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無所謂了，就算是默默記仇勉強也能算是另一種延續(xù)的未來……

    “師兄，上來吧，我背你。”闕星瀾面色松弛了下來，繼而背對著沈?qū)幬⑽⒐戆牍蛟诘厣?，示意對方趴到自己后背上，“還好是在秘境中，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尋找治傷的靈草，趁早修復你的經(jīng)脈，以免影響師兄您的修為?！?/br>
    然而沈?qū)幰琅f毫無動作。

    不得不說，闕星瀾對沈?qū)幍膫€人印象確實并未出錯，沈?qū)幋_實不是什么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秉性。

    “你說得對，我確實從來不屑于用這樣的方式獲取最后的勝利。”沈?qū)幟懔χ逼鹕?，依舊沒有動作，并不按照闕星瀾說的那樣去做。

    他勉強打起精神，大方地和眼前的天選之子分享自己之后的計劃：“不過之后我總該找個合適的理由從生死門脫身。反正既然被我湊巧遇到了強敵，還在照面的同時就失去了脫離秘境的機會。與其冒著對方脫身、計劃中途夭折的風險讓他繼續(xù)留在秘境中，倒不如順勢直接了結(jié)了對方?！?/br>
    “世上還能有比修士經(jīng)脈受損更加合適的借口么。世上無論哪個修士在遇到經(jīng)脈受損的情況下，都會想當然地同意所有與治療相關(guān)的請求借口。如今恰好我遇到了這樣的麻煩，只要去所有人面前轉(zhuǎn)上一圈，生死門誰會覺得我們是在找機會借機脫身？”

    再加上在進入秘境最開始，他本來就沒出席過門派小比，生死門中無人知道他的實力，幾乎所有人恐怕都認定了他是依附在闕星瀾身上的菟絲花。

    想來當他以這幅樣子出現(xiàn)在生死門其他魔修面前后，恐怕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情況后就會想當然地接受事實，最多就是以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鄙夷他的不自量力。

    世上還能有其他更適合的保護色么？

    ……當時沈?qū)幘褪窃谑魉陀衽搴笊隽诉@樣的想法，于是最終才順水推舟以自己為餌，引得魔修主動上鉤接近自己。

    這就是作為反派該有的決斷。

    他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受傷乃至于死亡，但他的所有堅持、所有謀劃、所有渴望、所有瘋狂，都必須得在最后成為現(xiàn)實。

    哪怕是近乎于虛無的臆想，也必須得在他手中成真。

    “靈草就不必了，我們現(xiàn)在就離開秘境。對了，我覺得你最開始的那個表情就很不錯，到時候出了秘境，可千萬記得給我裝出那副絕望的樣子?！鄙?qū)幧踔吝€有心思點評闕星瀾最開始時的反應(yīng)。

    闕星瀾的動作一僵，像是沒想到沈?qū)幘尤粫f出這樣的話來，緩緩直起身定定地看向?qū)Ψ健?/br>
    這還不如在遭遇意外后，轉(zhuǎn)而遷怒他的存在呢……起碼這意味著沈?qū)帉ψ约荷闹匾暋?/br>
    闕星瀾的聲音直到此時陡然冷了下來，他微微偏頭，打量著全無半點動作的沈?qū)帲骸皫熜职熜?，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比我還嫌自己命長?！?/br>
    他似乎至此才反應(yīng)過來，無論是最初決定和天選之子作對，還是聯(lián)合他脫離命運成為天道的眼中釘，甚至于之后帶著他冒險來到魔門，并在秘境中將自己折騰成這幅樣子，相比起他，或許沈?qū)幉攀亲顭o所謂死活的那個。

    沈?qū)幟镆暠娚?，甚至其中也包括自己?/br>
    “我是真的不敢想，只是和我這個天選之子呆了一會兒，師兄你居然就壞了腦子，生出了這樣犧牲小我成全他人的理想與志愿啊?！?/br>
    “輕易便有了這份菩薩心腸，我算是清楚了當日天道為何會選擇你成為我的師兄了?！?/br>
    ……真是沒想到，像是闕星瀾這樣的人居然也開始學會陰陽怪氣了。

    沈?qū)幹挥X得莫名其妙，沒想到闕星瀾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的視線在闕星瀾臉上異樣的憤怒神情上停頓了片刻，片刻后，也不知道心思又在腦子里過了幾個彎，末了像是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對方身上的異常。

    “闕星瀾，你不會再一次天真地將所有希望都放到了我身上吧？”在沈?qū)幍牧私庵?，以他現(xiàn)在和闕星瀾的關(guān)系來說，大概也就只剩下這樣的可能足以解釋發(fā)生在他面前的所有不對勁。

    也是，應(yīng)該也就是在接連的幾次順利成功后，闕星瀾于絕境之中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如今眼見他身受重傷誤判為死亡，這才一朝從希望到絕望，連帶著情緒上也跟著出現(xiàn)了問題。

    真沒想到天選之子的神經(jīng)居然會脆弱成這樣。

    更麻煩的是，他現(xiàn)在甚至可能還要因此額外花心思安撫對方的情緒，以防對方在計劃中途出現(xiàn)別的什么問題，導致和自己計劃預想中出現(xiàn)誤差……

    沈?qū)庬槃萆陨跃徍土艘幌伦约旱恼Z氣，勉強算是花了點心思嘗試安撫對方：“好吧，這里面確實有我的問題，我確實不應(yīng)該在對你全無交代的時候，就自己單獨冒險。”

    “只是計劃這種東西確實不是什么方便直說的東西，誰都不知道天道這會兒是不是就在我們頭頂上偷聽我們的談話。不過我以后會格外注意安全問題，之后也會順帶著留下其他線索提醒你之后要怎么做，就算是未來出現(xiàn)了別的意外，也不會打亂計劃的順利進行?！?/br>
    “你放心，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算是開了個好頭，我也和你保證，我的計劃也將注定順利進行到最后?！?/br>
    “你還有別的問題么？”因為闕星瀾至今仍是他手上最好用的那把刀，于是他也跟著把所有能說的內(nèi)容都盡數(shù)說了出來，把所有他能考慮到的問題都大致理順了一遍，告知面前的這位合作者。

    雖然有些麻煩，但相比起闕星瀾身上的價值倒也勉強能算是合算。

    ……不過，他是真的沒想到闕星瀾居然對他抱有這么大的期待啊。

    麻煩歸麻煩，麻煩之后，這或許也給他帶來了別的機會，說不定他未來還能借此把這個天選之子用得更趁手些呢……

    然而闕星瀾依舊定定地看著他。

    對方看著不僅沒被他的這一番話安撫住，面色居然比剛才瞧著還更復雜難看了些。

    第35章

    “師兄，還是再留一會兒吧。反正也不差這點時間，跟在我們后面進來動手的魔修也被師兄您設(shè)計殺死，等我們找到了治傷的靈草再走好么？”

    闕星瀾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在強行克制壓抑著什么。

    然而沈?qū)幭騺聿怀赃@一套，哪怕得益者嚴格算起來甚至是他自己。

    沈?qū)幧踔炼加X得有些煩了。

    此時唯一能讓他繼續(xù)保持理智的就是闕星瀾在計劃中的重要性，于是他勉強耐著性子繼續(xù)道：“我都和你說得這么清楚了。而且修復經(jīng)脈這種珍惜靈草可不是這么好找的，還是趁早走人比較好。”

    “反正也就是筑基期的修為，甚至于我以前本來就不是什么修真者，這點修為就算是真沒了，也沒什么好心疼的?！?/br>
    沈?qū)幧踔炼继崆傲隙?，以如今的自己在天道眼中的礙眼程度來說，說不定當他哪天當真凝出金丹預備渡劫時，就會被天道借機直接用雷劫干脆利落地直接弄死。

    反正自己的修真路就算是修到頭，恐怕也就是這點筑基后期的實力了。

    既然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哪怕他認真修煉修到最后也就這點比上不足的修為，有沒有好像也就那樣，那還不如看看能不能用這個再爭取一個新的機會與可能。

    ……別說，起碼就現(xiàn)在，除了那個死在他劍下的元嬰修士之外，眼前這個心慈手軟的天選之子可不是也跟著因此而生出了愧疚感，想來對方未來也能被自己使喚得更順利，倒也算得上是計劃之外的小添頭，甚至都可以稱作是意外之喜了。

    這么想著，他之后似乎也能對闕星瀾的言行更寬容一些了……

    沈?qū)幈氵@么勸告自己。

    然而闕星瀾似乎依舊并不愿意領(lǐng)情。

    闕星瀾有些難過地看向沈?qū)?，沉默許久終于出聲開口，嘗試打感情牌：“可是師兄，我真的很難受?！?/br>
    “我在這之前，一直都覺得是我拖累了你。沒想到實際情況居然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加糟糕。”

    “我就當師兄你是因為找不到靈草所以提前放棄了吧……不過師兄你放心，我在這方面的運氣一直不差，只要你愿意相信我，給我留下一點時間，我就一定能把想要的機緣拿到手。”

    “誰叫我是天選之子呢?！边@恐怕也是闕星瀾人生第一次慶幸自己的這個身份了吧。

    沈?qū)幪裘己闷娴乜聪蜿I星瀾。

    天選之子的機緣多歸多，但他可不覺得在命運本就安排他往絕路走的前提下，闕星瀾能找到像他這樣的反派能用的機緣。

    而隨即下一秒，沈?qū)幒芸煲部吹搅岁I星瀾所謂的“辦法”——

    以闕星瀾為中心，周圍的靈氣瞬間朝著此處聚集，對人體來說顯得尤為危險的暴動靈氣流順著周身經(jīng)脈涌入氣海，不多時便達到了筑基修士所能承受的極限。

    ——闕星瀾居然想著重復他剛才的cao作，受同樣種的傷，以自身為人質(zhì)，于秘境中尋求在這之后同樣也將能對自己起效的“機緣”！

    沈?qū)幉豢芍眯诺匚⑽⒌纱笱邸?/br>
    迎著他的視線，對面的闕星瀾則像是終于從疼痛中恢復了理智，面上的神情終于不像是剛才那樣緊繃復雜，像是至此終于能篤定自己的提議將再不會被反駁，于是轉(zhuǎn)而恢復了平日里的平靜。

    闕星瀾有尺度地控制著自己的傷勢，極有經(jīng)驗地確保自己就算經(jīng)脈受損也不會太過影響行動：“走吧，師兄，我們一起?！?/br>
    “相信很快，我們很快就能在秘境中找到我們想要的機緣?！痹谧鐾赀@一切后，他甚至還對著沈?qū)幮α诵Α?/br>
    ……和沈?qū)幰粯?，就算是這個天道遴選出來的天選之子，未來注定踏上一條通往萬人之上的光輝路，但真要說起來，他對修真的態(tài)度本身也和沈?qū)幰粯尤珶o所謂。

    沈?qū)庛对谠貨]有動作。

    就是他也沒想到闕星瀾居然會這么做，被這意料之外的發(fā)展驚在原地。

    沈?qū)幪а蹖ι详I星瀾帶著催促意味的眼神，此時的他足以清楚看清對方臉上的關(guān)切。

    他回想著剛才闕星瀾全程的反應(yīng)和動作，來回思索像是終于從中想到了一個絕無可能的答案。

    沈?qū)幮奶⑽⒓涌欤@疑不定地出聲詢問道：“……闕星瀾，你不會喜歡我吧？”除此之外，以己度人，就算是再怎么心地善良的好人，也不可能在他自己都表明了無需在意的前提下，為他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

    不過闕星瀾的情況和自己相比還是有點不同的。

    闕星瀾清楚知道自己是天選之子不會輕易死亡，闕星瀾同樣也渴求死亡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闕星瀾現(xiàn)在已然把所有希望都盡數(shù)托付在了他身上……在這樣的前提下，再加上他以前也曾當著闕星瀾的面有過類似的“以天選之子反過來挾制天道”的cao作，在這之后，闕星瀾似乎也真能有樣學樣，做得出這種蠢事來。

    沈?qū)幵噲D這么說服自己。

    他是希望同盟之間不要摻雜太多多余的感情的。

    畢竟情感會妨礙判斷，那是最為麻煩也最為不確定的變數(shù)。

    然而闕星瀾卻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闕星瀾一怔，隨即像是剛才所有情緒上的異常在這一刻終于有了合適妥帖的答案：“嗯，真不愧是師兄你啊，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br>
    哪怕是些連他自己都會忍不住下意識忽略抗拒的東西，沈?qū)幎寄茉谒耙庾R到問題所在。

    畢竟和沈?qū)幰粯?，對于現(xiàn)在的闕星瀾來說，情感對他們來說都是同樣沒什么實際用處的東西。

    只是身處他如今的境遇，誰會在遇到這樣的沈?qū)幒?，不會對這份唯一的希望心動呢？

    那是他唯一的救贖，那是唯一能終結(jié)他所有痛苦的希望，那是哪怕身處絕境依舊能肆意妄為向死而生、將所有命運盡數(shù)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反派。

    那是這個世界唯一真正自由的人。

    在絕境之中、于絕望之時遇到這樣人后，怎么可能不會被對方掠奪全部視線，并因此而生出向往呢。

    闕星瀾最開始踏上修真路時，曾坐在紫陽宗的講堂內(nèi)，聽著外門的管事在上面給他們講什么“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屁話，聽對方假惺惺地說什么連自己可能都不信的什么“凡事都有一線生機，就算是落入了絕境也不要輕易放棄”，鼓勵他們這些資質(zhì)本就算不上出挑、在經(jīng)過一輪挑揀后被挑剩下的外門弟子。

    當日坐在講堂內(nèi)聽課的外門弟子都尚還年幼，幾乎所有同門都輕易被這一番話鼓舞重新燃起了希望。

    在場似乎也就只剩下他這個前路最為明朗的天選之子對此無動無衷。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笑話，天道早早為他安排好了所有未來，他哪來的機會從中找到那一線生機？

    所有曾輕易燃起的希望，落到最后都會成為對自己的無聲嘲諷。

    往日的絕望痛苦依舊歷歷在目，闕星瀾顯然沒有這份多余的閑情逸致來鼓勵自己，類似的話隨便聽聽也就過去了。

    他也遵循著既定的命運，被無數(shù)人與事推著麻木地繼續(xù)向前。

    唯獨沒料到的是，最后居然還真叫他找到了那“其一”。

    恐怕就算是他這個聰明絕頂?shù)膸熜?，都無法料到自己的存在對于他來說能有多重要。

    “對不起，師兄，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标I星瀾低聲道歉。

    假若讓闕星瀾自己來評價，像他這樣的人，哪怕只是順理成章地喜歡上一個原本命運之外的人，但這對于另一個被他喜歡上的當事人來說，本身也是件需要感到抱歉的事。

    歉意與愛意不斷交織在一起，在這個天選之子身上，哪怕是再熱烈的情感，或許也都將無法避免地帶上一點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