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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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吃的糧食,穿的衣裳……”薛紀清低低地重復(fù)這兩句話,心中凄愴。為了這么簡單的理想,多少□□離子散天人兩隔,多少人命喪黃泉尸骨無存,只是為了這么簡單而已。 “想不到這天下,你竟是我的知音?!彼晕页爸S道,目光復(fù)雜極了。 想不到向來被他不喜的張培青,和自己有同樣的目的,并為這個目的而付諸實踐。 “所以說,你這是想通了嗎?”張培青咧嘴笑笑,要是想通就再好不過,省掉她好多口水勸說。 “你想多了。”回復(fù)她的是公子的譏笑。 大概是稍微看她順眼了點,那天薛紀清破例沒有早早的趕她走,張培青順勢和他秉燭夜談。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談話如此之久,事后張培青再三感慨,怪不得薛紀清兵謀厲害,簡直就是一個移動兵法庫! 此外她發(fā)現(xiàn)薛紀清很多思想觀念都很超前,和墨家的兼愛大同很相似,只是按照目前世界的整體發(fā)展水平,“大同”這一理念兩千年之內(nèi)是實現(xiàn)不了的。 月色正朦朧,張培青攏著袖子坐馬車晃蕩回家,進了門破天荒的沒看見夜色中練劍的太昭小孩。 要知道太昭可是超級劍癡,起早貪黑,雷打不動,不到晚上十點以后絕對不會睡覺,今個兒沒聽見熟悉的揮劍聲,張培青頗為不適應(yīng)。 她的院子和太昭的院子挨著,中間有一片小竹林,或許是劍客都喜歡在竹林里練劍,太昭和王衡一樣經(jīng)常待在里面不出來,有時候聽見他劍風(fēng)的呼呼聲,就好似聽見王衡在自己耳邊呢喃低語似的。 “你干嘛呢?”張培青睜大眼珠子。 大半夜的不練劍不睡覺,太昭一個人蹲在院子的青石磚地上,撅著屁股,背對著她,只能看見結(jié)實的背。 聽見腳步聲,太昭往后扭了扭腦袋,皺眉,“洗衣服。” 張培青樂了,走過去看看,他面前果然是個大木盆,水花上飄著一件灰色的布袍,可不是正認認真真地洗衣裳。 既然孤竹老頭把太昭托付給了自己,張培青覺得有必要讓這孩子體驗體驗練劍之外的樂趣,于是諸如洗衣這類簡單的事情,就全都由太昭自己包攬。 事實證明太昭很好欺負,基本上你說什么他都不會反抗,不滿的時候頂多皺皺眉頭,盯著你瞅上那么一會兒。有點哀怨,有點無奈,然后認命地去干活。 這些鍛煉生活技能的事情完全可以放到白天完成,沒必要大晚上的可憐巴巴干這個吧,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虐待他呢! “放著明天洗,現(xiàn)在天晚了,睡覺去吧?!彼埔獾乇磉_了一下自己的關(guān)懷。 太昭不屑,“明天還是我洗,快洗完了,你走吧?!?/br> 一句話分成三段,最后一段還是趕人的!可惡的小子,好心沒好報,洗吧洗吧,她可是要先去睡覺了。 太昭目送她瀟灑離去的背影,抿著唇,重重哼了一聲。 楚王宮。 古樸輝煌的宮殿內(nèi),燭火靜靜地燃燒著,偶爾的幾番搖曳拉長了案桌后那道挺拔的身影。 楚荊平靜地看著手中的帛書,金光的絲綢上,黑色墨水蜿蜒成一道道筆跡,末端蓋著鮮紅的印章。 ——大秦,睿太后。 這是一封十分簡短的信,寥寥幾個字,卻是從秦國王宮十萬火急快馬加鞭送過來的。楚荊本以為這個節(jié)骨眼上秦國太后會說投降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情,然而書信上的內(nèi)容并不是這個。 他死死盯著上面的墨跡,胸腔里前所未有的怒氣如同麻油上點燃的火焰般砰然炸開,一種驚疑不定的、難以置信的、似乎除了憤怒之外還有別的什么復(fù)雜情緒,鼓鼓囊囊的塞滿了他整個大腦。 張培青是這世界上第一個將他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人,第、一、個! 濃密的睫毛下壓不住凜冽殺氣,內(nèi)心翻滾的殺機險些壓制不住。他陰沉的面色幾乎要滴出水來,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叫人格外心驚膽顫。 怪不得查不到她的身世,怪不得這個人像是憑空出現(xiàn)一般,原來如此。沒想到她身上背負著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 薄唇勾起鋒利的弧度,帶著冰冷的諷刺。張培青,你很好。 只用了八天的時間,秦國破了,昔日繁華的咸陽城在踐踏之下猶如爛泥般不堪一擊。貪婪的燕國人喜歡搜刮財物,殘暴的陳國人喜歡殺戮,他們?nèi)缤M入羊群的狼,一時間街道上盡是鮮血和尸體。 強悍的秦國人失去了他們依仗的國家和兵力,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魚,只能用眼睛記錄外族的血腥侵略。他們和趙國人齊國人一樣變成了流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苦中詛咒引發(fā)戰(zhàn)爭的那些權(quán)貴者們,詛咒楚國的張培青,咒她不得好死。 正如河水的流淌般,無論浪花多大,進程永遠都不會改變,齊國的土地和礦產(chǎn)財物由韓國他們瓜分,而秦國的利潤,按照約定則是燕陳的蛋糕。 這幾天燕國國主嘴巴都快笑歪了,整天在群臣面前夸獎張培青如何如何聰明,揚言要是她來燕國做客,一定好酒好rou十八般美女伺候,早已忘記自己先前信誓旦旦發(fā)誓說要扭下她的腦袋掛在城門上。 這一戰(zhàn)秦國滅了,張培青的名號徹響整個天下。 無論走到什么地方都能聽見不同的人對她不同的評價,然而在更多人看來,她無意是個值得狂熱崇拜的頂尖人物。 弱rou強食,適者生存,世界本就是這樣子,人們對于強者的膜拜是天生的。 ☆、第109章 落定 連那些對國家并不太關(guān)心的百姓們大都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張黑子這三個字一傳十十傳百,從民間傳到了韓王宮中。 韓平晏很喜歡一個人四處走走,即便出不了王宮,至少他能稍微感覺到一丁點自由。 他想起了張培青,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那時候他和王衡兩個人跟在她身邊,后來多了一個季久申,而今,前段時間傳來消息,王衡死了,季久申也被燕國士兵俘虜,最終沒能逃過砍頭。 他清晰記得季久申是個喜歡笑的,笑起來很燦爛,用張培青的話來說就是沒心沒肺、傻不拉幾。季久申是個十分仗義的人,雖然平日里韓平晏和他沒有太多的交流,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和孩子一樣,從來不會記仇。 和他說話比較多的是王衡,現(xiàn)在想起來依然覺得好笑,那么個大個頭的人,看上去兇神惡煞,實際上卻是最乖巧聽話的。一直以來王衡在她心中都是最重要的,王衡死了,她一定很傷心吧。 仔細想想他們每個人都是因為不同的理由跟在她身邊,然而似乎跟著張培青的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善婀值氖牵幢阒肋@些卻依舊愿意那么做。 韓平晏自嘲地笑了一聲,睫毛遮住眼底的光。他應(yīng)該是結(jié)局最好的一個人,不僅沒有死,還當上了韓國的王。 可是誰有知道他心中的悲哀,于他而言,寧愿就那么一輩子平凡普通的活著。所以,歸根結(jié)底,還是張培青拋棄了他。 踩著鵝卵石小路上掉落的葉子,韓平晏朝著竹林深處走去。 張培青喜歡竹林,因為王衡經(jīng)常在竹林里練劍。他也喜歡竹林,因為在竹林里可以經(jīng)??匆姀埮嗲唷?/br> 每次在竹林中漫步的時候他都有種想法,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回來,是不是現(xiàn)在他們還是和以前那樣平靜的生活呢? 快抵達小溪邊的時候,他看見三四個女奴從不遠處的宮樓里走過來,她們各個手中挎著籃子,邊走邊笑嘻嘻。 “原來你也知曉張黑子,我聽阿嬤說那個人特別聰明,就是因為她楚國才這么強大?!?/br> “大家不是都說只要摸她一下就會同樣變得聰明嗎?可惜張黑子在楚國,要不然我就去了?!?/br> “嘻嘻,就算你去了也摸不到,人家可是貴族大人,你一個小奴連見都見不到?!?/br> “哼,說不定哪天我就見到了貴族大人,還摸了一下呢!我可是知道張黑子以前也是個平民,再說了……我聽說,咱們王以前是她身邊的仆從呢,那可是咱們的王?。 ?/br> “噓噓噓!你不要命了!這樣的話都敢亂說!” “怕什么,反正周圍沒有人?!?/br> 一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韓平晏這才從躲藏的石頭后面站起來。他也說不清楚那一瞬間為什么要躲。 原來就連王宮中的人都聽說了她的事跡嗎。韓平晏抬頭仰望天空,目光怔愣。太久沒有見過她,幾乎都快記不清楚她的模樣了,先生,我們還會再見嗎? 又是一日的早朝。 張培青臨出門之前把存放在自己床底下寫了一年的《治國論》燒了。當然,她一個人是燒不完的,為了不造成太大的動靜,她讓太昭找了個偏僻的角落一起幫忙。 很久之前,張培青曾經(jīng)想過,當有一天她所扶持的國家可以大一統(tǒng)的時候,自己就把這些書全部都貢獻出去,讓那個新生的強大國家改革完外政之后改革內(nèi)政,從而變得堅不可摧。 直到現(xiàn)在,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 歷史有自己的進程,推波助瀾的下場只會死的更快,張培青自認為還沒有活夠。重要的是,現(xiàn)在的楚國已經(jīng)不需要她這么一個爭風(fēng)頭的人了。 蕩平了趙國,踏平了齊國,滅了秦國,估計楚王會給她頒發(fā)一系列至高的名號和財物,畢竟總得告訴天下人楚國是有情有義的,至于后面會不會把這些東西再一點點收走,那就另當別論了。 張培青想,她是該接受呢,還是接受呢? 她覺得自己揮灑青春這么多年,就算事了拂衣去,也總得留個身后名吧? 而且身為打工的,不好好順著老板的意思,后果一定不太美好。 仔仔細細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她端正的坐上了馬車,在邁進去的前一秒鐘,精準地捕捉到了車夫和守衛(wèi)們狂熱崇拜的目光。 她再次整理了一遍袖子。 不得不說名人效應(yīng)是個很可怕的東西,也不知道老百姓們是怎么從那么多輛馬車中認出她來的,總之當張培青的馬車穿越街道的時候,坐在里面的她隔著厚厚的木板聽見了外面瘋狂的叫聲。 原來在古代人們追星也這么厲害。她深深感慨。 大概是人多勢眾,放在平常那些大氣不敢喘的庶民們,此時居然敢一個個沖上來拍打門窗,嘴里吆喝著什么奇怪的“摸一下摸一下給我摸一下”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人們擁擠沖撞的太厲害了,似乎還有很多抱著小孩沖上來的,她聽見好多娃娃們凄慘的哭聲。 從窗戶縫隙里瞟過去,正看見一張淚花閃閃的小臉蛋,抱著他的男人被士兵們狠狠阻攔在外,那小家伙哭的特別可憐。 張培青目光憐憫,塞了塊點心邊吃邊看他。 她的馬車平安抵達王宮。 下車的時候撞見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朝臣,他們每個都友好地和她打招呼,連那些以前橫看豎看就是看張培青不順眼的人,仿佛也在一夜之間消除了所有的芥蒂。 “張大諫現(xiàn)在可是名人了,我兒子整天吆喝著要成為像你這么厲害的人?!辈贿h處大司馬衛(wèi)扶邱笑瞇瞇地走過來。 張培青雙手攏進袖子里,“我沒記錯的話,你兒子都快三十了。” “那是我大兒子,我說的是我小兒子?!贝笏抉R滿不在乎。 “你指的是你哪個小兒子,抱歉,人數(shù)太多我算不過來?!?/br> 大司馬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就十六個,有什么算不過來的,我說的是三年前龐姬所生的那個?!?/br> “哦?!?/br> 張培青想了想,“說來,前段時間你大兒子好像得了個嫡子?!?/br> 說起這個大司馬就喜氣洋洋:“丹兒成婚這么多年,總算是有了個嫡子。當初這門婚事還是太子賜下的呢,當初我并不喜那個黃家女子,還要多謝你后來的開導(dǎo)。” 對上他感激的目光,張培青扭頭看了看天。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變化,現(xiàn)在連帶著看楚王宮都有種恍惚的感覺。張培青走進殿堂后不久,看見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薛紀清……” “咦,那個就是傳說中用兵如神的薛紀清?” “沒想到竟如此年輕?!?/br> “看來我大楚又要新添良臣了?!?/br> 今日的薛紀清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依舊一襲青衣,靜靜的站在人群中,仿佛一株安靜的梨樹。 注意到張培青的視線,他率先走過來,笑的格外清雅:“先生大概沒想到我會在這里?!?/br> 張培青也笑,“是沒想到。” 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你來了,我就該走了。 “日后同朝為官,還要先生多多照應(yī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