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等著?！碧蛉藳]好氣道：“有什么話也要等我處理完事情再說?！?/br>
    琉璃的聲音比剛才急切了幾分：“太夫人，等不得，世子說錦衣衛(wèi)鎮(zhèn)撫趙大人派了人來，有事求見太夫人，說馬上就要到安榮院了。”

    太夫人大吃一驚，霍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可聽清楚了？真是錦衣衛(wèi)來了嗎？”

    她臉色發(fā)青，聲音繃得緊緊的，眼睛一直瞪著琉璃。

    錦衣衛(wèi)聽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十幾年前，就是錦衣衛(wèi)闖進(jìn)了平陽侯府，查封了陳家，帶來了平陽侯陳雍下詔獄的消息。

    太夫人用盡千方百計(jì)，還搭上兒媳林氏的性命才得以扭轉(zhuǎn)乾坤，挽大廈于將傾。而后，平陽侯府更是花了十幾年才喘過氣來。

    往事歷歷在目，太夫人每每想起都不由覺得膽戰(zhàn)心驚。

    琉璃臉色通紅、神色慌張：“太夫人，世子只說是趙大人派來的人，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br>
    沒想到時隔多年，錦衣衛(wèi)又來了，這一次，平陽侯府能渡過難關(guān)嗎？侯爺怎么樣了？是不是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

    太夫人心頭發(fā)慌，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幾下。

    杜嬤嬤臉色發(fā)白，一時沒有注意，紀(jì)清漪趕緊上前，一把扶住了太夫人的胳膊。

    “外祖母，您先別著急，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要等到見到鉞表哥與來人之后再說?！奔o(jì)清漪的胳膊緊緊撐著太夫人，沉聲道：“人馬上就來了，咱們不能自亂陣腳。”

    紀(jì)清漪沉穩(wěn)的聲音感染了太夫人，她看了紀(jì)清漪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道：“你說的對，我必須要撐住?！?/br>
    “杜嬤嬤，將他帶出去，先跟下人安置在一起。你去告訴各院的管事，不得允許，禁止出門，好好呆在自己的院中?！?/br>
    吩咐完之后，她這才對黎月澄、顧娘子道：“你們跟清漪一起，先在屏風(fēng)后面避一避?！?/br>
    黎月澄早已驚恐萬狀，戰(zhàn)栗不止，顧娘子雖然強(qiáng)撐著，可也臉色蒼白，雙腳發(fā)軟。

    相比之下，紀(jì)清漪的冷靜沉著越發(fā)難能可貴。

    紀(jì)清漪并不是不害怕，她只是覺得錦衣衛(wèi)如果要抄家，只會如狼似虎地闖進(jìn)來，絕不會像上門做客那樣提前通知主人的。而且剛才琉璃也說了，人家是上門來拜見太夫人，就更不可能是抄家了。

    陳文鉞陪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走了進(jìn)來。

    太夫人不由愕然，不是錦衣衛(wèi)嗎？怎么是個女流之輩？

    那婦人屈膝行禮：“金氏拜見太夫人?！?/br>
    陳文鉞開口道：“祖母，這是趙大人家的金嬤嬤，奉趙大人之命，特來拜見祖母?！?/br>
    陳文鉞面色平靜，語氣和緩，態(tài)度從容，絲毫沒有懼怕緊張，太夫人見了，一顆心慢慢就放了下來。

    “金嬤嬤請坐?！碧蛉霜q自不敢放松，出口詢問：“不知金嬤嬤今天登門所為何事？”

    金嬤嬤謙恭又得體道：“奴婢奉我家大人之命，前來送還所欠的銀兩，還想請貴府表小姐過府，指點(diǎn)我們家的下人那兩盆蘭花該如何養(yǎng)才好。”

    紀(jì)清漪正順著屏風(fēng)朝外看，放在屏風(fēng)上的手不由倏然收緊。

    她那兩盆花終于沒白送，她的冤屈終于要洗清了。

    太夫人面上閃過一抹驚訝：“金嬤嬤，我們家并無人借銀子給趙大人，這事情是不是弄錯了？”

    金嬤嬤先是一愣，接著就抿嘴笑道：“是奴婢來的唐突，沒有跟太夫人說清楚。一個多月前，我家太夫人過壽，我們大人從貴府表小姐手中買了兩盆名蘭作為壽禮……”

    金嬤嬤的聲音不大不小，屏風(fēng)后面的幾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顧娘子當(dāng)場就愣住了，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紀(jì)清漪養(yǎng)的蘭花賣給了錦衣衛(wèi)的趙鎮(zhèn)撫！

    這……這怎么可能？

    可趙扶是什么人，堂堂錦衣衛(wèi)又怎么會弄錯？

    如果沒有弄錯，那就說明，紀(jì)清漪的蘭花不止五盆，跟花鋪丟失的數(shù)目對不上，也就是說，紀(jì)清漪根本沒有偷蘭花。

    是她冤枉了紀(jì)清漪！

    剛才她口口聲聲指責(zé)紀(jì)清漪，看似振振有詞，其實(shí)卻無理取鬧、刻薄之極。

    顧娘子覺得心里涼颼颼的。

    她是清流之后，她為人師表，卻做出了那樣無禮的事情。

    怎么會這樣？虧她口口聲聲說自己公正公道沒有故意針對任何人，可事實(shí)證明她錯了，她冤枉了好人，她以后還有什么面目見人？

    紀(jì)清漪是怎么想的？她定然恨死了自己吧。

    顧娘子神色復(fù)雜地朝紀(jì)清漪看去，只見她緊貼著屏風(fēng)，從縫隙朝外看，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呆呆地坐回到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

    外面，金嬤嬤并未提趙扶從別院抓走人一事，只語氣輕快地把趙扶買蘭一事說了一遍，又道：“當(dāng)時我家大人身上沒帶錢，就跟貴府表小姐說隔日送過來，后來因?yàn)橛泄?，就一直拖到今日。還是今天，我們太夫人提起來，大人才猛然想起此事，還說他言而無信，恐怕會被小姑娘笑話了，如今看來，表小姐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倒是我們家大人想多了?！?/br>
    “原來是這樣?！碧蛉寺犃耍D覺臉上有光，就笑著說道：“我這外孫女，平時就以養(yǎng)花弄草為樂，也喜歡學(xué)了古人，將蘭花送給愛花賞花之人。我們侯府里就不說了，便是寧王世子也從她那里搬走了一盆花呢。她就是圖一個愛好，從沒跟人收過一分一厘的錢。她的蘭花趙大人喜歡，就是令她最高興的事情了，這錢我們不會收，她也不會要的?！?/br>
    金嬤嬤聽了，不由抿嘴笑了：“難怪我們家太夫人說大人拿金錢買蘭花太俗，她老人家說能養(yǎng)出那般秀雅蘭花之人，必定心靈手巧，雅致之極，拿錢去買，實(shí)在唐突?！?/br>
    趙扶母親可不是旁人，她可是皇帝的乳母，被封為“奉尚夫人”，是當(dāng)今大齊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她還創(chuàng)辦了芳華女子學(xué)院，是第一屆的山長，皇帝贊她德才兼?zhèn)洌翘煜屡?、母親的楷模。

    紀(jì)清漪能得她一句夸贊，以后走出去旁人都會高看她一眼。

    太夫人就更高興了，謙虛道：“奉尚夫人太過抬愛她了，小孩子家家心性不穩(wěn)，定然是要驕傲的?！?/br>
    “太夫人，奴婢今日來送銀子是其一，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金嬤嬤正色道：“表小姐所贈的那兩盆蘭花，這幾日不知何故突然枯萎，我奉我們太夫人之命，想請表小姐到我們府上指點(diǎn)一二，不知可否？”

    平陽侯府顯貴，陳雍位高權(quán)重，但誰又能保證皇帝不會想起十幾年前那樁事，但是她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陳雍從牢獄中救出來，若皇帝舊事重提，陳家恐怕再也經(jīng)不起那樣的磋磨了。

    皇帝從小喪母，所以，視奉尚夫人如親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與奉尚夫人交好的好處。

    太夫人當(dāng)機(jī)立斷道：“我這外孫女最喜蘭花，讓她去調(diào)理蘭花，她必定一千一萬個愿意的。我這就讓她跟嬤嬤走一趟，她會全力救治，希望還不算太晚。”

    “多謝太夫人?！?/br>
    紀(jì)清漪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與金嬤嬤廝見之后，就去了趙府。

    陳文鉞送了她們出去。

    至始至終，黎月澄的視線都不曾離開過紀(jì)清漪。她臉色鐵青，雙目惡毒，直到紀(jì)清漪走了，她才垂下眼皮，冷笑連連。

    這一次紀(jì)清漪的運(yùn)氣太好了，好到令人不敢相信，好到讓她嫉妒。

    可下一次，她決不允許有這種事情發(fā)生了。

    外面突然傳來陳文鉞的聲音：“祖母，清漪臨上馬車的時候說，請您好好審審那花鋪老板，還她一個清白?！?/br>
    黎月澄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第23章 公道

    紀(jì)清漪兩手空空去的趙府，回來的時候帶了兩端表禮、兩盆山茶，她沒有私藏，而是把東西悉數(shù)交給了太夫人。

    奉尚夫人愛花，既然能將山茶花送給紀(jì)清漪，就說明紀(jì)清漪一定入了她的眼。

    太夫人甚是高興，并沒有要那表禮與山茶：“既然是奉尚夫人給你的，你好好留著便是。”

    二人正說著話，陳文鉞從順天府回來了。

    因那花鋪老板是良民而不是侯府家奴，平陽侯府并沒有隨意處置拷問的權(quán)利，陳文鉞就將人送到順天府去了。

    想著剛才在順天府的見聞，陳文鉞心中憋了一股氣：“祖母，已經(jīng)問清楚了，指使那花鋪老板的，不是旁人，正是黎月榮?！?/br>
    黎月榮三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黎月榮是他的伴當(dāng)，他身邊的人做出了這種事，他如何不惱。

    他根本不敢抬頭去看紀(jì)清漪。

    “月榮？”太夫人不由眉頭一挑，顯然有些吃驚。

    當(dāng)年她不忍心見黎氏兄妹受繼母磋磨，而長孫陳文鉞身邊正好卻一個年歲相當(dāng)?shù)陌楫?dāng)，孫女陳寶靈也缺一個小姐妹，就帶了他們兄妹來京城。

    這些年來，平陽侯府待黎氏兄妹不薄。

    想到這里，她的臉色就落了下來：“杜嬤嬤，去叫黎月榮與黎月澄二人過來?！?/br>
    她轉(zhuǎn)頭看著紀(jì)清漪，用唏噓又帶著幾分愧疚的語氣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今天的委屈不會白受的，我一定還你一個公道?！?/br>
    陳文鉞也自責(zé)道：“清漪，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約束好身邊的人，你放心，這樣的教訓(xùn)一次就夠了，再不會有下次的?！?/br>
    事情發(fā)生的時候，紀(jì)清漪并未覺得委屈，心中想的只是自己技不如人被人算計(jì)了而已。

    可此刻聽了太夫人與陳文鉞的話，她突然覺得眼眶發(fā)酸。

    原來不是她不覺得委屈，而是在她的潛意識里，大家都不喜歡她，不會有人在乎她，所以她沒有委屈的資格。

    陳文鉞見她紅著眼圈不說話，想著她從前飛揚(yáng)跋扈的樣子，知道她是受了大委屈了，一雙手死死握成了拳頭，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

    不一會，黎月榮與黎月澄都到了。

    “姑祖母、鉞表哥?！崩柙聵s羞愧滿面：“是我鬼迷心竅，做了錯事，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請姑祖母責(zé)罰。”

    “你是該罰！”

    太夫人面色陰沉，聲音冷的如三九天的冰：“我陳家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不料竟養(yǎng)出了一只白眼狼，你說，陳家究竟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般處心積慮地壞我陳家女孩兒的名聲？”

    太夫人此話一出，黎月榮臉色就變了。

    他們兄妹是太夫人娘家人，太夫人接了他們來平陽侯府，這些年來，太夫人待他們一直很好。

    好到讓他忘了，他們不過是太夫人的遠(yuǎn)親，好到他忘記了自己不是正經(jīng)少爺，忘了自己兄妹不不過是寄人籬下。

    “太夫人……”他不敢再叫姑祖母了，聲音沉痛后悔：“是我辜負(fù)了您的疼愛，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對不起您的栽培，也對不起清漪表妹。”

    黎月榮突然一撩袍子，跪了下來，不卑不亢道：“有錯就該受罰，月榮沒有二話?！?/br>
    “不是的，姑祖母，不管哥哥的事?！崩柙鲁喂蛟诹颂蛉四_邊，愧疚哽咽道：“是我的錯，因?yàn)榍邃魮屪吡宋易龅纳讲璨寤?，先生批評了我，我心里覺得委屈，所以就跟哥哥訴苦抱怨。哥哥心疼我，一時沖動就做出這樣的錯事?！?/br>
    “清漪meimei?！崩柙鲁瓮蝗惶ь^，向紀(jì)清漪哭求：“你原諒我哥哥好不好，他真的不是有心的?！?/br>
    紀(jì)清漪聽她這樣說，不由冷笑。若按照她從前的性子，她一定撲上去撕黎月澄的嘴了，可她看著黎月澄這哀哀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此時咄咄逼人多沒有風(fēng)度，你會裝，我不會嗎？

    她突然拿帕子捂住了臉，肩膀一聳一聳的，不再說話。

    黎月澄看著就有些急：“清漪meimei，要不是你搶了我的山茶花……”

    “月澄住口！”黎月榮突然呵斥道：“錯了就是錯了，就該承擔(dān)后果，不許你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

    黎月澄哽咽著搖頭，任由眼淚流了滿滿一臉：“是我不好，不該在哥哥面前亂說話。哥哥也是為我抱不平，才會這樣做。歸根結(jié)底，還是我的錯。姑祖母，您要責(zé)罰就罰我吧，真不怪我哥哥的?！?/br>
    他二人兄妹情深，太夫人看著卻一直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