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露明按照自己的經(jīng)歷推斷，這兩個人還得吵吵鬧鬧地過十年，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阮頡依壓低了嗓子提醒黃露明，于朕最近似乎對她也有些不滿。主要是眼紅她總經(jīng)理做得風生水起。

    人都是這樣子的，當初還要靠自己提攜的人，一下子發(fā)達，成績超過了自己，就會立刻感覺心里不平衡。

    阮頡依把自己偶爾看到的，于朕教訓狗湯圓的一幕模仿得惟妙惟肖，在電話里講給黃露明聽：

    她穿著高跟鞋翹著二郎腿，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沙發(fā)上，神情莊重，侃侃而談：“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向上爬。我都混到副主編了，你一個大男人，還只是一個小編劇，般配嗎？合適嗎？多讓人笑話啊。最起碼，你也應該學一學人家小黃，跟你的大哥討一個總經(jīng)理來當一當！”

    黃露明完全能夠想象到那副場景，甚至能夠腦補出于朕臉上的肌rou在憤怒時擠到一起的畫面。

    阮頡依壓低了聲音，繼續(xù)模仿著于朕那恨鐵不成鋼的、惡狠狠的語調(diào)：“人緣好有什么用？他們是給你車啊，還是送你房??？真是沒用！”

    黃露明笑歸笑，心里還是有點酸澀，以她對狗湯圓的了解，他那百依百順的脾氣，無論于朕說什么，他一定是好脾氣地點頭稱是，絕對不會反抗。

    但是這樣子，于朕反而更加容易厭惡他的窩囊。該怎么幫一幫狗湯圓呢？

    ·

    把這件事和陳先生一說，他倒是很上心，就是沒有什么解決辦法。

    “說實話，他倆從一開始相處就是這樣的，狗湯圓拼了老命才追到手，于朕一直是拽拽的趾高氣揚。兄弟真心喜歡她，愿意寵著讓著，我們在旁邊也不好說什么?！?/br>
    這就叫恃寵而驕，黃露明搖頭，本來就脾氣大，還遇上個特別軟的柿子，當然捏的順手。

    黃露明跟陳先生商量半天，最后都攤手覺得這件事難辦，還是等到和總裁先生他們見面之后再商量吧。

    黃露明出門買東西，卻在回來的路上碰見一個人，背影分外眼熟。

    秦扣？

    他怎么會在這里呢？

    黃露明看了一看包里的噴霧瓶，然后快步上前想要揪住這個不好好寫文跑出來鬼混的怠工分子。

    這時候，另外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他身邊，他們親密地摟在一起，摟腰摸頭拉小手，還貼面私語起來。

    以秦扣的德行，四處勾搭妹子簡直再正常不過了。但是黃露明心里卻電閃雷鳴，因為，前方那對男女中的那個女的，正是宣布自己在雜志社有事要忙的于朕！

    黃露明跟在他們身后，眼見著兩個人走進了酒店房間，她原本想給陳先生打電話，結果占線。

    在門外徘徊了幾分鐘，剛巧遇到了出來拿外賣的于朕，兩個人四目相對，于朕笑得有點僵硬。

    黃露明不想拐彎抹角，她直接開口，“秦扣這種人，就是大猩猩脾氣，跟任何一個女的在一起都不會超過三個月，你跟他混在一起？”

    明明是自己先出軌，還要變著花樣兇男朋友，大概是本來就覺得那個憨厚的壯漢配不上自己吧。

    于朕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反駁，又因為自己理虧找不到合適的話。

    黃露明最后撂下一句，“雖然他長得一般沒有那個妖孽好看，但是為人踏實，脾氣好還想盡辦法寵著你，到底怎么選你自己決定吧?！?/br>
    黃露明把自己意外發(fā)現(xiàn)了□□的事情告訴了阮頡依，那邊傳來一聲拍桌子響，“她以為自己是誰呢？一直高高在上呼來喝去像個皇后一樣，搞了半天自己在外面不干不凈！”

    “我看干脆分！不能拖泥帶水！”阮頡依暴脾氣上來也是很驚人的。直接把這件事通知了狗湯圓。

    ·

    黃露明沒有想到，隔天聽到消息的時候，這件事已經(jīng)成了脫韁的野馬，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下去。

    狗湯圓死了。

    那個忠厚老實、待人和善的壯漢，在找那對男女對峙的過程中發(fā)生了推搡，秦扣摔倒時撞到了頭部。

    于朕慘叫著“有人殺人！”飛奔出了房間。

    狗湯圓滿手是血，在聞聲出門驚恐的群眾注視下走出來，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然后苦笑一聲，向所有圍觀者鞠躬，“對不起，嚇到大家了。我去自首?！?/br>
    他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里，幾分鐘之后從頂樓跳下。

    黃露明在聽完這個消息之后的第一反應是絕不可能。所有認識狗湯圓的人都說：“他不會這樣的！”

    “不可能！”

    沒有人能把殺人兇手這個詞和狗湯圓那張總是掛著敦厚的笑容的臉聯(lián)系起來。

    陳先生第一時間去現(xiàn)場了解情況了，證實確實如此。

    更加令人遺憾的是，秦扣當時只是暫時昏迷休克，并沒有死亡。

    付出了生命代價的只有狗湯圓一個人。

    在他的葬禮上，大多數(shù)劇組曾與他共事的人都來了。

    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絕對的好人——踏實善良，熱心誠懇。

    只打過幾次照面的人，也總是被他記住姓名，下次見面熱情地招呼。

    他當編劇這些年，業(yè)務勤勤懇懇，埋頭苦干，寫的最多抱怨最少，無論什么人都愿意和他合作。從來不擺架子，從沒和別人吵過架紅過臉。

    連劇組的道具大叔都贊不絕口的一個好人，為了一場莫須有的殺人事件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黃露明恐怕是整個葬禮上心情最復雜的人，一方面，他們曾經(jīng)共事，自己得到了不少無私的幫助。另一方面，他算是自己與另一個世界的聯(lián)系之一，明明八年之后還在一起的一對，現(xiàn)在卻成了這樣的慘淡收場。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非牢不可破，她甚至開始懷疑，是自己先招惹來秦扣這個禍害，才導致了狗湯圓這一場厄運。

    想到這些，她就頭痛欲裂，葬禮上大家都穿著黑色衣服，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她環(huán)視周圍，找不到陳先生，整個人突然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第65章 晚上七點再來

    “你懷孕了?！睅е罂谡值尼t(yī)生向她和陳先生宣布。

    黃露明一抬頭，就看見病床邊的陳先生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一只手緊張地抓住了衣擺。

    得到了確切無疑的答復之后，兩個人意外之余都有些欣喜。

    自從狗湯圓那件事發(fā)生，這是唯一一個能帶領他們走出愁云慘霧的好消息。他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回到家里，默契地不再提及那件傷心事。

    這之后的陳先生，整個人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她有時候深夜醒來，會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電腦屏幕前，內(nèi)置的調(diào)制解調(diào)器在深夜發(fā)出嘈雜的聲音。

    “你在干什么？”黃露明不解地開口問他。

    “我想要為孩子取幾個備用的名字?！彼腿惶ь^，一張臉被幽幽地光照得只亮半邊。

    黃露明聳聳肩，這么早就為了取名的事情半夜睡不著覺，真是拿他沒辦法。

    陳先生已經(jīng)輕輕朝她走過來，把她披在身上的衣服又裹緊一點，彎下腰來把她抱在懷里，腦袋擱在她肩膀上：“我要當爸爸了?！?/br>
    “我們都沒有完整的家庭，不過沒關系，很快就會有了?！彼恼Z調(diào)在靜夜里溫柔又沉靜。

    陳先生的身世，黃露明已經(jīng)從總裁那里了解到了。其實從第一次見面，她就從側面了解到了一點，而且印象很深。

    那時，她被醉酒的陳先生拉到了華庭墓園，半夜梳頭之后，突然他安靜了下來，然后像孩子一樣，是真的像小孩子一樣，在她面前哭了起來。

    “mama，我好想你?！睊熘鴿M臉淚的陳先生對當時還是陌生人的黃露明哭著說。現(xiàn)在大概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有這么一件丟人的糗事。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黃露明才沒有在他早上醒來之后丟掉發(fā)燒的他不管，而是送他去了醫(yī)院。

    陳先生的mama，就葬在華庭墓園。

    “其實，在我們?nèi)齻€人之中，他反而是家世最好的一個?！笨偛孟壬沁@么和黃露明說的。

    這點其實黃露明也能感受到，因為他身上沒有窮苦人家出身的小孩那種一定要拼命爭取機會的氣質，相反，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在某些方面很固執(zhí)，不容易擺布，也不會為了什么演藝事業(yè)奉獻一切。

    簡單來說，陳先生的爸爸白手起家，夫人是大家閨秀，陪伴他從一無所有到家財萬貫，之后，非常套路地，爸爸和女秘書出軌了。

    小三生了女兒，原配堅決要求離婚，凈身出戶后病逝。

    但是后來稍微有一點超越常規(guī)劇情的是，小三并沒有成功上位，反而被突然殺出來的，年紀更大、長相一般，但是心機深沉的小四折磨得半死不活。

    吊詭的是，小四長得有七分相似原配。

    所以，爸爸的心思簡直令人難以捉摸。

    拋開這一點，陳先生，就是原配的兒子了。他從小對生父深惡痛絕，成年之前就離家出走，聲稱已經(jīng)和父親斷絕父子關系，打死不會回頭。

    一個人的情感觀往往來自于父母，陳先生父親這樣的影響，決定他有兩種發(fā)展趨勢，一種是變本加厲，變得比父親還要花心惡劣，比如成為秦扣那樣的人，另一種是恰好相反，變得極端地感情潔癖潔身自好。

    幸運的是，黃露明遇到的是成為第二種人的陳先生。

    因為自己曾經(jīng)遭受過痛苦，所以絕對不會讓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忠誠這一點完全可以讓她放心。

    ·

    陳先生這段時間推掉了所有工作，專心在家照顧黃露明，以及她的爺爺。

    糟糕的事情總會發(fā)生，黃露明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的爺爺還是有點惆悵。

    所幸這次他的癥狀還比較輕微，并不是太難辦。

    第一個癥狀就是，他的睡眠大幅度減少，每天兩三點鐘就起來，拿著小拐棍在樓上的房間里走來走去，敲來敲去，嘴里念念有詞。

    陳先生買了柔軟厚實的地毯，鋪在他的房間里，一方面是為了避免他摔倒，另一方面也是害怕長期下去影響黃露明的睡眠。

    除了睡眠少，爺爺?shù)脑捯沧兊锰貏e多，跟以前沉默寡言的時候簡直不像一個人。而且如果沒有人陪著他說話就會非常焦躁，大聲喊叫起來。

    奶奶剛開始還能一直陪著他，可是時間一長，身體也支持不住，快要神經(jīng)衰弱了。陪著爺爺說話的重任就落在了陳先生頭上。

    那些陳芝麻爛谷子老掉牙的車轱轆話，陳先生要聽幾百遍，然后耐心地回答。老爺子一天只睡四個小時，精神頭太好，黃露明覺得自己可能都做不到每天堅持陪聊十幾個小時還毫無怨言。

    第二個典型癥狀是全身發(fā)抖。吃飯抖喝水抖，上樓抖睡覺抖。每天窩在家里不利于他的病情，陳先生就陪著他出門在花園里轉悠。走一步歇三下抖幾分鐘，他就耐心站在旁邊，穩(wěn)穩(wěn)扶住老爺子的手。

    爺爺現(xiàn)在簡直一刻都離不開人，干什么都力不從心，唯有遺忘最擅長。時間一長，老爺子已經(jīng)忘記自己的兒子女兒、老伴孫女，他坐在床上一臉迷茫，“哎，我是個男孩子還是個女孩子?。俊?/br>
    黃露明受不了這個，她轉過身去，捂住臉，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

    陳先生拍一拍她的肩膀，走過去握住老爺子日益消瘦的布滿老人斑的手，“你是個非常聽話可愛的男孩子，大家都很喜歡你?！?/br>
    老頭聽完樂了，呵呵一笑，拍了一下手掌。

    陳先生又回到她身邊，抹掉她的眼淚，扭了捏她下巴，“別難過，其實他只是變回了孩子?！?/br>
    吃藥會讓老爺子產(chǎn)生幻覺，所以陳先生研究各種食譜，盡量幫他留住最重要的胃口。白天就陪著他四處走走，防止他一個人跑出去找不到家門。

    黃露明挺感動的，到了這把年紀，奶奶本來可以跳跳廣場舞，安享晚年，但是現(xiàn)在要一步不離地跟著爺爺，但是他們已經(jīng)攜手一輩子，恐怕也不會覺得不耐煩。

    相比而言，陳先生能做到這個地步，放棄工作，整天面對生氣漸漸減弱的老人依然態(tài)度從容，無微不至的照顧，真的很不容易了。

    ·

    黃露明有一天趁著老爺子睡著，把陳先生拉到一邊說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