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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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石看他面色,輕輕道:“殿下一向功課上極好,自是不必?fù)?dān)憂的,只是昨兒您才生了病,還是得好好歇息保養(yǎng)的好。今兒的字,我白天無事,替你寫了,你今晚好好歇息吧。”太子每日習(xí)書卻是有定例的,春夏秋三季每日都要寫足一百字,冬日天寒地凍則減半為五十字,朔望節(jié)假、大風(fēng)雨雪、隆寒盛暑則可暫停放假,而楚昭勤勉,自開蒙習(xí)字以來,從未有一次懈怠,元狩帝待這個兒子也十分用心,每日功課,都是要檢視的。 楚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寬了大衣服,卻又換了常服對雪石道:“我叫了詹事府眾屬官及太子賓客在文華殿商議出閣講學(xué)的事,你隨我同去吧?!毖┦B忙應(yīng)了,楚昭又轉(zhuǎn)頭交代了霧松幾句話,才帶著雪石出去了。 楚昭一走,霧松和冰原都松了一口氣,面有喜色,冰原道:“你不知道今日陛下說要太子出閣講學(xué)的旨意一出,安太師的臉色有多難看,還問太子年幼,心性未定,是否等冠禮后再考慮?!北菹轮恢弥焕?,又有太子太傅王大人道太子殿下天資聰穎,講學(xué)一事絕無問題,打了包票,中午的時候陛下與諸皇子用膳,瑞王一直不說話,又裝身子不舒服吃不下飯,若是往時陛下肯定要動問了,今兒卻只是惦著給我們殿下加了好幾道菜?!比缓筮t疑了一會兒冰原又道:“我總覺得,陛下似乎知道殿下生病了,午后還專門讓殿下在書房西廂歇息,說下午讓殿下替他抄些奏折,沒有讓殿下去上騎射的課?!闭f到這里他也惴惴不安起來,畢竟太子殿下生病,他們作為身邊人卻不上報,若是元狩帝問罪下來,他們一個都討不了好。 霧松臉上也緊了緊,低聲道:“陛下不挑明自有道理,咱們只管聽著太子殿下的吩咐便好?!币贿呣D(zhuǎn)過頭又吩咐雙林:“今兒輪到你值夜,就按我之前教過你的小心伺候著就好,今天太子殿下召見太子屬官商量事情,定要很晚才回來,喝些養(yǎng)元湯便能歇下了,論理昨夜你才值夜,今晚不該是你,只是今兒冰原白日也陪著殿下走了一日,晚上是雪石陪著,明兒朔日,不上課,殿下一向要出宮,一應(yīng)事宜都是我安排的,所以我該陪著,所以今夜只有你再辛苦一二,殿下一貫不起夜,其實(shí)咱們這兒,值夜倒算不上辛苦,基本都能盹上一盹兒,明兒殿下出宮了,你再好好歇息。” 雙林笑道:“我白日也歇過了,哥哥只管放心便是了?!币贿厖s又心里一動問道:“出宮好玩不?”無品的內(nèi)侍自然是不可能出宮的,能出宮辦事的一般都是各宮主子身邊的內(nèi)侍,出去替主子辦事的。 霧松嘆了口氣道:“好玩甚么!殿下一般都是去幾位師傅或者國舅家走走,有時候則在茶館酒館等地方聽聽說書了解下民情,咱們跟著的人心里一直吊著呢!若是在幾位大人府上都還好,在街頭,哪次不是拎著一顆心背上透一身汗的。殿下一般也只帶我和雪石出過宮,不過雪石不太愛出去見人,都是我跟著多?!?/br> 冰原一旁譏諷了句:“他自然是不愿意出去的,見到舊友,別人結(jié)交也不是不結(jié)交也不是,多難堪,殿下帶著他,使喚也不是不使喚也不是……” 霧松笑了笑,拍了拍他的頭道:“等不當(dāng)值了,我和冰原就找機(jī)會帶你出宮去逛逛去!” 雙林心中一喜,笑了起來,一旁冰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腮幫子道:“長開了更是討喜多了,平時多笑笑,怕不得主子的喜歡?別學(xué)那人,整天冷著一張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一樣?!?/br> 果然楚昭與屬官們這一議就到了深夜才回,因著晚了,也不沐浴了,只傳了熱水來洗臉擦身泡腳,雪石叮囑了兩句,楚昭便支他歇息了。雙林伺候著他洗了頭臉,出去倒水。 楚昭換了寬松的袍子,常歡替他除了冠,正要拆發(fā)髻,楚昭卻阻止了她道:“我今兒還沒寫字,寫完再說?!背g有些詫異道:“不是雪石說了您今天不用練字了嗎?” 楚昭搖了搖頭道:“一日不練便要手生荊棘,生疏了,習(xí)字并非為了應(yīng)付檢查,將雪石代我寫字的揀出來收好,莫要讓他知道了又要胡思亂想?!?/br> 常歡伺候楚昭多年,知道他一貫?zāi)枚ㄖ饕獗悴桓牡?,抿嘴笑道:“雪石也是一片赤誠,怕殿下累到了,都這個時辰了,倒是新來的霜林小公公說防著您還是要練字,沒讓我們收拾書桌呢,雖然實(shí)心眼兒,倒合適了?!?/br> 楚昭微微詫異,自起了身走出外殿來,果然看到書桌上仍擺著平日練字的筆墨紙硯,硯臺里的墨都是剛磨好的濃黑油亮并無凝滯。他看了眼外頭剛端了銅盆回來的雙林,這個人來了幾日,總是默默的不說話,偏偏心細(xì)如發(fā)動作謹(jǐn)慎,四公主的事也是他發(fā)現(xiàn)的,倒是并沒有表面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實(shí)心眼,心思十分靈便,如果三弟當(dāng)時沒出事,他原該在這宮廷里頭出了些頭吧。 他揀了揀看到桌上一疊紙,一些是雪石今天寫的,一些卻是他從前多寫的字,有時候他時間充裕,多寫了一些,然后挑了好的交了,多余的字雪石便專門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那些多余的字和雪石的字都混在一起剛好湊夠了一百字,他頓了頓,對雙林道:“你把雪石寫的字挑出來放一邊。” 雙林低聲應(yīng)了,過來揀了揀,細(xì)長的手指輕而靈巧,紙張只發(fā)出細(xì)碎的翻動聲。楚昭冷眼看著,卻真的能將雪石寫的字和自己的字都分開了,雪石在臨摹自己的字上下過功夫,乍一看是看不出的,一直只有自己和雪石能分出來,這個新來的小內(nèi)侍,卻又是如何分出自己和雪石的字的?他卻不記得,從前三皇子楚煦習(xí)字之時,他依王皇后的吩咐,專門給三皇子寫過一本字帖的,雙林貼身伺候三皇子,自然是見過太子的字見熟了的,自然而然便揀了出來。 皇家教養(yǎng)一貫要求喜怒不形于色,否則會讓下邊人迎合喜好,更是忌諱讓身邊人太過了解自己的心理和舉止,楚昭一貫克己復(fù)禮,雖然隱隱有些忌憚,卻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把三弟和meimei的事遷怒在奴才身上了,因此仍是拿了慣用的湖筆來,提筆專心寫字,將那一絲忌憚撇到了一旁。 第27章 出閣講學(xué) 第二日果然楚昭帶了霧松和幾個侍衛(wèi)出了宮,直到晚上才回來。霧松還給雙林帶了幾個外頭買的玩物,其中一個象牙陀螺,十分精美,上頭鏤著樹石人物,青翠可愛,當(dāng)背中央凸有一寸長鐵針,用手一旋陀螺久久不停猶如一團(tuán)青影。雙林啞然失笑,這宮里宮女內(nèi)侍們喜歡湊在一起玩陀螺為戲,只是雙林卻是沒興趣的。霧松笑道:“你年紀(jì)輕輕小老頭一樣,正該多玩玩,外頭好玩好吃的東西多,只是進(jìn)宮盤查太嚴(yán)了,活物和吃食是肯定不能帶的,其他東西查得嚴(yán)?!币贿呌謴膽牙锾土藘杀驹挶镜溃骸斑@是新鮮出的話本,我可是央了殿下帶著才帶進(jìn)宮的,我們身上可不好帶,知道你喜歡看書,給你看?!?/br> 雙林連忙稱謝,接過話本,看了看標(biāo)題,一本《劍俠》、一本《三國志平話》,十分吃驚道:“殿下居然替你們帶進(jìn)宮來?不是說從前冰原帶進(jìn)來被責(zé)罵了嗎?”要知道楚昭可是個正經(jīng)受了帝皇教育的皇太子,如何會允許帶這樣的話本進(jìn)宮? 霧松悄悄笑了笑道:“冰原那事其實(shí)不虧,雖然被責(zé)打了,殿下后來很是著意撫恤他,后來帶我們出宮,都主動派人去打聽有什么新鮮話本,也專門帶我們和侍衛(wèi)們?nèi)タ催^戲,你只小心些別傳出去給旁人看到了。”一邊又感慨:“不說別的,殿下待我們是真正好,這話本他看過也只是說都是些市井荒唐之言,卻也不禁我們看的。咱們這些跟在殿下身邊近身伺候的,不說內(nèi)侍,那些侍衛(wèi)們也哪個不是對殿下死心塌地的?!?/br> 雙林抿嘴笑了下,這東西也就霧松這些常年在深宮里的古人喜歡看,像楚昭這種博覽群書的,還有雙林這種前世有過電視電影和各種豐富媒體熏陶過的,哪里看在眼里,看起來楚昭也不過是在籠絡(luò)人心罷了。不過即使是這樣,也并不令人覺得反感。雙林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被這階級分明的社會奴化了,以至于連楚昭這樣的舉止,他居然恍惚也會覺得是一個很好的主子了,但是他卻一直牢牢有著根深蒂固的一顆不肯為奴的心。 日子很快便到了太子出閣講學(xué)的正日子,那一日雙林并沒能跟在太子身邊,是雪石和霧松跟著的,雙林只在東宮候著。寅初,天還黑著,太子就已起身凈面用了朝食,著了吉服,寅正便已乘了步輦出了東宮。直到晚上才回了來,雙林迎接時看太子仍是一派穩(wěn)重沉著,他身旁的侍從卻人人盡皆喜氣洋洋,得意之色盡顯。 待到伺候太子殿下歇息后,回了內(nèi)侍住的地方,霧松才興致勃勃地和雙林說話:“你都不知道殿下有多威風(fēng)!今兒一個個文臣大儒上來問殿下,殿下從容不迫,對答如流,風(fēng)姿卓越,那些大學(xué)士們個個贊不絕口,都稱贊咱們殿下是天縱英姿,乃國家億萬年無疆之福!” 雙林看霧松興致勃勃從大學(xué)士們看太子殿下平日習(xí)字的書帖起,到講學(xué)之時詰問太子對答如流,大臣們?nèi)绾闻宸澷p,陛下如何驕傲欣慰,太子殿下如何全程不驕不躁,謙虛穩(wěn)重卻又絲毫不怯場,閣臣們?nèi)绾涡膼傉\服滔滔不絕,當(dāng)場賦詩之時又是如何驚才艷絕,閣老夸太子殿下聰穎機(jī)悟,博識有才辯……反反復(fù)復(fù)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直到都要熄燈入睡了,才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了話,最后才與有榮焉地對雙林感嘆道:“雙林啊,我今兒才知道死心塌地四個字怎么寫的,能跟在殿下身邊,那簡直是我八輩子才修來的福氣啊……你若是今兒見到殿下那風(fēng)姿,你才知道……” 雙林心中含笑,看霧松這幾乎和后世一樣追星的派頭,知道如今太子殿下在霧松心目中,簡直如同偶像神靈一般了,想必這一次太子在朝堂上的政治首秀,是圓滿之極的了,元狩帝通過這次太子出閣講學(xué),極好的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讓這些日子因?yàn)榈酆蟛缓投a(chǎn)生的對太子的不利傾向和朝廷的一些不安的聲音壓了下去,而年方十四的楚昭英俊溫和,天資聰穎,仁義有德,博學(xué)謙虛,以他一貫的風(fēng)姿,雙林毫不奇怪他會在這場首秀中得到文臣們的支持和擁戴。 畢竟古往今來,一個仁厚又好學(xué)的帝王,歷來都是文臣們所喜歡效忠的主子。相比之下,鐵腕寡言的元狩帝孤僻而難以捉摸,大楚又才剛剛從戰(zhàn)亂中恢復(fù)安穩(wěn)十來年,朝中武勛們影響尚在,一個穩(wěn)重溫和的繼承人讓文臣們更喜聞樂見。而可想而知,以洛太尉為首的武勛們,也只能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口氣,在一片歌頌贊賞少年太子天資聰穎,博學(xué)多才的贊歌中,看著元狩帝不動聲色地將后宮那不和諧的音符,悄然壓制在了后宮之中。 元狩帝給了皇后和太子如此榮寵,東宮一片喜氣洋洋揚(yáng)眉吐氣,大家都以為皇后應(yīng)該就著這臺階下了來了。誰知道即便如此,王皇后依然故我,與陛下并沒有和解,每日只是領(lǐng)著小公主教養(yǎng),聽說親自教小公主說話寫字,所有宮務(wù)都已不理,全丟給了尚宮們處置,連端午宮宴也未出席,前朝更是幾不踏足,更不見命婦們的朝見,只是稱病不出,儼然成了隱形的皇后。 霧松和冰原少不得私底下悄悄嘆氣,道皇后不體恤太子殿下的艱難,雙林心里卻知道,王皇后大概就是那一種外柔內(nèi)剛的女人,雖然表面溫和理智,實(shí)際卻性烈如火,她之前雖然遇到那么多的磨難侮辱,都一一忍了下來,精心謀劃,步步為營,那是因?yàn)樵鞯鄞冀K愛重,因此她才能咬牙撐著,之后為了孩子,更是勉力前行,然而當(dāng)自己的孩子接連出事,她自然是再不能接受作為罪魁禍?zhǔn)椎脑鞯?,大概甚至也是求全?zé)備自己沒有保護(hù)好自己的孩子,因此不肯再讓步和原諒。 只是楚昭到底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表面上依然每日沉穩(wěn)泰然,每日課業(yè)結(jié)束后都會去坤和宮陪著皇后和小公主用膳,然后才回東宮,然而近身伺候的人卻也都看得出他情緒的低落來,郁結(jié)之懷時時現(xiàn)于字畫之中,卻都無法可想,因?yàn)樘拥钕乱恢狈€(wěn)重自持,極少有什么娛樂項目,每日起了便是上文武課程,然后見東宮官員,處理東宮事務(wù),有時候會被陛下召去學(xué)習(xí)一些朝政,旁聽閣臣議事,晚膳從坤和宮請安回來,便習(xí)字歇息,自五歲開蒙起便是如此,刻苦如苦行僧,卻從來沒有一人說過太子殿下需要玩一玩松快松快,身旁伺候的人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絕不敢引太子親近什么不好的生活習(xí)慣,他畢竟是儲君,帝王教育便是如此。雙林看著倒是心里暗嘆,這樣壓抑孩童天性培養(yǎng)出來的帝王,等登基無人管制之后,不是放飛自我驕縱yin佚,那也必定要有一定程度的心理變態(tài)呀。 然后數(shù)日之后他們才知道王皇后并非完全不在意這個自己一直最關(guān)心的長子。出閣講學(xué)之后,楚昭開始更多的參與到了朝政中來,偶爾在元狩帝的要求下對一些朝堂政事發(fā)表評議,楚昭雖然年幼,卻秉承中庸之道,但發(fā)議論,無不引經(jīng)據(jù)典,十分妥帖又不失少年新銳意氣,朝堂對這位年輕太子頗有雛鳳之聲清揚(yáng)的贊譽(yù),正是這時候,王皇后上表,請為太子選妃,元狩帝一看便允了,著宗人府與禮部參議,欽命天下各州縣,選送適齡良家淑女,于次年正月選太子妃,如無意外,太子將在次年,也就是十五歲大婚。 此事在太子出閣講學(xué)之后也在朝廷內(nèi)外后宮中掀起了不小的浪潮,論理太子殿下也十四歲了,選太子妃不奇怪,但如今福王和瑞王都未并未有王妃,宮里也一直并無消息,如今王皇后出其不意來了這一招,顯然無論是太子讀書還是成親這樣的人生打算,她都早有打算,即便如今蟄伏稱病,也并不影響她為太子細(xì)心綢繆。眾所周知東宮選妃不僅僅只是選太子妃,同時將會封至少一到兩位東宮良娣,如果選得合適,太子成婚后,不僅僅將到太子妃這一系的支持,更重要的很快生下嫡皇孫,羽翼將更進(jìn)一步豐滿起來。元狩帝不假思索地同意,也意味著皇后和太子依然簡在帝心,加上前陣子的出閣講學(xué),朝廷上下皆心中雪亮,這是元狩帝依然支持這位嫡長子的風(fēng)向標(biāo),如今論起有資格角逐皇位的,無論是先帝一系的福王楚旼還是大皇子楚昀,在朝中并無名聲建樹,又并未冊封皇子妃,顯然與太子的政治資本相比,拉下了一截,一時朝中的風(fēng)向明確,東宮自然再次成為炙手可熱之處。 東宮伺候的人自然也是喜氣洋洋,楚昭一如既往的不驕不躁,也并未談?wù)撨^此事,雖然太子妃嬪的選定歷來都是皇帝皇后欽命,沒太子個人選擇什么事,但作為一名青春期少年,對選太子妃一事似乎毫無憧憬向往,更不好奇,仍然該做什么做什么,就連雙林看著也要暗自佩服。 第28章 出宮 這日休沐,楚昭卻安排了出宮,向來他帶的都是霧松,這次卻獨(dú)獨(dú)點(diǎn)了雪石和雙林。 雙林暗自納罕,雪石這些日子一直說嗓子疼,沒到太子跟前伺候,卻也并不去御藥房拿藥,只每日在屋里歇著,楚昭問過,賞下過幾次冰糖燕窩之類養(yǎng)嗓子的吃食,卻也不見雪石銷假當(dāng)值。楚昭點(diǎn)了雪石和他出宮,雪石也并未拒絕,雙林知他一貫清高,也不敢問他,只悄悄問霧松有什么注意事項。 霧松笑道:“也并沒什么,太子出宮,還會帶侍衛(wèi)的,所以咱們只管謹(jǐn)慎伺候便是了,和宮里一樣伺候著便好,若是去國舅府,那更便當(dāng)了,國舅府上伺候慣了的,咱們并沒什么差使,殿下也不是個難伺候的。”他頓了頓,又輕聲道:“我估摸這次大概不是去國舅府,否則昨兒就該命人寫帖子去了,又特特帶了你和雪石去,只怕是殿下想要散散心,雪石一貫是和別人不同,殿下再不使喚他輕賤他的,這次帶了他和你出去,你靈醒些,只做好貼身伺候的活好了?!?/br> 雙林暗暗記了,第二日果然楚昭帶了雪石和雙林乘了車子出了宮,才出宮便在車上換了衣服直接在御街下了車微服出行。楚昭換了一身深藍(lán)色錦袍,束著玉冠,腰間佩了寶劍和玉帶鉤,寬肩窄腰,長身玉立,整個人爽朗清舉,神秀儀然,雪石則換了一身云羅淺紫色緞袍,戴了個抹額,上嵌著貓眼寶石,紫色原最挑膚色,襯得他分外貴氣,雪白臉上眼如點(diǎn)漆,人美如玉,風(fēng)流內(nèi)蘊(yùn)。兩人都是自幼養(yǎng)成的一股傲氣,長得又都好,并肩而行時,仿佛哪里嬌養(yǎng)出來的一對富貴兄弟。雙林一身淺綠色素服,跟在身后,一望便知是小廝,后頭又有兩名侍衛(wèi)牽著兩匹馬跟著,儼然便是貴公子出行,路上平民百姓看著是貴人出行,自然遠(yuǎn)遠(yuǎn)走避開。 楚昭也似乎并沒有什么要事,只是帶著雪石上了馬緩緩走了一會兒到了京郊處,才和雪石兩人縱馬跑了起來,雙林則在一處花林處設(shè)了氈毛毯坐席,只看著侍衛(wèi)們簇?fù)碇押脱┦鋈ヅ荞R了一輪。這日天氣晴朗,又是盛夏,野外天高風(fēng)大,幽澗花落,疏林驚鳥,果然景致頗好,楚昭與雪石足足跑馬了兩個時辰才回來,下了馬雙林連忙上前倒茶,看到楚昭額頭上都是汗,又給他遞了汗巾,楚昭也不接,自拿了自己身上的汗巾一邊擦汗一邊笑著對雪石道:“好久沒這么痛快了?!币贿吥昧吮柽f給雪石。 雪石原本冰白的臉如今經(jīng)過縱馬透出了血色來,額頭上也密密的滲出了汗來,倒顯得面如桃花的嬌艷來,雪石接了茶喝了兩口,抿了嘴,胸口兀自起伏,卻也不說話,楚昭笑道:“從前還小,總想著長大了出來和你試一試垂楊系馬,高樓持觴的少年意氣,忙了這些時間,今兒也算是一了夙愿了,坐一會兒我們出去找個酒家松快松快,還去從前我們常去的豐樂樓如何?” 雪石冷笑了聲道:“這里倒還清凈些,去了那人來人往的地方,外頭認(rèn)識爺?shù)娜诉€少么?如今爺也是要娶妻的人了,哪家公子不忙著和爺結(jié)交呢,哪里來的清凈!” 楚昭看了眼雙林,雙林看楚昭不要人伺候,早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旁樹下垂手而立,仿佛對這邊全不關(guān)注,轉(zhuǎn)頭看了一會兒溫聲對雪石道:“我知道你心里這些天不痛快,我和你歲數(shù)相仿,自幼一同長大,如今我要娶妻了,你卻家逢大變,這輩子與世俗夫妻之事無緣……心里必是難過?!?/br> 雪石不料楚昭忽然單刀直入,十分難堪吃驚地抬眼去看楚昭,嘴唇微張,眼圈卻已是紅了,抿了嘴低頭,卻也不再看楚昭。 楚昭卻不再說話,席地忽然跪坐在氈上,手一揮展袖將一側(cè)的琴拉了過來置于膝上,手一揮已彈起琴來,琴聲開闊猶如流水,意境峰回路轉(zhuǎn),有時猶如煙生霧轉(zhuǎn)云水跌宕,有時又如層云疊嶂散開現(xiàn)出九天明月,風(fēng)過林間,葉生簌簌,楚昭垂睫而坐,手揮五弦,烏發(fā)翻飛,廣袖颯然,竟是令人心曠神怡猶如畫卷。 一曲彈畢,他看向雪石,雙眸深邃,清聲道:“雪石,你看這人世之樂,或有四季之樂,春之賞花秋之觀葉,夏之聽風(fēng)冬之擁雪;或有山水之樂,行于壯麗山水之中忘卻凡塵;或有知己三五之樂,相交莫逆,白頭相知;或有書畫樂曲之樂,尋章摘句,詞翰華美,音律動人心魄;或有美食佳肴之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這一切難道比不過區(qū)區(qū)夫婦閨房畫眉之樂,兒女膝下承歡之福么?螻蟻尚且貪生,人之一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看我雖父母高堂俱在,卻又幾時享過俗世煙火家庭一飯一蔬之樂?雖然你此生已無緣妻子情愛之事,我卻希望你能多想些別的開心之事,莫要拘泥于得失之中,百種須索,千般計較,倒負(fù)了這人生……我記得幼時你志向高遠(yuǎn)……” 雪石抬眼看向楚昭,忽然斷口道:“殿下,別說了!”楚昭住了口,看向雪石,連雙林都被雪石這忽然的暴喝嚇了一跳,悄悄看過去,看到雪石與楚昭正對視著,雪石肌膚之前因?yàn)榭v馬疾行的血色已經(jīng)散去,蒼白一片,下巴微微抬起,雙唇緊抿,望向楚昭的目光明凈哀傷,剎那之間,雙林仿佛被閃電劃過腦海,被那一雙幾近于絕望的眼睛給觸動,心里微微顫抖起來,忽然澄如明鏡,一片透亮。 然后雪石雙眸涌出了淚水,楚昭將琴置于一旁,上前擁抱于他,雪石埋首于楚昭懷中,終于哭聲漸漸大起來,聲嘶力竭之后又復(fù)哽咽,楚昭一直低頭耐心地?fù)嵛克?,他話并不多,只是偶爾低聲說一兩句。雙林與兩名侍衛(wèi)一直遠(yuǎn)遠(yuǎn)站著,不敢上前驚動太子,看雪石最后終于平靜下來,頭枕著楚昭的膝蓋仿佛睡著一般。 直至金烏西落,落日霞飛,楚昭才帶了人回宮,他與雪石依然兩人策馬在前,鮮衣烈烈,雪石仿佛哭過一場以后終于完全再無芥蒂一般,時不時側(cè)過臉和楚昭說話,殘陽暮色中他臉頰艷如桃花,笑容哀傷,瞳深似淵,而楚昭雖然容色淡淡,卻溫柔耐心,二人一路并轡而行,仿佛仍是昔日伴讀良友相攜而行,而不是主奴之別,唯有心里存了事的雙林看在眼里,覺得這落陽里的一幕分外驚心動魄,以至于許多年后他仍牢牢記得。 雙林回了宮里,冰原專門跑來探聽殿下今天出宮主要做什么,當(dāng)知道只是和顧雪石在郊外跑了跑馬散散心后,撇了撇嘴道:“ 殿下總是心軟,定是那家伙又矯情起來了,這宮里咱們這些人,誰不是沒了家的?就他一個,整日里傷春悲秋——從前就這樣,過個中秋也要傷感下家里沒人了,寫幾首酸詩,惹得殿下宴會都匆匆回來陪他點(diǎn)燈吃餅,清明又必是要哭上一場,最后殿下又悄悄帶著他出去祭拜家人,一年到頭的節(jié)日,竟沒幾日展顏的,如今眼看著殿下成婚,只怕又覺得自己沒法娶妻生子又要作妖,又要殿下去哄他……” 雙林微笑不言,心里卻自有想法,接下來的日子他心里存了這事,雪石不少行跡落入他眼里,更是心中漸漸了然。 無論是太子還是其他內(nèi)侍,大概都覺得顧雪石是為了自感身世自傷畸零而傷感,唯有雙林因著前世有著與眾不同的性取向,才敏感的感覺到,顧雪石對太子,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那絕不是什么君臣主仆和兄弟之情,說實(shí)話,即便是后世,像楚昭這樣的人,明明尊貴無匹,卻唯獨(dú)有著一分溫柔,也是很容易讓人心動的,無論男女。相貌人才自不必說,只看他待顧雪石這一分用心體貼,不過是幼時伴讀,卻體貼悉心若此,不怪顧雪石慘遭家變以后,與他朝夕相處,被他溫柔相待,自然漸漸這份感情在歲月中變了樣。 而最大的悲哀在于,楚昭對顧雪石,雖然顧念著幼時伴讀的情分分外照拂,卻實(shí)實(shí)在在絕非顧雪石所需要的那種感情,更糟糕的是,楚昭是一國儲君,無論他對顧雪石會不會生出那種感情,他都一定會娶妻生子,因?yàn)槟鞘沁@個世界這個國家賦予他的職責(zé),他必須要有嫡妻嫡子,而雪石即便能得到楚昭的眷顧和愛憐,也不過是弄臣佞寵一流,完全不會被放在這位未來的帝王的心中,而在古代,同性相戀,也不過是大部分人在娶妻生子閑暇,偶然的一些點(diǎn)綴罷了。也許換個別的風(fēng)流帝王,雪石尚有可能與之有些希望,偏偏楚昭自幼受帝王教育長大,性格嚴(yán)謹(jǐn)端方,雖然聰敏過人,也是個敏感體貼之人,只看他待父母待弟妹待下屬就知他是個長情之人,但看著卻是尚不解情愛之事,對待結(jié)婚生子也只是視之為履行義務(wù)罷了,顧雪石這條路只怕走不通,只會傷了自己罷了。 顧雪石想必心內(nèi)也是清楚,所以雖然回宮后他就恢復(fù)了當(dāng)差,沒幾日卻又再次生病了,這次病得卻有些沉重,楚昭還特意請了太醫(yī)來看過,只是他一貫得寵,因此也無人敢提他挪出去的事,只是在屋里養(yǎng)著。雙林冷眼看著,知道他這是心里存了事,抑郁引起的心病,只楚昭不解其意,居然日日都親去探望他,替他看方喂藥,過問病情。 第29章 訓(xùn)誡 顧雪石這一病便是半個月,不過有太醫(yī)開了藥,漸漸還是好起來了,只是有些怏怏的,楚昭這日卻從宮外帶了只會唱歌說話的八哥來叫人送到他房里去了,晚上又去和雪石開解了一番,聽說后來又品詩解句了一番,直到深夜才回了寢殿,偏偏他是個勤練不輟的性子,到底是將這日的字給寫完了才歇下,值夜的正好是雙林,少不得陪著他熬油一樣熬到深夜。 東宮里的內(nèi)侍們早已習(xí)以為常楚昭對雪石的不同,看到這般也只是再次感慨太子殿下念舊情,雪石的幸運(yùn)。只是雪石病著,他們幾個貼身內(nèi)侍又要伺候殿下又要值夜,不免就有些連軸轉(zhuǎn)起來,冰原心下不滿,少不得發(fā)了幾句牢sao。 雙林才值夜,在屋里補(bǔ)眠,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聲,然后門被粗暴地打開了,有人在院子里喊著讓東宮伺候的人都到院子集合。 這讓經(jīng)過一次抄檢的他迅速清醒了過來,起身將衣服穿上,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想著身上和屋里是否有什么違禁之物,那幾本話本他看過以后,按霧松的要求,都藏進(jìn)了太子書房里,想來沒人會去查,他將衣服穿好走了出去,看到東宮內(nèi)殿里貼身伺候的宮女內(nèi)侍們都已被集合在東宮小校場上。前頭背著手的立著的紫衣掌印太監(jiān),卻不是旁人,正是御前總管逢喜公公,他面色肅然,身后幾個墨綠色服色的內(nèi)侍,面無表情手持大杖森然侍立,正是慎刑司的內(nèi)侍們,他心中一跳,知道這又是出事了,身上一陣陣發(fā)寒,卻也不得不走了過去,按著品級,站到了前頭,四名貼身內(nèi)侍,冰原今兒是跟著太子去講學(xué)了,霧松已站在那里了,雪石卻還未見,逢喜看了看人,直接問霧松道:“人都齊了?” 霧松早站在那邊看著人,臉色有些難看回話道:“稟總管爺爺,除了跟著殿下出去的冰原和病著的雪石,這東宮內(nèi)殿里貼身當(dāng)值的奴婢們都在這兒了?!?/br> 逢喜淡淡道:“雪石病了?已挪到安樂堂么?陛下似乎有命過,殿下貼身伺候的內(nèi)侍宮女,一旦有病挪出去的,必要報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的,如何沒見東宮來報?” 霧松臉色一僵,回道:“稟爺爺,雪石只是有些不舒服,殿下只說了讓他不必跟前當(dāng)值,并不是什么大病,也未挪到安樂堂。” 逢喜道:“既不是大病,那合該出來聽陛下口諭?!彼⑽?cè)頭對后頭兩個慎刑司的內(nèi)侍道:“你們?nèi)グ阉埑鰜怼!眱扇藨?yīng)聲而去。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兩個內(nèi)侍帶著雪石出來,雪石臉上有些狼狽,身上零亂地穿著外袍,沒扣好露出貼身的雪綾中衣,卻也知機(jī),沒有說話,只臉色難看地貼著霧松站了。 這時慎刑司一名內(nèi)侍出來呼喝道:“陛下口諭,跪候訓(xùn)示!” 眾人忙都撩袍跪下,安靜之極,雙林卻聽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著,畢竟是親眼見過一宮伺候的人被杖斃的,如今這局面,教他不緊張都難,他甚至都聞到了尿sao味,不知道是哪位宮人沒見過這樣大場面,嚇得失禁了。 逢喜也不廢話,直接道:“奉陛下口諭,東宮諸奴才伺候太子不周,引得太子殿下無心向?qū)W,多有懈怠,又有奴婢恃寵而驕,罔顧宮規(guī),引著殿下憊懶松懈,今著慎刑司嚴(yán)加懲處,東宮九品以上內(nèi)侍宮女,一律掌嘴二十,罰俸一月,以示訓(xùn)誡!” 雙林微微松了一口氣,只是掌嘴二十,還受得住,卻不知這無妄之災(zāi)是如何來的了,只聽逢喜淡淡道:“謝恩吧!” 眾人都額頭點(diǎn)地,齊聲喊道:“叩謝圣恩!”聲音里全是馴服和敬畏,一絲一毫的不滿都沒有,這就是這些年來一點(diǎn)一滴用權(quán)威慢慢調(diào)教出來的最忠誠的奴才們,雙林感覺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心里不斷對自己自嘲著。 晚上楚昭回宮的時候,雙林才看到跟著楚昭出去的幾個內(nèi)侍宮女包括冰原都是一瘸一拐的,原來也是受了杖責(zé),楚昭回宮才知道眾人都受了責(zé),其實(shí)宮里諸人受的不過是掌嘴,臉上雖然腫起來,卻也都不過是皮rou傷,只雪石畢竟病著,受罰以后水米不進(jìn),燒起來了,楚昭回了宮匆匆撫恤了幾句便去看雪石去了。 霧松拿了藥來替冰原搽,冰原趴在床上一邊哎唷一邊惡狠狠道:“我就說總有一日要被他牽連,今兒殿下精神不好,陛下考問了幾個問題,殿下沒答好,陛下登時就翻了臉,叫人來將我們跟著伺候的都打了,說沒伺候好……哎唷……可憐我們這些天本來人就不夠,一根蠟燭兩根燒……” 霧松一邊揉一邊喝止他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陛下訓(xùn)誡,好好聽了就是,你還敢有怨望之詞?你是屁股癢么?” 冰原嘀咕道:“我哪敢怪陛下?也就是咱們哥幾個我才說,我是心里不服,這事,明擺著是大家都是受了那人連累了……” 霧松嚇?biāo)骸斑€說,你是想被殿下也打一頓是嗎?” 冰原哼哼唧唧地到底是沒說什么了。 東宮侍從受了誡勉懲戒,中宮皇后那邊當(dāng)然不會一無所知,當(dāng)晚便召了楚昭去坤和宮,雪石病了,冰原才被打走不了,霧松晚上要值夜,雙林便跟著楚昭去了坤和宮,好在經(jīng)過一個白天,他臉上已消了腫,只微微有些淤青,不太明顯。 楚昭進(jìn)坤和宮昭陽殿的時候,王皇后正在親手替楚曦公主剪指甲,雙林這還是自三皇子去世后第一次見到王皇后,發(fā)現(xiàn)她顯得比從前老了許多,但低頭看著楚曦的目光溫柔而耐心,楚曦卻脾氣頗為暴躁,才剪了幾個手指就不耐煩地鬧著脾氣,聲音尖銳刺耳,和她甜美粉嫩的外貌形成了刺目的對比,王皇后卻只是緊緊擁抱著她,低聲誘哄著她,十分耐心。 雙林偷偷看了下楚昭,楚昭進(jìn)了殿施禮后沉默地坐在一側(cè),十分安靜地看著母后和meimei妮妮軟語,目光柔和,又仿佛帶了一絲羨慕,王皇后給楚曦剪完手指甲,叫乳母抱了下去,才抬頭對楚昭說話道:“聽說今兒你父皇懲戒了你身邊人?” 楚昭低頭道:“是兒臣頑劣懈怠,惹父皇不喜了?!?/br> 王皇后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父皇當(dāng)年還是親王之時,對外應(yīng)酬大臣平民,對內(nèi)后院妃嬪內(nèi)侍奴仆,均不偏不倚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其究竟倚重偏寵于誰,朝野贊他雍容儒雅,尊貴安詳。直到登基之后,仿佛才有了喜好,但卻只是給臣子們看好讓臣子們做事的,究竟心里如何……連我跟了他這么多年,也不敢說都懂……大概這就是書上說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吧” 楚昭眼皮微微垂下,臉上呈現(xiàn)了一絲難過:“兒臣謹(jǐn)遵母后教導(dǎo)?!?/br> 王皇后微微笑了下十分溫柔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又望向窗欞外頭,那里火紅的火燒云正燒得通紅,她仿佛回憶什么一樣慢慢道:“你父皇雄才大略、乾綱獨(dú)斷,有一次和我說,別人給的東西,再高興再喜悅,別人想收回,就收回了,連一點(diǎn)掙扎的余地都沒有。所以想要什么東西,一定不要等別人給,要自己去拿,如果拿不到,就要站高一點(diǎn),哪怕披荊斬棘,也要親自拿到手,而在自己沒有能力拿到的時候,千萬不要讓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什么,不然就會被別人毀掉或者奪走。” 她話說得很慢,卻很清晰,語調(diào)里帶了一絲溫柔繾綣,仿佛是在說什么情話一般,這纏綿后頭,卻又帶了一點(diǎn)深刻的冷意,似乎言外有意。 楚昭抬眼看向王皇后,臉上卻仿佛更難過了,他低低道:“兒知道了。” 王皇后看向他,臉上帶了悲憫的笑:“不過這么多年了,其實(shí)我想說,真的等到披荊斬棘登上高處,坐擁江山的時候,他真的還想要那樣一開始想要的東西嗎?而那樣?xùn)|西,真的能在這么長的歲月中,依然和他想要的那個時候一樣嗎?” 楚昭臉上一愣,王皇后拈起桌上的一塊米糖道:“小的時候父母怕我牙齒壞,不許吃糖,能多吃一塊米糖點(diǎn)心便是我想要的,再大一些,想要的就是精致稀罕的首飾衣裙,后來是希望嫁得良人,再后來……想要的太多了,直到如今,我卻發(fā)現(xiàn),我不過是希望我的孩子們平安康健罷了……其他的,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奢求罷了?!彼故卓粗菈K米糖,眼睛里卻仿佛蒙了霧氣。 楚昭眼睛里黑沉沉地看著王皇后,王皇后繼續(xù)低聲道:“并非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你父皇認(rèn)為,成大事者不該有多余的感情,多余的感情只會讓人軟弱和迷惑,唯有壓制住感情,不斷權(quán)衡利益取舍,才能成就大業(yè),也希望我兒,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吧!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你選了什么,就努力使當(dāng)初的選擇變得正確?!?/br> 第30章 修園子 杖責(zé)事件過后,東宮依然深受寵愛,只有雪石幾乎足不出戶在房里數(shù)日才勉強(qiáng)出了門當(dāng)差,因著楚昭體恤,專門讓他不必值夜,安心調(diào)養(yǎng)身子,只是偶爾書房伺候便可。然而東宮上上下下宮女內(nèi)侍們,卻都不約而同對他敬而遠(yuǎn)之,雖然從前因著他孤傲的脾氣,大部分人也都并不如何親近他,但仍是有人看在太子殿下寵愛他的情況下討好奉承他??扇缃裾l不知道這一場無妄之災(zāi)是受他牽連的,自然難免心里都有了些怨氣。 楚昭與王皇后深談過后的那日之后,似乎有了變化,這變化外人看不出,只有貼身伺候的明顯感覺到了,楚昭不再和從前一樣時常往雪石房里去了,而在使喚人上,似乎開始偏重雙林許多。 這種小變化并非驟然變化,而是朝夕相處之間,潛移默化,例如雪石生病期間,他原來的差使如筆墨、書房等事多由楚昭指定了雙林伺候著,雙林又是個謹(jǐn)慎小心的,當(dāng)差時滴水不漏,待人誠懇,很快東宮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殿下身邊多了個王皇后那邊指過來的貼身內(nèi)侍,年紀(jì)雖小,卻十分會做人,處事手段圓融利落。 便是楚昭似乎也覺察出來雙林用著甚是順手,安靜卻并不木訥,做事快捷而合心意,需要協(xié)調(diào)的事他可以無聲無息地提前辦好,并不需要楚昭親自過問。譬如從前每到領(lǐng)筆墨紙硯等時候,雪石總會抱怨管庫房的又買了不合用的。當(dāng)然并不敢膽大包天短了東宮的東西,送來的自然都是上好的,卻都未必十分合用,然而叫換卻總是說暫時沒有,雪石催了幾次催不到,惱了火告到他這里來,他有時候會去找了管庫房的太監(jiān)來交代一句,有時候懶得和下人對口,將就著也就用了。到了雙林這里,奇怪的是東西總是恰好是他要用的,若是不合用,他提一句,第二日也立刻悄沒聲息的換了他要用的來,從來沒聽到他在他面前抱怨過哪個總管不配合,交代下去的事也是很快就辦好,似乎過程完全不復(fù)雜,但他在宮廷長大,卻知道宮廷四司八局十二所多少管事多少關(guān)節(jié)的,哪有那樣簡單,各宮那些宮妃的用度月例,多有不齊的,他算是一直受寵,卻也不敢說想要什么,登時就能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