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羅曼蒂克061

    艾麗莎上一次的扎營經(jīng)歷，還是在出嫁前，跟著父親的軍隊去檢查海岸線的路上。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剛剛能夠談婚論嫁的小姑娘，而現(xiàn)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經(jīng)六個月了。

    時間快的讓艾麗莎恍然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回歸現(xiàn)實，雖然離開涌泉城的時候事出緊急，但黑鈴蘭的人準備的還算充分。他們顯然早就習(xí)慣了顛簸輾轉(zhuǎn)的生活，就在凱恩決定明天再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將所有的帳篷都撐了起來。

    得知凱恩改變的決定，刀鋒的的確確吃了一驚。站在帳篷前的艾麗莎看到缺了手腳的男人對著凱恩說了什么，然后哈哈大笑出聲，好像是在揶揄自己的丈夫。不過凱恩依然是懶得的刀鋒計較，吩咐完臨時增加帳篷的事宜后，凱恩便走了過來。

    他停在帳篷前，掀起門簾看了一眼，似乎是對布置有些不滿：“我會告訴刀鋒，今后盡量找驛站和旅店歇腳?！?/br>
    “用不著，”艾麗莎搖了搖頭，“隨行的這么多人，一般的旅店怎么能裝得下。不能為我一個人而改變整個隊伍的行程。”

    凱恩哼了一聲：“你一個人的性命看比他們加起來都要值錢?！?/br>
    就算如此，在外趕路還想著天天晚上在床上休息，這顯然不現(xiàn)實。當然，艾麗莎明白凱恩這是在為自己著想，所以她只是碰了碰男人的手肘，笑道：“別難為刀鋒了，他肯定也知道我的命有多值錢，自然不會虧待我。”

    說完她也伸手撩起了門簾，繼續(xù)開口：“早點休息吧，你明天還要趕路?！?/br>
    帳篷里的配置確實相當簡陋，這還是刀鋒特地多放了兩張毛皮呢。不過眼下已近半夜，扎營又特別匆忙，不過半個晚上的時間，將就著也無妨。

    幫助艾麗莎躺下之后，凱恩解開了自己的皮甲，將它們一件一件脫下來。他的動作格外熟練，按理來說作為一個常年指揮戰(zhàn)爭的上位者，凱恩不應(yīng)該有多少機會能夠?qū)⑦@種劣質(zhì)的傭兵皮甲穿在身上的。

    當然，按照他的身份，他也不應(yīng)該認識刀鋒這種人。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過明顯，正準備躺進被單里的男人停下了動作，在帳篷外火光的映襯下，他挑了挑眉：“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過去的凱恩，到底是什么樣的。

    這件事情自打艾麗莎嫁給他時就在想，但直到隨他進入涌泉城的這一路，她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對凱恩的揣度，多少還是產(chǎn)生了偏差。在此之前，艾麗莎實在是想不通凱恩為何對貴族，對貴族們早已習(xí)以為常的政治把戲如此厭惡；而現(xiàn)在，見識到這樣的凱恩，穿著皮甲揮著輕盈劍法的凱恩，她想她大概能將邏輯不通的那塊空白填補上了。

    在獨立戰(zhàn)爭時期的他，或許并不是像艾麗莎想象的那樣，是個年紀輕輕卻足夠獨扛壓力的軍事天才。對戰(zhàn)爭的了解，對士兵的了解，對陰謀和詭計的了解，很有可能是他從一次又一次的親身經(jīng)歷中換來的。

    “我在想，”等到男人躺下來，攬住她的后背后，艾麗莎才看著凱恩的藍眼，放輕聲音開口，“等到綺麗能夠獨當一面，埃德加也成為一方領(lǐng)主，你我的孩子也能夠繼承金翎之時，等到……雷德不再需要你的時候，你打算何去何從？”

    她的問題換來了凱恩詫異的一瞥，他仔細地看了艾麗莎半晌，然后開口：“那個時候或許我已經(jīng)老到下不來床，或者早就入了土也說不定?！?/br>
    艾麗莎哭笑不得地捶了一下凱恩的肩膀：“你就不能往好處想想？”

    “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凱恩卻一下子抓住了關(guān)鍵，“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出這種假設(shè)。”

    因為她覺得，身為雇傭兵的凱恩·提爾，會比身為公爵的凱恩·提爾過的更自在也更隨心。

    然而這話艾麗莎可不會對凱恩直說。她能看出來凱恩更喜歡哪種生活，難道男人自己不清楚？既然他選擇拎起指揮權(quán)，站在金翎的領(lǐng)地之內(nèi)，成為那個戰(zhàn)無不勝的神話與英雄，艾麗莎不會質(zhì)疑他，她尊重他的選擇。

    “我只是覺得這樣也挺不錯，”所以她只是如此說道，“不用陪著沒完沒了的貴婦說笑，也不用總是惦記著虛偽的社交，想來黑鈴蘭的姑娘們也不需要注意淑女禮儀和說話方式?！?/br>
    “黑鈴蘭的姑娘，”凱恩冷笑了幾聲，“不是年紀小小就被父母賣給了人販，就是干脆從妓|院出身被組織選中，換做是我，可不會羨慕她們。”

    “我可沒羨慕她們。”

    艾麗莎又不是被關(guān)在高塔里沒見過世面的大小姐。生于貴族的確非常幸運，而生于英格瑞姆家族更是幸運中的幸運，她還沒傻到會羨慕底出身的女孩，她知道這個世界給她們留有多少折磨與苦難。

    “應(yīng)該她們羨慕我才對。”她認真地開口，“如果這樣一天真的來到了，你會怎么辦？”

    凱恩沒有立刻說話，他看了艾麗莎半晌之后，伸出了手，替她將散落在臉側(cè)的紅發(fā)撩到耳后。艾麗莎相信他自己也曾經(jīng)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凱恩并沒有直接回答她：“你認為我會怎么辦？”

    “我想你會選擇回到……過去的生活?！?/br>
    他這個公爵，這個英雄當?shù)娜绱说眯膽?yīng)手，以至于艾麗莎一直以為他未曾考慮過其他的可能性。但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的，走到這條路上，選擇為雷德，為瑪麗安女王拿起劍，凱恩到底是放棄了自己的一部分。

    “你認為我曾經(jīng)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艾麗莎瞥了一眼男人放在一側(cè)的皮甲：“我不知道，但我想一個公爵不應(yīng)該認識刀鋒這種人，也不應(yīng)該有著這樣有年頭的傭兵盔甲。”

    “麗莎?！彼穆暰€放緩了一些，但語氣中的堅決口吻并沒有改變半分。凱恩的手從她的臉側(cè)挪到了肩膀，男人在深深地注視著她，“我并不懷念過去?！?/br>
    果然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想法，不過也沒什么驚訝的，她都把話說到了這兒份上，凱恩當然能聽明白她的潛臺詞。

    是的，他的確不懷念，也從來沒表現(xiàn)出來過。曾經(jīng)的艾麗莎以為他不懷念是因為過去的日子盡是苦難和死亡，沒有值得思念的部分。但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這樣，而他不曾回頭也不是因為無動于衷。

    “但我期待著你所說的那天到來。”凱恩如此說道，“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雷德?！?/br>
    是的，雷德不需要他，反而是一件好事。一個不敗的神話能夠保衛(wèi)王國多久？二十年，四十年，但終究不會至永久。英雄的壽命有限，只有在雷德足夠強大、擁有更多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時，“不需要凱恩”的那天才會到來。

    而他自己也正在為那天而鋪路。

    現(xiàn)在的埃德加·菲爾德羽翼待豐，而綺麗·提爾還是個懵懂的小姑娘；雷利伯爵家兩個女兒看起來只不過是閨中待嫁的大小姐，而至于首相家的……想到這兒艾麗莎的神色暗了暗。

    凱恩對首相抱有敵意，從某種角度上，起碼從首相家的兒子角度來看，她非常能夠理解。

    西鎮(zhèn)的邊境那里，懷特和雷德的關(guān)系仍然緊張，而王國之內(nèi)，陰謀詭異時時刻刻在圍繞著綺麗。就算是凱恩有退隱的想法，他也沒有這個機會。

    想到這兒艾麗莎有些無奈地舒了口氣，把話題轉(zhuǎn)回了更為現(xiàn)實的層面上：“如果要徹底解決雷利家族的事情，大概需要多久？”

    雷利和菲爾德家族的問題，雖然雪倫那邊不能不作反應(yīng)，但這到底是兩個領(lǐng)主之間的問題。艾麗莎想，這事恐怕不會了結(jié)的太快。

    凱恩知道艾麗莎在擔心什么，他的目光下挪至她的腹部。剛到雪倫時艾麗莎的肚子幾乎還看不出什么來，可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后艾麗莎行動起來已經(jīng)有所不便了。

    “就算打不完，”凱恩篤定地說道，“你分娩之時我也一定會在金翎?！?/br>
    就算距離分娩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但聯(lián)想起婚禮前夜，艾麗莎覺得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到分娩時的場景了。想到這兒她輕聲笑起來：“它可不一定會在預(yù)定的時期內(nèi)準時出世，這次你可不能半夜臨時趕過來?！?/br>
    然后艾麗莎靜默了幾秒后，再一次開口：“但是我相信你。”

    他從來沒違背過自己的諾言不是嗎？凱恩答應(yīng)自己了，艾麗莎沒必要為幾個月的時候白白擔心。

    “……休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