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的位置自然是首相大人精心挑選的，想來要在雪倫這種地市高聳的地方找到這么一大塊空地也不容易。艾麗莎的背后是人聲鼎沸的競賽會場，前方則是首都雪倫華美又莊嚴的影子，夜幕籠罩了天空，遠處守望堡與大教堂佇立在雪倫的制高點，閃爍著的斑駁燈光交輝相映，美得就像是學士講述的故事里才有的仙境。

    “凱恩?！蹦慷弥@樣畫面的艾麗莎小聲開口，“我想在外面走走?！?/br>
    月光傾灑在大地上，再加上侍從手中的火把，艾麗莎能夠清晰地看到策馬在自己身側(cè)的男人轉(zhuǎn)過了頭，他沉吟片刻，然后準許了自己的請求：“這附近有個湖?！?/br>
    他把艾麗莎從馬上抱了下來，然后對著欲圖跟上來的侍從擺了擺手，便獨自帶著她朝著相反的道路走去。

    艾麗莎只是想多在外面喘口氣而已，卻沒想到凱恩會考慮與自己單獨相處……這樣也好，她的確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與他談?wù)劇?/br>
    來到首都時候發(fā)生的事情不算多也不算少，尤其是今天。

    她先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凱恩的身后，直到男人口中的湖泊落入視野。說是個湖，但在看慣了大海與入?？诘陌惿磥碇鴮嵭×艘恍?，但這地方安靜的很，襯著這皎潔月光，也是有點意境。

    “沒想到雪倫附近還能有這么安靜的地方?！卑惿芍缘亻_口，打破沉默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有點可惜于安靜的氣氛被破壞掉，“我一直以為首都的郊外都會非常的熱鬧?！?/br>
    “雪倫附近的村落更多的聚集在東邊?！眲P恩走在艾麗莎的斜前方，踢開道路上的石頭，接道，“珀金斯的確選了個好地方。”

    說完，他的步伐停了下來，凱恩轉(zhuǎn)身朝向平靜的湖面。艾麗莎跟上前去，駐留在他的肩側(cè)：“我想女王對首相大人的安排很滿意。”

    “她能挑出什么錯來呢，有鮮花，有騎士，”從凱恩口中吐露出的明明是世間最完美的兩項事物，可他的語氣卻冷淡地像是在讀干巴巴的教科書，“還有著貴族喜歡的追求美人的故事，想來再辦十次騎士大會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功。”

    他像是在諷刺艾薩克·珀金斯布置的這一切，也像是在單純地復述這樣的事實。黑夜之中的光芒到底不如白晝，站在這個角度，艾麗莎看不清凱恩的表情。

    所以她只能就他話中的意圖地接下去：“瑞茲騎士很適合當這種愛情故事里的男主角，希望他能夠成功抱得美人歸?！?/br>
    “然而美人卻不是你?！?/br>
    艾麗莎滿肚子的腹稿被凱恩這么一句不輕不重的話統(tǒng)統(tǒng)堵了回去。

    她看向他，然而凱恩卻沒有看艾麗莎。男人像是在注視著折射著斑駁點的湖水，更像是什么也沒看在眼里。艾麗莎花了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擰起眉頭：“你是什么意思？”

    凱恩沒有回答。

    他的態(tài)度就像是澆在火星上的油一般，艾麗莎只覺得這幾天來一直壓抑在內(nèi)心之中的火焰“嚯”地升騰而起。

    “你認為我對他仍有情愫?！卑惿S持著平靜地語氣開口，“我早在一開始就對你說過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并沒有——”

    “——并沒有？”

    在寂靜的夜晚中男人低沉的聲線就像是自艾麗莎的腦海之內(nèi)傳來，凱恩終于轉(zhuǎn)過了身，直面艾麗莎的注視。在昏暗的光線下男人高大的身形幾乎籠罩住了她，那讓艾麗莎覺得自己早已習慣的脅迫感再次襲來。

    這讓艾麗莎把被打斷的話語吞了下去，她試圖退后兩步，卻并不是因為恐懼……除去新婚的第一夜，艾麗莎從來沒怕過凱恩，她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

    男人撈過她的腰肢，他的力道并不重，卻剛好限制住艾麗莎的行動。

    他垂在臉側(cè)的黑發(fā)遮住了面龐，男人的表情被陰影所籠罩，艾麗莎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折射著冰冷的月光，那甚至要比平日看起來更有脅迫感，但是她不怕他。

    “高堡的騎士向雪倫的護衛(wèi)長致以愛意，他人的目光卻轉(zhuǎn)向于你?！彼€是用那冷靜無比的陳述語氣說道，“所有人都認為你對他仍有情愫，艾麗莎，你認為我該如何考慮這件事？幻想著我年輕的妻子會將愛意寄托給大她一倍的自己嗎？”

    如果不是讀懂了這句話的深層意思，艾麗莎大概會送給凱恩一巴掌。

    她是他的妻子，然而他卻用這樣毫不留情的方式，句句表示他懷疑自己不忠。這對分明放棄了繼承人的地位而選擇嫁給他的艾麗莎來說，是不能更嚴重的侮辱。

    但艾麗莎并沒有真的付諸與暴力的回應(yīng)，如此相反地，剛剛在她的內(nèi)心里徘徊蒸騰的怒火也迅速的擴散轉(zhuǎn)化成一種無名的情緒，她看著他的雙眼，篤定地開口：“你明明都看在眼里?！?/br>
    “……”

    凱恩好像是一時間沒明白艾麗莎的意思。

    “為什么我將愛意寄托給你就是幻想？”

    那一刻，艾麗莎分明的感覺到凱恩的呼吸停頓了瞬間。

    “因為你知道不會有人將情感展露給不近人情的自己，就像是不會有人相信冰山之下藏著火種一樣?！卑惿钌畹匚丝跉?，將早在從西鎮(zhèn)回到金翎時便憋在心底的話統(tǒng)統(tǒng)道了出來，“首相提及瑞茲騎士與我的故事里，你看起來并沒有在聽；當所有人將質(zhì)疑的眼神挪到我這里來時，你看起來并沒有在意?！?/br>
    “可你明明都看在眼里，明明都裝在了心底，明明在意到這些情緒甚至穿透了你那密不透風的圍墻。”艾麗莎再一次重復道，“我和一位比你年輕也比你英俊的騎士有過感情，甚至將自己最初的忠貞獻給了他，你是不是像其他男人一樣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挫折，凱恩？他現(xiàn)在重新出現(xiàn)在你我的面前，是不是讓你感覺到了威脅？”

    艾麗莎知道凱恩不會因為這種愚蠢的理由而做出什么過分的行為，然而她現(xiàn)在可是懷著他的孩子，他卻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她想，這大概已經(jīng)算是凱恩·提爾范疇中的“失控”了。

    “婚禮之時你許我忠誠，而雷德王國的英雄從不食言?！?/br>
    她伸出手，指尖掠過男人的發(fā)梢，停留在他棱角分明的臉側(cè)。

    “我未曾向你許下過什么承諾，但這半年來，我為你拉起了弓箭，第一次手刃敵人；我為你打理城堡，學習一名妻子應(yīng)具有的管理之道；我甚至正在為你孕育金翎的繼承人，難道這還不夠證明我的忠誠、證明我已經(jīng)徹底斬斷前緣，與雷·瑞茲再無瓜葛？”

    說完這些話時，艾麗莎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就像是積壓在心底的石塊終于崩裂開來。

    一直以來，凱恩那直白粗暴的坦率總是讓她隱隱感到心驚，她不怕他手上的血債也不怕他的威嚴，她怕的是那樣的坦率實際上是冷漠無情的折射；她怕的是帶領(lǐng)人民奪得勝利的傳奇，這個活著的戰(zhàn)神，與傳說中一樣，是除了怒火之外再不會有其他情緒的殺戮機器。

    但此時此刻凱恩向自己證明了他不是。

    倘若不是這番話已經(jīng)在艾麗莎的心里醞釀了幾個月之久、以至于她幾乎是一口氣說出來的話，凱恩是斷然不會等待她將這一番質(zhì)疑像是倒豆子般倒給他的。艾麗莎想，如果是平常，早在她說他明明在意這件事時，男人就已經(jīng)嘲諷出聲了。

    然而她現(xiàn)在已把話語說盡，凱恩所做的，只是握緊了攥著艾麗莎腰肢的手。

    很長時間內(nèi)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停留在他們之間的只有微風吹動著樹木的沙沙聲與樹叢之間的蟲鳴聲，艾麗莎能清晰地感覺到凱恩在看著自己，那灼灼的目光就算是閉上眼睛也難以忽略。

    “半年的時光不會讓你對一個男人產(chǎn)生愛情。”

    或許是習慣于在戰(zhàn)場上發(fā)出命令，凱恩說話時喜歡將每個單詞都咬的很重，這也是別人會覺得他咄咄逼人又傲慢自大的緣故。用這樣的語氣說出“愛”這個單詞感覺特別的奇怪，但這是艾麗莎第一次聽到凱恩說出這個詞。

    “是的，我不會?！卑惿鐚嵳f道。

    “那你為何要追問我的想法？”

    “因為你是我的丈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