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乃是權(quán)貴聚居之地，入目而去皆是高門大院，亭臺樓閣，不見低矮之處。

    今上賜婚諸子，順勢也大封諸子，二皇子蕭靖為安王，三皇子蕭銘為誠王，五皇子蕭烺為平王，六子蕭岳為寧王。除蕭靖因未指婚兼身子弱，繼續(xù)留宮中暫住，余者兼出宮建府。

    誠王蕭銘無母族庇護，因而內(nèi)務(wù)府也少不得怠慢，所選之府邸乃是前朝遺留，不過好在維護不錯，又很是修繕了一番，倒是也不墮了王爺?shù)纳矸荩皇潜绕鹨煌_府的兄弟卻是多有不及。

    好在他性子寬和倒是不大計較這些，待兄弟一如往昔，不少人瞧了只道是可惜。

    王府深宅，寂然無聲，一縷月光透過窗臺射入房內(nèi)，青衣男子憑窗而立，俊秀的容顏隱在暗處，眼中藏著的淡漠讓人心驚。

    “王爺，時候不早了，可要安歇？”輕柔的聲音藏不住的關(guān)切，淺綠的裙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秀麗的容顏上藏不住的愛意。

    “是不早了”輕柔眉心，蕭銘淡淡的道，轉(zhuǎn)過身看向一旁的少女含笑道：“你先去休息，不用等本王。”

    “王爺”少女輕咬唇走上前，站到了蕭銘的身前，蕭銘順勢伸手攬了她入懷“怎么了？”

    “王爺不休息，綠蘿怎么能睡得著?！?/br>
    蕭銘的臉上是溫和的笑意，但是細看那眼中卻無丁點笑意“本王知道你的心意，聽話，去睡吧！”

    “王爺可是有什么煩心事，不能和綠蘿說嗎？”綠蘿尤不肯死心，輕扯著蕭銘的衣衫問道。

    “你能知道什么！”蕭銘倒是沒有責怪的她的逾越，只是笑道。

    綠蘿聞言垂下羞紅的頭良久才悶聲道：“王爺可是為王妃的事煩心！綠蘿聽到王爺和沈侍衛(wèi)的談話，綠蘿不是故意的。”

    蕭銘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聲音抬高帶上了斥責之意“綠蘿，你逾越了?！?/br>
    不輕不重的話讓綠蘿眼眶泛紅，自從跟了王爺她從來不曾受過斥責手心握緊抬起頭看向蕭銘強撐著笑意“王爺，綠蘿知罪，綠蘿只是只是想幫王爺?！?/br>
    “好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本王心中有數(shù)?！笔掋憞@息了一聲輕輕的拍了下綠蘿的肩。

    “王爺”綠蘿一下子跪倒在蕭銘跟前“王爺對綠蘿恩重如山，綠蘿不敢欺瞞王爺，綠蘿曾是林府婢女?！?/br>
    “你是林府的婢女？”蕭銘皺眉看向綠蘿，綠蘿忙不迭的點頭這才垂淚繼續(xù)道“綠蘿是林家五姑娘身邊的婢女，但因為，因為姑娘她對綠蘿有誤解，將綠蘿逐出了府邸。”

    “若是你不想說可以不必說，但是綠蘿，林姑娘是四皇弟的未婚妻，也是王妃的meimei，你將來還是避著些?！笔掋懙哪樕峡床怀鱿才?，只淡淡的道。

    綠蘿聞言臉色蒼白，隨機低下頭，掩住眼中的憤恨，林家的姑娘能夠成為王妃，而她呢，明明王爺更喜愛她的，若不是，若不是她的身份。

    心底的心魔蔓延，有些事情也就不再是不能的，最了解你的人大抵就是隨時跟在你身邊的人，綠蘿從幼年時就陪在林夙遙的身邊，自家姑娘的喜怒愛憎皆看在眼中，比起捕風捉影的閑言碎語，顯然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更能毀人。

    綠蘿垂著眼簾，顫著聲音將一些林府的隱秘事道出，尤其是關(guān)于林夙遙的。

    “綠蘿，你可知道你再說什么？”蕭銘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綠蘿知道，為了王爺，綠蘿就算死也沒關(guān)系，姑娘待綠蘿有恩，就算姑娘要綠蘿死綠蘿也不敢心存怨言，但是為了王爺，綠蘿就算受下地獄又如何?！本G蘿的聲音透著堅定。

    蕭銘嘆息一聲將她攙了起來，懷抱著柔弱的人兒“你的心意本王知道的，只是以后這話不必再說，王妃可識得你？”

    “見過一回，王妃未必記得，綠蘿剛回京就被姑娘送到莊子上王妃只怕未必留意到?！本G蘿輕聲道。

    “還是穩(wěn)妥些好，你在本王身邊，以后不要往王妃跟前去?！?/br>
    綠蘿偷覷了蕭銘的臉色，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王爺，綠蘿的話可能幫到王爺？”

    “自然，你別想太多，夜深了，回去歇著?！笔掋懙Φ馈?/br>
    這一回綠蘿沒敢再留，聽話的離開，手心早已汗?jié)瘛?/br>
    待到人消失在視線內(nèi)，蕭銘臉上的笑意立時就沒了蹤影，只剩眼底的陰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之意，綠蘿不過是個侍女，能知道什么，那些林家之事也好，林夙遙也罷都無損大事，不過留著這樣一個人早晚還是有用的，垂下眼簾，掩住眼底的晦澀。

    走到桌前，磨墨，提筆寫下一封信封口低聲喚道：“來人！”話落，一道身影跪在身前等候吩咐。

    “將信送到先生那里，速去?！?/br>
    身影接過信不出聲立時就離開了屋子，只剩下或明或滅的燭火。

    蕭銘這才放松了下來，隨意的靠著椅子，眼中露出玩味之意，嘴輕輕的開合，那口型赫然是林夙遙三字。

    ☆、第三十九章

    前朝后宮同時出手，關(guān)于林家的謠言一夕之間消失殆盡。林家也好，睿王也罷，到底算不得什么，只要一日沒有登上那個位置，那就有太多可能。

    自有君王起，多少儲君倒在了這之前，何況不過是個尚未受封的隱形太子。但是君王的意志卻是不同，太后和皇上都表明了對林家的恩寵，那么識相些的就該收斂起來。畢竟林家之事若非有人推波助瀾，實在算不得什么。

    讓聰明人忍不住心驚的卻是六日后的一次大朝會，有御史參齊王縱仆行兇和平王侵占良田。兩事都算不得多大，若是往常就算是有人參也不過斥責幾句，但是這一回卻是雷霆之怒，齊王被擄去手上的差事，罰奉兼閉門思過，而平王更慘，直接改親王為郡王，今上大封諸子，皆是封親王，如今平王卻是唯一的郡王，也不怪直接愣在朝堂之上。

    朝臣都在暗中猜測引得陛下如斯大怒的緣由究竟是什么，無人相信不過是些不算什么的罪名能叫皇上這般重罰兒子。

    想來想去也不過是林家之事，再聯(lián)想謠言四起的速度，頓時冷汗直下。

    林夙遙從兄長處得知這些的時候已然是塵埃落地。只是她困在后院也無消息來源到底不清楚里頭的真相如何，總覺得不似看到的簡單。

    蕭晟不算，齊王雖然在蕭晟死后見棄于皇上，被送去守皇陵，但是平王雖然不算頂聰明也不會笨到這般地步，怎么看，這事都透著詭異。

    但是哥哥不愿說，她又不想去問蕭晟，也只能暫且放下。況且她心中有些許的預(yù)感只覺得這事和蕭銘脫不開干系，可惜無憑無據(jù)的也不好說。

    無人議論這事也就很快消失在人們的口中，京中上下都對即將舉行的皇子大婚議論紛紛，內(nèi)務(wù)府更是忙的團團轉(zhuǎn)，一個月三位皇子成婚，還有兩個是同一日，雖然說皇子成婚是皇家之事，但是自來皇帝無私事，內(nèi)務(wù)府不說，禮部也不得閑。其中最重要的卻是皇子婚禮的流程，幾位皇子皆封王，論理自然按照王爺?shù)亩Y制，可這其中卻有一事。與其他諸位皇子不同的是，睿王不曾開府。

    雖然是諸皇子中最早封王者，但是睿王封王之時年紀尚幼，兼又出征在外，因此卻是不曾開府。原以為指婚之后皇帝應(yīng)當是讓其開府，不想隨著婚期將近，陛下半句不提，眼見拖不得，內(nèi)務(wù)府無法這才上奏請示。不想景元帝朱筆親批言在宮中成婚。

    這一下朝堂內(nèi)外又是一番議論，內(nèi)務(wù)府更是滿頭包，這婚禮之事歷來有講究，本朝王爺成婚都會開府，成婚自然在王府里頭。在宮中大婚的只有天子和太子。睿王可不是太子，若是按王爺?shù)幕槭罗k，很多規(guī)矩又合不上。

    內(nèi)務(wù)府總管拿著手中的折子雙目微瞇，莫不是？不過隨機就搖搖頭，不管是不是他都做不得什么。

    朝堂之上也是議論紛紛，此事為難之處就在沒有明旨言皇子不能在宮中成婚，那么陛下此言也就無人能夠參奏。

    就在眾人心思不定之事，景元帝以皇家喜事為由，將齊王放了出來，進戶部，委以重任。復(fù)平王親王爵位。這一下，關(guān)于睿王將登太子之位的話立時就止住了。

    內(nèi)務(wù)府拿不定主意，壽安宮太后拿了主意，睿王婚事儀制折中，一應(yīng)禮儀按照太子成婚的標準，但是服侍用物卻是親王制。

    內(nèi)務(wù)府上奏，景元帝只一個準字，另傳旨將重華宮收拾出來給睿王成婚。內(nèi)務(wù)府不敢猜度只領(lǐng)旨行事。

    景元帝重開重華宮的旨意傳到蕭晟耳中時，他正陪著柳太后說話。小內(nèi)侍說完，柳太后的臉色當即就變了，眼中隱現(xiàn)怒火。

    蕭晟對此倒是不置可否，見柳太后模樣擔心祖母氣壞了，忙含笑道：“孫兒從前就覺得那處不錯，離二哥倒是挺近的?！?/br>
    柳太后豈會不理解孫兒的意思，只淡淡的撇了他一眼就壓下了眼中的怒火“重華宮也不錯離內(nèi)宮遠些，成婚了就是大人，你原先住的景仁宮確實不大妥當，皇帝這旨意很好，下去吧！”

    傳話的小內(nèi)侍這才低著頭退了出去，雙腿仍在顫抖。

    因著婚事上的分歧柳太后連著好些日子沒給自己寵愛的孫兒好臉色，但到底是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孫兒，這氣自然也生不了多久，婚事臨近，少不得問上幾句。

    蕭晟也知機，只提婚事的流程安排不提林夙遙，免得惹祖母生氣。果然柳太后面色緩和了不少，看著眼前已然成人的孫兒，眼底有些濕意，透過那面容好似看到自己離世的孩兒。

    皇祖母對林夙遙的不喜之意，蕭晟沒有多放在心上，他了解皇祖母，只要時間久了皇祖母自然會看中林夙遙，而且有夢中之事為證，他自然沒什么擔憂的。

    出了壽安宮，蕭晟腳步轉(zhuǎn)了下卻是往云臺宮而去。指婚到如今，云臺宮也就只是在前些日子讓林家送了一次賞，之后再無動作，甚至沒有召見林氏女入宮。

    外人瞧著自然有些議論，但是宮中之人看來卻是平常，畢竟皇后一向如此。

    臨近云臺宮時，蕭晟止住了腳步。重華宮是皇祖母心中的一道痕，那么母后呢？當年的真相如何，大抵只有母后心中有數(shù)。

    想了想，到底是放棄了。蕭晟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晟殿下”驚喜的聲音響起。

    千羽快步走了過來，臉上滿是笑意，在蕭晟幾步之外止住了腳步“殿下來了，怎么不進來，我這就稟報娘娘去?！?/br>
    “千羽姑姑好，我過來瞧瞧母后，母后這些日子可好些了？”

    “殿下尋來的大夫醫(yī)術(shù)不錯開了幾副藥娘娘喝了睡的踏實多了?！鼻в鹨晃逡皇膶⒒屎蠼鼇碇抡f與蕭晟聽，眼中滿是期盼之意。

    蕭晟細細聽著，不時點頭，卻是半句不提進去之事，兩人對談了好一會兒。千羽終究忍不住道：“殿下既然擔心不若自己看看去，娘娘若是見了殿下必定高興?！?/br>
    “母后安好，我就放心了。父皇指了重華宮給我成婚，這會兒這要去瞧瞧，母后這里，千羽姑姑多費心?！笔掙傻牡溃瑓s在重華宮三字上微微重音，果然瞧見千羽神色一僵。

    心中嘆了口氣，看來母后已經(jīng)知道重華宮的事情，而且肯定不是無動于衷。

    好在千羽也不是不知事的小丫頭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神色笑道：“這是陛下對殿下的恩寵，婢子只盼著殿下和王妃早日生下小殿下才是。”

    早日生孩子嗎？蕭晟微微一愣，不知怎么的浮現(xiàn)出那一日遙兒帶著小玉兒的模樣，若是生個像她一樣的女兒大抵很好的。

    這般一想嘴角忍不住勾起，輕輕的“恩”了聲，倒叫千羽驚訝不已，上下瞧著。

    蕭晟回神見此難得有些窘迫，說了幾句趕緊離開，有些落荒而逃之意。千羽遠遠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啞然失笑，復(fù)又真心的笑了出來。

    轉(zhuǎn)眼間四月五月就過去了，六月已至，林家上下都轉(zhuǎn)個不停，林婉出嫁在前，林張氏堵著一口氣給女兒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大有要壓倒林夙遙之意。

    長房和二房的關(guān)系也越行越遠，林老夫人雖然不糊涂，但是襲爵做主的到底不是她。林渙對弟弟的忌憚隨著近日之事再次升級，勾起從前那些掩藏在心底的陰影。那是年輕時被弟弟的才華壓迫下的不甘愿。

    明明自己是侯府的世子，但是那個揮斥方遒的林澤才是眾人環(huán)繞的中心，不管在府中多么不受父母的喜愛，也不以為意。他才高八斗，受世人追捧。外人談起來總是贊自己無父無犬子，但是提起林澤卻是另一番模樣，眼中透露的贊許遠遠超過自己，那甚至不是地位所帶來的。

    本來隨著年紀的增長，林澤的刻意低調(diào)，所有的一切看似都被掩藏修復(fù)?？上н@場婚事終究讓林老夫人的努力付諸東流。

    誠王和平王的婚期在同一日，皇子大婚自然赫赫揚揚，若是單論嫁妝，倒是順了林張氏的意，壓倒了張家。

    兼三朝回門，蕭銘謙遜有禮，給足了大房臉面，林夙遙以待嫁之名沒有出席，卻也聽得下頭的人說起那一日的熱鬧。林張氏滿心滿眼都是得意之色，只是這份得意沒能維持多久。

    ☆、第四十章

    六月二十二，睿王大婚。

    一大早就被婢女和母親jiejie喚醒，林夙遙強撐著倦意，任由人擺弄。滿目的紅色在她眼中沒有喜慶之意，卻不知怎么讓她想起前世的最后。頗有些意興闌珊，兩世為王妃，上一世最終的下場讓她明白，皇家的媳婦從來都只要站在人后而不需要在人前?；蕶?quán)那是蕭家男人的游戲。她又該何去何從？

    做不出嬌羞和喜色，平靜無波的神色讓屋子里的人都心中嘀咕。林倩手攥著帕子看著上妝的meimei，眼中透著不安。

    沐浴擦洗凈面，穿上紅色的嫁衣，華麗的鳳冠戴在頭上，襯的肌膚瑩如白玉，眉目流轉(zhuǎn)間滿是風情。

    林沈氏偷著時間過來瞧瞧女兒，看著女兒這般模樣眼中帶著淚意，一轉(zhuǎn)眼女兒就要嫁人了，她卻好似還看到當年那個抱在手中的女兒。

    “娘的遙兒就要嫁人了，以后是別人的妻子，不要再鬧孩子脾氣?！绷稚蚴陷p輕擦拭眼角的淚水帶著笑道。

    看著母親眼中的欣慰和阿姐眼中隱藏的憂色，林夙遙張張嘴到底沒說出口，只是起身走到母親身邊不顧身邊人的驚呼對著母親跪下“娘，遙兒以后不能陪在娘的身邊。”

    “快起來，這是做什么，娘只要你平安和順就滿意了?！绷稚蚴戏銎鹋畠骸Ａ仲磉b的眼中盈盈有水光，父母為之女永遠盼其安好，但是自己卻讓父母cao碎了心。

    丫鬟喜娘手忙腳亂的將林夙遙按回了位置上“王妃，這不能再亂動，仔細花了妝容?！?/br>
    見她總算不再動，眾人這才安下心來。只一會兒的功夫前頭就傳來聲響，迎親的到了。

    又是一陣慌亂，蓋頭蓋上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紅色，垂下眼簾能看到的也不過是腳尖。一直冷靜的心徒然跳動起來。

    林鈺陪著父親在前頭候著，迎親的隊伍從午門出來一路向著林府而來，蕭晟一身紅色喜服策馬而行一改往日的肅然，臉上透著笑意，分明是歡喜之意。倒是將平日的冷意消減了八分。

    拜見了岳父之后就往后院去迎新娘，若是尋常嫁娶少不得要有親近的姐妹玩笑鬧一鬧，攔一攔。但林家兩房不和，林瓊和林凌都避著，林夙遙索性一個都沒請。蘇磬和陳慧昨日個就上門賀過了，今日個不來也使得。

    看不見外頭的情景，低著頭不著邊際的想著婚禮上的種種，只聽得喧鬧之聲漸近，而后是一雙紅色的鞋停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