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雙魚到了這里,每日依舊只在行宮里陪駕,像這種場合,并不方便同行。這日聽六?;貋碚f,她的表哥盧歸璞竟然打下了一頭成年野豬,雖然也受了些皮rou傷,但并無大礙。皇帝聽說之后,親自召見了他,贈酒封賞,很是榮耀。 雙魚聽的心驚rou跳,更急著想見一面了。終于等到次日,徐令笑著找她,說皇帝準她去探盧歸璞。 雙魚大喜,拜謝徐令,在六福隨同下出了行宮往外營去。 樊戴的騎常營駐在鹿苑南的山麓附近,距離獵場不遠,與皇帝的行宮相距了數(shù)里,中間隔著湖泊,以一道貫橋相連。 盧歸璞已經(jīng)知道了雙魚要來看自己的消息。 昨天狩獵他落了單,遭遇一只受驚后狂奔而來的野豬,野豬頂著獠牙便朝他拱了過來,當場將他身下馬匹的腹部給撕裂了,肚腸流了一地。盧歸璞無路可退,一番惡戰(zhàn),最后終于殺死了野豬,但自己的腿也被獠牙劃出一道尺余的血口子。 成年野豬兇悍異常,仗著一副鋒利獠牙,連猛虎都敢攻擊。盧歸璞以一人之力殺死一頭野豬,隨駕的平郡王得知消息,很是得意,這才驚動了皇帝。 盧歸璞昨日雖然流了不少的血,好在并未傷骨,休息了一晚上,精神便恢復了過來,這會兒還纏著繃帶,聽說雙魚要來,十分興奮,拄著拐杖在同伴扶持下到了營房口翹首等待。等了約莫兩刻鐘,看到遠處行宮方向來了一輛宮車,到了近前停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太監(jiān)跳下馬車,打開車門,接著,便有身穿淺杏衣衫的美貌少女探出了身,四下張望,烏發(fā)明眸,面若桃華,可不就是快一年沒見了的表妹雙魚? 盧歸璞的兩個同伴睜大眼睛,定定地望著。 “小魚!” 盧歸璞興奮地大吼了一聲,吼聲差點把半個騎常營的人都給招過來。 雙魚循聲轉(zhuǎn)頭,臉上露出驚喜笑容,見盧歸璞已經(jīng)跳著一只腳便朝自己蹦了過去,怕他摔了,急忙爬下車,迎了上去。 “小魚!” 盧歸璞神情激動無比,一把丟掉手里的拐就抓住她胳膊,上看下看,臉上帶著笑,嘴里不住道:“你還好吧小魚?我知道你在宮里,每天都擔心你,偏偏又沒法見得著。今天可算是見到你了!太好了!” 大半年不見,這個表哥的個頭好像又拔高了些,人也黑瘦了不少,印象中從前臉龐上帶著的稚氣也完全不見,整個人英氣勃勃的。想到去年至今的一系列變故,心里也是一陣激動,話還沒說,眼圈忍不住便紅了。 盧歸璞見她忽的泫然欲泣,一怔,仿佛明白了過來,臉頓時漲紅了。 “小魚,全是我不好!去年要不是我沖動之下打了人,丟下你一個人無依無靠,你也不會那么辛苦。后來還要你只身進京替我和我爹奔走……” 他露出羞愧之色。 “……小魚,我心里原本就認定要照顧你一輩子的……我也沒想到皇上突然會賜婚,我不知道為了什么……起先我是不愿意的,但爹非要我認下不可……” 他咬了咬牙。 “小魚你別難過!我這就去求見皇上,求他收回賜婚!昨天我見著了皇上的面,皇上看起來也是個通達的人,我把我們的事跟他稟明,皇上他會體恤的!” 雙魚搖了搖頭。 “傻表哥!” 她微笑著,壓低聲道:“快別說了!當心被人聽到!我聽說郡主很是不錯?;噬腺n婚給你不是很好嗎?你現(xiàn)在又去說什么?就不怕再落個犯上之罪,再被丟去流放?” 她之前曾暗向六福打聽過平王府那位賜婚郡主的情況。并無惡名。 她眼里還噙著晶瑩淚花,面頰卻綻出了笑靨,美人又哭又笑地低語著,姿態(tài)無比的動人。 “那你為什么還哭……” 盧歸璞愣愣地望著她。 雙魚正要解釋,忽然聽到身后一陣馬蹄聲傳來,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段元琛一身弁服,正與一個武官縱馬往營房口疾馳而來,轉(zhuǎn)眼到了身畔。 營房口的士兵紛紛下跪。 段元琛緩了馬,目光投過來,落到了雙魚的臉上,似乎微怔了下。 上次她被他從東宮送回去后,這半個月來,她便一直沒碰到他了。這會兒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 被人這樣撞見,未免有些尷尬,雙魚慌忙側身背對著,飛快抬手,擦了面上還殘留著的淚痕。 與段元琛同行的這個武官便是樊戴。 盧歸璞見七皇子和上司來了,忙行禮。 他是盧嵩之子,并非一躍登上了龍門的寒門子弟,又被皇帝賜婚為平王府的郡馬,雖然入營才三兩個月,但騎常營的人并不敢輕看了他。且他待人誠和,絲毫沒有架子,所以人緣很好,上上下下混的不錯,樊戴也頗看重他。見他傷著腿還要見禮,翻身下了馬,噯了聲:“免禮!” 樊戴倒罷了,他身旁的另位卻是皇子。盧歸璞雖然大大咧咧的,這規(guī)矩還是不敢托大,又轉(zhuǎn)向段元琛。 段元琛未下馬,只擺了擺手。 樊戴方才就看到了雙魚。見她身后不遠處停了輛宮車,車旁等著兩個太監(jiān),便猜到她是沈弼的女兒。定睛看了一眼,見她容色殊麗,如珠如玉,心里不禁暗暗喝彩一聲。 方才見她轉(zhuǎn)身時,分明就是在拭淚。 樊戴當年自然認識沈弼。也知盧嵩收養(yǎng)了沈弼女兒的事。見此情景,難免便猜測這一雙小兒女應是日久生情,不想遭逢大變,皇帝又不知為何來了個亂點鴛鴦譜,生生就把人家一對有情人給拆散了,這才一見面就忍不住垂淚。 他在心里嘀咕了幾句,見她向自己見禮,便點了點頭,笑道:“沈家小姐是吧?你們兄妹見面,想必有話要說。可惜營房里頭全是武夫,粗魯?shù)暮?,怕唐突了沈小姐,否則你們倒可以入內(nèi)好生敘一番話的?!?/br> 她一個女子,自然不便入營房,聽樊戴這么說,雙魚道:“樊統(tǒng)領好意心領了。我是聽說表哥受了傷,放心不下才出來看他的??匆谎郾阕?,并無什么多話。我們兄妹在這里便可?!?/br> 樊戴道:“你表兄昨日可是露了大臉了,連帶我們騎常營也添了光。連皇上都被驚動,親自賜酒。往后我又多一壯士?。 闭f完哈哈大笑。 盧歸璞被上司夸,羞赧地摸了摸頭。 雙魚轉(zhuǎn)向那位坐在馬上始終一語不發(fā)的七皇子,朝他斂衽行禮,喚了聲:“見過七殿下?!?/br> 她感覺到他在看著自己,有些不敢抬頭對視,便屏住了呼吸,心里竟有些緊張。 大約頭頂太陽一直曬著的緣故,自覺臉龐也微微熱了起來。 半晌,終于聽他淡淡“唔”了一聲。悄悄抬眼,見他面無表情地翻身下了馬,將馬韁遞給隨從,轉(zhuǎn)身便往營房里大步走了進去。樊戴急忙跟上。 雙魚品到他最后那一聲“唔”里,似乎藏了些冷淡。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泛出一絲難言的滋味。 第29章 盧歸璞想起方才她還沒說完的話,追問。 雙魚回過神,哦了聲:“表哥你別多想。方才我看到你,便想到去年遭難流離,原以為陷入了絕境,所幸如今終于平安無事了,心里很是感慨,一時才忍不住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里只盼表哥往后能和郡主共結同心?!?/br> 盧歸璞年歲雖然比雙魚長,但從小到大,事事反而都聽她的。去年遭逢巨變,他在苦役之地終日勞作,身體的苦楚倒在其次。他以為父親定要冤死在廬州大牢了,等自己熬滿了刑回去,雙魚恐怕也早不知流離到了何方,內(nèi)心悔痛煎熬,度日如年。及至被釋,原本打定了主意,從此往后定要好生護她一生一世,不想隨后竟傳來了皇帝賜婚的消息。他內(nèi)心自然是不愿的,只是父親已經(jīng)謝恩,說他從前與雙魚的婚約不再作數(shù)。他實在想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這樣。但父親的態(tài)度堅決,這又是皇帝的賜婚,他只能接受下來。此后每每想到雙魚,心里就會愧疚自責。 “小魚,你真的這么想?”盧歸璞怔怔地望著她。 “是,”雙魚含笑點頭,“表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眼里,你和親兄長并沒什么兩樣。這回皇上賜婚,我當恭賀你才對?!?/br> 盧歸璞覺得自己仿佛放下了心,可是這顆心剛放了下去,卻又仿佛若有所失。 松快里又帶著惆悵,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發(fā)著呆的時候,雙魚問他:“表哥,舅父那里最近你有消息嗎?我和舅父分開有些時候了,很是想念?!?/br> 盧歸璞道:“剛半個月前我收到了父親的家書。他現(xiàn)在很好,有陸媽照料著。還特意叮囑,說我要是有機會見到你,叫你不必為他擔心。我知道你過來看我,我就把信也帶來了?!闭f著從懷里掏出了信遞給了她。 雙魚歡喜展開,看著舅父熟悉的灑放字體,一連看了好幾遍,心終于放了些下去。 和表哥的面見著了,又得知舅父安好,雙魚怕他這樣站久了吃力,叮囑他好好養(yǎng)傷,往后尋機會再見,便請不遠處方才攙他出來的那兩位同伴再扶他回去。兩人忙跑了過來。 “小魚,皇上這樣留你在宮中,到底做什么?什么時候才放你回家?” 臨告別時,盧歸璞不解地問。 雙魚遲疑了下,道:“我也不大確定。應該過些時候,就能回了吧……” …… 皇帝這回移駕鹿苑,東祺也帶著同行。 從前在宮里,除了逢年過節(jié),他日日要去上書房讀書。除了大學中庸,還有數(shù)算格致。這回終于不必去上書房了,難得松口氣,只是皇帝依舊規(guī)定他每天至少要背誦一篇大學,指定雙魚督促。 過來后的起頭那幾天,東祺還算老實,游玩之余,每天都能背完雙魚指定的篇目。但這幾日,白天不見他人影,入夜回來,趴在桌上就能睡著,已經(jīng)好幾天沒碰書了。 原本照雙魚所想,小孩子不過七八歲大,既然出了皇宮,功課便是歇上些時日也是無妨。但皇帝指定她督促了,少一兩天也罷,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最近天天這樣,恐功課積壓下來太多,到了最后不好消磨,這天等了半晌,依舊不見東祺來,便自己過去問究竟。當日那個在核桃樹下替東祺拿書的太監(jiān),名叫三寶的說,過些天,皇上要在校場考量箭法,到時不拘一格,誰都可以參加,技精者可得封賞。 “沈姑娘,皇太孫這些天晚上睡覺做夢都在張弓射箭呢!這會兒想必是去演武場射箭了?!比龑毺O(jiān)最后道。 雙魚左右無事,想了下,問演武場在哪里,聽他說并不遠,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便讓領自己過去。三寶奉了。到了演武場,外頭有侍衛(wèi),認得雙魚,放了進去。 演武場巨大,寬二十丈,長五十丈,盡頭處立了幾個箭靶。這會兒里面空蕩蕩的,遠遠看到東祺果然在那里射著箭,邊上有個男子仿佛在指導著他。 箭放了出去,咻的一聲,射中了靶心,箭尾不住晃動,東祺十分歡喜,歡呼跳躍了起來。那個男子直起身,贊許般地點了點頭,也笑了。 他的五官實在英挺,又或者平日少見他笑的如此爽朗,日光之下,這笑容似能映入心里。 雙魚早就認了出來,竟是七皇子段元琛。 她只知道樊戴有教東祺騎射。沒想到他也在這里。不知怎的,心跳了一下,渾身立刻就覺的不自在了,心里更后悔自己到了這里,下意識地匆忙轉(zhuǎn)身就要走,一旁的三寶太監(jiān)卻已經(jīng)噠噠地跑了過去,腳步聲驚動了場中的兩人,一起回過了頭。 東祺一見到雙魚,就知她是來找自己回去補功課的,立刻跳到了段元琛身后擋住自己,只露出半個腦袋。 雙魚見段元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這會兒走也來不及了,只好停下,在他的注目之下,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到了近前,朝他福了福,隨即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東祺,道:“殿下,箭可練好了?好了的話,可否隨我回去了?咱們已經(jīng)落下好些功課,指不定皇上什么時候想起來就會考你。” 東祺搖頭:“我還沒練好呢!七皇叔,你幫我跟她說說——”不住地扯段元琛的衣袖。 段元琛咳了聲,道:“沈姑娘,要么讓他再練一會兒可好?” 他既這么說了,雙魚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點了點頭,道:“那么我先回去了。” 東祺一聽不用走了,立刻面露喜色,也是有心想在雙魚面前炫耀,噔噔噔地跑了過去,拿了自己方才射箭的那把弓跑到雙魚面前道:“姑姑,方才我就是用我七皇叔以前用過的這把弓射的,你瞧瞧——”朝她遞了過來。 這是一把通體漆黑的弓,弓角兩頭飾以犀角,弓體纏烏金絲,因為是段元琛小時所用,所以尺寸較尋常的弓稍小一些。 雙魚見東祺拿了段元琛從前的弓給自己看,不接未免有不敬之嫌,便伸手接了,沒想到這弓分量竟異常的沉,一時沒拿牢,手腕一沉,弓竟從指頭上滑落了出去,一旁的段元琛伸手抄住了,低聲道了句小心,轉(zhuǎn)手遞給了一旁的侍衛(wèi)。 雙魚略窘。悄悄看他一眼,見他眼里仿佛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 東祺道:“姑姑,我皇爺爺這會兒不在行宮,你回去了反正也沒事,不如你也留下,看我七皇叔教我射箭??!” 雙魚遲疑著時,聽見段元琛又道:“沈姑娘,你要是無事,留下也好。正好等下你順道把東祺帶回去?!?/br> 雙魚再次看了眼他。他望著自己,神色里并無不耐煩的樣子,便輕聲道:“也好。那我等皇太孫殿下一道回去吧?!?/br> 第30章 東祺個頭還小,但姿態(tài)卻頗具風范,一板一眼,練的十分認真。段元琛在旁偶爾指點一下。過了一會兒,段元琛被一個侍衛(wèi)叫到了演武場外,仿佛有人找他。射箭場里只剩下了雙魚和東祺。等他把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箭也射完了,雙魚上去催了一聲。 東祺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睛轉(zhuǎn)了一下,笑嘻嘻地道:“姑姑,你總站著也沒意思。要么我們打個賭吧!你射三箭,要是有一支能射到靶上,就算你贏了,我不但二話不說立刻回去跟你去做功課,而且以后也必定每天做完功課再出來!你敢不敢和我打賭?” 雙魚見他竟耍起了賴,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盧歸璞從前在家里時,把一個空院子弄成演武場,里頭也有箭靶。雙魚偶爾無事,像玩一樣的也射過幾次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