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丸月
夜黑風(fēng)高,萬籟俱寂。 絮子街上的大多商鋪都已打了烊,只余遠(yuǎn)處幾家酒樓還亮著煌煌的燈火。 街角有一家茶樓,漆黑的廊下,檐角高高懸著的大紅燈籠隨著夜風(fēng)輕輕蕩著。 一對小夫妻挑著燈從那茶樓前走過,忽地,有一玄衣男子從屋頂縱身躍下,落在二人面前,足下無聲,將那小夫妻嚇了一跳,頓時抱作一團。 男子正要大喊大叫,霎時,一柄銀刀抵在喉管前,他連忙噤聲。 衛(wèi)漪最不喜與人多話,蹙眉淡聲道:“你最喜歡的東西,是什么?” 那男子兩股戰(zhàn)戰(zhàn),只顧著害怕,一時沒能聽清他說什么,身旁的小婦人抖著手狠掐了他一把:“問你喜歡什么!” “銀子!銀子……啊不對,金子,喜歡金子……”男子惶恐地閉上眼睛,又連忙將妻子的眼也捂上,“少俠我們都是良民,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也萬萬不敢碰什么不義之財,少俠莫要、莫要誤傷無辜啊!” “閉嘴,吵?!?/br> 衛(wèi)漪微折眉心,看向小婦人,“你呢?” “金子……”小婦人嚇得嗚咽出聲。 金子……他有很多。 衛(wèi)漪撤了刀,身形如鬼魅,那對小夫妻全然不知他何時離開的,反應(yīng)過來后在原地直痛哭流涕,捶胸頓足:“哎呦我的老天爺這是撞了鬼還是撞了匪!” 他悄無聲息地到了金魚巷,夜風(fēng)微漾,想起那夜種種,紅了臉。 打了一天瞌睡的大黃狗這會正精神得很,繞著附近幾條小巷四處溜達(dá),見黑漆漆的巷中站了一人,一聞到氣味,頓時狗眼冒光。 rou骨頭! 噠噠地飛奔過去,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 衛(wèi)漪淡淡乜它一眼。 大黃狗被落過來的目光凍得哆嗦了一下,退了兩步,轉(zhuǎn)身撒腿奔向女主人的屋子,因被陳阿嬤用掃帚打過幾回,故而不敢再亂闖屋子,只坐在門口汪汪叫起來。 屋內(nèi)一燈如豆,風(fēng)荷和挽夏正兩廂偎著挽月聽她念話本。 聽見大黃狗的叫聲,風(fēng)荷走過去開了門,它便停了叫聲,也不進(jìn)來,歡快地起身繞到風(fēng)荷身后,去頂她的膝彎。 這舉動,風(fēng)荷稔熟于心。 她拍了拍狗的頭,捂著嘴小聲指使它:“你坐著?!?/br> 隨后輕移蓮步回了屋里,軟著聲道:“聽了有一晚上,現(xiàn)下困得很,這個故事不若留到明日再繼續(xù)說吧?!?/br> 話音落下,挽夏也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是呢,我也困得厲害,挽月我們也回去歇息吧。” 她委實是困了,閉著眼稀里糊涂地去拉挽月的手。 挽月輕欸了一聲,話本擱在了桌上,又走過去摸了風(fēng)荷的手,溫聲囑咐她道:“夜里天還涼,女郎莫要凍著,早些歇息吧?!?/br> 然后再將閉著眼的挽夏拖走,那半夢半醒的姑娘口中還念念有詞道:“挽月你講故事真的沒意思,下次我來念,女郎喜歡聽我念的?!?/br> “你總一驚一乍的,女郎的耳朵都要被你嚇壞了……” 待兩人都各自回去睡下了,風(fēng)荷才提了一盞燈,踢踢門口蹲坐的大黃狗,叫它帶路,悄悄出了院子。 風(fēng)荷腰間掛的荷包里還裝著那塊金子,下午本就想與衛(wèi)漪說這事,可她當(dāng)時只顧自己心中煩著,竟都渾忘在了腦后。 金子太過貴重,她是萬萬不能收下的。 漆黑的巷子里,披著外裳的女郎提著一盞玻璃燈,款款行來。 “衛(wèi)漪是你嗎?” 她抬起燈照著,好叫他能看到自己的臉,她不知道,即使沒有這燈,月偃樓的第一殺手衛(wèi)漪也能將她的眉目、睫羽都看得分明。 “嗯?!?/br> 衛(wèi)漪不喜與旁人說話,但是在這女郎面前,他第一次覺出不善言辭的壞處。 “這個,給你?!?/br> “什么?” 風(fēng)荷放下玻璃燈,伸出手去接,那放了整整十個金錠的匣子太重,弱不禁風(fēng)的女郎險些沒能托住,好容易拿穩(wěn)了,她好奇地打開匣子去摸。 一整排熟悉的冰涼的質(zhì)感。 “你、你這是做什么?”風(fēng)荷從沒見過這么多金子,只覺得這匣子忽然變得萬分燙手,并著腰間荷包一齊塞了回去。 衛(wèi)漪看見荷包里的東西,靜默不語,良久才低聲道:“不喜歡嗎?” “不喜歡,我不喜歡這個。”風(fēng)荷怕他再還給自己,連聲拒絕道,“你為什么要給我這個?” “你生氣了。” 他說的是下午的時候。 風(fēng)荷想了想,輕輕搖頭,“是我不好,我不是對你生氣,我只是心煩,我看不見……” 縱然是對情緒不甚敏感的衛(wèi)漪,也知曉了女郎的失落,他抿著唇,牽起風(fēng)荷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可以摸?!?/br> 如果回到午后的柳樹下,女郎問他那次,他應(yīng)該說,可以摸。 指尖下的肌膚微微發(fā)燙,風(fēng)荷不難過了,捂嘴笑起來:“衛(wèi)漪,你是不是臉紅了?!?/br> 女郎壞了心眼,手指滑落到他胸口,歪著頭無辜問道:“摸哪里都可以嗎?” 少年緋紅的臉,隱在漆墨的夜里。 風(fēng)荷盈盈笑作一團,末了,想起那盒燙手的金子,又為這單純但富有的小公子憂心起來。 “這些錢都是你的嗎?” “嗯?!?/br> “那你一定要將它們都藏好,財不外露,莫要讓人看見了,我知道有人害你,若叫他們知道你有許多錢,又起了旁的心思,便更危險了。這樣,你把錢全都存到錢莊里吧,去的時候要帶著幕籬,把臉遮住……” 女郎時而凝目,時而蹙眉,不知燈已然熄了,只余銀丸似的月,落了一身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