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今兒個與以往若有不同，自她踏進這個院子伊始，就覺得二jiejie身旁的丫鬟，云珰看她的眼神透著說不出的別扭。

    而二jiejie也只是靜坐在她對面，垂首看著手中的書，少有開口。

    實在是怪不自在的，這無聲的靜默，無端讓人倍感壓抑，連呼吸聲也都不自覺輕了些許，好似連吸氣聲重了都是一種罪過。

    好在謝宣娘性子向來文靜，雖覺這屋里的氛圍如死水般毫無波瀾，可她也尚且坐得住。

    時間便這么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主人家沒甚么動靜，謝宣娘便識趣的提出了告辭：“二jiejie，娘今兒個讓我早點回去，現(xiàn)在時辰也不早了，我便先走了。”

    她想著，許是謝安娘這些天需要cao心的事兒也多，難得有一個閑暇的午后時光，便只想看看書養(yǎng)養(yǎng)神，她便不在這里打擾了。

    謝安娘聞言，抬眸望了她一眼，那沉靜的眸子中，沒了往日的熱絡(luò)與親近的溫度，反倒是透著一股淡漠與疏離的冰冷。

    只見她將手中的讀本擱置在一旁，卻是順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送你罷！”

    謝宣娘一愣，倒是沒想到她竟要起身相送，以為她只是在客套，便連忙推辭道：“二jiejie，我自己回去便可，你忙了這么些時日，在這好生歇息著就行?！?/br>
    謝安娘卻是堅持著：“難得空閑，便想著去你們那兒坐坐。再說，三嬸上回來還送了我東西，我做小輩的也不好只進不出，便思索著自己搗鼓了點小東西，親自送過去以聊表謝意。”

    隨即便稍稍側(cè)身吩咐著：“云珰，你去將矮幾上的那個匣子拿過來吧！”

    她倒是要去看看，這朱氏看了里面的東西，到底是個甚么反應(yīng)！

    待到云珰將那裝著東西的匣子拿了過來，幾人便一齊朝著三房走去。

    見得素來愛笑的云珰，只是捧著個木匣子，默不作聲的隨在身后，謝宣娘也難得開起了玩笑：“云珰jiejie，這是怎的了？難不成是今日沒有吃到最愛的酥卷，不高興了？！沒關(guān)系，我屋子里還備著幾碟，都留給云珰jiejie！”

    謝宣娘性子內(nèi)向話少，有時候看起來甚是木訥，可這都只是對她不甚了解的人所有的評價，接觸久了，便會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觀察入微的小姑娘，對于關(guān)心的人，向來是不嫌話多的。

    這幾日去到甘棠院，與云珰也算是混熟了，此時見云珰悶悶的不吭聲，便想著逗笑一下。

    可上午受到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云珰對整個三房的人，都抱著懷疑的眼光，尤其是朱氏，如此陰險狠毒的人，真真是死后也要下地獄！

    若不是看小姐另有盤算，她也不會如此沉得住氣，早早便鬧開了，好讓眾人皆知朱氏的險惡用心！讓朱氏以后沒臉做人了！

    心中憋著一股子氣，對于謝宣娘臉上淺淺的笑容，她也覺得甚是不爽，便只客氣地開口：“奴婢今兒個已經(jīng)夠撐的了，四小姐屋中的酥卷，怕是無福消受，您還是留著自個兒享用吧！”

    謝宣娘微怔，云珰jiejie這是怎么了？怎的這說話的語氣如此怪異，倒像是不滿她似的。

    謝安娘見苗頭不對，趕緊轉(zhuǎn)移著話題：“宣娘，你和三叔現(xiàn)在相處得怎樣了？”

    謝宣娘一聽這問題，不自覺的摸了摸額角，額角光潔如初，確實沒有留下任何的疤痕，可她心底的創(chuàng)傷卻不是那么輕易便能抹除的。

    只是那人到底是她爹，為人子女的也不好多說甚么，便只是笑了笑：“和原先差不多，也還行?！眳s也沒心情再關(guān)注其他了，倒也沉默了下來。

    .

    朱氏聞得謝安娘來了，眼中也是閃過一絲詫異，停下手中打得噼里啪啦的算盤，合上賬本，走了出去。

    見了謝安娘，忙招呼下人上了茶點，笑道：“安娘來了，可是稀客呢！來，這邊坐?！?/br>
    便如同朱氏無事不登三寶殿，不怎么往甘棠院去一樣，謝安娘也是鮮少來到三房，朱氏臉上帶著殷切的笑意，內(nèi)心實則在揣度她的來意。

    打量了一眼謝安娘主仆，視線落在那木匣上頓了幾秒，便見朱氏問道：“安娘今日可是得閑了？你可是難得來三嬸這兒坐坐呢！”

    謝安娘將云珰手中的匣子接了過來，臉上掛著笑容道：“三嬸前幾日送來的布料很是好看，我瞧著甚是心喜，便拿來做了幾個小香囊袋，三嬸看看，可是喜歡？”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小匣子打開，里面靜靜躺著的石榴紅小香囊，瞧起來甚為精致小巧。

    朱氏望了過去，頓了頓，十分歡喜的拿起其中的一個，贊道：“安娘可真是心靈手巧，這么些小玩意兒可得花費不少功夫吧！”

    還以為這里面是甚么寶貝！就幾個破香囊，能有甚么好看的，只是她家閨女的親事可還得拜托謝安娘，她便只是心中暗自吐槽，臉上卻依舊帶著滿滿的笑意。

    謝安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朱氏，自是沒有漏過朱氏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朱氏從進門起，便拿眼睛睨了那匣子不下三次，依得朱氏貪財?shù)男宰樱F(xiàn)在見得里面并不是甚么珍貴之物，失望之情自然是在所難免。

    而朱氏毫不猶豫便伸手拿起香囊地動作，不帶一絲的凝滯，仿佛并不知這上面是浸染過慢性□□的，這倒是與她想象的有所不同。

    依著她這三嬸藏不住事的性子，若是看見匣子里的石榴紅香囊，瞧見那眼熟的布料，不說大驚失色，可心虛怎么也是避免不了的，現(xiàn)下倒是不見半分驚慌失措，還一點也不避諱的將那香囊拿在手中翻看。

    謝安娘微微蹙眉，從這情形看來，下毒之人也許并不是三嬸，而是另有其人？

    也對，這布料經(jīng)手的人定然是不止三嬸一個，這中途若是有人不懷好心，暗中做了手腳，也未曾不可能。

    想到這兒，謝安娘便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道：“也是三嬸眼光好，選了這匹出色的料子，做出來的香囊也好看。我倒是頗為喜歡這種布料，就是不知三嬸是何處得來的？也好讓侄女去挑挑?！?/br>
    朱氏聞得謝安娘的問話，咬咬牙回道：“你若是還是要，我?guī)旆恐幸策€剩那么幾匹?！?/br>
    有求于人，難免就先得對人有求必應(yīng)，朱氏想到自己庫房中僅剩的那幾匹存貨，又得送出去，便是一陣rou疼，可為了她家閨女，她認了！

    而端著茶點前來的水霞，乍一見到朱氏手中的石榴紅小香囊，便覺有點眼熟，待走近一瞧，見得木匣中另兩個小香囊，心下卻是不由一震。

    連端著茶水的手都不由有點抖，見得謝安娘一雙沉靜明亮的眸子望過來，心下一陣心虛，生怕人看出什么，趕緊低著頭，上了茶退至一旁。

    謝安娘本也沒怎么注意到那上茶的丫鬟，可那丫鬟手抖得厲害，她便多看了一眼。這一看便察覺到了水霞眼中的驚慌，倒似是做了甚么虧心事，被債主找上門了！

    她又見得朱氏說是要將剩下的料子給她時，眼中那明顯的不舍，可真是符合鐵公雞一毛不拔的性子。

    便微微一笑道：“三嬸客氣了，這倒不必！”

    說罷，便又指了指朱氏身后站著的水霞：“這個丫鬟倒是眼生得緊？”

    朱氏見她沒追著討要那剩余的料子，心下舒了口氣，回頭望了眼水霞：“這丫鬟是半年前提上來的，做事機敏，甚和我心意，就連你那料子都是她幫著掌眼選定的！”

    謝安娘聞言，心下卻是一陣波濤洶涌，只是臉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只見她深深的打量了眼水霞，夸道：“三嬸身邊的人可真是得用，這么伶俐的丫鬟，我都想討過來借用一段時日，我那兒現(xiàn)下可正缺人手，不知三嬸可能答應(yīng)？”

    猶豫半晌，朱氏望了眼謝安娘真誠的眼，頓了頓，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你若是真喜歡，便帶回去用著吧！”

    這布料既然謝安娘沒再要，那這謝安娘開口要人，她總不好再拒絕，反正也只是借用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得回她院子里的，也沒甚么損失。

    聽聞朱氏這話的水霞，卻是臉色一陣蒼白：“夫人……”

    謝安娘輕笑一聲，略有深意地說道：“看來三嬸這丫鬟還有點舍不得離開呢，我那兒又不是甚么狼窩虎窩的！”

    瞥了眼百般不愿的水霞，朱氏頓時有點惱怒：“你這丫頭，安娘只是借你一段時日，以后又不是回不來，瞧你這點出息！”

    這主子發(fā)話了，丫鬟卻抵觸不愿遵從，難免有打臉的嫌疑，倒顯得她御下不嚴，毫無威信似的，這叫朱氏怎能不惱！

    又與朱氏東扯西扯了一會兒，不著痕跡地打探了些有關(guān)布料的事情，謝安娘這才帶著云珰和水霞，告辭回了甘棠院。

    至于那香囊，自是找了個借口，原封不動的帶了回來，畢竟這布料于人有害，她也只是拿過去試探一下朱氏的態(tài)度，倒不曾想，似乎挖掘出了更深的東西。

    ☆、第52章 說服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陽，也在漸至逼近的暗色中，緩緩隱退至地平線下。

    甘棠院的書房中，燭光輕輕搖曳，端坐在書案后頭的謝安娘，輕柔地將古舊的書頁翻過，只專注的望著手中的古籍，并未有開口的打算。

    自晚膳過后，便被叫至?xí)康乃迹糁窕t漆的書案，偷偷拿眼打量了一眼謝安娘，內(nèi)心是止不住的忐忑難安。

    在這靜默的空間中，好似連時間也開始凝滯不前，一分一秒被無限的延長、伸展，就似是要將人永遠困在這無聲地壓抑中，永生難逃。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謝安娘許是終于意識到了，這書房中還站著一人，這才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你可是府中家生子？”

    水霞微垂著頭，滿是恭敬地回道：“回小姐，奴婢是自愿被賣進來的，并不是府中的家生子?！?/br>
    “不用這么拘著，抬起頭來罷?！敝x安娘抬眸望了她一眼，輕聲說道。

    頓了頓，這才又接著道：“聽說你還有一個meimei，叫云落，被分在了大廚房做幫工，你們姐妹關(guān)系想必不錯吧？”

    帶著人回到甘棠院后，謝安娘便遣了消息最是靈通的喜兒，去打聽了水霞平時都與些甚么人接觸，既是覺得這人可疑，那她定是要好好查上一番的。

    正要抬起頭的水霞，聽得后一句問話，微不可查的稍頓了一下。

    在三房之時，她乍然見得自己親手挑出來的布料，不禁有種做賊心虛的驚惶感，一時間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這讓她之后也是懊惱不已。

    這一路上提著心走了過來，也不見謝安娘有要發(fā)難的舉動，她便暗自松了一口氣，以為謝安娘真的只是單純地缺人手，便將她討要了過來。

    可這會兒聽著謝安娘這些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問話，她卻覺得自己的心似是又被吊了起來，架在了guntang燙的油鍋之上，一個不小心，便將是萬劫不復(fù)。因而回答問題之時，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說錯了甚么。

    她頭雖是抬了起來，可卻并未直視著坐在書案后頭的謝安娘，只將視線落在地板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著：“回小姐，奴婢與meimei一母同胞，又是一同進來的，難免會感情深厚些?！?/br>
    謝安娘盯著水霞，自是沒有錯過那一瞬的停頓，只是她卻并未點破，反而是將話題一轉(zhuǎn)：“聽三嬸說，你可是她身旁的得力干將，連送來的那幾匹布料都是你幫著挑選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br>
    聽得那布料二字，水霞的神經(jīng)更是緊繃，態(tài)度愈發(fā)的謙卑與恭謹：“二小姐謬贊了，為夫人排憂解難，這些都是奴婢的分內(nèi)之事?！?/br>
    “是嗎？”謝安娘將手中的書慢慢合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有你這樣‘忠心為主’的奴婢，三嬸可真是福氣！”

    隨即，卻是執(zhí)起書案上的硯臺，“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并怒聲斥道：“只怕你忠心的另有其人！你倒是想得周全，竟是借三嬸的手來加害于我！”

    被砸到自己腳下的硯臺嚇了一跳，那飛濺的墨汁有幾滴落在了她的裙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渲染開了，似是一朵朵盛開的黑色花朵，纏繞在她身上，似是要將她拖入地獄。

    只聽得水霞“撲通”一下跪了下來，伏在地上連連叩頭，顫抖著為自己辯解：“二小姐，您、您真的誤會了！奴婢對夫人一向忠心耿耿，那日也只是見得夫人實在是苦惱，這才大著膽子給了兩句建議。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布料是有問題的！”

    謝安娘聞言，一雙沉靜的眸中卻是一片了然，果真如此！

    其實她也只是猜測，并不能確定這事兒就是水霞干得，先前的靜默只是在作勢，而突發(fā)的暴怒卻是為了打人一個措手不防。

    她可并沒有明確的說過，那布料是有問題的，只不過是給了點暗示性地引導(dǎo)，若是未曾參與這事兒，并不會直接往布料這一塊兒想。

    只是她與水霞這丫鬟，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的，甚至都不怎么碰過面，若說這丫鬟存了心思暗害與她，她卻是不相信的。今兒個去試探了一下三嬸，瞧那態(tài)度也不似是知情的，就應(yīng)不是三嬸在背后指使的。

    這府中攏共就這么幾位主子，若不是有主子的吩咐，就水霞這么一個老實了多年的丫鬟，又怎會突然生出害人之心。再結(jié)合這府中與她有怨的主子，其實也并不難猜到是誰。

    上一回兒趙氏栽了跟頭，想必是對她恨之入骨，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動靜，她本就在防著正德堂那邊，豈料趙氏竟是想借刀殺人，這回若不是僥幸，恐怕她連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瞥了眼跪伏在地的水霞，謝安娘聽不出喜怒地說道：“不是你？便是那名叫云落的丫鬟了！你是自己將事情攬下，還是推你meimei出去？”

    這云落本身就在大廚房做事，這些時日趙氏被禁足，并未接觸其他外人，而大廚房中云落爭著往那兒送了好幾次糕點，這一進一出的，再加之她與水霞的關(guān)系，怎能不叫人生疑。

    而水霞一聽自己meimei也被揭露出來了，頓時便有些慌，咬咬牙，卻是將事情都扛了下來：“二小姐，這事都是奴婢一人做的，與云落無關(guān)！是奴婢攛掇三夫人，挑了那浸染了毒的布料，給您送過去，都是奴婢的錯！”

    她與云落年歲差不多，兩人自小相依為命，當年若不是家鄉(xiāng)鬧饑荒，實在過不下去了，又怎會走投無路的賣身為奴！她在娘臨終前，答應(yīng)過娘，一定會好好保護云落的！這次的事情，折她一人進去便可！

    謝安娘見她只是自己俯首認罪，對于幕后之人半分不提，便將情勢一一說清：“怎么，還是不肯交代？你也知道，你那真正的主子為人最是心狠，若是知道你二人辦砸了事兒，怕是你倆姐妹到時候都落不了好。你若是愿意說出幕后之人，那我放你meimei一馬也不是甚么難事！”

    水霞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卻是抬起了頭，出聲要求：“二小姐，您若是能讓云落脫離奴籍，奴婢沒有甚么是不可以說的！”

    做奴才的，最是身不由己，她不想云落一輩子都只是個奴才！

    “好！不僅身契還她，我再另送百兩銀子，讓她也有錢財傍身！”對于聽命于人的下人，她也并非都不能放過。

    現(xiàn)下人證物證俱在，趙氏，這回必定再無翻身之日！

    ☆、第53章 殺意

    暗黑的天幕籠罩大地，惟有稀疏的星子鑲嵌在夜空，若隱若現(xiàn)。

    云珰手中執(zhí)著一盞燈，走在前面為謝安娘照明，水霞則是埋著頭，一聲不吭地跟在謝安娘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