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流云仍然有些怔忡:“你,皇上,你們……你們來真的?” 昭陽沒忍住笑了笑,片刻后點頭:“是真的。” “你可別上了男人的當!沒得到時自然滿口甜言蜜語,他可是皇上,伴君如伴虎,你,你真的想好了?”流云壓低了聲音勸她,“萬一他轉眼就把你給忘了,把你扔到后宮里頭跟其他妃嬪作伴,你這輩子豈不是完了?” 她們的反應似乎很反常,若換了旁人,一準兒喜氣洋洋地跟她說恭喜,畢竟在誰看來這都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她一個小宮女積了八輩子德,才會一朝被皇帝看中,拎到身邊專門設了個什么御前典膳的位置,還說她南行立下不小功勞,如今又在承恩公府盡力當差,實在是個能辦大事的人。從前可沒有御前典膳這位子,皇帝為了她也真是什么瞎話都能說,什么事兒都能厚著臉皮做。 可昭陽不覺得她們反常,只有真心為你著想的人才會看到你幸不幸福,那些只在乎你富貴與否的人,都不是真心為你好。 她低頭苦笑兩聲:“這話可把我難倒了。我也想信誓旦旦告訴你們我一定會過得很好,可未來的事兒誰也說不清,我只知道眼下我和他是兩情相悅的,雖然不敢肯定將來一定會圓圓滿滿,但我愿意相信他會努力對我好?!?/br> 明珠笑了,摸摸她的臉:“你呀,總是咱們?nèi)齻€里運氣最好的,我也相信你將來一定會很好?!鳖D了頓,她握緊了昭陽的手,“就算不好也不要緊,大不了咱們陪你。我是沒有家的人了,若你在后宮寂寞孤單了,就讓我去身邊陪著,咱們賞賞花,做做吃食,這輩子榮華富貴,也就這么好吃好喝地過了?!?/br> 流云哼了一聲:“我早說了皇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你當初還笑話我,你看看,這不是就把你給迷得七葷八素了嗎?”腳一跺,她又嬌嗔道,“你看看,我的美男子被你給搶走了,你這個心眼兒多的家伙,指不定哪天就成主子娘娘了。到那時候,我見了你還得行禮呢,叫一聲娘娘千歲。真不合算!” 她有意打岔,把氣氛活躍起來,三人笑成一團,又抱作一團。 方淮就這么遠遠地看著。 其實宮中也不是沒有真感情的。至少在他眼里,那三個姑娘是真心對待彼此。只是大理寺的案子有所進展,他定定地看著明珠,又慢慢地看了眼昭陽,心下有些異樣的情緒浮了起來。 他不敢肯定自己查到的那點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相,但直覺告訴他,昭陽的身份不簡單。他又想起在江南時候偶然間撞見趙孟言與她在長廊上說話,那時候沒太注意,如今回想起來,他們似乎真的有談到身份這個問題。 趙孟言要她守口如瓶,那些需要隱瞞的東西,如今終于浮出水面。 *** 昏黃的落日把皇城也照得暖融融的,幾百年來,這座四方城里殺伐不斷,暗涌四起,大興的江山雖一直穩(wěn)穩(wěn)的,但私底下不知埋了多少黃土白骨。只是自然的造化就是那么神奇,不論宮闈斗爭刮起過多少腥風血雨,一場大雪過去,日出日落,這皇城就又回歸了往昔的風采。 一如既往的莊嚴肅穆,一如既往的宏偉壯麗。 昭陽踏著夕陽余暉到了乾清宮,小春子在門口守著,見她來了,笑著叫了聲:“jiejie來了,快進去吧,皇上在等您?!?/br> 他是不知道趙孟言來了又走后,皇帝此刻心情如何。只是眼前人是皇帝的心上人,他只需討好便是。 昭陽點頭,推門而入,小春子在她身后合上了殿門,將一地散漫的黃昏關在了外頭。 夕陽靜悄悄的,大殿里也靜悄悄的,德安見她來了就自覺退下了,她站在門口看著負手立在窗邊的皇帝,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叫了聲:“主子?!?/br> 那人卻沒回頭,背影看上去孤零零的,就這么直挺挺站在窗口,被風吹起了衣袍,鼓鼓囊囊像只乘風欲飛的仙鶴。落日的余暉映在他那身明黃色的龍袍之上,昏黃寂寥,有些垂暮之時的滄桑感。 她直覺有異,呆呆地又叫了聲:“主子,我回來了?!?/br> 皇帝背對她,慢慢地問了句:“為什么不告訴朕?” 她摸不著頭腦:“告訴您什么?我這不是一回來就上趕著來見您了嗎?” 一地昏黃的色彩中,他轉過身來望著她,眼神空寂而落寞,輕聲說:“為什么不告訴朕你就是當年那個小姑娘?你叫簌錦,不叫昭陽,對嗎?” 轟—— 天崩地裂的聲音。 昭陽如遭雷殛,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知道了,他還是知道了…… 那些刻意被她拋在腦后的過去一瞬間全部回來了,涌上心頭,堵在胸間,叫她連喘息都覺得費力。 她張了張嘴,只艱難地問他:“您,您怎么知道的?” 皇帝攥著拳頭,一字一頓地說:“是啊,我怎么知道的?這么長時間了,你半個字都沒跟我提過,可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趙孟言了。我也想問問你,為什么到頭來我是從他口中得知此事的?” 太多的酸楚,太多的嫉妒。他這一刻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你會擁有最好的自己,也會遇到最壞的自己。 他在震驚之下,最初的念頭是她竟然是陸家后人!可隨之而來的便是強烈的嫉妒,為什么她不告訴他這件事,卻肯對趙孟言和盤托出? 昭陽說不出話來,定定地站在那里,很多的念頭一閃而過,卻沒有一個能抓住的。 他最恨陸家人了,不是嗎?當初他處心積慮布置了整整五年,只為把定國公府夷為平地,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他知道她也是他最恨的陸家人之一了…… 他是不是也不肯要她了? 昭陽用力地揉了揉眼眶,忽然笑了:“對,我不是昭陽,我姓陸,叫簌錦。昭陽這個名字還是您給我取的,您說盼著那年的大雪趕快過去,來年春日,昭陽初升,瑞雪之后便是豐年。這名字還是您取的,到頭來您卻把我忘了。” 皇帝望著她,下巴繃成了一條線。 “您全都給忘了,不是嗎?您曾經(jīng)問我,為什么三番兩次躲著不來見您,如今您總該知道了。我怕您認出我,怕您知道我叫昭陽,怕您想起我就是當年定國公府的那個小姑娘。我怕您當初大發(fā)慈悲把我給留下來了,可如今萬一又反悔了,覺得陸家人都該死,都該流放出去,一個不開心就把我給辦了,那我該如何是好?”昭陽還在笑,平靜極了,只眼底的熱淚慢慢地淌出來,“可您不記得我了,您覺得我該提醒您這件事,讓您把我給收拾了,對嗎?” “那是過去!”皇帝嗓音暗啞地說,“你一開始不敢告訴我,是因為你害怕,成,這個我接受??珊髞砟??后來我掏心掏肺,恨不能把心窩子掏到你面前,好話都說盡了,你才終于肯留下來。都到了這一步了,為什么你還是不說?” “為什么我不說?你問我?”昭陽攥著衣袖,連敬語都不用了,只帶著哭音嚷道,“我要怎么說?我喜歡你,我喜歡到愿意為了你連自由都不要了,我可以提心吊膽留下來,哪怕我就是仗著你一時的寵愛,哪天寵愛沒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都到這種地步了,你覺得我敢開口跟你說我是陸家人?” “你那么恨陸家人,你那么恨我祖父,我不怕你把我攆出宮去,也不怕你讓我去淮北找我家里人。我只怕你說過的喜歡立馬成了一場空!我只怕你在喜歡和怨恨里不能自處,會覺得痛苦!我見不得你痛苦,我寧愿自己痛苦,我寧愿瞞你一輩子,只要你好好的,見到我時還是會笑得歡喜,我就是心里痛苦死了,那也是心滿意足的!” 她忽然間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再也不用瞞了,再也不用擔心哪一日他發(fā)現(xiàn)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昭陽就會不愛她了。事已至此,愛與不愛全在他。她說什么做什么都沒用了。 她哭得像個孩子,自從五歲那年痛失親人后就再也沒有這樣哭過。好多次她告訴自己,家都沒了,親人也沒了,她能哭給誰看?可這一刻,她還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備,丟盔棄甲,潰不成兵。 她哭得厲害,卻還在歇斯底里地說:“好了,這下您知道我的身份了,您就把我給攆出去吧。橫豎這宮里那么多人看我不順眼,您把我弄出去,皆大歡喜,人人都心滿意足了,那多好??!” 偌大的宮殿里空空蕩蕩,只有嚎啕大哭的她,只有拳頭攥得死死的,面如死灰的皇帝。 他的眼里已有了血絲,額頭的青筋也浮現(xiàn)出來,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心緒大動,他說不清心頭是怎樣的滋味,像火燒,像冰刺,像是鋪天蓋地都是冰雹,砸得人生疼。 原來他最愛的人,卻是他最恨的那家人之一。 可看著她這樣歇斯底里哭著的樣子,他卻還是心痛到難以平復,理智告訴他要冷靜,可是理智——去他媽的理智!他自打愛上了她,哪里還知道什么叫理智?他愛她愛得連自尊都不要了,連心都能掏出來,他還有什么資格談理智? 下一刻,他就這么把她拉起來,死死地箍進懷里。 “你什么都替我想了,你寧愿一個人痛苦也不愿意告訴我半個字,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最不希望你做的,就是什么事都瞞在心里?是,你是陸家人,我這輩子最恨的也是你祖父,可我恨他跟我愛你有什么關系?他惡貫滿盈,罪該萬死,可他死的時候你什么都不懂,我當年肯容下你,如今為什么容不下你?” 有熱淚在眼眶里泛濫成災,他紅著眼眶質問她:“你就這么不相信我,我的愛在你眼里就這么善變,就這么不值一錢?” 昭陽哭著搖頭:“我不知道,我就怕你不要我了。你以為一直以來都是你追著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一路走來有多忐忑,我怕空歡喜一場,我一邊叫你走一邊又怕你真的走了,走走停停,走走停停,我多開心你沒有放棄,死纏爛打也好,耍無賴也好,只要你在……” 那些話,那些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的話,在此刻再也沒有了偽裝,沒有了阻礙,隨著她的眼淚一起真相大白。 皇帝緊緊抱著她,有熱淚落在她的肩膀上。 “好,好,你不告訴我就算了。我愛你和你的身份有什么關系?簌錦也好,昭陽也好,你只要記著我對你的心意就好。別說你是定國公的孫女了,就算你本人大jian大惡、罪無可赦,我也一樣護著你。誰敢碰你,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我親自護著你。 哪怕天下人反對,我也絕不松手。 當了那么多年明君,且讓我不顧一切昏庸一次,我可以蒙住雙眼,只要你在眼前。 心中猶如烈火在燒,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咬牙問她:“那你呢,你會恨我嗎?” 那種可能性叫他五臟六腑都在翻滾,在煎熬,他真怕她恨他。他甚至開始后悔,當初為什么要把陸家人都給流放到淮北,罪魁禍首沒了不就成了嗎?那連坐之罪最終害苦了她,她因為他成了孤家寡人一個,孑然一身活在這深宮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那么多的惶恐,就好像滅頂之災要將他淹沒吞噬。 可在這樣矛盾叢生的煎熬里,他終于如釋重負聽見了她的聲音:“若是恨你,我早就走了,又何必留下來?” 帶著哭音,卻仍然堅定不移的回答。 那是這輩子他最大的救贖,是澆滅心口熊熊大火的唯一解藥。 他閉眼緊緊抱住她,恨不能就此將她融入骨血之中,此后再不分離。比翼鳥也好,連理枝也罷,蒼天為證,黃土為終,此生若非化為白骨,他絕不讓她離開半步。 不,哪怕是有朝一日成為森森白骨,生當同裘,死亦同xue。 下一刻,他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往偏殿走。她對那里已經(jīng)很熟悉,那陳列著各類書籍的柜子,那燃著沉香的瑞腦消金獸,那鋪著錦被緞面的軟塌,那張曾放著她與他鴻雁傳情的小幾,還有那只她與他頭一次相擁而眠的枕頭,所有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他將她壓在錦被上頭,昏黃的白晝在此刻消失了最后一絲光線,大殿里也暗了下來,燭火卻還沒添上,只有那幾只白日里也燃了很久的紅燭還屹立不倒。盈盈燭淚,像是語焉不詳?shù)膰@息,點燃了躁動不安的情緒。 要做些什么才能更好地體驗愛恨糾纏里的歡暢淋漓?這一刻,不需要多余的話,不需要虛偽的笑,禮貌的問詢與偽善的假面都可以統(tǒng)統(tǒng)撕去。 只要在一起,只要循著最原始的軌跡一路而去。 男女之間便是如此,天地之大,大不過一場歡愉。晝夜更替,不過是浮生一夢,春·光一場。 …… 她是信任他的,她愿意用全部的一切回應那顆真心。 老天爺啊,請諒解一個在相思之中執(zhí)迷不悟的人,風花雪月哪怕是鏡中花、水中月,可但凡愛上了,就只想不顧一切。她是荒漠中迷路的人,是失去水分的植物,請讓她依附于他,今日只要有至上的歡愉,就是明日死去也不可惜。 道德的枷鎖,禮教的束縛,所有的一切在愛與欲間統(tǒng)統(tǒng)湮滅,天地間唯有彼此才是真實的。 …… 她愛的人是這天地間最尊貴的人,可陷入愛情里,他會為她哭,為她笑,天神也會墜落成凡間并無二致的俗人。 …… 而他緊緊抱著眼前的姑娘,所有無法開口道出的痛與愛,所有的心動與心酸,都在此刻化作身體最真實的本能反應。這一刻他終于明白,因為愛,*也變得真實而不做作,沒有什么規(guī)矩,不是為了什么傳宗接代,他想把她占為己有,僅僅是因為他愛她。 深愛一個人,那些難于啟齒的事情也變得不再私密,不再羞恥。 那是一場大火,從黃昏時燃起,鋪天蓋地,吞滅了所有的情緒與現(xiàn)實。 是痛是樂都已分不清,只要彼此交融,只要不顧一切共赴云端。 *** 小番外 從前聽說孕婦的口味會大變,興許是隨孩子變,昭陽也沒相信過。直到她也有孕時,這個預言成真了。 她從前愛吃咸,如今嗜甜到了一種境界,無甜不歡。 宮里做的馬蹄糕,不行,不夠甜,得再加好幾勺白糖進去! 銀耳蓮子羹,不行,淡的要命,至少得加五六顆冰糖!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肚子里那一只對甜有種莫名其妙的執(zhí)著,一下子要把她前半輩子沒吃夠的甜都給吃回來。這可苦了她了,體重直線飆升,小肚子出來了,胳膊粗了些,雙下巴也整出來了,整個珠圓玉潤,像只胖胖的白豆腐。 她成日里愁眉苦臉的,她是姑娘家,哪個不愛美?怎么就她懷個寶寶居然變成這樣,萬一寶寶出生她都胖成豬了,那可怎么辦?皇帝可不會愛一只豬,他就是在死心塌地的,約莫口味也不會一下子從人變成動物。 心塞,太心塞。 可皇帝倒好,好整以暇坐在那兒,摸摸她的小胳膊,再捏捏她的小胸脯……哦,不,如今是大胸脯了。 他很滿意地點點頭:“不胖,這樣剛好呢。” ^o^ 可他分明就是敷衍她!別以為她不知道,他每夜摟著她入睡時都喜歡無意識地蹭她的rou!他也知道她滿身都長出贅rou了! 昭陽很氣惱,硬逼著自己不吃那么多甜,可她現(xiàn)如今只能吃進去甜食,那些端上來不甜的東西,她是半點食欲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