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皇帝南行這事不是昭告天下的,因此昭陽也沒說自己這趟是跟著皇帝來的嘉興,只含含糊糊地稱自己在京里當差。楊淑嵐便以為她約莫是在哪家小鋪子里做雜役,根本不作他想。 昭陽也是哭笑不得,她可是宮里的人,不到年紀放出去,哪敢自行婚配?除非她不要命了。可這話不能說,她便拍著楊淑嵐的手背安慰她:“表姐不用替我擔心,這女兒家誰說非得嫁人才能過好日子呢?依我看,天大地大,自個兒逍遙自在才是正理。像您這樣嫁了人,難道就一輩子享清福了?” 余下的話不好多說,她也不是那等子戳人痛腳之人。 楊淑嵐有些尷尬,畢竟她這番話也是為了后文做鋪墊,要勸著表妹嫁進李家做妾。早知道會有今日,那日她無論如何不該將自己在家里的情形一五一十說得那么詳盡。眼下可好,表妹也知道自家老爺是什么樣的人,這么年輕的姑娘誰愿意把后半輩子托付給這么個不靠譜的人? 她還顧念著姐妹情分,也不太好意思開口,這么斟酌再三,才試探著問了句:“表妹,你看,若是讓你來嘉興與我為伴,從今以后由李家把你供著養(yǎng)著,這樣……如何?” 昭陽一頓,起先一臉疑惑,心念一轉(zhuǎn)才隱約猜到楊淑嵐的用意。她不可置信地望著楊淑嵐:“表姐這話什么意思?” 既然話都開口了,那無論如何也得說下去。 楊淑嵐抹著眼淚道:“我也不瞞你,那日你來了家里一次,被老爺撞見了。老爺對你是上了心,一見傾心這種事我也是如今才曉得。他憐你一人在京城謀生不易,便想著讓你進了李家的門,從此錦衣玉食、吃穿不愁。按理說,這種事我也是沒臉跟你提的,畢竟他這些年待我也不夠好,叫你平白看笑話了,如今還想把你也拉進來,你心里定會怨表姐太薄情、不替你著想??杀斫阋材钪闶窃蹅冴懠业莫毭?,若是你繼續(xù)流浪在京里,那我也沒臉見咱們死去的祖父……” 說著,她拿眼偷偷去瞧昭陽,卻發(fā)現(xiàn)昭陽起初還神情大變,這當頭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她還道是過慣了苦日子的昭陽看到李家如此富貴,終歸還是動了心。 哪知道昭陽抬眼看她,聽不出情緒地問了句:“把我接進門做姨奶奶,這是表姐的主意,還是表姐夫的主意?” 楊淑嵐面上一紅,訥訥道:“是你表姐夫提出來的……” “那表姐以為如何?你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愿意讓我嫁進來和你一同伺候你家老爺?” “我是想著與其在外漂泊,倒不如嫁進來過安穩(wěn)日子。感情這種事情雖然到底讓人向往,但,但吃穿用戴到底才是最實際的,不是嗎?”楊淑嵐越說越流暢,索性苦口婆心地勸她,“何況老爺如今喜歡你,你嫁進來雖是個姨奶奶,但老爺疼你,表姐也護著你,這又有何不好?我這個做太太的不會為難你,你在這家里就跟我沒什么差別了?!?/br> 昭陽笑了兩聲:“那,表姐又把那沈姨娘置于何地?表姐夫不是對她一往情深嗎?她還為表姐夫生兒育女,雖不是嫡出,但好歹是長子長女都占全了。我就嫁過來,你也沒法跟她斗?。俊?/br> 楊淑嵐以為已經(jīng)說服昭陽了,便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表姐自有法子。咱們姐妹倆只要一條心,將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你能生出兒子來,我就把他收到我名下,今后他就是老爺?shù)牡兆?,李家的家業(yè)都是他一人的?!?/br> 屋內(nèi)焚著香,床邊的木架上還掛著男人的衣裳,想必是昨兒夜里李家大爺歇在楊淑嵐屋里了。昭陽抬頭看著表姐,沒說話,來時的喜悅卻已蕩然無存。 到底姐妹一場還是不如夫妻情分,那日她口口聲聲說著李家大爺對她多么薄情寡義,結(jié)果呢?一夜**,她就可以把自己的表妹賣給丈夫做妾。她的主意真是極好的,一面拉回丈夫的心,一面拿自己這個表妹去跟沈姨娘斗,最后還把人家的孩子收到自己名下,既坐穩(wěn)了太太的位置,又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子嗣。 昭陽的心沉到了谷底,想哭,想笑,可到底還是坐在那里面色沉沉地望著楊淑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楊淑嵐似乎也察覺情形有異,看她兩眼,面上有些訕訕的,便伸手去拉她:“表妹……” 昭陽霍地手回手來,站起身平靜地說:“恐怕要辜負表姐的一番美意了,我雖沒錢沒勢,孤苦伶仃,但好歹還有一點尊嚴。眼下我是陸家唯一的血脈,若是為了富貴榮華甘愿與人為妾,那我陸家上上下下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要罵我這不肖子孫了?!?/br> “哪會呢?不會的,不會的?!睏钍鐛辜绷耍酒鹕韥韯裎克叭缃袷乔閯菟?,陸家都沒了,長輩們怎會怪你為了生存嫁個好人家呢?妾又如何,只要日子過得好了,做什么不一樣?” 昭陽驀地笑了,朗聲道:“就算列祖列宗不怪罪于我,我也邁不過自己這道坎。我陸昭陽此生哪怕就是嫁給清貧困頓之人,或是終生不嫁,也絕不甘心為妾!” 她說完便福了福身:“此次來嘉興,能見表姐一面,心愿已了。愿表姐將來能夠順遂如意,過上您一心想要的好日子?!?/br> 說罷,她轉(zhuǎn)身往外走。 哪知道李家大爺已在長廊下偷聽多時,見她這么三貞五烈的,心急如焚,恰好迎面碰上從屋里出來的昭陽,他走上前去就拉住她的手:“表妹,你聽我說,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絕無半點——” “放手!”昭陽大怒,縮回手來后退兩步,“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對我動手動腳!” 她這么不識好歹,李家大爺面上無光,但還是好著性子與她說:“表妹,我知道你害羞,面皮薄,但這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你看看你,表姐夫雖別無長物,但好歹有些積蓄,能讓你不愁吃穿、衣食無憂。你就跟了我吧,我不會辜負你的?!?/br> 昭陽笑了兩聲:“承蒙表姐夫看得起,可奈何昭陽人微言輕,這李家我是高攀不起的。就是高攀得起,我也不稀罕攀?!?/br> 她這么一說,李家大爺心下也惱得緊,再欲哄她,她卻一門心思往外走,壓根不搭理。他也火大,索性叫人:“來人,給我把這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丫頭關(guān)進屋里!” 楊淑嵐從屋里快步跑出來:“老爺,不妥,還是讓我再好生與表妹說道說道。她小時候最聽我的話了,我說的話她不會不聽的,何況咱們也是為了她好,再仔細勸慰一番,她想必能明白咱們的一番苦心。” 話說著,已有好些個身強力壯的小廝沖了上來,將昭陽給押住。她又驚又怒,不可置信地望著楊淑嵐:“表姐,你就看著他們這么對我?” 那眼神太過慍怒,楊淑嵐竟不敢直視,只能低聲哀求丈夫:“老爺,我只這一個表妹,您別這樣對她。婚嫁大事本該她點頭,咱們才能去辦,眼下她不既然不愿,強扭的瓜不甜,您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吧?!?/br> 李家大爺皺眉道:“她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懂什么?既然你陸家已無長輩在跟前,她合該聽你的安排,婚姻大事哪有姑娘家自個兒說了算的?她同意不同意,我根本不在意。況且此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李家家大業(yè)大,又是嘉興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她一個小小孤女,嫁進咱們家難不成還委屈了?” 李家大爺是個急功近利之人,當下就撩開下擺往外走,“此事你不必再管,我自有計較。” 他把楊淑嵐趕回屋,皺著眉頭吩咐那幾個小廝:“把人帶進我屋里,看牢了!” 待那些個壯漢堵住昭陽的嘴,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押進主屋后,李義函又把李四叫來,在他耳邊低聲吩咐:“把前些日子鄭三公子送來的**蝕骨香給點上,那香連貞潔烈女也能化成一灘春水,我還不信不能讓這丫頭心甘情愿從了我。” 想著昭陽那窈窕有致的好身段,他只覺得一股子熱氣已然涌上心口,四肢百骸都癢得不行。 ☆、第28章 苦rou計 第二十八章 皇帝要突擊巡查嘉興守城軍大營,這個消息除了皇帝和自己人,沒有任何人知道。 從城北往軍營方向走約莫一刻鐘,大營近在眼前。營門口有士兵把守,皇帝進去的時候受了點阻攔,方淮沒說話,從懷里掏出陳明坤的牌子,士兵就慌慌張張地讓開了。 那守門的連聲說:“小的進去通傳一聲,麻煩三位爺在這兒等等?!?/br> 皇帝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通傳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是隨處走走,何必驚動了上面?” 入了營門后便是寬敞通達的校場,兩旁列著兵器,中央是練武之地。只可惜整個校場都空空蕩蕩的,連一兵一卒都看不見。 皇帝看了眼日頭,并無烈日當空,也無狂風(fēng)暴雨,綿綿春日竟無一人在場上cao練。 待走到大營后方的士兵住處后,還未靠近,便聽聞營中傳來一陣陣喧嘩,笑聲與吼聲混合在一起,竟有幾分走入酒rou場所的錯覺,皇帝的面色沉了下來。 走到最前面的帳前,把守的小將將他們攔了下來。 “站住,什么人,未經(jīng)通傳就擅入軍營?” 皇帝這下聽明白了帳中在做什么,碎銀兩擲在桌上的動靜混合著開大開小的押注吼叫,里面的人竟是在賭博!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聽不出情緒地問了句:“這賬內(nèi)是些什么人?都在做些什么?” 那小將眉頭一豎:“大膽,這賬內(nèi)是什么人,做什么,也是你能問的?走走走,閑雜人等不得擅入軍營,在咱們參謀發(fā)現(xiàn)之前,你趕緊出去!否則治你的罪!” 皇帝心頭一動,看著他道:“這位小哥,麻煩你通融通融,我本是嘉興城外的人,取道九恭山來嘉興探親。哪知道九恭山匪寇橫行,將我等隨行之物悉數(shù)搶走,還傷了我的同伴?!?/br> 他掃了趙孟言一眼,趙孟言頭皮子發(fā)麻,只得哎喲連天地捂著手臂,愁眉苦臉:“小哥,您瞧瞧,我這手都快廢了?!?/br> 皇帝想笑,心頭有事,又收斂了,繼續(xù)道:“今日我等特地前來,請營中的將領(lǐng)帶兵捉拿九恭山的賊人,還我等一個公道?!?/br> 這九恭山有草寇之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就連皇帝在京中也有所耳聞,但嘉興呈上去的折子從來都說是守城軍與草寇于九恭山上大戰(zhàn),守城軍大捷,草寇盡除。 皇帝這次真到了嘉興,在酒肆茶坊隨意一問,這才得知那草寇依然橫行。他這才興了暗訪軍營的念頭,哪知道一來就是氣。 那小將沒好氣地拔劍恐嚇他們:“走走走,這將領(lǐng)們什么時候出兵圍剿山賊,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家財物丟失了,那別家還有女兒被搶走了呢,都找上門來,咱們兄弟還要不要活了?快走,這些事情不是你幾個說了算,上面自有安排?!?/br> 皇帝面色陰沉得就連趙孟言都有些心頭發(fā)毛。 “合著你們這些守城大軍吃著朝廷的糧,拿著朝廷的供奉,在嘉興城里作威作福,整日賭博成歡,卻連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了?把你們那些個將軍軍師都給我叫出來!” 正說著話,帳中忽然有人掀起門簾走出來,原來是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壯漢,整個人都醉醺醺的,滿臉通紅。他渾口酒氣地嚷嚷著:“何人敢在營中喧嘩?老子才剛贏了點錢,被你這么一鬧騰,一把就輸光了!” 那小將急忙行禮稟報:“張參謀,此人是來嘉興探親的,途徑九恭山財物被劫,便想來營中求兄弟們?nèi)退沿斘飺尰貋怼P〉恼f了很多遍讓他走,他就是不聽,驚擾了參謀,小的失職,請參謀責(zé)罰?!?/br> 原來是個參謀。 皇帝的眼刀子刷的過去了:“九恭山草寇未除,你身為參謀竟然帶著士兵飲酒作樂,賭博成歡,你好大的膽子!” 那參謀眼珠子一瞪,比皇帝還兇:“你才大膽!擅闖軍營,對上不恭,你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來人吶,把這幾個賊人給我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趕出大營!” 趙孟言只想捂住眼睛,這人找死真是不要太迫切,居然罵到皇帝的祖母頭上去了。 皇帝還沒發(fā)話呢,方淮已然拔劍出鞘,怒斥:“誰敢?” 他的氣勢太強大,那一聲吼簡直氣貫山河,拔劍的動作也是快準狠,嚇得這些花天酒地的士兵一愣,竟沒敢動。 參謀哇哇大叫著要把人抓起來關(guān)進大牢,外面卻忽然有人進來報,說是校尉來了。 皇帝面目陰沉地看著那匆忙趕來的校尉,眼神微瞇,一言不發(fā)。那校尉想必是終于得到了消息,匆忙趕來,驚疑不定地拱手行禮:“不知刺史大人派來的,派來的幾位大人,有何貴干?” 他只聽守門的回報說方淮拿了陳明坤的牌子前來,卻摸不準這幾人到底什么來頭。文官武將其實并沒有多少交道,陳明坤官大,但也管不到他頭上,如今忽然派人來軍營,他實在也有些云里霧里的。 皇帝盛怒之下,哪里還想跟他多說什么,冷笑兩聲,重重地說了句:“這軍營里烏煙瘴氣,竟養(yǎng)了一群酒囊飯袋出來,想必也與你這個校尉脫不了干系!我看,你的好日子就到這了吧!” 說完,他領(lǐng)著方淮與趙孟言轉(zhuǎn)身便走。那校尉心中慌亂,趕忙追了上來:“這位,這位大人請留步,我想您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若是有人對您不恭敬,我必定為您討個公道,您,您還請留步吶……” 可無論他如何解釋,皇帝仍是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 外間春日綿綿,和風(fēng)拂面,皇帝心頭卻是怒火滔天。 當真是山高皇帝遠,他滿心以為只要自己親政愛民,天下百姓便都可安居樂業(yè)??蓻]想到這樣一個守城軍大營里竟是烏煙瘴氣、毫無章法,若是來日真有戰(zhàn)事突起,恐怕這些人第一時間就會當逃兵! 從城北一路回到城內(nèi),他心中思量不斷,一抬頭,竟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走到了城西,左手邊是一所氣派的大宅子,大門口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個李字,右下角一行小楷:鹽商世家。 腳下一頓,他忽然問趙孟言:“昭陽那表姐就住在這兒?” 趙孟言點頭:“是這兒沒錯?!?/br> 皇帝心中有火氣,不耐煩地說:“也不知道那丫頭探完親沒,朕這會兒就要回陳家了,她要是還在里頭,叫朕回去喝西北風(fēng)不成?” 話剛說完,心下已有了計較,他扔下一句:“你倆隨便找地方坐坐,朕進去找人?!闭f著長腿一邁,往李家走去。 方淮想跟上去保護皇帝,趙孟言卻伸手一攔:“這當頭,還是別去觸霉頭了罷。沒看皇上臉都快黑成包青天了?” “不好笑?!狈交窗櫭?。 “走,咱倆去對面喝杯酒?!壁w孟言含笑想著這個霉頭大概得由昭陽來觸了,那丫頭神通廣大能逗得皇帝開心,就是不知道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有沒有那種本事。 方淮很生氣:“皇上心頭有事,你還去喝酒?要去你自己去,我就在這兒候著?!?/br> 趙孟言翻白眼,風(fēng)度翩翩地往酒肆走,嗤笑一聲:“迂腐?!?/br> 詞里怎么說來著?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正是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時候,不喝上一杯,哪里算得上是下江南呢? *** 昭陽被關(guān)進了李家大爺?shù)奈葑永?,沈姨娘知道后院鬧起來,上趕著要來看,卻被守在外面的下人給攔住了。 “夫人請留步,老爺說了,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去?!?/br> 沈姨娘柳眉一豎:“大膽奴才,連我都敢攔著!你是什么東西,不知道府上誰說了算不成?” 那小廝不卑不亢:“夫人贖罪,小的也只是得了老爺命令,不敢不從?!?/br> 他當然知道這位沈姨娘在府上就等同于太太了,可他是老爺?shù)娜?,沈姨娘再大,難不成還大得過老爺去? 沈姨娘氣壞了,前幾日老爺就往多年不曾踏足的后院去住了幾夜,她心里油煎似的,那個連蛋都下不出的女人有什么通天本事不成?人老珠黃了還能從她手里又鉆了空子去。眼下忽然聽到小桃回報,說是老爺抓了太太的娘家表妹,還叫人送進了他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