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對不起……”寧千瀾輕聲道歉。 阿洛沒有回答,反而轉(zhuǎn)了個話題,“你叫寧千瀾?” “嗯?!彼侠蠈崒嵉狞c頭作答。 “那你爹爹……”即便阿洛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可最終還是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左相,寧如海。” 山洞里漆黑一片,寧千瀾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聽你以前提到過的,他現(xiàn)在已死去多時,對吧?”阿洛再一次確認這件事。 寧千瀾對他的措辭微微不滿,不過不知道他為何情緒波動如此之大,只好順著他的話將前因后果又交代了一遍。 聽罷,阿洛冷笑一聲,漸漸地,那笑聲越來越大,最后演變成不可抑制的大笑,回聲不斷激蕩,在這漆黑的夜里顯得格外駭人。 “死的好,真是報應不爽!” 寧千瀾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氣的渾身發(fā)顫,隨即大聲呵斥:“你在胡說什么!” “我胡說?我哪有胡說,他和林成安狼狽為jian,陷害忠臣喪盡天良,簡直人人得而誅之,如今這么輕易的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 “不許胡說!”寧千瀾氣急,“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啊,的確有可能是被陷害的?!卑⒙逭Z調(diào)微揚,略顯的發(fā)顫,“估計陷害他的人就是林成安,兩只狗窩里斗,最終一只把另一只咬死了,簡直大快人心!” “閉嘴!”寧千瀾疾步?jīng)_過去,死死的抓住他的衣領,“不許你這樣說我爹爹!” “阿瀾……”他輕輕握住寧千瀾的手,只是手心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暖,仿佛是一塊寒冰覆在手上,讓她通體發(fā)寒。 “他對你來說是慈愛的爹爹,可對我來說,他是和林成安沆瀣一氣,害死我全家的仇人!” “怎么會……”寧千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怎會行如此卑劣之事,況且阿洛怎么會和爹爹扯上關系。 “你到底是誰?!?/br> 阿洛頓了片刻,說出了那個無比沉重的名字,“楚洺洛,不知你還記不記得?!?/br> 寧千瀾的確知道這個名字,不過那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的父親是當朝左相,母親身為左相的夫人,需和其他的達官內(nèi)眷一樣,定期去宮中謁拜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歡熱鬧,便讓她們帶著子女入宮,與皇子公主們一道玩耍。 那時的她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因為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兒,格外受到母親的寵愛。母親自是希望她能與皇子公主們玩在一起,不僅是多了玩伴,以后若是被太后娘娘看中賜婚于哪位皇子,更能為相府帶來更大的權勢。 可寧千瀾便是個怕生的性格,見面只會喏喏的見禮,然后便躲到一旁。 眼見著別人家的孩子都和皇子公主們相處融洽,自家的嬤嬤可是格外心焦。她豈會不知主人的用意,但寧千瀾的性格如此,也不是立刻就能轉(zhuǎn)變過來的,嬤嬤只能耐心的勸導:“小姐,你不能總這樣自己待著,看那邊的小公主們玩得多有趣,小姐也過去和她們一起玩好不好?” 寧千瀾搖頭,她輕咬著嘴唇,紅著臉低聲回道:“我不去,我想回家。” “小姐,你要聽話?!眿邒咭姾退f不通,便自己拿了主意,她牽著寧千瀾的手,將她帶到了孩子們玩耍的地方,“各位公子小姐,我家小姐也想一起玩,帶她一個好不好?!?/br> 玩鬧的孩子們?nèi)纪A讼聛?,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是滿臉疑惑。 這是哪家的小姐?以前好像沒怎么見過。 這時,一個小公子認出了她,“哦,我知道,她是寧相的小女兒。” “啊,我也想起來了?!苯?jīng)他這么一提醒,又有人想起了她,“就是那個總愛臉紅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上次見面還是我先開的口,結(jié)果話還沒說完,她連耳朵根都紅了?!?/br>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開始討論,聽得嬤嬤滿頭大汗。 怎么變成了這種情況…… “小姐……”嬤嬤不知如何是好,剛想勸慰幾句,寧千瀾猛地轉(zhuǎn)身掙脫她的手,疾步跑開。 對這里的小路她可比嬤嬤要熟悉的多,幾個轉(zhuǎn)彎便將她徹底甩開。 寧千瀾尋了一處背陰的假山,她抱膝而坐,深深的埋著頭,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抽嗒嗒的哭了出來。 她不想來這里,一點都不想,她不懂母親為何非要讓自己和她們一起玩,人多的地方她只覺難受的很。 “別哭了?!?/br> 她猛然抬頭,發(fā)現(xiàn)來人竟是一個少年,看似比她年長幾歲,月白色的錦緞長衫顯得他身形挺拔,仿若春竹一般傲然而立。 他眉頭微皺,似有些不悅,寧千瀾不知他為何如此,心道:會不會是自己的哭聲吵到他了?剛要開口道歉,卻又聽他問道:“他們欺負你了?” 應該指的那些小孩子吧…… 寧千瀾紅著臉搖了搖頭。 “那就好?!鄙倌昃従徥媪丝跉?,“我叫楚洺洛,是太傅家的三公子,以后你可以來找我玩,誰欺負你了就告訴我,我去替你教訓他?!?/br> “謝謝……”寧千瀾囁嚅著道謝,她還想著這個哥哥真好,結(jié)果下一句話,徹底顛覆了剛才的印象。 “謝我做什么,相公替娘子出頭不是應該的嗎?!?/br> 寧千瀾驀地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 見她驚恐萬分的模樣,楚洺洛不明所以,疑惑道:“有什么不對的嗎?反正最后娶你的人一定是我。” 這話說出口,楚洺洛也有幾分赧然,不過他覺得男兒本該如此,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兒,就要勇敢的表明心意,不然她哪一天喜歡上別人,該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這么想著,心中又暗生了幾分得意,“我說你……” 話音未落,只聽哇的一聲,寧千瀾又哭了出來。 ☆、第三十八章 “哎哎,你別哭啊……”楚洺洛一下子慌了手腳,這一哭倒像是自己欺負她似的。 “過幾日我?guī)闳タ椿艉貌缓茫俊?/br> 寧千瀾不聽。 “那……”楚洺洛冥思苦想,“前些日子祖奶奶得了一只鷯哥,學人說話特別好玩,我拿來送你好不好?” 寧千瀾依舊不聽,抽抽搭搭哭起來沒完。 楚洺洛無計可施,說的嘴皮子都破了她還是自顧自的哭著,他有些懊惱,突然大聲喊了一句:“再哭我親你了??!” 靜,格外的靜,靜到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 寧千瀾嚇得立刻止住了哭聲,她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人,怎么也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世家公子,竟然會是一個輕薄無禮之徒。 “你看我做什么……”楚洺洛也被剛剛自己那句話嚇了一跳,他也沒有想明白自己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抬手摸了摸臉,只覺燙的厲害。 二人一時靜默無言,氣氛格外的尷尬。 楚洺洛不知該如何解釋,“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我是真的喜歡你?!?/br> 他單膝跪在寧千瀾的身前,也不顧臟了衣裳,扯過袖子替她仔仔細細的擦凈臉上的淚痕,小聲囁嚅著:“以后別再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順勢握住她胖乎乎的小手,笑意沁人,“不過沒關系,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寧千瀾急忙把手縮回來,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他。 楚洺洛對她這個動作很是不滿,剛要說上幾句,突然聽見婢女在遠處喚他。 “小公子你在哪兒?快跟奴婢回去,一會兒老爺夫人該等急了?!?/br> 他看了看天色,發(fā)現(xiàn)竟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辰。 霞光盡情揮灑,透過交錯的枝椏,在地上鋪陳一片斑駁的暗影,她整個人都籠在霞光之中,就像是討喜的福娃娃,越看越覺得可愛。 “我以后會去相府找你玩的,到時候不許躲著我?!彼酪啦簧岬钠鹕?,幾乎是一步三回頭的走著,最后還很置氣的補了一句:“不要聽你家嬤嬤胡說,你只能嫁給我!不要再去看別家的公子,皇子也不可以!” 這天發(fā)生的事情,寧千瀾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她總是時不時的想起楚洺洛說過的話,一字一句言猶在耳,只可惜,他答應過的事,最后卻失約了。 一月之后,楚太傅以結(jié)黨營私的罪名被捕下獄,一家老小全都受了牽連。這等事爹爹和娘親自然不會和她多說,她只知道,那個答應過來找她玩、說要娶她的小公子,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每次回想起這件事,她的心里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若暗潮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山洞里靜悄悄的,阿洛的呼吸輕了許多,似乎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寧千瀾還是不愿相信此事是爹爹所為,“你說是我爹爹陷害的楚家,可有證據(jù)?” 阿洛冷笑一聲,“當年二殿下寬厚仁愛,又兼有治國安邦之才,陛下本打算立二殿下為太子,可寧如海和林成安卻為了一己私利決定輔佐三殿下,他們收買朝廷命官,栽贓誣陷二殿下使其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又大肆打擊其幕僚……” 說到此,他的心里仿佛千萬把刀子剮著一般,“牽連官員總共一百一十八人,全部以結(jié)黨營私欺君罔上論處,男丁全部斬首,女眷全部充作官妓?!?/br>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擁有的全部,爹爹、娘親,什么都沒有了……” 天邊悠悠泛白,恍惚間,白晝悄然而至。 寧千瀾呆呆的坐在地上,寒意浸染了大半個身子,冷的她四肢發(fā)麻。她只記得阿洛臨走前那冷漠疏離的眼神,她清楚的感受到他心中的憤恨,就像得知林成安背叛了爹爹一樣。 眼看著阿洛漸漸遠去,她卻無法開口阻攔,事實上,連她自己都找不出一個讓他留下的理由。 殺父仇人的女兒…… 真是一個難以名狀的身份。 陽光透過交錯的藤蔓映進洞中,刺的她眼睛生疼,她用力的揉了揉,可并沒有什么效果。她只道自己這時怎么還有閑情雅致去顧得上眼睛,以后的日子,到底該如何是好。 她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包括阿洛,那個說要娶她的小公子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個說喜歡她的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再也無法回頭。一切的一切全都煙消云散,這茫茫世間,終是留下她獨自一人。 寧千瀾抬手扯開那些藤蔓,一步步走了出去,周圍的環(huán)境陌生的很,她拼命的回想昨日進來的情形,可那時黑乎乎的一片根本記不住來時的路。 她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過,身子疲乏不堪,連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她看了一眼周圍的泥沼,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不多時便在里面迷了路。 意識到自己不斷的在這里轉(zhuǎn)圈,寧千瀾倒是絲毫沒有擔心,現(xiàn)在的她無需考慮那么多,只是需要找點事情做,生也好,死也好,腦中似乎已經(jīng)忘卻了恐懼。 她跌了幾跤,弄得滿身淤泥,不小心踩進了泥潭,鞋也丟了一只,整個人活脫脫像是從泥里爬出來的一樣,臟亂不堪。 發(fā)髻早就松松散散的掛在了一旁,寧千瀾腳下一滑,如絲如瀑的長發(fā)瞬間傾瀉而下,只聽叮的一聲,那根白玉簪掉落在地,她盯著那根簪子足足反應了好半晌,才急急忙忙的將它拾起,小心翼翼想用衣裳擦干凈,奈何身上手上都是泥巴,反而越擦越臟。 她緊緊的握住白玉簪,牢牢的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人世間最后的一點溫暖。 恍惚間,她又想起了山頂?shù)哪瞧ê!?/br> “阿瀾,留下來,我娶你?!?/br> 寧千瀾紅了眼眶,若是阿洛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便不會有這一切的發(fā)生,若她不是執(zhí)著的回去京城,或許他們二人就將在這山里長久而幸福的生活下去,若是當年…… 可下一刻,腦中浮現(xiàn)的又是阿洛臨走時說過的話。 “我日日夜夜惟愿寧家死無葬身之地,萬劫不復!如今上天憐我,終于得償所愿。” 得償所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