就是了！”一定要趁著這個機會，讓謝安娘從此不再提上元佳節(jié)那晚的事兒了！畢竟，今日下午取了禮物后，她便要回范府了，要不然老住在娘家，算個什么事兒！

    “那你便過了日中再來吧！”說了這句之后，謝安娘只盯著手中的書，不再開口。

    見她一副專注的樣子，謝宛娘知道這是在無聲的下驅(qū)逐令了，在這兒干坐著也沒意思，索性就出去了。

    良久，謝安娘合上手中的書，怔怔的望了會兒窗外的海棠，三株樹態(tài)峭立的西府海棠，在嫩綠的枝葉從中，悄然綻開著紅艷花蕾，而靠近墻角的那株，前幾日還是零星的幾點嫣紅，現(xiàn)已漸變?yōu)榉奂t，佛如曉天明霞。

    日中剛過，謝宛娘便帶著貼身丫鬟來到甘棠院等著了。

    “可以出發(fā)了吧！”等了半個時辰，她不禁催促道。

    “不急，來，先喝口茶?！闭f著，謝安娘就上手斟了一杯茶，遞到了謝宛娘面前。

    接著，又吩咐云珰，“云珰，你去將我妝奩上放著的一個長方形匣子拿過來?！?/br>
    不一會兒，云珰便走了進來，她手里捧著個雕花檀木長方形匣子，上面掛了把精致的小銅鎖。

    “小姐，可是這個匣子？”

    “不錯！”謝安娘接過匣子，便站起身，朝著謝宛娘道：“我們走吧！”

    謝宛娘滿是莫名，神神秘秘的！隨即，也就跟著出去了。

    ******

    馬車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穿行，約一刻后便停在了城中最大的古玉軒前。

    幾人走進店內(nèi)，立馬就有店中伙計迎上來，“范少夫人，謝二小姐，您們里邊請！”說著，就帶她們一伙女眷進了二樓的雅間。

    這古玉軒，是十年前在這禹州城中開起來的，口碑一向不錯，不僅因為這里的貨色好，貨源足，樣式新穎，還有這里的服務(wù)態(tài)度，那也是好得沒話說的。

    像是謝府這類富貴人家，以及城中的一些達官貴人，都是在古玉軒辦過什么“鉆石級、翡翠級”等的貴賓卡，店里對于這些非富即貴的人家，那也是準(zhǔn)備了相當(dāng)私密的雅間的。想當(dāng)初，這種所謂的貴賓制度一出，可是使得古玉軒立馬從一眾古玩玉器店中脫穎而出，漸漸成了城中玉器行業(yè)的領(lǐng)頭羊。

    而且，店里的伙計對于每一位顧客都是笑臉相迎的，更別提她們這種老顧客，底下的伙計早就認(rèn)得臉了。用東家的話來說，那就是“顧客是上帝”，對待每一位顧客都得保持和洵有禮的態(tài)度，讓顧客有種賓至如歸的溫暖感。

    不過，“上帝”是什么他們不懂，但是賓至如歸他們還是懂的，不就是要讓客人到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要親切周到的招待客人嗎！

    伙計跑前跑后的為她們張羅了雅間，奉上了精致可口的茶點，便又開口詢問道：“范少夫人，可是來取前些時日在這里定制的禮物？”

    “嗯，快去取來吧！”謝宛娘揮了揮手，伙計便退了下去，還十分體貼的將門關(guān)好。

    隨即，她又將貼身丫鬟遣走，“藿香，你也下去！沒我的吩咐，誰也不準(zhǔn)進來！”

    謝安娘見狀，便也將云珰支開，“云珰，你去下面看看有沒有新進的簪子，幫我挑上一支。”

    云珰看了眼屋內(nèi)不對勁的氣氛，最終還是咽下了嘴中的話，小姐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便也順從的出去了。

    “這么大費周折的約我出來，有什么事兒不能在府上說的？”謝安娘敲了敲手上的匣子，問道。

    謝宛娘抬眸望了眼一臉沉著的謝安娘，咬咬牙，還是決定開口，“jiejie，我錯了，上元佳節(jié)的那晚，是我不好！當(dāng)時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間鬼迷了心竅?？墒牵阌种牢矣卸嗉灏締?？！”

    謝安娘也不出聲，指尖撫過檀木匣子上的雕花，感受著上面微微的凹凸感。

    這開頭第一箭射了出去，往后再說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啟口，“你知道嗎！眼睜睜的看著你與易澤哥哥的婚期一天比一天近，我卻只能在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甚至還得裝作一副很高興的樣子，我的心有多難受嗎？！

    我愛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卻對著另一個女人溫柔的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可是就算這樣，我也要站在一旁看著，也只有這個時候，我離他才是最近的！就算再痛，也忍不住的渴望接近他，明知毫無希望，也要飛蛾撲火的心情，jiejie可曾有過？！”

    話到激動之時，謝宛娘身子微微顫抖，她雙手用力的抓著桌沿，兀自說道：“jiejie怕是不曾有過吧！你明明就不愛易澤哥哥，為什么你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對你的好，不過是仗著他未婚妻的身份而已！”

    一直默不作聲的謝安娘開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范大哥是爹爹在世時給我定下的，是我未來的夫婿，我不接受他對我的好，難道是要我往外推嗎！

    宛娘，這世間的事，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必須要有回報的，愛一個人的心，不是這么衡量的。對于范大哥來說，我能全盤接受他給予的一切，這便是他想要的?！?/br>
    “你胡說，這分明就是為你的不愛找借口而已！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范大哥這么全心全意的付出，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曾渴望你的回應(yīng)？！

    既然你不愛他，那就讓我來！我會比他愛你更加的愛他，為了他我可以連命都不要，你能嗎？”謝宛娘說到最后，微紅的眼中已染上一絲瘋狂。

    “我不能，我也不會！”謝安娘的聲音清清冷冷，與謝宛娘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她不能理解，愛情不應(yīng)該是美好的嗎？為何宛娘會因愛瘋狂，判若兩人，娘親也是一心求死，心灰意冷？這世間情愛，最是傷人傷己，不沾最好，一沾便放不下?？磥碓挶局姓f得也沒錯。

    頓了頓，謝安娘一雙清明的杏眼朝謝宛娘望去，再度開口，“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并不是不愛范大哥，只是我對他的情，是家人般的親情，是知己般的友情，或許是少了點你所說的愛情，可這并不影響我與范大哥的相處。

    再者，難道你愛他，就一定要不擇手段去得到？難道你的愛，就能成了你傷害他人的借口嗎！”

    在謝安娘直擊人心的視線中，謝宛娘不知怎的，突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很丑陋，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她開朗、自信，雖然脾氣不好，可也不會想著去害人，更不知自卑是何物，看看現(xiàn)在的她，都成什么樣了，嫉妒蒙蔽了她的眼，讓她變得惡毒，連一起長大的jiejie都想害！

    漸漸的，情緒激動的謝安娘冷靜了下來，她直視謝安娘，“jiejie說得對，愛不能成為傷害一個人的借口?？墒牵揖褪菚椴蛔砸训倪@么做！我已經(jīng)沒救了，只要是涉及到易澤哥哥的事兒，我就沒法理智思考。

    我承認(rèn)，我羨慕你，被易澤哥哥愛著，嫉妒你，能成為易澤哥哥的妻子，我甚至，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在發(fā)了瘋般的想著，你若是能消失該多好。

    那天，親眼看著你被人販子擄走，我突然就覺得，莫不是上天終于聽到了我的祈禱！這是天意，命里注定我就該嫁給易澤哥哥，做他的妻子！”

    說著，謝宛娘“撲通”一下，跪下來，眼中噙著淚水，祈求的看著謝安娘，“jiejie，你就成全我好不好，你不要告訴易澤哥哥有關(guān)那晚的事情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會了！”

    謝安娘壓下心中的震驚，這還是那個驕傲如斯的謝宛娘嗎！

    她隱下眼中的不忍，只淡淡的開口，“不必如此，你起來吧！”

    待謝宛娘從地上起來，這才將手中一直拿著的檀木匣子，推了過去，“這些都是以往范大哥送我的東西，以前是未婚夫妻，這些東西在我手上也沒什么，如今，它們再放在我這兒就不合適了，還煩請你轉(zhuǎn)交給范大哥，也省去了我與他見面徒增是非?！?/br>
    謝宛娘盯著眼前的匣子，抬頭不可置信的望了眼謝安娘，“你真的要給我？”這驚喜來得太突然，她有種砸蒙了感覺。

    “不是給你，是物歸原主，還給范大哥！”謝安娘糾正道。

    謝宛娘細(xì)細(xì)的撫摸著上面的紋路，心里想到，這東西既然到了我手中，給不給易澤哥哥是我說了算。她必須得看看，這里面有沒有什么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

    只是謝安娘似是看透了她的所想，隨之又加了一句，“你不許看里面的東西，而且這東西必須完完整整的交到范大哥手里！說不準(zhǔn)我什么時候遇上范大哥，我就順嘴提了它一句。到時候你露餡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你……”謝宛娘臉都憋紅了，果然，一起長大什么的，最討厭了！

    謝安娘卻并未再接話，只端著茶盞，默默的品了口茶，這古玉軒的茶水也是不錯的。

    有些話，她并未說出口。之所以將匣子給謝宛娘，一則，她也沒興趣插足在這既成定局的婚姻中。

    二則，宛娘怎么說也被她當(dāng)做親meimei疼了這么多年，感情不是一下子說收回就能收回的，只是再想回到原來，卻是不可能了。已經(jīng)碎裂的的關(guān)系，她也無意修補，就這樣，順其自然的越走越遠(yuǎn)吧。

    三則，她向來將范大哥當(dāng)做家人，既然是家人，他成婚了，她自然是祝福的，盡管新娘不是她，可她依舊希望他能幸?？鞓罚瑹o關(guān)情愛，這僅是她作為家人最誠心的祝愿。

    一時間，房內(nèi)靜默無聲。

    ☆、第21章 種子

    好半晌，外間傳來響動，似是藿香在與店中的伙計說著什么。

    謝宛娘抬眸看了眼對面靜坐品茶的謝安娘，手不自覺的搭在檀木匣子上。

    她稍稍垂眸，盯著眼前的匣子，jiejie將舊物歸還，這是準(zhǔn)備拉開兩人的關(guān)系，與前事做個了斷吧！如此甚好，只要jiejie不再湊上來，她作為易澤哥哥的妻子，守著候著他，他遲早會看到她的好。只是，在夫君還沒有完全喜歡上她之前，這兩人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對，得想辦法隔開他們！

    一邊靜坐著的謝安娘，倒是不知道謝宛娘心中對她的戒備還未消散，若是知道了，大抵也只會嘆息一聲，瞧瞧，這為愛魔障的女人吶，就是這么的疑心病重，真是可怕！從而更加堅定她遠(yuǎn)離世間情愛的決心。

    不過，她此時不知道，只想著東西既已交了出去，那她這一趟出來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一半，至于剩下的另一半，便是去奇珍閣轉(zhuǎn)悠一下，聽說那兒進了一批新貨，她也正好去淘淘，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些新奇的草木植株。

    想到這兒，她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如果沒有其他事，我便走了?！闭f著，就起身往門口走去。

    這語氣，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通知，對這個meimei，她雖然可以不追究前事，可要說原諒也是不可能的！

    她縱使因為父母早逝，一個人學(xué)會了堅強，可堅強不代表不會受傷，人心是rou長的，她也不例外，被痛愛有加的meimei在心口捅了一刀，她早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便心寒了。

    她與宛娘，注定走上陌路，也不必費口舌多談了。

    謝安娘打開門，候在外面的伙計忙笑著迎上來，“謝二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可曾看見我的丫鬟？”

    “您的丫鬟正在一樓大堂中挑選簪子呢，可是需要找人幫您叫上來？”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了?！敝x安娘看了眼伙計手上拿著的東西，“這禮物你就送進去吧！”

    說完便一個人往一樓而去了。

    “這……”捧著禮物的伙計怔在原地，剛剛門口的那丫鬟還攔著他不讓進，說是沒有范少夫人的吩咐，誰也不準(zhǔn)進，可這謝二小姐讓他進去，應(yīng)該是可以進了吧！

    正在伙計猶豫之時，雅間中傳來謝宛娘略顯壓抑的聲音，“拿進來吧！”

    ******

    謝安娘尋到云珰之時，云珰正在大堂的右間相看各式的簪子。

    鎏金的圓形托盤中，擺放著三支精巧的簪子，左邊的是一支通體碧綠的翡翠簪子，簪頭一朵芙蓉菊悄然綻放，端的是飄雅出塵。中間擺著一支鑲嵌著珍珠的碧玉釵，風(fēng)雅別致。右邊躺著一支梅花白玉簪，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優(yōu)雅。

    這三支都是云珰精挑細(xì)選出來的，只是她覺得小姐戴哪支都好看，一時倒是難以抉擇。

    見謝安娘來了，忙將托盤中的簪子呈到謝安娘眼前，一臉糾結(jié)的說道：“小姐，您快看看，這三支可有喜歡的？”

    謝安娘略微掃了眼，拿起中間的碧玉釵，信手插在了云珰的略顯素凈的發(fā)髻上，端詳了片刻，點了點頭，“這支配你最合適了！”

    “小姐，您快取下來，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云珰急得想擺手，奈何手中端著托盤，只能不斷搖著頭。

    這古玉軒中向來走的是精品路線，每一件首飾都精致非凡，可價錢也貴的令人咋舌。小姐現(xiàn)今雖說衣食無憂，手下鋪子進項也是不錯，可她總得為以后著想，夫人不在了，她可得為小姐多做打算，這么一筆開銷能省則省，她一個丫鬟，打扮得這么好干嘛！還是都攢著給小姐留做嫁妝吧！

    謝安娘依言取下她頭上的碧玉釵，又從托盤中挑了一支翡翠簪子，遞給店中伙計，“將這兩支包起來吧！”

    伙計眉開眼笑的接過，嘴上連連稱贊謝安娘眼光好，手中利索不減的將簪子放進錦盒中。

    云珰見謝安娘將碧玉釵取了下來，本是心中一松，可一個眨眼間，就見它被買下了，心下一緊，這可都是小姐以后的嫁妝錢呢！就這樣花在了不能吃不能喝的步搖上，多可惜吶！

    謝安娘付了錢，將其中裝了碧玉釵的錦盒塞到了云珰手中，微微笑著說道：“好了，現(xiàn)在買也買了，你不戴也是可惜了，再說，你戴著那只釵多好看吶！”

    這云珰向來節(jié)儉，一身打扮也是素樸，平日里更是舍不得多花一分錢在自己身上，謝安娘就想著這次順路來古玉軒，也為云珰添上一份首飾。這些年來，都是云珰在她身邊照料，自從娘親去世后，她更是珍惜身邊對她好的人，既然云珰舍不得，她便親自為她購置，這樣總可以吧！

    云珰想到這古玉軒的規(guī)矩，這要是退貨的話，還得扣除一部分銀錢，多不劃算！她握緊里手中的錦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著碰著了里面的貴重碧玉釵，一臉慎重的說道：“小姐，我一定會好好保管的！”

    “行啦，快走吧，我們再不去奇珍閣，那兒指不定就關(guān)門了！”

    謝安娘說這話之時，聲音中隱含笑意，一雙杏眼微瞇成月牙狀。她怕自己再不走，就得忍不住笑出聲了，云珰這副表情，就好似英勇就義的壯士般，只是戴個釵，又不是叫她去犧牲，至于嗎！

    一時間，淤積在她心間的層層陰霾，也似是沒有那么濃了。這世間，對她好的人還有很多，不必要執(zhí)著一些不值得的人。

    云珰雙手捧著錦盒，眼帶茫然的跟著出去，小姐這是怎么了，突然間這么開心，不過，開心就好，她希望小姐以后的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一直到謝安娘出了古玉軒，她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個人，一雙眼，望著她的由心而發(fā)的笑靨，心間仿佛聽到了春暖花開的聲音，晃神了良久。

    “少爺，怎么站在這兒？”走過來的青衣男子，頗為不解的問道。

    “沒什么，走吧！”說著，那人頂著張面無表情的臉走開了。

    ******

    因著從古玉軒去往奇珍閣的路也不算遠(yuǎn)，謝安娘就干脆帶著云珰走過去了。

    后知后覺的云珰，此時才發(fā)現(xiàn)那個檀木匣子不見了，她不由焦急提醒道：“小姐，你是不是把匣子落在古玉軒了，我們快回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