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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謝氏見聞錄在線閱讀 - 第22節(jié)

第22節(jié)

    回想過往被謝安娘教導讀書識字的日子,那可真是一片昏天暗地,日月無光。叫她靜靜坐下來看書識字,就和讓她提著水桶繞院子跑圈來一樣,一個字,累!要是有選擇,她還真情愿拎著桶跑上個二十圈。

    “噗嗤”一聲,謝安娘卻是不厚道的笑了出聲,很明顯,她就是擺個架勢嚇唬一下云珰,眼下被云珰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給逗笑了。

    哪還能不明白自己這是被捉弄了,不過,云珰倒也高興著,難得小姐開懷了。

    雖說小姐頭上的孤星名號被證實是子虛烏有,可惜那日她與小姐早早離席,倒是錯過了這么重要的消息,還是院中的喜兒消息靈通,向她們講述的時候那叫一個繪聲繪色,說是小姐一聲順遂,這可是慧遠大師金口玉言,那就一定錯不了。

    只是小姐聽完之后,臉上雖然也有淡淡的笑意,可眼中卻依舊深藏著悲傷,只是靜靜的看著院中大伙的欣喜若狂,她不懂,這能摘掉孤星這個不吉利的名聲,難道不應該高興么?

    而且那日園中小徑上,她聽大老爺言下之意,也懵懵懂懂的知道了趙氏就是幕后黑手,回去也憤恨不已的和小姐講了這事,可小姐怎么就是不見開顏,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云珰心中更是不解,這趙氏不都已經被大老爺關在正德堂了么,雖說對外的說法是趙氏病重,臥病在床??哨w氏被變相的禁了足,奪了權,這么大塊人心的事兒,小姐怎么就愣是不給個笑臉?!

    對于云珰心中的疑惑,謝安娘若是知曉了,指不定就要嘆一聲傻丫頭了。

    這謝府的當家夫人,難道還能禁一輩子足?!遲早會有解禁的一天。

    這同是生意場上縱橫的趙家,若是得知自家嫁出去的姑娘被如此對待,必然是要上門討個說法的。他們若是沒有行動,旁人難免要輕看幾分,以后他趙家嫁出去的姑娘,豈不是能任人欺負。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謝襲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對于得失的考慮總歸是較旁人多幾分,對于趙氏一事,總歸是多了幾分顧慮。

    遠的不說,單就謝襲膝下僅有一子,孩子不能有個有著重大過失的母親,要不然以后出去與人交往,保不成就會被人看低。這也是謝襲為何只對外宣稱趙氏病重的消息。

    況且,這趙氏掌權多時,積威已久,縱使是下人聽了風聲,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沒看就連那想要趁機撈一筆的朱氏,往這渾水里走了一淌,就算沾濕了腳也沒落了個其它好處,這府中的管家權,還不是由趙氏的心腹牢牢把著。

    謝安娘也不是沒想過,自己去將管家權奪過來,好讓趙氏不再那么囂張,可她只是謝府小姐,若不是出了意外,早就嫁入別家了。她如今十六了,離開謝府是必然的,到時候千方百計奪過來的管家權,不還得交出去,何必費這么個勁。

    最主要的是,她始終牢記娘親說過的話,病榻前,臉色灰白的娘親,氣若游絲的交待著她,與府中的兄弟姐妹好好相處,不爭不搶,能讓則讓,不要意氣用事,凡事多聽多看少說話,不要爭著出頭……

    明明還有那么多話沒說出口,明明還沒聽到她親口答應,娘親卻永遠的閉上了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娘親的心意,她又怎能不明白!無非就是她以后將會是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就連外家也不知在哪兒。娘親怕她出嫁了無人撐腰,自然是殷殷叮囑她與堂兄弟姐妹處好關系,以后遇上個什么事也能有人伸手拉一把。

    可是,娘親卻忘了告訴她,若是親人中有不懷好意者,又該怎么辦?!有些事,不是她忍讓,別人便會罷手的,她們只會更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當然,這些都只是自生日宴后,時常閃現在謝安娘腦海中的思緒,這些令人壓抑的事情,現在不提也罷。

    稍作歇息的謝安娘主仆,很快便又啟程了,依舊是放著兩個輪子的馬車不坐,靠著自己的兩條腿走上去。

    本來謝安娘看云珰累得慌,便想讓她坐馬車,自己一個人繼續(xù)徒步上去的。

    可云珰怎么可能答應,小姐在哪兒她就在哪兒,她也沒有那么累,不就爬個山么,她云珰絕對沒問題,遂堅持要陪著謝安娘一道兒走上去,這倒苦了駕車的阿升和拉車的那匹馬。

    阿升是廚房掌勺的黃媽的小兒子,黃媽知道自家小姐要去福佑寺上香,特地將自家練過幾手的小兒子拉了過來,好歹有個青壯年陪同前往,她也放心。

    而正和馬兒較著勁的阿升,可謂是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畢竟,這馬車在山道上本就不好走,如今還得拖著速度,不能快不能慢,像個蝸牛般慢慢挪動,可不就是一大挑戰(zhàn)么。

    至于拉車的馬,它要是會說人話,準得噴眾人一臉口水,這不是在消遣它馬大爺嗎!還能不能讓人自由自在的暢行了。

    這么磨磨唧唧的,就連那頭小毛驢都敢嘲笑它了,別以為它沒看見那小毛驢奮力超過它時,眼中閃現的得意,還有那鄙視的小眼神兒,真是氣煞它馬大爺了!只見黑色大馬從鼻孔中重重的噴出了口氣。

    “阿升,要不你就駕著馬車先走吧!在寺門口等我們就行。”

    “小姐,阿娘出門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我負責您的安全,怎么能就這么走了!”阿升卻是不答應,為了表示自己很是得心應手,還特意拉扯了一下韁繩,想要驅使那頭索性停住不動的馬向前走動。

    可惜黑馬卻不配合,只是原地揚了揚蹄子,極其無聊的甩了一下尾巴。

    愚蠢的人類!

    ☆、第35章 狹路

    “咚”,一聲悠揚的鐘聲在山間回響,驚起了一片林鳥。

    那長長的顫音悠遠而綿長,就似是水中蕩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向著無限廣袤的未知領域擴散。

    快要消散之彌,緊接而至的又是兩聲規(guī)律且安詳的鐘聲,傳遍山間各個角落。

    福佑寺的靜思苑,正跏趺盤坐在蒲團上的慧遠,嘴中快速的默念著經文,對于身側那位不好好做功課,一直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師兄,并不作理會。

    唱了一會兒獨角戲的慧覺,見自家?guī)煹苁冀K如個木頭人般,怎么逗也沒有反應,心下不由感慨,小時候的師弟多可愛呀,怯生生的小臉蛋,一逗就紅彤彤的。

    他又打量了眼現今越發(fā)出塵的師弟,真是男大十八變,走的時候明明還青澀的很,眼淚汪汪的抱著他的胳膊,口口聲聲說是舍不得離開師兄。

    跟著師伯外出歷練這么些年,如今又成了一方佛寺的住持,性子倒是硬朗了不少,只是面容依舊如先前般清秀,若是不看眼中透出的從容淡定,倒是和那記憶中的小師弟相差無幾。

    可惜,在時光的打磨中,人終究是要蛻變的,就如同那經過水流億萬年沖刷的玉石,在碰撞摩擦的過程中,或變得更好,渾然天成,奪人眼球,或變得更差,成了廢料一塊,棄之如敝屣。

    很明顯的,小師弟就如那經過了精雕細琢的上等美玉,不肖贊譽,便已是光輝加身。

    欣慰之余的慧覺,又是一股酸澀涌上心頭,長大了就能不聽師兄的話了是么!就能對師兄的嘮叨置之不理了是么!

    不解氣的瞪了眼專心打坐的慧遠,聞得屋外清脆悠揚的鐘鳴,他望了眼沙漏,這個時間點,看來是有香客上山撞鐘祈福了。

    既然小師弟這么無趣,他還是出去自己制造點樂趣吧!一向隨心慣了的慧覺,當即就覷了眼閉著眼默念佛經的慧遠,偷偷摸摸的起身出去了。

    慧覺走后,屋中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本是一直閉著眼的慧遠卻是突然睜開了眼,望著旁側空空如也的蒲團,長嘆一聲。

    可算是耳根子清凈了,師兄再不走,他嘴上默念的靜心咒怕是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從謝府將師兄帶回來的這短短十日,他念靜心咒的次數可是比以往幾年加起來還要多,師兄這折騰人的功力是又精進了。

    以前也不覺得師兄這么能說,難道是他離開護國寺太久,這段時間內,師兄又練就了一身嘮叨得人耳邊起繭的功夫?真是不知寺中的師兄弟們,還有師傅師伯是如何忍下來的。

    他如今雖然在外歷練,可與護國寺的來往還是頻繁的,前些時日,接到師傅來信,說是不日師兄就要前來禹州城,讓他照看著點,別讓師兄到處惹是生非。

    哪想到,師兄不聲不響的初來就給了他一個驚喜,若不是晏施主前來囑托他去解一個局,他卻是不知師兄竟是提前來了。

    慧遠有所不知的是,他師傅將慧覺派到禹州城來,卻是因著皇都局勢不明,詭譎莫測,怕是有大亂將起,為了保險起見,寺中已經將一批弟子以各種名義悄聲派往各處,就連弟子本人都被蒙在鼓里,可見事關重大。

    再者是慧覺實在太能折騰,他師傅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難得有機會躲個清靜,自然是二話不說的將人踢出來了。

    至于小弟子是否能夠鎮(zhèn)住大弟子,這個嘛,他師傅也只能在心里默念一聲阿彌陀佛了。

    絲毫不知自己接了個大包袱的慧遠,現在還只是在煩惱如何能讓師兄安分的待著,不要出去惹事,倒不知皇都護國寺的劫難將至。

    而作為包袱本人的慧覺,一點也沒自知之明的在寺內閑逛著,好巧不巧的在懸風亭碰上了謝安娘一行人。

    卻說謝安娘與云珰從半山腰開始走路,等抵達寺院山門之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

    進了福佑寺,一行三人在寺中小沙彌的引導下,將行李安置在了一處清幽小院。只是按寺中規(guī)矩,這男女香客得分開來住,因而幫謝安娘把行李搬來后,阿升就在小沙彌的帶領下去了自己的住處。

    之所以將行李也帶來,自然是謝安娘準備在這里小住幾日,一是為表誠意親自來向慧遠大師道謝,二是她有點不知如何面對大伯的示好。

    自從那日花園小徑中聽了大伯母歇斯底里的話后,她雖然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否認大伯對娘親的居心,可腦海中還是不由自主的浮現那些荒唐的話,這種情況下,再面對大伯補償似的好意,她到底還是有些應對不來,正好借此機會出來靜一靜。

    整理好接下來幾日要住的地方,謝安娘便帶著云珰去了圓通殿,那里擺放著謝二老爺夫婦的往生牌。

    之后,主仆兩人便又與早已收拾妥當的阿升,一齊去了慧遠大師居住的靜思苑。

    卻被守在門口的明凈告知,住持正在屋內做功課,暫且不見客。

    謝安娘一怔,想起自己今兒個來得早,也沒提前打個招呼,倒是自己疏忽了。她想著反正是要在這里住上幾日,倒也不急在這一時,便腳下打了個轉,往立在懸崖峭壁邊的懸風亭而去。

    這懸風亭,有八根紅漆柱子牢牢定在那向外突起一塊的崖壁上,臨崖的三面都圍有堅固的欄桿,只要不是成心尋死的,倒也不怕有人摔下去,作為一個賞景的地方,那是最美不過的。

    謝安娘去到那兒的時候,懸風亭里卻是立有一人。

    激蕩的山風,將那人的僧袍吹得獵獵作響,一人一亭,襯著層巒聳翠的遠山,顯得格外的渺小與孤寂。

    手持佛珠的慧覺,此刻卻是與平日的放縱不羈有所不同,沐浴在明媚溫暖的陽光下,他也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暖意,只因他的心依舊停留在那個漫天飛雪的嚴冬,再也走不出來。

    是的,那人去后,他的心一并封存,只余空洞的軀殼行走世間。

    然而,當他背轉過身后,瞳孔卻是一陣緊縮,手中的佛珠捏的緊緊的,失態(tài)的看著迎面走來的人,妍妍?

    一陣晃神過后,他自嘲一笑,不過是略有相似罷了,他是看著她在懷里斷氣的,又怎能癡心妄想的祈求今生再次相見呢!

    朝著懸風亭走近的謝安娘,腳步稍顯遲疑,這位穿僧袍的師傅望向她的眼神好生奇怪,這讓她有點猶豫,不知要不要進這懸風亭。

    隨在她身后的云珰也是暗自警惕著,實在是不謹慎不行,小姐自從上元佳節(jié)過后,就跟沾了霉運似的,風波不斷,每回出門都得遇上點什么事兒,讓她不得不多心。

    難道是上元佳節(jié)被綁架后,小姐獨自回來的那天,沒有用柚葉洗澡去晦氣,所以才會倒霉不斷?

    覺得自己真相了的云珰,一臉恍然大悟,表情豐富得令她身旁的阿升側目。

    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眼謝安娘,慧覺不由感慨,這位女施主乍一看和妍妍倒也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迎著太陽光走來,若不經意的看上一眼,還真是像了九成九,只是定睛一看,卻只剩下不到三四分。

    若說一個人在猝不及防之下,見到一個與逝去愛人面孔有幾分相似的人,難免會忍不住心生好感,貪戀的想要多看幾次那張鮮活的容顏。

    可慧覺卻并不無此種想法,于他而言,妍妍永遠都在,她的音容笑貌深深刻進他的骨血,縱使刮骨也難以忘掉。

    而眼前這張頗有相似的容顏,不過是一張略有所似的皮囊而已,并不值得他多做停留,哪怕是一息半息。

    剛剛的錯眼,已經讓他心生愧責,那是對妍妍的一種褻瀆!

    因而看到謝安娘臉上的猶疑之色,慧覺倒是挺自覺的開口:“女施主若是想要在此處賞景,進來便是,貧僧馬上便離開了?!?/br>
    只是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就露餡。

    那日在謝府,隔著屏風,兩人誰也沒見過誰,若是慧覺不曾開口,怕是兩人就此擦肩而過,謝安娘也是不知從她身邊走過的,就是那日被趙氏買通陷害她的和尚。

    不過,慧覺開口了,謝安娘又正好憑著他的聲線認了出來,那么這事情就沒這么容易結束了。

    要說謝安娘有著聽音辨人的能力,卻也沒有。只不過這個言之鑿鑿,指定她就是天煞孤星的聲音,卻也沒這么容易忘記。

    就在慧覺欲離開亭子之際,卻聽那位站定不動的女施主出聲:“且慢?!?/br>
    這讓他本欲離開的步伐,緩了下來,滿是疑惑的看向阻止的謝安娘。

    只見謝安娘毫不避諱的直視著他,一臉認真的問道:“這位師傅可曾在何處見過小女子?”

    ☆、第36章 小報復

    慧覺聞言,雖奇怪謝安娘為何有此一問,卻也還算耐心的回著:“素不相識?!?/br>
    “是嗎?”謝安娘這聲反問低不可聞,倒似是在自言自語。

    她又打量了眼去意甚為明顯的慧覺,覺得從他嘴中說出的這話倒不似有假。

    既然不認識,那就好辦了。

    只見她唇角微勾,臉上帶著盈盈笑意,輕快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恕小女子直言,不知師傅如何稱呼?剛才看您的眼神,似是認識小女子般,怎的現在又矢口否認?”

    這人剛才轉身過來,似是將她錯認成了誰,雖說只有一瞬的閃神,可她還是捕捉到了,這人的眼光雖是落在了她身上,卻又像是透過她看向縹緲時空的那一頭。

    面對謝安娘笑吟吟的提問,慧覺只覺驚訝,這女施主好強的觀察力,他只有那么一剎的失神,自認為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看穿了。

    他雙手合十,坦然應道:“貧僧慧覺。剛剛卻是將女施主錯認成了一位故人,失禮了。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