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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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dǎo)演說,為了讓她“靜心創(chuàng)作”、“隔絕干擾”,必須把她關(guān)在最偏遠(yuǎn)、條件最簡陋的一棟房子里。 大門落了鎖,除了送餐絕不打開,要想出門只能跳窗戶,但是當(dāng)?shù)孛窬与x地防潮,本來就建得高,她住的還是最高的。 而且,黃露明恐高,她不敢跳。 黃露明在火車上聽狗湯圓講過一個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說他有一回被制片方逼著寫劇本,給他送到取景地,在那里租了一個200多平米的大別墅,門口派人站崗送飯,關(guān)了他整整一個月,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 他寫的天昏地暗,經(jīng)常感覺頭頂有東西踩他。 等到他寫完出來的時候,去當(dāng)?shù)蒯t(yī)院查了查腦袋,大夫說沒毛病。 最后改出終稿,他取行李臨走的時候,出門轉(zhuǎn)了轉(zhuǎn)那個陌生的城市,跟對面街上的老乞丐聊了兩句,才知道自己住了一個月的,是一個多少年賣不出去的鬼屋,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連環(huán)命案,樓頂?shù)踹^人。 狗湯圓說完還憨憨笑了笑,“還好我腦瓜子厚實,不然就給那玩意踩爆了?!?/br> 黃露明聽完,覺得有幾分驚悚,就給當(dāng)做素材記下來,也沒來得及用上,轉(zhuǎn)眼就給忘了。她還真沒成想,自己有一天,也被“圈人”了。 她倒是不擔(dān)心有鬼,只不過,連續(xù)好幾天不能下樓、不能跟人說話、只許寫字的痛苦,大概這世上只有苦逼如同高三學(xué)子可以一戰(zhàn)。 但是她又掂量了一下,明顯地感覺,自己比復(fù)讀三年的高六學(xué)子似乎還要苦逼一點。 為了高考,起碼能吃好喝好儲備體能吧,可是她現(xiàn)在純消耗,褲腰都直往下掉,手腕細(xì)地自己都不忍心看。 每天三餐給她送飯的是一個輕功了得的武術(shù)指導(dǎo),每次放下就跑,片刻之間人影就不見了,來一趟連個響動都沒有。頓頓清湯寡水,都是最差的飯菜。 要不是稿子不見了,黃露明真要以為每天給她送飯的,是哪一個臨時工的男鬼。送得還算準(zhǔn)時,但是靈感枯竭的黃露明根本吃不下,整天不出門反倒瘦了好幾斤。 全是愁的。 而且之前寫的都被打回來了,改改改,還能怎么改? 導(dǎo)演這個時候終于撕掉了慈祥和藹的假面具,把劇組其他人非常熟悉的猙獰面孔顯示給黃露明。對得起自己完美主義“魔鬼導(dǎo)演”的稱號。 他的原話是:“只有最艱苦的條件!早寫完早拉到,多住一天多煩惱!你看著辦!” 黃露明無語凝噎。 編劇的地位低下,果真不是一個傳說。這簡直就是虐待式壓榨腦力啊,本來黃露明以為阮小姐會幫她說話,沒想到,她也覺得,文人的腦細(xì)胞和靈感都是無窮的,隨便寫一寫就能過關(guān),樂呵呵地跟導(dǎo)演保證沒問題。 所以,世人普遍對寫手有一種什么樣可怕的誤解? 各種題材信手拈來,像自來水一樣擰開了就能嘩嘩放水? 可怕的一天兩集的進(jìn)度條,像一把鍘刀懸掛在黃露明腦殼上,吃不好,睡不好,想劇情想得腦袋要爆炸,她開始像狗湯圓一樣狂掉頭發(fā)。 黃露明簡直要寫出神經(jīng)病。這天晚上,實在忍受不了的她爬上唯一的窗臺,手指扒窗,希望有個天神路過把她解救出去才好。 “我——想——回——家!想吃——紅——燒——rou!”木窗里的黃露明發(fā)出絕望的吶喊。 然后一只帶著香味的手就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陳樺憑空出現(xiàn)在了房間里,松開她以后用手指比了一個噓聲的動作,一邊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個小瓦罐,他搖頭感嘆:“導(dǎo)演太狠了,欄桿上撒玻璃碴……差點中了招?!?/br> 黃露明瞪大了眼睛,用手背揉了揉,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陳樺認(rèn)識她這么久第一次看見這么脆弱的表情,還有點吃驚,“我知道你見到活人很激動,但是來的是小爺我沒錯,快點反應(yīng)過來好嗎?” 他眼珠一轉(zhuǎn),干脆放棄以為自己在做夢的黃露明,一揮手掀開了瓦罐的蓋子。 黑色的砂鍋里盛著黃橙橙、明亮亮的雞湯,表層浮著一層熱油,看起來還熱乎著,濃郁的香味飄進(jìn)黃露明的鼻腔。 “還好,還好,瓦罐和熱油都保溫?!彼吒吲d興地,遞筷子給她,“慢點吃,暫時不會有人來。” 黃露明木然地接過筷子和小碗,隨意翻了翻,發(fā)現(xiàn)雞湯底下包羅萬象,埋著排骨、沙參、紅棗、枸杞、雞腿rou絲、小蘑菇。甚至到了最后,還冒出來兩個小小的鵪鶉蛋…… “我把你喜歡的全丟進(jìn)來了,這叫大雜燴!”陳樺坐在旁邊看她吃,眼睛亮亮的,然后又轉(zhuǎn)過頭去打量房間的陳設(shè),很是為她抱不平,“這個煎炸老頭,把人逼到這個份上……” ——其實也是我自己不爭氣,順利的話其實應(yīng)該早就寫完了。黃露明埋下了頭,熱湯的香氣熏得她眼睛發(fā)燙。 “……你都不知道這個村地下有通道,能從村長家的地窖溜過來吧?”他在桌子底下艱難地伸展著長腿,“他們以前鬧匪災(zāi)的時候修的,房子高也是為了方便偵查,窗戶小是怕吃槍子,村長全告訴我了?!?/br> 黃露明咬蘑菇的動作慢了一瞬。 他和村長,不是打死不見面的嗎? 還有,選擇這里取景,原來是因為這里歷史上曾經(jīng)真的有大批土匪出沒么? 陳樺等她吃完,十分嚴(yán)肅地盯著她眼睛,推心置腹地勸她:“我說,你又不是活該給他賣命,偷工減料少寫一點不行啊,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 “嗯。”黃露明嘴上答應(yīng)著。可是在工作的事情上,她從來都做不到敷衍。即使剛開始是不情愿的,現(xiàn)在卻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真心實意想要做好。 “就知道你不會聽話!”陳樺板起臉來,聲音里有了不容置疑的霸道,“你現(xiàn)在臉色很不好!眼窩凹陷神情呆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點多快天黑了,今天必須早早睡一覺,一個字都不許寫!” 他推著黃露明走到那張硬板床旁邊,看到那黑被子的時候,又皺了皺眉。 “自己乖乖躺好!等你睡著我再走?!彼砷_手命令道。 黃露明想說,吃完就睡實在不利于減肥,被他嚴(yán)厲地一看,又咽回去了,乖乖照做。 兩個人一站一躺干瞪眼。 “我睡不著……我還是起來寫一段吧,寫不完我就出不去了……吃飽了說不定會有靈感……” 黃露明看到陳樺的眉頭抽了一下。 然后他就一彎腰,在床旁邊坐下來了。 “我說過了,今天到此為止,一個字都不許寫。我不想照顧兩個病編劇……?!标悩宀蝗菟瘩g,“閉眼睛?!?/br> 黃露明聽話照做了,過了一會兒,她悄悄打開一條縫。 陳樺在原地沒動,面無表情看她。 黃露明覺得自己被管教得跟個孩子似的,“你別一直用這么哀痛的眼神盯著我。” 陳樺長長嘆一口氣,神情也軟了下來,“不然我給你唱個歌?” “……” 求別唱,她所有肢體語言清晰地傳達(dá)出這一訊息。 陳樺的表情,貌似有一點受傷…… 黃露明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這下子終于放松了下來,她就當(dāng)閉目養(yǎng)神了,再一次合上眼睛。 “我再做一件好事,給你講個故事,正好順來一本村長他兒子的故事書,讓我隨便翻一個,看是那一篇……” 黃露明聽故事的時候,心里感嘆了一句,不愧是專業(yè)演員,臺詞功底還是有的。 “她的mama說:‘你小時候踩在我的圍裙上,恐怕有一天會踩在我的心上 “英格爾和面包一起沉下去了……她到熬酒的沼澤女人那去了……’ “最后她的內(nèi)臟吃掉了自己……” 大概是陳樺的童話故事講得有點生動,黃露明聽著“面包拉著她向下沉,像一顆琥珀紐扣吸住稻草一樣”,也感到自己的意志向下沉,整個人輕飄飄的。 “往里面點,小心掉下來。”黃露明感覺有一只手把她往里面推了一下。 他站起身來,把童話書收進(jìn)懷里:“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br> ——黃露明真的睡著了。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才醒來。 她翻個身,鼻尖被什么刮到了,睜開眼來迷迷糊糊看見,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記得開窗通風(fēng),毀滅罪證?!?/br> 桌子空空的,東西都被收走了,仿佛沒人來過。 清早的陽光里,黃露明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她好久沒有這么放松地睡著了。 · 第二天還是日暮時分,陳樺又悄悄地來了。 黃露明高興地跟他分享,“我昨天終于沒有被退稿。” 陳樺點點頭,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黃露明最近見他,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話越來越少,帶來的飯菜花樣卻越來越多,呆頭呆腦的。 每天過來他都逗留一小會,給她帶一點逗趣的鄉(xiāng)下小玩意,窗戶旁邊高大的梧桐樹,初秋季節(jié)嘩啦啦掉著葉子,晚風(fēng)也帶著梧桐香氣。 陳樺專心致志擺弄著那個神奇的瓦罐,不言不語地還有了一點憂郁氣質(zhì),從側(cè)面看過去,眉骨和山根銜接處折角的弧度堪稱完美,垂眸的時候睫毛陰影蓋住了臥蠶,鼻子的線條也很英挺,右側(cè)眉尾還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黃露明以前沒怎么仔細(xì)看過他的臉。 再仔細(xì)一看,同樣是右側(cè),他布筷的時候,微微側(cè)身,衣領(lǐng)處半掩著的鎖骨下方,也是一個清清楚楚的小黑痣。 咋咋呼呼的時候看不出的顏值,黃露明現(xiàn)在感覺到了。 她寫那個該死的劇本時,好像又順暢了一點,被打回來重改的次數(shù)漸漸地少了。 · 這一天晚上,黃露明沒等來陳樺,將就著吃了幾口導(dǎo)演為她定制的催稿餐。吃完飯摸出稿紙來,還沒動筆,她頭上的燈一閃一閃,顯示出接觸不良的樣子。 黃露明抬頭看了兩眼,這房子本來就陰暗,僅有的小窗戶被高大的梧桐一遮擋,漏進(jìn)來的光線實在可憐,沒有燈可過不了。她想了想,然后卯足了勁把晃晃悠悠的老桌子拉過來,墊了一張稿紙,踩了上去。這種小事她相信自己還是能應(yīng)付得來的。 不就是擰個燈泡嗎?自己動手有什么問題。這么想著,黃露明就摸上了那個滿是灰塵的黃光老燈泡。把螺帽那個地方稍微擰緊了一點,果然,燈影就不晃了,室內(nèi)全是穩(wěn)定的暖黃色。 就在這個時候,身后響起腳步聲。 黃露明懶得轉(zhuǎn)頭,“陳樺,你先等一下?!?/br> “是我……” 那個聲音莫名耳熟,黃露明轉(zhuǎn)身一看,來人在帽子底下露出下半張臉,微微一笑兩個梨渦。 不是司徒小李還能是誰? 他怎么會來?。?/br> “你不打電話給我,我只好自己來見你啊?!彼就叫χf。 是了,她的手機早就被導(dǎo)演沒收了,可是司徒來得太突然,黃露明滿腦子疑團,但是她決定先下來再說。 然后她腳下的那張風(fēng)燭殘年的破桌子,就很瓊瑤地腿斷了……黃露明很瓊瑤地落在了一個懷抱里。 他清亮的雙眼特別認(rèn)真地盯著她的臉,然后淺淺地微笑了一下。 全身都被陌生的氣息包裹著,黃露明心里一抖,美人一笑地動山搖啊。她趕緊跳下來,靠墻站好?!澳阍趺粗苯诱业竭@里了呢?怎么進(jìn)來的?” 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目不轉(zhuǎn)睛看她。看著她立刻逃開,跟他保持距離的樣子,來不及收回雙臂的小李眸色深深,微微抿了抿嘴唇。但是他很快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拿下帽子露出整張俊朗的臉來。 這個暑假這么漫長,自從她離開之后,自己就只能憑借偶爾幾個電話推測她的近況,手心里常常拿著那串鑰匙,卻見不到本人,那種滋味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