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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凰詔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謝弦揉揉太陽xue,只得示意春和讓人擺飯給這哥倆填肚子。等吃完了飯,她特意叫了程智來說話。只是旁敲側(cè)擊道:“……一味的讀書也不行,總要知道變通。設(shè)若當(dāng)官不知民生百態(tài),不能與當(dāng)?shù)乜N紳百姓和平相處,如何治理地方?就算是在長安做官,京中大小官員不計其數(shù),同僚上司下屬,與人相處總不全是靠道理的,還要考慮人情。”

    她想講的還未徹底講完,程智就“騰”的站了起來,滿面怒色:“娘也認為二哥是對我是錯的?難道恪守風(fēng)骨也錯了?就程旭那樣的小手腕也算變通?”

    謝弦愣了一下,只覺得頭更疼了:“你怎么就跟你爹似的一根筋呢?”

    程智沒想到謝弦張口就批判程彰,他心里原本就對謝弦有心結(jié),縱然程彰行事不如他意,但在他眼里也是英雄式的人物,這下可算是刺到他心里了,他反問:“娘當(dāng)初非要跟爹合離,就是因為嫌棄爹是一根筋,只會打仗不知變通嗎?”

    謝弦無言的看著兒子,在他年輕的瞳孔里看到了燃燒的怒氣,那種自以為可以席卷燃燒一切的狂熱。曾經(jīng)……她也有過。

    她閉了下眼睛,努力讓自己平和下來,這才再次睜開眼看著眼前挺拔的青年,只覺得他個子長的極高,可是心智始終還帶著少年人的稚氣,缺乏歷練。她緩緩開口:“如果……娘讓你跟著娘去外面歷練歷練,行些商賈之事 ,你可愿意?”

    程智滿臉的震驚:“娘也覺得我不應(yīng)該去讀書?寧可讓我做小商販,都不愿意讓我去讀書?”商人地位遠不及讀書人的地位高,雖然自大魏始商人的地位要比前朝高上許多,就算是商人子弟也可參加科舉,可到底以他的出身去做商人,幾乎就是自甘墮落的代表了。

    謝弦試圖讓他明白自己的用意:“娘并非讓你去做小商販,只是讓你去各地走一走,了解些民生疾苦,也多了解些地方上的事情,所謂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程智失聲道:“可是游學(xué)跟行商可是兩碼事!”他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看著謝弦,好像謝弦做了極大的事情傷害了他。

    最后,他后退兩步,朝著謝弦躬身行了一禮:“天色不早了,我回家去了,以后再來向娘請安?!?/br>
    他從房里退了出去,脊背挺的筆直,好像有一口氣撐著讓他不得不立刻從謝府走出去,回到程府。縱然程府也并無人能夠理解他的理想抱負。

    等走出了謝府大門,走到熱鬧喧囂的大街上去的時候,他才垮下了雙肩,只覺得茫然。路過的行人看到他那張可怖的臉,都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他也毫無所覺,游魂一般走在大街上,直到快宵禁了才回了程府。

    *********************

    程智離開之后,安靜了好大一會兒,謝弦才疲累的開口:“出來!”

    謝羽磨磨蹭蹭從內(nèi)室出來,走過來趴在謝弦背上,軟軟糯糯道:“娘,三哥是呆子,書呆了!”

    她聽到程智看不起商人的理論,簡直恨不得沖出來揍他一頓。他這是連娘親也看不起嗎?

    謝弦摸摸謝羽垂過來的手,再次道:“出來!”

    謝羽才要分辯說沒人了,程旭也從內(nèi)室出來了。

    謝弦抬頭瞅了一眼次子,但程旭今日面目全非,笑起來都是猙獰的,實在不宜揣測他的心理,索性直接開口:“阿旭也覺得娘做商賈之事丟臉?”

    程旭露出個丑陋的笑容,在謝羽捂著眼睛嬌嗔:“二哥你還是別笑了”的調(diào)笑聲中,他道:“兒子認為天下之事,力求一個活字。比如一潭池水若是不能流動,天長日久必生異味,人不能飲。而天下錢財,若是都裝在國庫,富人家的倉庫里,不能在市面上流動,那想來市井凋零,也無今日之繁盛景象。而南北之物產(chǎn),若無人千里販運,誰知南地北景有何不同?就跟農(nóng)人種田,匠人制作,商人販運,皆是這國家的基石,而商人便是能令得這國家活起來的一環(huán)。”

    謝弦驚訝的瞧著他,程旭大約從未在程明眼里看到欣賞之色,在謝弦這里竟然意外的收獲了贊賞的目光,頓時得意的挺起胸膛,力圖擺出一個玉樹臨風(fēng)瀟灑不凡的姿勢,沒想到謝羽捂著眼睛直嚷嚷:“要瞎了眼睛要瞎了!”

    程旭:“……”

    謝弦輕拍了下謝羽:“你二哥說的很有見地,你也學(xué)著點?!?/br>
    謝羽“嗤”的笑了一聲,重重咬字:“我一定跟著二哥好!好!學(xué)!”

    程旭知道小丫頭意有所指,當(dāng)著謝弦的面臉都燒了起來,只是他一張青腫的臉倒看不出緋色。

    *******************

    程智到家的時候,程彰正坐在燈下發(fā)呆,見到兒子這副面孔,頓時嚇了一跳:“你這是怎么了?”

    三兒子一向乖覺,不在外面惹事生非。若是程旭帶著一張青紫的臉回來,程彰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但是程智……可是立志要做個斯文的讀書人的,從不熱衷打架。

    程智走了一路,腦子還是混亂的,一時震驚于謝弦否決了他的人生選擇,一時又震驚于謝弦竟然在行商賈之事。以他的閱歷與想法,完全沒辦法理解謝弦的選擇——從當(dāng)初跟程彰和離到如今所cao之役。

    “……我跟二哥打架了?!?/br>
    程智此刻也豁出去了,他急于尋個出口,哪怕是被程彰抽,也好由此來拯救他混亂的思緒,讓他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通常時候,被程彰否定,那就表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種父子間的對抗,無論是以武力還是沉默無聲的僵峙,都讓程智熟悉而放心。只有進入到熟悉的相處模式里,他才能安心。

    不過驚異的是,今晚的程彰比他還要茫然,他也只是“哦”了一聲,就又坐回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似乎只要兒子不是被外面的人給欺辱了,兄弟倆打架也并沒什么大不了的。

    程智更加茫然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只覺得今日的一切都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他娘想帶他去經(jīng)商,他爹居然立地成佛,連慣用的大棒之法都不再祭出來了……那還是他爹嗎?

    最后還是他房里的丫環(huán)金鈴告訴了他:“云姨……跑了?!?/br>
    孫云跑了。

    她從知道程彰這次是無論如何都要派人將她送到幽州去之后,也許就在盤算著離開程府。

    程彰帶她下山回城的時候,給了她兩天時間讓她收拾自己的東西,就連前往幽州的護衛(wèi)都已經(jīng)點選好了。

    孫云卻在臨開的前夜帶著身邊的一名丫環(huán)離開了程府。

    自他們從石甕寺回來之后,有關(guān)于謝弦跟謝羽的事情都在家里傳遍了,就連孫云在寺里發(fā)瘋,差點想掐死謝羽,都被程家隨行的家仆當(dāng)作奇談一想講給家人聽。

    “……也是可憐,她在府里多少年,都以將軍夫人自居了,可惜到頭來還是一場空?!?/br>
    “謝將軍她不敢動,就拿大小姐下手……”

    阿羽在程府里也住了幾個月,跟著程旭進進出出,對程府下人倒是極為客氣,只是對程彰橫豎看不順眼而已。不過在程家下人眼中,敢于跟老爺正面對抗的,就是真正的勇士。

    往日那些巴著孫云拿她當(dāng)程家女主人對待的,都默默拉開了距離。譬如程家廚房,不再揀孫云可口的飯菜送過去;譬如程家管事娘子,帳房等處都不再跑到她那里回稟。往日這些后宅之事,都是報到她那里去的。

    也才一日功夫,待遇就天上地下了。

    孫云恨的吐血,卻又無可奈何。

    程彰回城之后,自然有事要忙??傄ノ旱勖媲叭ヂ秱€面兒,他當(dāng)初接受了看顧周王的決定,到魏帝面前去回稟的時候,又稍稍透露口風(fēng),只道謝弦?guī)е畠夯貋砹?,他這是先行一步處理家事,而周王有周院使跟謝弦,還有空智大師,身子骨也沒問題。

    閆皇后在行宮擺了好大一出,原本是為周王擇妃,無奈周王不肯露面,就連閆夢萱數(shù)次示好,周王也不接茬,只是客氣應(yīng)對,心里已經(jīng)惱成了一團。

    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她回頭想想,何必跟個病秧子置氣?想要擺布他自有別的路子,魏帝就是現(xiàn)成的人選。

    她拿出“為周王的終身大事夜不能寐的倦容”來,往魏帝面前去說:“臣妾總想著,先皇后娘娘若地下有靈,都該怪陛下與臣妾不曾關(guān)心周王的終身了。他身子骨不好,正應(yīng)該早點成親,也好有個人照顧。臣妾的娘家侄女阿萱最是乖巧體貼,去行宮之時還跟著服侍了臣妾一路,臣妾瞧著這孩子生的模樣也不差,又會照顧人,倒與周王正巧是一對兒?!?/br>
    魏帝心中另有人選,也不欲長子再娶閆家女。他深知后宮掣肘之事,到得王府后院也是一樣的。況且他對這個兒子愧意甚深,自然想要他過的舒適些。當(dāng)下便道:“此事待皇兒回來再定?!?/br>
    閆皇后氣的無法。

    只因行宮里人多眼雜,有不少人瞧見閆夢萱往周王住的長陽殿跑,提起來都當(dāng)一樁笑談:“……險險兒將腿都跑斷了,還跑不來一個正妃之位?!?/br>
    雖然太子皇后如今是正統(tǒng),周王位置尷尬,這些人也未見得就是支持周王的,可是同樣也有人家想要將女兒送到周王府去,做個親王正妃,也是極為體面之事。

    皇后打的算盤,誰都能瞧得出來。只是皇后一黨雖然不會拆臺,朝中卻也有與閆國熹政見不合之輩,背后暗自諷笑:“……閆家的女孩兒都恨不得一古腦兒塞進皇家去。”

    魏帝也正愁周王的親事,聽得程彰提起謝弦回歸,還帶回了他的小閨女,竟當(dāng)一樁趣事來聽,待聽得之前錯認了,原來那日在酈山野豬群面前的正是他的女兒,不由贊一句:“程卿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待程彰告退之后,才想起來問一句:程卿女兒可許配了人家?

    其實程彰就算聽到魏帝問起謝羽終身,恐怕也不敢作主。謝弦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兒子尚且由得他,但女兒的親事他恐怕插不上手。

    謝弦等人從山上回來之后,周翰海又親自進宮去向魏帝復(fù)命。

    只道周王在寺中靜養(yǎng),又慕空智大師醫(yī)術(shù)之神奇,便索性留在寺里修養(yǎng)一段日子,過年再回宮向魏帝拜年。

    “胡鬧!”魏帝聽得大家回來了,唯獨周王不肯回來,恨不得立時就派禁軍前去接人。“他身子骨不好,山上寒冷,長久住著萬一病了呢?”

    周翰海巴不得魏帝再派他去石甕寺守著周王,立刻自薦:“周王非要送了微臣回來,還說要在寺里為先皇后娘娘念幾卷經(jīng),又盡孝道。陛下若是再派了微臣過去,微臣一定死死守著周王。”

    魏帝要考慮的比周翰海要多,聽得周王要念經(jīng)清修,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長子不會是心灰意冷,有出家之念了吧?

    以他的經(jīng)歷,若是有此念頭,也不足為奇。

    不等魏帝派人前去寺中接周王,三日之后周王便遣人送來了奏折,上面哀哀泣求,只因先皇后娘娘過世之時,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在身邊,每每思之,不勝悲涼?,F(xiàn)在看到魏帝為他張羅親事,他自己覺得頗為不孝,以他的身子去為先皇后守陵三年,只恐會令魏帝憂心,所以決定在石甕寺為先皇后靜修三年,婚事延后。

    魏帝接到這么一封奏折,遲遲不曾批復(fù)。

    一則他怕兒子在寺中長久靜修,萬一起了出家的念頭,真要剃度了那就是本朝奇聞,不說會被人詬病他這個做父親的容不下長子,就算是將來太子登基,恐怕也會被人詬病不容長兄。

    二則若是強硬的將長子給硬拖回來,他身子骨不好,萬一積郁成疾,又是一樁麻煩事。

    周翰海曾說過,周王損耗太過,恐難長壽。若是悉心調(diào)養(yǎng),也得十年之期,方才有所改觀。

    大魏也不是養(yǎng)不起個富貴閑王,只要他與太子都善待周王,于天家的名聲也好聽些。

    閆皇后在鳳藻宮里聽到周王自請為先皇后在寺里靜修三年,氣的差點砸了手邊的茶盞。

    “他這是什么意思?”

    閆夢萱蒼白著臉站在旁邊,緊咬了唇不發(fā)一語。

    她當(dāng)初在行宮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做周王妃十拿九穩(wěn),背后又有皇后與閆國舅撐腰,這才敢不顧臉面往長陽殿跑,表哥長表哥短的圍著周王轉(zhuǎn)。

    真若論起來,周王又是她哪門子的表哥呢?

    不過是一塊遮羞布罷了。

    現(xiàn)在周王以自己的態(tài)度擺明了,他無心婚事,一心只為先皇后娘娘守孝。哪她先前的舉動豈不都成了笑話?

    不知道的都道是周王孝順;知道的恐怕都不會這么說說了。她往長陽殿跑的勤,皇后已經(jīng)擺明了屬意她做周王妃,周王卻向皇帝上書,要為母守孝,無心婚事,那豈不是說她不要臉的貼上去?

    閆夢萱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流出來,卻不敢哭出聲來,只怕惹的皇后心煩。

    皇后只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火辣辣的,周王此舉不啻在她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峙玛H宮都拿她當(dāng)笑話看待了。

    此次跟著魏帝同行的梅妃在自己的殿內(nèi)摟著小兒子笑的合不攏嘴:“既然你大哥的親事都不必著急,煦兒回頭就跟你父皇說,等你長兄議親了你再議親也不遲?!比陼r間,崔煦也還等得起。

    崔煦輕笑:“皇長兄拖得起,閆家女可拖不起呢?!?/br>
    女兒家韶華易逝,三年可都拖成老姑娘了,且周王還不一定肯娶,閆家難道敢賭?

    果然此次一大早,皇后就下令一頂小轎將閆夢萱悄悄送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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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魏帝面前扔了一顆炸彈,打碎了閆家如意算盤的周王此刻在石甕寺卻過的十分逍遙。

    他派了蔣祝去打聽酈山書院,而蔣祝打聽回來的消息也只是酈山書院只收成績優(yōu)異的寒門學(xué)子,但是這些年酈山書院在科考中取得的成績著實不俗,陸陸續(xù)續(xù)有不少學(xué)子走入官場。

    而當(dāng)朝從酈山書院走入官場仕途最為平順的,便是大理寺卿魯承志。其人剛正不阿,鐵面無私,與閆國熹向來不對付。

    閆國熹雖然權(quán)勢滔天,但魯承志卻是個純臣,兩袖清風(fēng),從不結(jié)黨營私,又深得魏帝信任,他試過好幾次讓御史臺爪牙彈劾魯承志,都被魏帝駁回,只能無奈的偃旗熄鼓。

    等到天氣晴好,崔晉向?qū)O老先生請假,提起想要前往酈山書院一游,孫銘便道:“正好老夫腿腳不便,周王若是愿意,不如一起?”

    崔晉這些日子早晚都在孫銘座下聽教,有時候聽他講前朝古史,自己也能從中悟出些東西。他院子里藏書甚豐,除了臥房正廳擺著些書之外,其余兩邊的空房間里都擺滿了書。

    他初次被獲準允許進入孫銘的藏書室,頓時都驚呆了。

    很多書翻開看時,都有他在旁注釋的筆跡,也有些書看起來年頭久遠,而看書的人雖然十分愛惜,但大約是翻看的次數(shù)太多,都毛邊了。

    崔晉在楚國為質(zhì)之時,所讀有限。很多時候都是潘良默寫生平所學(xué),再傳授給他。雖然也算勤奮,又是病體纏綿,但是在孫銘面前,當(dāng)真覺得自己渺小非常。

    有些人,若論身份算不得什么,可若論才學(xué),恐怕帝王面前也是讓人敬仰。

    崔晉聽得孫銘要去,當(dāng)下恭恭敬敬來扶,卻被孫老先生甩開了:“我老頭子還沒那么弱?!碑?dāng)先而行。

    等到真正前往酈山書院的路上,崔晉跟著孫老先生的步伐而行,走了一路的熱汗,但見老先生健步如飛,而自己在山上好幾次跌跌絆絆,若非有護衛(wèi)扶持,恐怕早就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