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他額上青筋跳動,壓抑著怒火,轉(zhuǎn)向白氏和劉二虎道:“親家母,大侄子,你們看看吧。”他的意思是讓白氏看看她兩個女兒做的好事。 白氏早看到了,她一時心驚,正不知接什么話好。卻見桐月把梅月推出來道:“你是我四姐的公公是吧,來來,你也看看。看看你兒子兒媳婦你老婆是怎么對待我姐的?!?/br> 李老頭淡淡掃了桐月一眼,早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不順眼了,他怒聲道:“我是在跟你娘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桐月針鋒相對道:“我家是我做代表,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說著,她走到白氏和杏月身邊,道:“娘,二姐,咱們領(lǐng)著人回吧,跟這家人沒什么好說的,若是這個家有一個講理的,也不至于到今天這種地步?!?/br> 白氏看著桐月,半晌不言語。還是杏月明白她娘的心思,她悄悄拉拉桐月的袖子:“你先說話,這事咱們要從長計議?!?/br> 兩人說話的同時,劉二虎已經(jīng)跟李老頭搭上話了。他們都是前后莊,而且劉二虎以前就跟李家人有交往,兩人后來成為連襟,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很是說得上話。兩個男人倒是談得不錯。劉二虎一邊跟李老頭說話一邊去察看李大郎兄弟倆的傷勢,畢竟他經(jīng)常打獵,判斷傷勢頗有經(jīng)驗。他看了一會兒,對李家人說道:“這兩人都是皮外傷,沒什么大礙?!彼焐线@么說,心里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傷口是沒什么大礙,要不了命是真的,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來,但打得是真狠,沒個個把月是養(yǎng)不好的。他對這兩個小姨子多少有些發(fā)怵,同時還有一絲說不清楚的不舒服。 李老頭倒是很信劉二虎的為人,他說沒事,他就信沒事,也沒想著去找大夫,他讓幾個侄子把人抬到堂屋的炕上去歇著,同時讓兒媳婦把何氏也給抬到她屋里去。江氏也被人攙扶起來,她此時是披頭散發(fā),啜泣不止。不用李老頭示意,江氏就去拉著白氏親家母親家短的說話。李老頭跟劉二虎說話,江氏陪著白氏,李家本家的幾個婦人陪著杏月。桐月和荷月沒有人理會,也沒人敢理會。 雙方坐下來嘮嗑談判。劉二虎雖然跟李家父子關(guān)經(jīng)不錯,便畢竟是林家的女婿,他說了一會閑話,便開始進(jìn)入正題。 “李大爺,我有話就直說了。今天我兩個meimei打上門是有不對的地方,但是樹就有根,是事必有因,若是大郎不對四妹動手,她們也就不會還手?!?/br> 李老頭點點頭道:“這事是我家大郎不對,媳婦有錯,好好教教就是,哪能隨便動手?!贿^我也聽人說了,大郎媳婦也不是一點錯沒有,先是犯懶不干活,再就是跟妯娌不和斗嘴,大郎看不過說她幾句還頂嘴。這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啊?!?/br> 她的話音一落,就聽見旁邊有人連聲冷笑。 劉二虎不得不停下,李老頭也無奈地住了嘴。兩人扭頭看去,冷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桐月。 李老頭壓著火問道:“你這是笑啥?” 桐月直盯著他的眼睛道:“我在笑你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的話,你要不要我打誰一巴掌試試,看拍不拍得響?” 荷月擼擼袖子:“你們誰要來試試?” 李老頭啪地一下一拍桌子,“我們正在說話,你們不要亂插話?!?/br> 桐月不想再聽他那些老生常談的廢話套話,便道:“我希望你們家能說正常的話,能說些人說的話?!?/br> 李老頭忍無可忍,提高嗓門道:“你倒是說說,啥叫正常的話,啥叫人話,難道老漢我不是人,說的不是人話?” 桐月道:“原來,你不知道什么是正常話什么是人話啊。這個問題不該是我教你?!?/br> 李老頭頭一次受到晚輩的羞辱,氣得連臉帶脖子一起紅漲。劉二虎無奈地看著桐月,他不停地跟杏月使眼色。杏月趕緊起身,一把拉住桐月小聲說:“三妹,你讓他們把話說完吧?!?/br> 桐月嘆口氣道:“說完可以,但我不想再聽什么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廢話,我的要求有三個:李家必須對四妹道歉并賠償;二是把嫁妝原封不動的還回來;三是以后敢說四妹的半句壞話,我定然不依。你去給他們說吧?!?/br> 接下來的談判,他們沒讓桐月參于。桐月也有些累了,她扶著梅月到馬車上,梅月已經(jīng)倦極累極,頭依靠在桐月肩上,小聲說:“三姐,我想回家。” 桐月扶著她說道:“咱們這就回?!?/br> “嗯。”她輕輕應(yīng)答一聲,便沉沉地睡了過去。桐月扯了一條薄褥子給她蓋上。 荷月也有些累,歪在一邊打盹,只有桐月睜著眼睛坐著,她在想家中這亂成麻的事情,在想自己的將來,然而越想越亂。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李二虎和白氏他們才回來。 一上了馬車,杏月和白氏拉著梅月問長問短,又是哭又是罵又是慶幸。 白氏道:“你放心,你姐夫跟李家人說好了,他們以后再不隨便動手了?!?/br> 杏月也道:“是啊,你家婆婆也拉著娘的手再三保證以后要好好管管兒子。等再過些日子,你們就分家,一分家就好了?!?/br> 白氏又說:“你先回家住些日子,等大郎醒過來看他怎么說。依你姐的意思是要他登門道歉認(rèn)錯來接你,你再回。我也覺得這樣好,小兩口過日子哪有不吵嘴的,等磨合一陣就好了,以后再有了孩子,要是運氣好,頭胎是個男孩,婆家更沒話說了,男人的心也收了?!?/br> …… 梅月看看jiejie再看看母親,一時不知接什么話好。 劉二虎坐在一旁,笑吟吟看著她們幾個,當(dāng)他的目光掃過桐月和荷月時,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終究覺得不妥,最后什么也沒說。 眾人回到家里,林老實見梅月回來少不得又是一陣抱怨。但抱怨歸抱怨,他也沒敢怎樣。況且,他心底還惦記著別的事。至于是什么事,除了那個孫寡婦還能有什么事?林老實就像一間半舊的房子著火了,一發(fā)不可收拾。自從有了這個孫寡婦,他也開始在意自己的衣著了。出門必穿新衣,出門時一臉心虛,回來時滿臉春色。白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每必小鬧一番,鬧完便又來找女兒哭訴。梅月每次都好聲安慰,桐月安慰幾次就煩了。 這一天又是這樣,桐月終于忍不住說道:“娘,我早說過,爹這人是沒救了,你也別難過了。你跟爹合離要么合離,要么咱們就一起上京,把財產(chǎn)帶走,他一個人愛找誰找誰?!?/br> “你說啥?你讓我跟你爹合離?”白氏像受到什么驚嚇?biāo)频模牬笱劬粗┰隆?/br> 桐月語調(diào)平靜而疲倦:“是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辦法?!?/br> 白氏過了一會兒才平復(fù)下來,她看著桐月道:“怎么沒好辦法,你點子那么多,咱娘幾個合計合計,怎么把那孫寡婦打走?!?/br> 桐月有氣無力地問道:“打走一個孫寡婦,要是再來個劉寡婦王寡婦呢,難道要一直打?” 白氏被噎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可能,像孫寡婦那樣的不要臉賤貨能有幾個?” 桐月耐心跟白氏解釋:“此事的關(guān)鍵不在孫寡婦,我爹要沒那個心,別人也沒縫隙可鉆?!?/br> 白氏才不信這個說辭,她站起身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了。我去找你嬸說說去?!蓖┰聸]有攔她。 白氏離開了。桐月頭痛不舒服,便脫了衣裳躺床上睡會兒。她剛拉上被子,就聽見有人推門,接著聽見了杏月和梅月的說話聲。 杏月道:“娘和三妹她們?nèi)ツ膬毫耍俊?/br> 梅月答道:“娘可能去找三嬸了,五妹應(yīng)該出門逮兔子了,四妹我沒看到她。要不我去找找?” 杏月忙說:“別去了,她不在正好,我剛好有話跟你說?!?/br> “二姐你有話就說吧?!?/br> 杏月語重心長地道:“四妹,這事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梅月等了一會兒才低聲回答:“我不想再回李家了?!?/br> 杏月道:“你還在氣頭上,這么想也是應(yīng)該的。” 梅月語氣堅決:“不,二姐,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是真的不想回去了?!?/br> 杏月有些急,嗓門不由得提高許多,“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夫妻倆吵嘴打架都是正常的,舌頭跟牙還會磕碰呢。床頭打架床尾合,你還年輕,不要一時氣盛?!?/br> 梅月聲音低沉:“二姐,你不必再勸了。我跟李大郎真的沒有可能了。沒成親我也覺得他不錯,以為他跟姐夫是一樣的人,沒想到我卻是錯?!?/br> 杏月聽meimei提到自己的丈夫,聲音里多少帶了些歡欣,接著話鋒一轉(zhuǎn)道:“一家有一家的難處,天底下哪對夫妻沒個磕磕碰碰的,別看我跟你姐夫看著和和美美,其實我們也鬧過矛盾,鬧到狠了,他也會動手,不過有公公管著他,二是他也有分寸不會把我往狠了打。這些我都沒有說,說了只會讓你們擔(dān)心。再說了,三妹和五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杏月的話讓梅月呆住了,她一直以為二姐和二姐夫是那么和美,她沒料到二姐夫也會動手打人。 杏月不知道自己隨口說的話既驚到了四妹,還把桐月的睡意震沒了。她突然擁被而起,把梅月和杏月嚇了一跳。 “你在屋里也不吱一聲,嚇人一大跳?!?/br> 桐月盯著杏月,嚴(yán)肅地問道:“二姐夫打了你?” 杏月別過臉去,掩飾性地笑了一聲,“哪有,我隨便說說而已?!?/br> 她的說法桐月根本不信。她往墻上一靠,閉了眼,慢慢地說道:“這是個什么世道,男人打女人都是家常便飯嗎?” 杏月本想說,男人打女人確實是家常便飯啊,但她又怕惹怒了,她也去找劉二虎鬧。劉二虎兄弟可不是李家兄弟。她想了想,沒敢接話。 半晌之后,桐月慢慢睜開眼睛,她的語調(diào)緩慢決絕:“二姐,要是過不下去就合離吧。咱們姐妹幾個帶著娘一起上京城,你放心,我們能養(yǎng)活自己的?!?/br> 杏月像是聽到什么胡話瘋話似的,睜圓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她。恰在這時候,白氏回來,正在院里叫人。杏月長出一口氣,拉著梅月道:“咱出去看看?!?/br> 梅月看著桐月,欲言又止,可她的身子被杏月推著,她想了想,決定一會兒再說吧。門被關(guān)上了。 寒風(fēng)在屋外呼嘯著,窗外的樹枝猛烈地抽打著窗格,寒氣一陣陣的襲來。雖然是白天,但屋里仍有些昏暗。桐月不由得往被子里縮了縮,覺得頭痛得更厲害了。她在想杏月剛才的表情,她似乎從她看臉上看到了跟白氏相似的神色。不,杏月不是她娘,她那么年輕,還不曾受過世事的磋磨,她雖不及梅月用功,但也讀過書,她應(yīng)該活得更明白應(yīng)該更愛惜自己。 桐月正想得入神,門又被推開了,進(jìn)來的仍是杏月,她一個人來的。 桐月坐直身子,叫了聲“二姐”。 杏月滿臉通紅,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剛跟人吵過架。 桐月驚問:“你怎么了?” 杏月走到床前,用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道:“你是不是勸著娘跟爹合離?” 桐月理所當(dāng)然的答道:“是啊,怎么了?” 杏月用手指著桐月,氣得說不出話來。 桐月溫聲安慰她:“你別急,有話慢慢說。”她越是語調(diào)悠然,杏月看著就越氣。 突然間,她的腦海里涌起了二虎的話,公公的話,還有村民們的話。 二虎說:“不是我說,你五妹也就罷了,小孩子年紀(jì)小不懂事。但你三妹呢,按這年紀(jì)都該嫁人了,還這么不著調(diào),一個沒出閣的大姑娘,說打上門就打上門,也沒個規(guī)矩,男人說話,說插嘴就插嘴。這也是嫁了人還怎么了得。這不,還攛掇著四妹跟男方合離。她當(dāng)成親是鬧著玩呢?!?/br> 村民們也是議論紛紛,本來他們覺得桐月挺能干,這幾年硬是靠著自個撐起了一片家業(yè)??墒沁@脾氣也太爆了,做事也太沒分寸了。 杏月一時間又是痛又是恨,她想著爹說不了她,娘的嘴又不會說,她這個當(dāng)jiejie的不管她誰管她? 杏月舒了一口氣,將心中的話一吐為快:“三妹,你能別提和離的話行嗎?你沒聽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你看看你干的叫什么事?叫娘跟爹合離,叫四妹跟李大郎合離,剛才又想攛掇我,人家拆的是外人,你這連自己親人有婚都拆?!?/br> 杏月的話像一記鐵錘似地?fù)舸蛟谕┰碌念^部和心口,她一時間竟沒反應(yīng)過來。她怔怔地望著杏月,半晌之后才低聲道:“這種婚難道不該拆嗎?你知不知道,男人打你,有一就有二,他不會改的。你知不知道,一次不忠就應(yīng)該百次不用。我難道做錯了?” 杏月見她仍然執(zhí)迷不悟,氣得跌足叫道:“這兩口子過日子誰沒個磕磕絆絆的?舌頭跟牙還打架呢。咱娘我就不說了,拿我來說,我比咱娘咱嬸比村里多數(shù)女人都過得好多了好嗎? 我跟你姐夫成親這么久,統(tǒng)共就吵過幾次,他一共就打過我兩回,之后又給我認(rèn)錯,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你能別總提醒我過得多不好嗎?” 杏月越說越起勁,氣勢也越足:“還有,你害了四妹還不夠嗎?難道你要所有的女人都像你一樣嗎?你要的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咱們就是一個村姑,沒有美貌沒有家世,就算有那樣的男人也看上咱啊?!?/br> 桐月的嘴像是被封住了似的,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第一次,她在人前徹底的無言以對。 杏月看她樣子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一想,她不說她可能一直不明白。她不由得放柔了語調(diào)道:“姐說你也是為了你好,你別怪我?!傊愫煤孟胂氚?。我得去回家做飯了?!毙釉玛P(guān)上門離開了。 門沒關(guān)嚴(yán)實,又干又冷的風(fēng)從門縫溜進(jìn)來,在屋里流竄肆虐。屋里一片昏沉,外面的天空也是一片陰沉沉的。桐月整個人卻如墜冰窖。 她真的做錯了嗎?她的母親不理解她罷了?杏月也不理解她。她認(rèn)為她是攪家精。她這么認(rèn)為,梅月是不是也這么認(rèn)為?也許是的,一定是的。 穿越這么久,她第一次感覺到徹底的孤獨。就像獨自一個人站在茫然無際的孤島上,四面都是黑沉沉的大海,陰沉而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四周的海水拼命地想吞沒腳下的孤島。她起初也沒那么害怕絕望,畢竟腳下還有陸地,身邊還有伙伴,但是現(xiàn)在,伙伴一個一個地離開,島上就剩下她一個人,海水在等著吞沒她。曾經(jīng)的伙伴站在海水中痛斥她,嘲諷她。 桐月想著這些,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話:“一生負(fù)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彼裏o夕陽可對,她對的是墻壁。 ☆、第七十八章 當(dāng)不好一個女奴 桐月抱著雙膝,獨坐于昏暗的屋里。一直沒有人進(jìn)來,誰還還能來。她娘不會的,杏月也不會,梅月?她不知道。桐月的情緒漸漸恢復(fù)過來,但疼痛也一絲絲從心中抽搐上來。那種痛不光是為自己,還有杏月,也許還有別人。 很久以后,大門響了。家里來客人了,來一波又來一波。桐月光憑聲音就能猜到是來的人是誰:林三叔和三嬸,隔壁的楊家,還有其他鄰居。他們來應(yīng)該一是串門,二是安慰和規(guī)勸白氏和林老實,還有就是勸和。 桐月突然什么也不想,任憑海水般的睡意一點點淹沒自己??上乃吒男囊粯硬黄届o。也不知睡了多久,桐月一覺醒來時,天愈發(fā)暗了,狂風(fēng)凄厲地吼叫,鬼哭狼嚎一般,聽得讓人無端地不悅。她懶得點燈,挪下床來,耷拉了棉鞋就往外走。 外面果然已被沉沉暮靄籠罩著,堂屋里和灶房里有兩點昏黃的燈光在跳躍。 林老實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桌前翹著二郎腿等飯,白氏和梅月在廚房里忙碌。 林老實抄著手大聲嚷道:“趕緊把飯端過來啊,磨蹭個啥,這風(fēng)把燈都吹滅了。” 白氏回道:“快好了,你急啥。餓死鬼托生的啊?!弊屓似婀值氖牵资系穆曇衾飵е鋹?,全然不同于前幾天的哀怨。她一個下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桐月正想著,卻聽梅月道:“天都黑了,小五怎么還不回來?娘,你們先吃吧,我把飯給三姐端過去再去找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