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第八十三章 離開 她們在大雪紛飛中迎來了新年。鄉(xiāng)下的新年也無非是那老幾套:打掃家里,祭祭各路神仙與祖先,吃一些平常舍不得吃的,穿身新衣服到處串門拉家常,年后再串串親戚,炫耀炫耀攀比攀比再敘敘舊。桐月對這些都沒什么興致,杏月在家時卻喜歡這種事,跟父母一起串親戚的事都落在了她頭上。今年,杏月出嫁了,姐妹三人誰也不愿意動彈,她們都在忙著各自的事。 白氏看著三人整日進進出出,忙忙碌碌,話不多說,飯也不跟他們一起吃,又想起桐月往日說的話,心里不由得著了慌。她趁林老實不在家時,進了桐月的房間,望著她又是無奈又是不解地問道:“你整天做出這副樣子是干啥呢?家里大事小事都聽你的,你爹也回心轉意了,你還想咋樣?你就是不知足?!彼敼媚飼r,做夢都不敢想有這樣的日子。偏偏這孩子還是一副不滿足的樣兒,看著白氏心里又恨又酸。 桐月這幾日也想清楚了,她們要徹底離開的事,不能跟家人說得太清楚,若是他們知道姐妹三人打算不再回來,肯定要鬧出一堆事來。倒不如先隱瞞下來,就跟他們說她帶著姐妹去投奔京城的堂姐做些小生意,京城離家那么遠,想不回來借口還不好找嗎?到時天高皇帝遠,白氏和林老實也是鞭長莫及,想管也管不了。 想到這兒,桐月便平靜地告訴白氏,她要去京城做生意。梅月和荷月也一起去。 因為她們姐妹倆已經去過一次,白氏倒也不覺得太過驚訝,但還是無奈地嘆息道:“你能不能別那么折騰?好好呆在家里安心嫁人不行嗎?你可是個女孩子呀?!?/br> 桐月不爭辯也不解釋,只是例行公事地通知她:“早就決定要去了,打算年后天暖和些就走,你在家跟我爹好好過日子吧?!?/br> 白氏還想再勸,桐月默默地轉身離開忙自己的事去了。白氏等了一會兒便訕訕地離開了。晚上,白氏告訴了林老實桐月要去京城的事。林老實聽罷,騰地坐起來,一臉急切地說道:“她去京城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墒窃奂业腻X咋說?難道她也帶著去?” 白氏怯怯地說:“做生意難道不要本錢嗎?” 林老實當然知道做生意要本錢,可是他不想想這事,他仍堅持道:“那是咱家的錢,她不能帶走。” “我還要買田地,蓋房子。村里比咱窮的人家都蓋了新房,咱們這幾年只是修了房子和加蓋了幾間廂房,地也沒買。這做生意哪有個準頭,萬一賠了咋辦?” 白氏沒說話,他們父女一扛起來,最為難的就是自已,誰也勸不了,誰也管不住。 “明兒個再說吧。”白氏無力地勸了一句。她慢慢睡了過去,林老實卻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起了床,在東廂房門口直轉悠??墒沁@三個閨女都約好了似的,一起睡懶覺,房門一直緊閉著。 他轉悠了一會兒,耐心漸失,便走過去用力砸門:“都啥時候了,還不起?” 屋里沒人應答,他再用力砸。 這時,里面?zhèn)鞒隽送┰碌穆曇簦骸坝惺抡f事,沒事回屋?!?/br> 林老實憋著火,隔著門說道:“你起來再說?!?/br> 桐月語氣干脆:“你愛說不說,我怕冷不愛起?!?/br> “你——”林老實恨得咬牙切齒,又憋了一會兒,還是說了:“那啥,外村有人要賣地,上好的田地,價格也合適,我想置幾畝地?!?/br> 桐月淡淡地說道:“想買就買唄,不用跟我商量?!?/br> 林老實再也忍耐不住,提高嗓門道:“想買就買,你說得簡單,那錢呢,錢呢?我拿啥去買?人家白給我呀?!?/br> “我的錢要拿出做生意?!?/br> “你的錢?那是咱家的錢!——你給我開門!” 林老實還在那兒啰嗦個沒完,荷月被吵得早不耐煩了,跳下床,咣當一下拽開門,揉著惺忪的睡眼瞟著林老實:“大清早的,你砸什么門,抽瘋啊。” 林老實被兩人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翻著眼白,叫嚷道:“睡你的去,我找你三姐?!?/br> 荷月?lián)踉陂T口,抱臂斜睨著他,陰陽怪氣地道:“找我三姐要錢是嗎?要什么錢吶,你老再去找個什么王寡婦寡婦來偷唄。哎喲,上次的蒙汗藥還沒用完吧?” 林老實的老底冷不防被人揭起,頓時羞躁得滿臉通紅,斷斷續(xù)續(xù)地辯解道:“別、別瞎說,那是他們上自個要偷咱家的。” 荷月冷笑一聲,捏著嗓子說著孫寡婦的話:“哎喲,老實,你怎么這么沒主意,你還是不是男人……”荷月學得惟妙惟肖,讓人忍俊不禁。梅月在被窩想笑又不敢笑,桐月沒那么多顧忌,當時便笑出聲來。 荷月見自己把人逗笑了,愈發(fā)有動力,接著又學王大新說話,把當時偷聽來的場面還原個七七八八。 林老實的臉由紅轉白再轉紫,人早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你你”個不停。 桐月一邊聽著一邊穿衣,她一被吵醒就再睡不著,不如干脆起床動了。她一起來,梅月也跟著起來。 等到兩人穿好衣服走到門口時,桐月意外地看到墻邊立著的白氏,她手里抱著一把柴草,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愣愣地望著荷月和林老實。想必她已經知道了真相。 桐月看了一眼荷月,示意她停下。荷月果然聽話地停了下了。 白氏臉色蒼白,眼神凄切無助。 她看著桐月,翕動著嘴唇,有氣無力地問道:“這都是真的嗎?” 桐月輕輕嘆息一聲,點頭承認了。 白氏手中的柴草撒了一地,踉踉蹌蹌地回房去了。林老實怔了一下,趕緊追上去,估計解釋去了。 梅月有些擔心白氏,桐月卻笑著安慰她:“沒事的,她肯定會原諒爹的?!边@點小事對于她來說算什么。梅月一向信桐月的話,她說肯定就一定是的。梅月釋然地笑笑,洗漱完畢就主動去做早飯。 飯做好后,她試著去叫爹娘吃飯,白氏仍在掉眼淚,林老實卻在吶吶地解釋著什么。起初白氏不肯吃飯,林老實賭氣地道:“行,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我都給你說了,我沒干這事,你還想咋地?”他這么一說,白氏又慌了,仿佛自己做錯了什么似的。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了,便趕緊擦擦眼淚道:“行了,你先去吧,我一會就來?!绷掷蠈嵾@才滿意地走了。 早飯仍舊分成兩桌,林老實和白氏一桌,姐妹三人在她們自己屋里吃。 自從發(fā)生了這件事后,家里一直籠罩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氣氛。林老實可能心懷內疚,他一直在笨拙而漫不經心地討好著白氏,白氏表面上看似乎平復了。但她對于三個女兒卻沒來由的冷淡起來。梅月有些不明所以,想張口問又不知如何問。荷月卻無所謂,桐月心里隱約明白,可能白氏心里有怨氣,但她不敢怨林老實,只能把氣撒在女兒身上??赡軞馔┰码[瞞了她,也可能氣別的,反正桐月也說不清楚。同時,她又覺得可笑可悲,一直被虐的白氏也學會了施虐,她是在用冷□□她們。不過,她早就不在乎了。 白氏一直冷淡地對待她,林老實卻在絞盡腦汁地想從她那兒摳錢。桐月原本的計劃又不得不改變了。 外面天寒地凍又怎樣,旅途艱難又如何?到底是天高海闊,自由自在,比壓抑低沉的家里好多了。更別提村民的議論,鄰居的白眼,親朋的議論,桐月有時會覺得自己給穿越女丟臉了。那么多穿越女混成了人生贏家,不停地打周圍人的臉,所有的女人都羨慕妒忌心恨,讓身邊的異性都喜歡,她呢,混到這種地步?在村民眼中,她哪是人生贏家,她就是妥妥的人生輸家。 可是,再往深了一想,如果她真的活成了這些人期待羨慕的模樣,她還是她嗎?她總不能為了獲得世界的認同,就忘了自己是誰。想通了這層,她也就釋然了。 這天晚上,她對梅月和荷月說道:“咱們明早就出發(fā)吧?!眱扇硕紱]有異議。 她們的行李早就準備好了。該變賣的已經變賣,該整合的已經整合,三人身上各帶著數目可觀的銀票。桐月還給白氏留下了幾十兩銀子家用,給杏月也留了一些禮物。聽白氏說杏月已經懷孕了?,F(xiàn)在的李二虎捧著她順著她,她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心。桐月默默地笑道:她覺得舒心就好了。她們以后注定要走不同的路,分道揚鑣是肯定的。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抹掉兩人共同走過艱難之路的姐妹之情。以后各自安好,可能會有掛念,但再也不相交。 為了避免麻煩,桐月在林老實的晚飯中下了藥,他次日昏睡不醒。白氏沒料到她們這么早就走,一反這幾日的冷淡,淚水漣漣地送她們,叮嚀再叮嚀。 桐月和梅月本就不是心硬之人,一看到這情形,鼻頭不由得都酸酸的。 特別是桐月看到一直不停地沖她尾巴,一路哼哼唧唧地大黃狗時,心里更覺難受,她彎腰摸摸黃狗的頭,起身慢慢地向前走去。 走到村前的高崗時,她再回頭看一眼這個生活了數年的村落。村莊安靜地臥在重重山丘之中,丘嶺尖上,還有一片片未融盡的殘雪。村前的小河沒有被封凍,河水上泛著一層冷冷的白光,在初升的朝陽下靜靜地流淌著。這片風景是如此美麗淳樸。一剎那間,桐月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不舍??墒牵芸斓?,另一種感情也跟著涌上來:這原始美麗的風景還附帶著因循守舊、愚昧無知的風俗習慣。這么一想,那絲不舍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再回首,大步朝前走去。 ☆、第八十四章 京城 桐月帶著兩個meimei,以及江家的老仆來福離開了楊樹村,往京城進發(fā)。 家鄉(xiāng)被他們遠遠地甩在了身后,桐月心底的那絲留戀像天上的薄云似的,風一吹就散了。而梅月更多的則是對新世界的向往。也是,她長這么大還從未出過遠門,她只是從jiejiemeimei的口中聽說京城的風物、沿途的風景,她如今可以親眼看一看了,怎么能不滿懷期待?至于荷月,她則一直摩拳擦掌等著大干一場,你問她到底要干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梅月激動歸激動,可她心底還是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擔憂:“三姐,咱們三個真的能在京城立足嗎?” 桐月笑著安慰道:“當然能,你就放心吧?!彼赡芑觳怀砂子恿帜菢?,但當一個小有資產的百姓還是沒問題的。 她們四人剛上路時還是寒冬時節(jié),越往后天氣越暖和。大地已經復蘇,冰雪開始消融,柳芽漸次吐綠,接著便是春暖花開,桃紅柳綠,三人像出了囚籠的鳥兒,每日心情極好,就連旅途的諸多不便也不在意了。她們一路游山玩水,不緊不慢地往京城而去。 因為路上貪看風景耽擱了行程,他們竟在路上走了一個半月才到京城。 來福一入京城,便給三人雇了一輛馬車,自己提前回去報信了。 姐妹三人坐在車里,掀開簾子看街景。京城的繁華比往昔更盛,滿城煙柳,游人如織,市井喧嘩。梅月一路看得眼花繚亂,荷月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似乎在尋覓什么。 梅月問:“你要找什么?” 荷月壞笑道:“我在看這些士子中有沒有三姐喜歡的人?!?/br> 梅月饒是性格穩(wěn)重,一聽到這話,兩眼不由得一亮,脫口而出道:“真的嗎?是哪個?” 桐月無奈地制止道:“你能不能別亂說?” 荷月對著梅月擠眉弄眼:“人家害羞了,我不敢說?!?/br> 桐月拉著梅月給她指點路上有特色的景致,故意把荷月晾在一邊,荷月也沒介意,自人倚著車窗看街上的行人。 走了一會兒,馬車倏地停住了。桐月探頭看看,前邊有人在修路。車夫建議繞行,桐月也只得同意。 這一繞行,剛好經過白府。 梅月先提醒道:“姐,咱們這次來了許多家鄉(xiāng)特產,要不要順路給表哥送去?” 桐月想了想也對,剛好是順路的事。再者,還有白佑林上次送她重禮的事,她也要提一提。平白收人家那么重的禮物,她總感覺心里不踏實。 想到這里,她便告訴車夫讓他在白家門樓停一下。 車夫一聽到白家,聲音也不由得高亢起來:“啊,姑娘,你們是白家的親戚吶?” 桐月淡淡笑道:“熟人。過來送點東西?!?/br> 車夫這時不由得又回頭多看了桐月姐妹幾眼,仿佛要在她們身上尋找些不同之處來。桐月不由得覺得好笑。 車上還有不少行李,桐月就決定留一個人在車上,她以目示意問她們倆誰去。 荷月似乎對白佑林很有偏見,不怎么想去。梅月本來想陪著jiejie去,可她想起剛才荷月的話,就誤以為白佑林是jiejie的心上的人,便決定不跟著去礙事了。 桐月見兩人都不去,也沒有勉強,自己提了一竹箱子土特親便去了。梅月想去幫她,誰知車夫早先她一步下去了。嘴里殷勤地說道:“姑娘放下吧,我來我來?!?/br> 桐月讓車夫把箱子放在白家側門處,然后自己去找看門人。 今天也是趕巧了,她剛要去找人。就見從東邊來了一輛豪華馬車,從車上下來一個身著玉色春衫的男子,這人正是白佑林。 兩人距上次相見并未隔太久,便桐月敏銳地察覺到白佑林的面龐似乎起了變化。他顯得很累很疲倦,眼瞼略略發(fā)青,走路的腳步也有些微微發(fā)虛,他一直在低頭思索著什么,顯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兩人隔得并不遠,然而他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桐月的存在。桐月只好主動走上前招呼道:“佑林,這么巧,我正要去你家呢?!?/br> 白佑林先是吃了一驚,接著緩緩抬起頭來,見是桐月,脫口而出道:“你怎么——來了?”很簡單的一句話,他卻停頓了一下才說完。 說完這句,白佑林似乎覺得不妥,趕緊笑著補充一句:“我沒想到你來這么早,畢竟才剛完年?!?/br> 桐月笑道:“本來打算晚些時候來的。家里發(fā)生了一些事——其實也沒什么,都處理好了。正好順路,給你帶些家鄉(xiāng)的土產?!睋Q做以前,桐月又該忍不住和他傾訴家里的一些奇葩事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同事一起吐槽老板或另外的極品同事一樣,十分有共同語言,外人難以領會。但是現(xiàn)在,她隱隱覺出兩人之間有了距離感,傾訴的*也就不那么強烈了。 白佑林點點頭道:“來京城也挺好。哈哈,不過人們都說居京城大不易,你以后要多辛苦了?!?/br> 桐月道:“沒事,我能養(yǎng)活自己和兩個meimei的。” 白佑林微微一驚:“兩個meimei,你把兩人都帶來了?” 桐月只好簡單解釋了一下梅月的情況,只說她嫁了人然后男方一家不好就合離了。 白佑林面色嚴肅地聽著,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又搖搖頭咽下了。 寒暄的話說畢,白佑林邀請她進府,桐月笑著拒絕:“今天就不去了,提前有人去江家報信了,耽擱得太久他們會著急的。反正我以后在京城長住,見面的機會多的是?!?/br> 白佑林聽到后面一句,臉上的笑容不覺一滯,桐月向他望一望,似乎察覺到什么,白佑林臉上神情一變,忙又故作驚喜道:“長住啊,那太好了。” “那么,回見?!蓖┰掳淹廉a留下,準備告辭。白佑林身邊的兩個小廝去抬箱子,桐月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貼身小廝已經換人了,她本想問以前的那個長隨呢,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問。 她向白佑林揮揮手,轉身離開。 可是,她的心情不由得變得沉重起來。她本不是個纖細敏感的人,但她還是明顯察覺出白佑林剛才的態(tài)度不對勁。他最初見她時的神情語氣,還有后面欲蓋彌彰的解釋。她突然又想到,她離開京城時,白佑林送她的幾百兩銀子和禮物。他的意思是不是意思別讓她進京城了?慢慢地,她回憶起當日的情形、白佑林臉上的神情、說話的語氣。他說,在外打拼不容易,讓她回家買房子置地,而她早就跟他說過自己的打算:她不適應鄉(xiāng)下的生活,覺得城里會更好些。所以她賺了錢一直沒有買田買房子。他早知道了還是那么說,用意無非是不想讓她進京,至于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很簡單,她知道得太多了。想著想著,桐月的心便像塞了一塊濕棉花似的,堵得難受。 桐月重回到馬車里時,車夫正一臉欽佩地說道:“原來姑娘真的認識白公子啊,你是他什么親戚吶?” 桐月隨意敷衍一句,便道:“大叔,麻煩你快些趕車吧,我家親戚正等著呢?!?/br> “好咧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