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牛逼？這就是了！

    張培青咂舌，看不出來這個窮光蛋如此大來頭。說來在貴族圈中，孤竹無堪大師的名頭自然不用說，天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太昭雖然平民百姓不知道，在貴族中也是廣為流傳的，可是他公孫普——

    如果不是季久申誤打誤撞帶著他們到此處，她壓根不知道孤竹無堪還有這么個弟子！

    有那么大的后臺怎么還這般籍籍無名？

    張培青狐疑地盯著他，公孫普面對眾人探究的目光，兀自八風(fēng)不動。

    “他們都在臨淄，你怎么不去？”

    朝火盆里又添了一根竹竿，公孫普頭也不抬：“吵?！?/br>
    目瞪口呆，張培青在心底給他點一個贊。任性！

    一屋子人相談甚歡，中間張培青還提議把廚房的土豆花生都拽過來埋到炭底下，烤熟了人手一個，再兌上一壇竹葉青，逍遙自在。

    ——

    在大齊待的這幾天，張培青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滿大街的劍客。來來往往中不少戴著斗笠背負長劍的人，正因為這樣她腦袋上的玩意兒才不顯眼。

    平平安安度過了危險期，昨天晚上楚荊派過來的護衛(wèi)已經(jīng)全部達到。

    這段時間盡管她和主人家公孫普依舊沒什么交集，但是兩人之間多出了一些不用言說的東西。君子之交淡如水，千言萬語，盡在一杯酒。

    她戴著斗篷站在竹林外，看著冷酷的劍客身姿挺拔，背后是大片大片映襯的翠綠竹林，天光一色，美不勝收。

    大家手里都端著酒，幾人相對無言，唯有一聲飽含愁思的離別嘆息。

    “冬天了，別摳門的到大街上買些柴回來吧?！睆埮嗲嗪眯亩诹艘环?，率先一飲而下。

    公孫普面無表情飲下。

    “大師，你可一定要記得你的話，記得帶我見見孤竹和太昭兩位大師！”王衡依依不舍灌酒，含情脈脈。

    公孫普點點頭，又一杯飲下。

    “等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一定來找你！”季久申憤然地把酒全倒進喉嚨。

    公孫普不語，飲下。

    三杯下肚，她們是時候走了。張培青坐到防風(fēng)的馬車中，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推開小窗戶朝后面看了看。

    連著幾天下雪，這會兒天地間冰雪蒼茫，公孫普依舊站在原地，木樁子似的一動不動，冷酷的眼睛透出幾分呆滯。這模樣……醉了？

    不是吧，才三杯酒就醉了騙誰呢？

    她半信半疑，終究還是關(guān)上窗戶，朝著未知的前路慢慢行駛。身后，曾經(jīng)安逸美好的竹林和日子一點點縮小，終歸隱沒在白雪皚皚中，消失不見。

    ——

    車輪在白雪中嘎吱嘎吱滾動，一路上撞見了很多攜裹風(fēng)寒拖家?guī)Э诘娜?。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現(xiàn)實中的場景遠遠比詩句慘烈的很。

    馬車行駛的時候曾經(jīng)碾壓到什么東西，等大家下車查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具早已凍死的嬰孩尸體，只有兩三歲，丟棄在過道中被大學(xué)覆蓋，成為了車輪下的鋪路石。

    眾人沉默良久。

    張培青垂著睫毛，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就站在寒風(fēng)凜冽中，刺骨的風(fēng)吹的面頰生疼，掩飾掉眼底的悲憫，她對護衛(wèi)們道：“挖個坑埋了吧?！?/br>
    她放眼往遙遙遠遠的四面八方看去，無數(shù)小黑點在冰天雪地中，一寸寸挪動，艱難而絕望。百姓的意愿很小，小到只能吃飽飯穿暖衣，可是千百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如愿過。

    如此卑微謹小的愿望，竟然從來沒有如愿過。

    張培青閉了閉眼睛，眼角溢出一絲水光。

    ☆、第44章 拜師

    前方終于到達楚國邊境。

    這段時間他們在寒風(fēng)中日夜兼程，糟糕的天氣使得路兩邊死亡的人數(shù)恐怖增加。張培青從來沒有真正體驗到人類的數(shù)量居然多到這種程度，多到每走十米必見尸骨。

    這條康莊平坦的大路上，鋪就了無數(shù)慘死的靈魂。如果陰靈可以伸冤，那么他們此時必定行走于煉獄。

    從最開始的見一具還能埋葬，到之后的麻木不仁，哪怕明明感受到車輪底下偶爾不正常的顛簸，她也再不會下車看一眼。

    埋葬的只是已然死去的**，不能再他們活著的時候拯救，所有作為不過是可笑的徒勞無功。

    再一次抵達楚國都城郢。

    繁花似錦的城市彌漫著清雅的香味，人來人往臉上洋溢著笑容，五彩繽紛的花色映襯著他們各式各樣的香包，一片片不同布料的漂亮衣裳來回穿梭。

    馬車緩慢地行駛在街道上。

    張培青從窗戶外透過紗巾看他們，她想到了大雪中被野狗叼食的那些人，那些面色青紫的尸體身上，只裹著破舊骯臟的、薄薄的單衣。

    “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br>
    喃喃自語，她唇角勾起譏諷的笑，不知道是笑這些人太奢侈，還是笑那些人太悲慘，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季久申一直在角落里悄悄打量她。

    她無時無刻不帶著那面長長的黑紗斗篷，直垂到腰際，根本看不到面容。

    此時的她沉默地坐在車中，頭外面是繁華景象，她卻靜謐的如同一尊石雕。太過強烈的對比讓他恍惚生出，其實相隔的不是一層薄薄的木板，而是一個世界的荒唐錯覺。

    明明看不到，他卻覺得，她的心在哭。

    “你們是楚國的貴族嗎？”季久申故意大聲說話，試圖轉(zhuǎn)移話題。馬車里的氣氛太低沉，壓得他喘息不過來。

    “不是?！?/br>
    靠著窗戶的斗篷人動了動，好像被驚醒一樣，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他不知道說什么了。

    不是楚國的貴族為什么還要千里迢迢來到楚國？不是貴族為什么又一批又一批的死士前赴后繼刺殺她？

    季久申忽然有點焦躁不安。他們到底是什么身份？

    張培青早就發(fā)現(xiàn)了屁股上長釘子似的他，故意晾了他一會兒，才慢悠悠解釋：“到楚國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人想要阻止這件事情，于是派人刺殺我。你放心，到了郢城我們就安全了?！?/br>
    楚國是太子荊的天下，郢城更是他最為核心的掌控之地。

    憑楚太子霸道無比又精明的心思，想要在這座布置下天羅地網(wǎng)的城市中殺死她，真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戰(zhàn)意義的事情。

    也是，楚荊那般傲倨的人，要是連一個她都保護不好，遑論保護楚國人！

    想必楚荊早就接到了他們已經(jīng)抵達的消息，以他高傲的性格肯定不會親自來迎接他們，估計又會派出臣子。

    正這么想著，馬車停在王宮門口。張培青從車上跳下來，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塵，不經(jīng)意抬頭，然后，愣住了。

    她沒有想到，楚荊會親自來。

    宏輝巍峨的宮殿前，他高大的身影融化在金碧輝煌中，天神般威嚴凜冽，相距近百米她都能感覺到一股子逼人的氣勢兜頭壓下！

    下意識雙手攏起抄在袖中，她挺直了脊梁骨一步步走過去。

    黑色布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踏在通往宮殿的大理石面上，行動間的微風(fēng)帶動黑紗隱約飄揚，直到停在他面前，驕傲的脊背深深彎下，入目是一雙玄黑繡云龍的藻金蹬云靴。

    “殿下，又見面了。”

    她彎腰彎了半天，腦袋上也不見動靜。張培青納悶，覺得老腰有點難受，便要直起腰身來。

    “嗯?！?/br>
    就在此時淡淡的回應(yīng)才飄過來。她直起身體，抬頭，對上對方俊美到令人發(fā)瘋的面孔。那人玻璃色的眼珠也看著她，櫻花色的薄唇不帶半分人氣。

    楚荊素來不近人情。

    冰冷、威嚴、輕蔑。

    他生長的環(huán)境注定他就是一個天生的帝王，高高在上，永遠俯視蒼生。張培青是這么認為的，全天下所有人都是這么認為。所以在向來寡淡的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受傷了嗎？”，張培青當(dāng)場傻在原地。

    握草……

    嚇死個人，天寒地凍都給她凍出幻覺了。

    楚荊皺起眉頭，不耐煩。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真心關(guān)懷一下，沒想到被直接無視，這讓他面色很難看。

    “回宮吧?！?/br>
    張培青茫然地看著重重甩袖離去的太子殿下，莫名其妙詢問王衡：“他怎么了？”

    傻大個呆呆傻傻，撓撓腦袋：“不知道啊?！?/br>
    楚國大臣閉了閉眼睛，盡量和顏悅色：“張先生，殿下剛剛……詢問您的身體?！?/br>
    “??？！”張培青瞪圓了眼睛：“不是錯覺？”

    她急忙看向前方，高大傲據(jù)的背影只剩下小小一寸，懊惱地拍了拍腦門：“一失足成千古恨！”

    這是季久申第一次進楚王宮。

    他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此人就是近來在各國中風(fēng)頭正盛的張培青。怪不得她老是帶著斗篷黑紗，她那一張標志性黑臉，不戴黑紗只怕沒走個幾米便被刺客們包餃子了。

    以前不認識張培青，對她也沒有多少了解，不過至少知道她是趙國的謀臣。季久申想破腦袋也搞不明白，她說的“為了一件重要事情”是什么。難不成趙國和楚國在秘密中達成了什么條件？

    就算知道這些季久申也不會說什么，實際上他不過是個紈绔子弟，對政治什么的一點興趣沒有，他跟著張培青的唯一目的就是，告訴我美人高手是誰。

    張培青當(dāng)然不可能說。當(dāng)初為了利用他，用這一點把他綁在身邊，現(xiàn)在他沒用了，張培青正琢磨著要不要給此人找一個好去處。

    季久申的底細她一清二楚，連這小子什么時候不尿床都有明確記錄。敢把大街上來歷不明的人留在身邊，她自然有所依仗。

    不得不說楚荊真是一個好上司，要什么有什么。在她初到楚國的時候，還十分體貼大度的給她放了十天假。

    “趙國孤會處理，你好好休息?！?/br>
    直接在王宮給她安排一個住所，楚荊淡定霸氣地說出這樣的話。

    輝煌的宮殿內(nèi)流光溢彩，各種奇珍異寶隨處可見，簡直閃瞎了她的鈦合金狗眼，以后這個銀窩窩就是她張培青的狗窩了。

    然而這統(tǒng)統(tǒng)不是重點，重點是新任boss包攬一切的狂霸冷艷，瞬間biu中了她的小心肝！

    張培青眼中冒著粉紅泡泡仰望他，好帥好帥好帥！有這樣一個任性的老板，比面對糟老頭趙王幸、福、的、多！

    天知道她暗地里沒少為趙王的事糟心，新任boss果然帥的個性。張培青覺得，自己混吃等死的美好愿望，大抵在楚國可以實現(xiàn)。

    見她順從地點點頭，亮晶晶的眼睛和他從前養(yǎng)的幼豹十分相似，乖巧可人。黑的亂七八糟的臉看不出樣貌，大致輪廓還是能看出的，只不過很多人下意識被奇黑吸引，忽略了這一點。

    她的輪廓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