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江星月大考在即,全家上下都盡量不去打擾她,連兩個孩子都比平常安靜不少。 白佑林和白夫人來訪的事桐月也沒告訴她,在她看來,這種小事沒必要讓她知道。另外,她也沒有告訴荷月和梅月,不過,她感覺荷月好像已經知道了。桐月本以為兩人就這樣算了,大不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但她沒料到,僅僅隔了幾天,白家又來人了。這次來的是春蘭,春蘭是白佑林的貼身丫頭,兩人以前就認識。畢竟是熟人,桐月也不好不接待。春蘭看上去比以前白胖了不少,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她不但把上次桐月退回的東西帶來了,另外還添了不少。春蘭說這是少爺的吩咐。桐月是一臉莫名其妙,她實在搞不懂白佑林是在演哪出。 春蘭顯得十分高興,她說道:“我知道姑娘來了,心情那個高興,少爺再三囑咐不讓我亂出門,可我還是想來跟姑娘說說話?!蓖┰侣牭枚禾m話中那隱隱的得意,便笑道:“看來你家少爺對你不錯?!?/br> 春蘭忙解釋道:“少爺那人就是這樣,對女人家從來都是體貼入微,他對姑娘的好卻是誰也比不了?!?/br> 桐月心里已打定主意不再跟白佑林牽扯,便說道:“之前你家少夫人和少爺先后來過,我們之間發(fā)生點不愉快的事,我想我們以后還是少些往來,這些禮物你還是帶回吧?!?/br> “表姑娘,您還在怪少爺嗎?其實少爺回去后也很后悔,而且,他還和大少夫人大吵了一架,說她不該擅自作主,結果弄得他左右為難。他這兩晚上連家都沒回,大少夫人氣得飯都吃,家里頭的下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春蘭借機轉移話題,兩人接著閑話家常,說是閑話,但每句話都是另有用意。她的本意有兩層:一是像白夫人那樣試探桐月對白佑林的心意;二是像《紅樓夢》里的襲人試探黛玉那樣試探桐月,看她將來對姨娘會怎樣。 桐月當然都聽得出來,她只是覺得哭笑不得。她也有多大的運氣被白家主母和通房給看上了,一個接一個地來試探她。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她故意夸大其辭,用冷森森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別人怎樣,反正我也是容忍不了。我將來的丈夫要是敢納妾敢偷情,我首先先把他騸了?!睘榱似鸬秸鸷匙饔?,桐月又特意加了一句:“騸就是閹了,男的這樣,女的呢就扔到池塘里用石頭砸死。” 春蘭聽得不寒而栗,渾身一震,為了維持儀態(tài)只好勉強笑道:“看不出來姑娘倒是個烈性子。” 桐月意味深長地一笑,意有所指地道:“看人不能光看一面?!?/br> 春蘭如坐針氈地繼續(xù)陪著笑跟桐月閑扯,但她的心思漸漸淡了下去。她是少爺的通房,對白家主母的人選格外上心,她很害怕將來的二少夫人娘家強勢,人又善妒,那樣,她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她想到桐月,是因為知道她娘家無權無勢,她從小為生計奔波,什么琴棋書畫都不通,而且自己跟她早就相識,她要是進門,自己的日子總會好過許多。如今聽她說這番話,春蘭頓時覺得她比那些大家小姐可怕多了。特別是當她繪聲繪色地講了她五妹怎么打她姐夫時,春蘭更是倒吸一口冷氣。心里感慨:怪道人們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又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人誰敢惹?就算少爺對她有意,她也一定要勸她打消念頭。 春蘭又坐了一會兒,挑選了一個十分合適的時機提出告辭,桐月起身相送。她仍然堅決要退還禮物,春蘭堅決不退。她一臉為難地道:“表姑娘,我是奉命而來,交不了差,少爺會責罰我的。好姑娘就體諒體諒我吧。難不成姑娘真的為了幾句話就真的不理我們少爺了?” 兩人正在爭執(zhí)間,荷月正好從外面進來了。她小手一揮,豪爽地說道:“行行,東西放下吧,我收了?!贝禾m如蒙大赦,她生怕桐月再反悔,趕緊告辭離開。白家一干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地離開。 桐月一臉倦色地坐下,看著滿屋的禮物,又看荷月,無奈地說道:“你喜歡錢也不能亂收人家禮物啊。” 荷月兩眼望天,“送上門的收就收唄。再說你要不收,那姓白的肯定以為你跟他徹底掰了,以后對你更不放心。你收了,就是拿人手軟,吃人嘴短。” 桐月看著荷月,她覺得荷月這個人有時候在某些方面粗心得很,但有時又犀利得一針見血。 她想起上次的事,突然說道:“哦,忘了告訴你了,你以前對白佑林的評價是對的?!?/br> 荷月得意的笑,先是微笑,接著是哈哈大笑。 桐月也跟著自嘲的笑,笑畢又道:“只是,你怎么猜測得那么準呢?” 荷月以手指自己的心口:“因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心啊,懂不?” “你真夠坦率的?!边@么痛快地承認自己是小人。 荷月笑夠了又正色道:“他送的你就放心收下吧,大不了,以后他落魄了,你再拿這些錢救濟他?!?/br> 桐月嘴里沒說,心里卻想,先不說白佑林如今正春風得意,單說白家家大業(yè)大,他哪里會落魄?又哪里會輪到自己救濟?不過,此時,她已經不想再討論白佑林的事了。他們那條友誼的小船雖說沒有明面帆船,但早已不在一條航線上,從此以后,各走各路。 桐月休息了幾天,便又開始帶著兩個meimei做生意。 這期間,她跟荷月也發(fā)生了爭執(zhí)。荷月是個坐不住的人,她自以為自己體力夠強,一會兒要進山打獵,結果被桐月否決了:“現在是春天,動物正在繁殖,你打它們干嗎?” 荷月又要去賣藝,桐月又是一口否絕。如是幾次后,荷月不禁暴躁起來:“這不行,那不行,我以后到底要干什么?” 桐月道:“好好打熬你的身體,練你的武藝,將來肯定有大用處?!焙稍滤菩挪恍?。這時代,天下基本太平,想參軍都沒什么用武之力。而她從末世而來,又只知道這些打打殺殺搶食物的手段,她因此覺得很落寞,越長大越落寞。盡管如此,她大體上還是聽話的,也不惹大麻煩。只要她不鬧得過份,桐月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梅月本想還跟以前一樣做些小本生意,不過,桐月如今喜歡上了倒買倒賣,低買高賣,一轉手就是一筆錢,比做小生意賺得多。她打算再攢點錢,在京城買個小院子,再租個店鋪做生意。 桐月在為生意忙碌,江星月仍舊在埋頭苦讀,而白佑林,桐月想不聽到他的消息都難,京城里總是有他傳說,無非是他做了什么好詩,說了什么驚人的話,被人們到處傳送。又聽說,一向潔身自好的他某次被友人灌醉了,和一個早就仰慕她的京城名妓成了好事。 光陰飛逝,轉眼間,就到了大考之日??荚嚽皫兹眨窃虏辉購氐装褧崎_,每日吃吃睡睡,陪著家人說說話,好好養(yǎng)精蓄銳,到了那日,她也不讓家人去送,收拾好東西,只帶了一個小廝便去了。 禮部的考試日期分別安排三月初九,三月十二和三月十五共考三場,一共九天。 考試不但需要腦力還需要體力,這幾天,桐月親眼見到有幾個人因緊張和體力不支被人抬了出來。還好江星月無事。 九天后,瘦了一圈的江星月終于出來了。桐月和端月帶著兩個孩子及仆人一齊在外面迎接。 江星月雖然面容憔悴,但雙目卻炯炯有神。桐月一看她這樣就知道發(fā)揮得不錯,她滿眼激動地望著江星月,江星月雖然平常十分冷靜,今日卻也十分激動,她情不自禁地抱了桐月的肩膀一下,桐月也拍了她一下以示鼓勵,兩人沒有多說話,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還是端月小聲提醒她們要注意,江星月臉色一凜,趕緊看看身后,還好,那些考生們落在后面又在激烈地討論著剛才的考試,沒有人注意到她們。 桐月不覺啞然失笑,她們兩個太激動竟險些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們名義上是姐夫和小姨子。她也不由得朝前后左右望望,卻看到正緩步而來的柳棲白,他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路過他們身邊,然后沖江星月略一點頭,接著飄然而去。他也許看到了,也許沒看到。 眾人說說笑笑地往家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等待放榜。 ☆、第八十七章 中狀元 會試在四月中旬放榜,江星月榜上有名。放榜之后,便是殿試,然后由皇帝宣布名次,賜瓊林宴。宴罷,皇帝又賜今年登科進士的前三名騎馬游街。今年的狀元、榜眼、探花分別是 江星辰、柳棲白,秦世容。 全京城的百姓幾乎傾城而出,達官貴人早就定好大街兩邊的酒樓,坐在樓上觀看品評。 桐月和端月他們也擠在人叢中,可惜桐月被層層人墻阻攔,什么也看不到。荷月不受影響,她爬到路旁的一棵大槐樹上去看,并招手讓桐月也上去,桐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擺手拒絕了。她和梅月站在樹下,聽荷月講解。 她等了一會兒,就見前面的人群一陣涌動,接著一陣響亮的鼓聲,然后是威嚴的喝道聲,這是士兵在前面開道,正主還沒出來。人們都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尖,拼命地朝里擠著望著。 荷月的眼尖,先眾人一步看到,她情不自禁地叫出聲:“啊啊,姐夫在中間,戴著烏紗帽,穿著大紅袍……” 荷月已經說得夠詳細,可是桐月仍嫌不夠,她一咬牙,提起裙子讓荷月拉著她上樹,她要親眼看一看。 荷月嘿嘿笑道:“早就說了讓你上來,非在那兒裝淑女。” 桐月不耐煩地道:“少啰嗦,快看?!?/br> 兩人越過黑壓壓的人頭,向街心看去。 前面有士兵開路,后面有侍衛(wèi)護送,前呼后擁,旗幟鮮明,氣派端的非凡。 中間街道上,三馬并行,江星月在中間,頭戴著烏紗帽,身穿著大紅袍,她面容沉靜,微帶笑容。她的左邊是柳棲白,他也身穿紅袍,不過那紅色跟江星月的略有差別。他端坐馬上,目光似乎在望著人群,又似乎在看別的什么。江星月的右邊是秦世容,桐月沒見過這人,但聽過他的名字,他爹秦松是本朝有名的權jian。秦世容繼承其衣缽,人們都說他有青出藍而勝于藍的架式。不過,桐月做為一個平頭百姓,對他的印象僅限于傳說,并不了解其中的□□。她默默地打量著這個人,他生得其實挺英俊,但給的感覺卻有些陰沉,這是一種整體氣質,很難用語言描述清楚。秦世容也是面帶微笑,可是那笑卻好像不是發(fā)自內心的,給人一種敷衍了事的感覺。桐月不大喜歡他的相貌,只是略略看了幾眼便移開了目光。 三人緩緩而行,離她們這邊越來越近,眾人歡呼雷動,拼命揮手。 桐月的激動勁兒已過,她安靜地坐在樹杈上,安靜地看著江星月。為了更好的隱身,她爬到了更高處,讓濃密的樹葉遮住自己的身子。荷月仍然興奮不已。她看樣子十分喜歡這種出風頭的事情。 她不停地用手捅桐月:“姐,姐,要是你也男扮女裝,能不能也考個狀元當?” 桐月微笑,“不能?!闭f到這里,她朝三人努嘴:“你覺得我穿得這紅袍怎么樣?” 荷月歪頭端詳了一會兒,搖頭道:“太大了。” “這就是了,我這長相連男扮女裝都不成?!苯窃缕鋵嵤怯邢忍鞐l件的,她的身量要比一般女孩子高挑,長相又非常英氣,穿起男裝后,毫不違和。 “其實這都是次要的,最根本的是,我沒有她那心志和毅力?!惫糯目婆e之路有多艱難,她也算是略知一二,她自忖自己沒有那么強大的意志力,更何況還要時時擔心被人發(fā)現身份,這里面的煎熬非旁人所能知曉。 荷月嘆道:“那好吧,你不行,我更不行,我裝扮上可以,可是讀書不行?!?/br> 她們不再討論這個問題,荷月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江星月身邊的柳棲白身上。 她看一眼柳棲白,又不懷好意地看著桐月嘻嘻地笑。桐月知道她在笑什么,不過她故意裝作不知道。 因為她們占的這棵樹是在道路的左邊,因此,三人中柳棲白離她們最近,當然也看得最清。 桐月看著他,心里不自覺地浮上一種淺淺的喜悅。讓她感覺奇怪的是,盡管是這身裝扮,在這種場合,柳棲白身上仍沒有半分富貴堂皇的氣派,他像是月光鑄成的,天然一份清雅飛逸的氣質。 三人中,江星月是濟世之相,凜然大氣,朝氣英睿;秦世容是入世之相,陰沉淡然,心機深沉,讓人看不清摸不透;而柳棲白卻完全是一副出世之相,這一點尤其是他桐月想不通,按理,他居于綺羅叢中,是膏粱仕宦子弟,怎么會養(yǎng)成這種氣質? 桐月想到這里,不由得暗笑自己,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因為江星月的父親對相學感興趣,她耳濡目染跟著學了不少,桐月是近朱者赤,也跟著學了一點。她起初是半信半疑,但后來又覺得“相由心生”也有一定道理,特別是江星月又教她辨識人的精氣神,就是所謂“下相相形,上相相神。”她現在是活學活用,把三人都分析了一遍。 荷月見桐月臉上洋溢著莫可名狀的微笑,以為她是在思春,便又開始打趣她。 她再次用胳膊肘捅一捅桐月:“姐,這次姐夫中了狀元,這兩人跟她一起進過宮,游過街道,以后就是好哥們了。到時你就可以近水樓臺先摸白了。你就別猶豫了,該出手時出手。” 桐月猛然回過神來,她遠遠地望著端坐在馬上的柳棲白,笑著搖頭。 “這樣的人,出身清貴,才名又高,想必眼光極高,多少名門仕女都不放在眼里,我何苦去湊這個熱鬧?” 荷月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怕什么,俗話說,烈男也怕女纏,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順便撩撩怕什么,成就成,不成拉倒。光坐這兒看著有什么用?我給你說,要換了我,我夜里潛進他家也要把給辦了……” 桐月仍舊搖頭:“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人,那不是我的風格。我喜歡平靜、理智的生活,最愛的人始終是我自己。他是我向往的那種男人不假,但我不會接近他,明白?” 荷月翻了個白眼表示不理解這句話。 桐月只好進一步解釋道:“我只愛他的容顏但不想探究他的精神和內在?!?/br> 荷月狀似明白了,反問道:“你是怕失望?” 桐月淡淡一笑:“是怕彼此失望?!?/br> 其實,用歷史唯物觀來看,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道德觀念,以古代的觀念,他們這些人都是正常的,合乎當世道德的,她才是不符合當世閨范的出格之人。她是古人的身體,卻有著今人的道德觀念,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矛盾,根本難以調和,她就像一滴油,浮于水面卻永遠無法與水相融。 等到桐月思考完人生哲理時,發(fā)現鼓聲遠了,人聲淡了,人群散了。游街的人早走遠了。 大槐樹底下有人在高聲議論: “哎,你們看到酒樓上的那些官老爺沒有?聽說他們在相女婿呢?!?/br> “這是肯定,哪次都這樣。這次不知相中誰了?” “那個江狀元聽說早已娶妻生子了,他夫人是個村姑。不知道會不會休妻再娶。” “我敢打一文錢的賭,肯定會休妻,你等著瞧吧?!?/br> “那個柳公子呢?!?/br> “這個猜不準?!?/br> …… 眾人正爭論得起勁,忽覺眼前一花,就見從樹下跳下個活人來,把大家嚇了一大跳,他們壓根都沒往樹上看,哪里想到樹上會有人? 荷月得意洋洋地笑著,抱著膀子等著桐月一點點地往下滑。 她在看,眾人也仰著脖子看。 桐月說不清是什么感覺,滑到地上后,故作淡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離開人群后,她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真的不習慣引起眾人的注目。 兩人回到家里時,就見平日里門可羅雀的江府此時是人滿為患。有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也有上門拜訪的同年同案同鄉(xiāng)。平常見都沒見過,今日卻突然像地下冒出來似的都來了。江星月一*地接待、打發(fā)、應付。 接下來的幾天,江家?guī)缀醪辉鴶噙^人,有人送禮示好,有人房子和女人,讓江星月哭笑不得。不過,她既然要在官場混,就清高不得,硬著頭皮也得應酬。她跟桐月商量,近日要換所大房子,眼下住的房子僅夠她們自家人住的,來客人什么就有些挪轉不開。江家本就有些資產,而且江星月馬上要拿俸祿了,可以不必這么節(jié)儉了。 江星月要換房,桐月也在考慮租房子的事,總住在江家也不是個事,她想帶著兩個meimei搬出去。江星月倒也沒阻攔,她心里明白,桐月是不可能長期靠著她的,便說道:“買房子的事不急,咱們慢慢地尋訪,最好是比鄰而居?!蓖┰乱幌氲挂矘芬?。 兩家的房子還沒著落,江星月又開始為她的職位奔忙,別看她已中了狀元,可是官職是有定規(guī)的,按照常規(guī),她最有可能的職位是翰林院修撰,是個六品官,比芝麻略大些,可還沒有后者有實權。江星月希望自己能做些實事,所以她想外放為官。這就需要人情,朝中有一定地位的官員幫她說話。 到底找誰呢?江星月真是犯了難。 她正在冥思苦想,卻聽荷月突然問道:“姐夫,那個柳棲白是什么官呀,是不是你的手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