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人救上來的小小晏祁，渾身濕漉漉的滴著水，一身錦衣華服上掛著幾根水草，就那樣毫無生息的躺著，寡白的小臉上，那凍得泛紫的嘴唇，更顯驚心怵目。

    他們都說沒得救了，是她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摁著他的胸口，一口一口的對著嘴吹著氣進(jìn)去，這才令已經(jīng)停止跳動的胸膛，有了輕微的起伏。

    也是從那件事以后，堅定了她離開的決心，并尋找契機(jī)脫離了那外面繁華迷人眼，實則內(nèi)里污穢不堪的地方。

    至于被早逝的晏祁爹，此刻卻是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郢都，端坐上首的他，冷不丁的一個噴嚏，倒是讓下面一眾人心驚膽顫不已。

    ☆、第38章 相看

    本來只是想打打苦情牌的步湘汌，許是演得太投入，一下子出不了戲，記憶墜入到那段昏天黑地的時期，她仿佛看見了被悲傷與無助團(tuán)團(tuán)包圍的自己，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如影隨形。

    特別是，當(dāng)那個緊抱著自己的男人，一邊輕聲安慰著她，一邊還不忘條理分明的給她分析著眼下局勢，讓她冷靜下來不要沖動，以至于放任罪魁禍?zhǔn)族羞b的時候，她就像是被當(dāng)頭給了一棒子，給打蒙了，也徹底打醒了。

    那是他們的孩子，朝夕相伴了七年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寵了那么久的孩子，被人推到了冷得徹骨的水里，差點就沒了性命。僥幸撿回了一條小命，卻因高燒燒壞了腦袋，這叫她如何冷靜得下來。

    這樣近乎到無情的理智，真是令人膽寒！

    只是現(xiàn)在跳出了那個棋盤，再回想過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人當(dāng)時的做法，純屬情勢所逼而已，他與她都是被命運玩弄在手心的棋子，不能輕舉妄動，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fù)。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會原諒，權(quán)衡輕重，他到底是選擇犧牲了自己的孩子，他，不配得到原諒。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涼的茶水順著喉管直灌下去，倒是澆滅了她心中勾起的回憶，令她情緒穩(wěn)定不少。

    掃了眼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十分有耐心的聽她絮叨的謝安娘，她愈發(fā)堅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這么好的姑娘，可是可遇而不可求。

    倒是不曾想過晏祁身上，竟還發(fā)生過這等驚險的事情，而且還如同她一般，小小年紀(jì)便沒了爹，自小就是與娘親相依為命長大。

    抬眸望了眼微紅著眼眶的步湘汌，謝安娘不禁在心內(nèi)感嘆，幸而他還有一個這么疼他的娘親，真好！

    回想前幾次與晏祁相處之時的情形，每回都那么有活力，那雙漂亮的鳳眼中，雖懵懵懂懂卻也清亮有神，瞧著倒不似晏伯母所說的那么嚴(yán)重。

    不過，她的疑惑馬上就有了解答。

    只見步湘汌放下手中的茶盞，絮絮叨叨的說起了后續(xù)：“好好的一個孩子，以前多活波聰穎呀，醒來就成了這幅呆呆傻傻的模樣，我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遍訪名醫(yī)無數(shù)，他們都只會搖著頭，嘆說一聲‘無能為力’。

    這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是我將他帶到了這個世間，我怎么可能就這樣放棄！哪怕是只有一絲希望，我也是要去嘗試的。

    幸得皇天不負(fù)苦心人，隨著晏祁的一點點長大，他對外界的感應(yīng)也越來越強，只是所有的東西都得從頭學(xué)起，學(xué)習(xí)的速度也是比常人要慢上許多?！?/br>
    能讓晏祁做到這一步，光靠上蒼的垂幸自然是不可能的，在晏祁一點點好轉(zhuǎn)的背后，是她十年如一日的耐心與堅持。

    只不過這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光靠耐心與堅持就有用的，之所以不愿放棄，是因為她知道，不努力就什么都沒有。

    隨即，步湘汌就嘆了一口氣，“本以為就此能大好，只是上天偏偏愛開玩笑，這么多年了，他個頭是隨著年齡的增加而增長，可心智卻似是永遠(yuǎn)停留在了落水那年。饒是如此，我也很是欣慰了。”

    她嘴上雖是說著不在意，可若是晏祁能有機(jī)會，擺脫這個時而心智健全，時而心智銳減的模樣，難道她還會拒絕？！想也不用想，自是不可能的！

    雖說她經(jīng)歷過種種不凡奇遇，可她終歸只是一位平凡的母親，所求所愿，不過是自己的孩子一生安康無憂，這也是她為何愿意冒險，前去郢都尋求一個虛無縹緲的機(jī)會，這些，都只不過是一位母親的盡力而為而已。

    而聽完這一切的謝安娘，也適時地開口了：“晏伯母，不管晏祁的病能不能好，最主要的還是您得保重好自己。畢竟，這情況再差，也不過如此了，晏祁還要靠您照料呢！”

    也是見步湘汌一臉愁容，怕她再這樣下去，難免會郁積于心，長此以往對身體有損，謝安娘這才出聲勸慰。

    也難怪她兩次都在福佑寺遇見了晏祁母子，想必是晏伯母愛子心切，專門為了此事來就醫(yī)，就是不知晏祁的病情可有好轉(zhuǎn)？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在山洞中逃跑的那晚，她叫醒晏祁的那一剎，那雙豁然睜開的深邃眼眸，似是浩瀚無垠的夜空般神秘，一眼，便能將人的神魂奪去。

    對于自家兒子明顯有起色的病情，步湘汌自然是欣慰的，隨著晏祁清醒的時間愈發(fā)長久，這在府中待的時間也愈發(fā)短暫，初時她還頗有點不習(xí)慣，淡淡的失落感難免縈繞心間。

    可后來轉(zhuǎn)念一想，雛鳥總歸是要自己飛翔的，她只盼著他越來越好，再也不要回到那段，連他自己是誰都不清楚的日子便好。

    雖說孩子長大了，要有自己的*，不過她cao了這么十幾年的心，不可能一朝一夕便放下。

    那日，她見同明路一起出去的晏祁獨自回來了，便已經(jīng)覺得奇怪，畢竟，每回兩個孩子必是同出同進(jìn)的，只是想到許是明路自個兒還有其他事耽擱了，便也沒問。

    只是當(dāng)她問起，她讓他去賀老那里取的東西呢，這孩子竟然回了一句忘了！這怎么可能，又不是心智不全時的他，時常丟三落四的，記性也不好使。

    這可是清醒著的他，腦子清明的很，更是心細(xì)如發(fā)。那回她隨口問了一句，這府中有多少棵桂花樹，沒想到他竟能隨口答上，真是堪稱變態(tài)的記憶力。

    沒事誰會注意這個！她有所不知的是，這府中桂花樹有多少棵，是孩子心性的晏祁閑來無事，特意數(shù)過的，一個連螞蟻搬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的人，就別指望他趣味能有多高雅了。

    恰巧，心智健全時的晏祁，對于自己腦子不太靈光之時的記憶，也是能盡數(shù)知道的，所以他娘這么沒水準(zhǔn)的問題，他湊巧就答了上來。

    當(dāng)然，步湘汌的評價還是沒有錯的，腦子清明之時的晏祁，記性確實逆天，傳說中的過目不忘技能，他已經(jīng)點亮了。

    都說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它在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必定會打開一扇窗。晏祁渾渾噩噩的過了這么些年，清醒的時候難免會被厚待一些。也或許，這就是家族遺傳，畢竟他爹也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不過，關(guān)于晏祁爹這個人物，在晏府是很少被提及的，甚至可以說，除了步湘汌與蔣十一，整個府上都以為晏老爺早已過世，為了怕夫人聽到傷心，下人們更是自覺不提，至于那些不自覺的，早早就被蔣管家攆出府了。

    步湘汌傷心不傷心，這個暫且不提，她眼下正在思考人生，當(dāng)然，是她家兒子的人生，那就是她家兒子開竅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樣想著，她便往謝安娘那兒瞥去一眼，見小姑娘那雙水靈靈的杏兒眼中，滿是對她的擔(dān)憂，還溫聲細(xì)語的想盡辦法安慰她，害得她莫名有種負(fù)疚感。

    她也只是十句話里一句假，還有九句可都是實打?qū)嵳嬖?，比真金還真，怎么搞得她有種謊話連篇的虛心，就好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

    不就是試圖拐一個兒媳婦回家，別那么慫，好么！

    自己給自己鼓足了勁的步湘汌，又想到了那不省心的兒砸，要說她為什么會覺得自家悶葫蘆似的兒砸，可能相中了眼前這小姑娘而不自知，那都是有跡可循的。

    傻傻的時候就將人家姑娘家的名字掛在嘴邊不說，清醒的時候還曾暗中出手相幫過人家小姑娘，還學(xué)雷鋒做好事不留名，自己不親自出面，而是將明路推了出去不是，這種悶sao的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反正不是她。

    她也是那日見自家兒子行為舉止有點奇怪，還調(diào)用了府中由蔣十一特地訓(xùn)練的護(hù)衛(wèi)，這才在明路回府的時候，多嘴問上了一句。

    明路那孩子也是實誠，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給交代了。

    她先前也沒太在意，只當(dāng)兒子是順手報了小姑娘兩次救他的恩情，可這會兒怎么想怎么不對勁，依他那性子，淡漠得很，要是不曾對小姑娘上心的話，會認(rèn)得地上那根簪子的主人是誰？想必就是直接一腳踏過去了。

    要是晏祁在這兒的話，準(zhǔn)得淡淡地瞥一眼他娘：腦補是病，得治！

    他還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才兩次搭救了謝安娘，畢竟，謝安娘也曾兩次挺身而出，擋在他前面，雖說他并不需要，可該還的還是要還，他一向不喜欠人什么。

    而且，他只是那日湊巧去了古玉軒，碰上了大堂中挑選簪子的謝安娘主仆，再加上那過目不忘的本事，這才能一眼認(rèn)出，掉落在小巷中那簪子的主人是誰。

    鮮少有人走動的深巷，剛買的簪子就這樣躺在了青石板上，這種情況下，不用多想也知道簪子的主人怕是遇了陷，誰會好端端地花大價錢買了簪子往路上扔??！

    至于他是否如他娘所猜測，早就對謝安娘上了心，只有時間才知道。

    ☆、第39章 打探

    徐徐的清風(fēng)，吹動著庭院內(nèi)的芳草樹木，搖曳生姿。

    滿是歡喜的輕輕將門推開，待看清屋內(nèi)空無一人后，云珰的心卻是突突地直跳。只因本該在臥榻睡得正香的人，此刻卻不見了蹤影。

    她眼中滿是慌亂，不由緊了緊手里握著一道平安符，這是她趁著謝安娘小憩之時，特意跑去大殿求來的，原是想著小姐近期霉運連連，求道符保平安，哪想她才出去片刻，小姐便不見了人影！

    “小姐？”

    云珰忍不住在屋內(nèi)喚了一聲，她努力讓自己別亂想，說不定小姐只是出去一下了，別自己嚇自己了，只是聲音中還是帶著掩飾不住的焦灼。

    而在東廂房屋內(nèi)，謝安娘也是有點坐不住了，對于步湘汌的熱切提問實在是招架不住了。

    自從她落座后，晏伯母先是無端向她傾訴一番，而后便情緒稍顯低迷，她溫言勸慰一番過后，晏伯母也不知是想通了還是怎么地，倒是情緒突地高漲，拉著她一直東問西問的，熱情的更變了個人似的。

    絲毫不知自己這求兒媳心切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嚇著了她未來兒媳，步湘汌還在隱晦的打探著口風(fēng)：“安娘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敝x安娘報出的是自己的虛歲，她是初冬降臨人世的，滿打滿算的也才過了十六。

    聞言，步湘汌暗自吐槽，還是個未成年呀，就這樣把人拐來做兒媳婦，是不是太著急了點。

    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今風(fēng)氣就是如此，她要是不早點下手，這么好的兒媳被人搶走了怎么辦？

    難得遇上一個合她眼緣的，最主要的是她那不開竅的兒子貌似也喜歡的姑娘，自然是先下手為強！

    思及此，步湘汌再接再厲問道：“這年歲，也該說個婆家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謝安娘愣了一下，被步湘汌這直切正題的問話給問蒙了，她雖覺疑惑，可還是如實的搖著頭：“并無?！?/br>
    自從與范家的親事斷了，她的婚姻大事似乎也被擱置了下來，本來生日宴上，大伯是想為她保個媒的，卻不想鬧了那么一處，如今也不知還有沒有希望？

    午夜夢回之時，她睜眼盯著繡有云紋的床幔，偶爾也會想著，倒不如自己帶著院子里的一眾人，購置一處偏遠(yuǎn)的房屋，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上一輩子也好。只是這種大膽驚奇的想法，她從來不曾宣之于口，就連云珰也不知曉。

    要是得知自己未來兒媳還有不婚的傾向，步湘汌怕是得先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這思想，夠超前的。接著便肯定是反應(yīng)過來，瞪大了眼，表示不可置信，小姑娘不婚了，她兒子怎么辦？！她這是認(rèn)定了晏祁對謝安娘上了心。

    索性她并不知道，因而現(xiàn)在還在積極推銷自己這個未來婆婆，只見她笑得十分和藹：“這人上了年紀(jì)，就是喜歡你這種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身邊說說話?！?/br>
    頓了頓，一聲嘆息從她口中溢出：“可惜我們家都是些糙漢子，唯獨缺了你這樣水靈的小姑娘，真是恨不得將你順帶拐回家，以后天天陪在身邊就更好了?！?/br>
    對于步湘汌如此跳躍的思維，謝安娘也在一問一答中，逐漸適應(yīng)了，只是靦腆的笑了笑：“伯母說笑了，您看起來這么年輕，說是花信年華怕也有人信的，怎么就是上了年紀(jì)？您這要是也叫上了年紀(jì)，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還不得成什么了。”

    沒有哪個女人不愛聽人夸自己年輕的，步湘汌想著，就沖這張會說話的巧嘴，她也得替兒子把人給拿下！

    因而她又添了一把柴火，拍了拍謝安娘白嫩的小手，笑得愈發(fā)燦爛：“就你這小嘴兒會說話，要是誰家有你這等兒媳婦，不知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知你可愿……”

    這整句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聲激動的呼聲打斷了。

    “小姐！”卻見云珰站在庭院臺階之下，欣喜的望著屋內(nèi)安好的謝安娘，暗自大松了一口氣。

    她也是這些天被嚇怕了，弄得現(xiàn)下草木皆兵，總是擔(dān)憂著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謝安娘會不會出什么事。

    說起來，這處不算大的庭院，掃個幾眼便能將院內(nèi)情形盡收眼底，她也是從外面回來后，一心直奔謝安娘的居所，這才忽略了東廂房內(nèi)的兩人。

    找遍屋內(nèi)沒發(fā)現(xiàn)謝安娘后，她便出了屋子，站在庭院中，倒是一眼望到了串門的謝安娘。

    “小姐，奴婢可算是找著您了，奴婢還以為……”說著，云珰的聲音便有點哽咽了，現(xiàn)下她內(nèi)心倒是突然涌上了后怕，幸而小姐并未出什么事。

    “你這丫頭，就是愛胡思亂想！”口中雖說著抱怨的話，可聽語氣，卻是滿滿的無奈與感動，云珰這丫頭，總是有著cao不完的心。

    緊接著，謝安娘便抱歉的對著步湘汌笑了笑：“晏伯母，還請您見諒。云珰稍有莽撞，倒是不小心打斷了您的話。”

    步湘汌看了眼站在門外稍顯忐忑的小丫鬟，只能在心底暗自嘆息，倒是可惜了這大好的機(jī)會，這么關(guān)鍵的時刻，怎么就被打斷了！

    不過，緩一緩也好，剛剛倒是她顯得急切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種事還是考慮周全為好，免得貿(mào)貿(mào)然說出口，嚇到了人家小姑娘。

    雖說，娘不嫌兒丑，她也一直覺得自家兒子是只潛力股，可人家小姑娘對此事卻是毫不知情，就憑自家兒子現(xiàn)在這幅憨傻的樣子，還真沒幾個人能看上。

    就算有看上的，不是重口味，就是另有所圖，她還不放心呢！

    因而步湘汌便打算這回就此作罷，下回再尋找合適的機(jī)會也行，遂開口打趣：“瞧你這話說的，莫不是在向伯母炫耀，你有個忠心為主的好丫鬟吧！”

    被夸了云珰倒是忍不住臉紅起來，她這會兒也知自己是沖動了，真是丟臉丟大發(fā)了，因而向步湘汌行了禮后，便低垂著頭站至謝安娘身側(cè)，不好意思再出聲了。

    而謝安娘見步湘汌剛才似是有言語未盡，便又追問了一聲：“對了，伯母方才可是想說什么？”

    “就是想問問你，可愿與……”

    “夫人，時間到了，要去接少爺……”

    只是步便湘汌這回的話還是沒說完，便被外頭自家丫鬟的提醒聲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