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她回來也沒用,女兒姓謝,她住在謝府,有什么喜的?”程大將軍本來脾氣就不甚好,軍中的火爆脾氣,再加上心情不好,兩壇子御酒下去,管你是誰,往他心口上戳刀,就是讓他不痛快。 苗勝聽得這話頭不對,還小心試探:“謝將軍……住在謝府?也是,謝家人丁凋零,如今也就只有謝將軍一個人了,她住在謝府,為父母兄長敬柱香,也算是盡點心了?!?/br> 程彰沒想到苗勝會來安慰他。 這人平日瞧著陰沉沉的,手底下不知道沾了多少鮮血,難得還能說句人話。 可是緊接著,苗勝便道:“將軍的女兒……是不是也到了及笄之年了?” 這事兒程彰還問過謝弦,沒想到謝弦并不重視,據(jù)說上半年,謝弦?guī)е磉吥撬奈皇替緸橹x羽簡單辦了一場及笄禮,并未請人。 依程彰的意思,他也只有這一個女兒,程府這些年也未辦過喜事,很該大擺宴席。但是謝弦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外在的東西,還道:“她若是往后平順安康,我心愿足矣,何必叫一堆不相干的人來裝點門面?” 程彰的本意是想向長安城中各家正式介紹自己的女兒。謝羽也到了該說親的時候了,兒子的婚事沒信兒就算了,可別連閨女也給耽擱了??汕浦x弦的意思竟然是不情愿讓長安城中眾人認識謝羽,他也只能作罷。 程彰埋頭又灌了一盅酒。 苗勝道:“不瞞將軍說,下官家中只有一子,年紀與令媛相仿……也不知道這小子從哪里見過了令媛,倒對令媛上了心,上次提著厚禮去謝府求見謝將軍,可惜謝將軍在養(yǎng)病,不見外客。府上二公子便陪著他在謝府廳內(nèi)飲酒,據(jù)說喝到一半曾撞見了將軍去謝府……” 他頗為不好意思的笑笑,接下來的話不用說程彰也明白了。 程彰:“……”原來那個敢罵老子的兔崽子就是你家兒子?! 不必程彰說話,苗勝已經(jīng)瞧明白了程大將軍的意思,為著兒子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我家那小子酒上了頭,根本沒瞧清楚那日的是誰,后來知道是大將軍,在府里縮了好些日子,愧疚的不行,想要往將軍府里去請罪,還是下官阻止了他。跟他說,大將軍心胸寬廣似海,哪里會跟他小孩子家家計較?且他是醉后胡言亂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 程彰:呵呵! 苗勝再提起謝羽,他便悶頭喝酒,問的次數(shù)多了,只道:“聽著是我閨女,可是姓謝,苗千戶覺得閨女的婚事……我能做得了主?” 苗勝回去之后再三與夫人商量,初五拜年的時候,苗夫人便攜重禮帶著兒子親自去了謝府。 彼時周王也恰巧前來謝府向?qū)O銘拜年,且商量年后回石甕寺的時間。 上次苗明遠來了之后,謝羽忍無可忍跑去找他,幾乎是磨著牙的催促他,快點讓蔣祝高升。 孫銘在旁笑瞇瞇看自己的書,完全不管他們倆在說些什么。 崔晉便安撫她:“這事急不得,總要先找出弱點,才能一擊而中。” 今兒他才進了謝府的門,還沒進前廳就被謝羽攔住了:“殿下,你上次答應我的事兒呢?” 崔晉裝傻:“本王上次答應你什么事兒?哦,想起來了,阿羽愛吃宮中內(nèi)造的點心,本王還特意跟父皇討了幾盒,回頭就讓人送過來,好讓你吃個夠?!?/br> 謝羽氣的跺腳:周王竟然也學會裝傻了! “殿下您忙!我去找蔣百戶商量?!?/br> 她今日身著一套紅裙,大約是為著應景,首飾還是上次程彰送的那套珊瑚珠子的。翠眉朱唇,耳上的紅珊瑚墜子輕輕晃動,嬌嗔宜怒,比之去年才見面時的小道姑,倒是又換了一番模樣。 崔晉與她錯身之時,輕道:“這等事情,總要慢慢核計的?!?/br> 謝羽顯然惱的狠了:“反正你不做,我自己想辦法去做。省得大過年的都不讓人安生。” 二人正說著話,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謝家meimei——”這稱呼恁的惡心,謝羽生生打了個冷戰(zhàn):“苗公子可是有事?” 崔晉靠的近,恰能瞧見她眸子里的厭惡。抬頭看到苗明遠,眉頭也有些不展。 苗明遠一大早跟著苗夫人前來謝府拜年,他娘倒是跟他如出一轍,來謝家都不肯先遞了帖子約好了時間,就直沖沖上門來了。 大過年的,謝府門大開,總不能當著苗家母子倆的面兒就關(guān)起來,只能將人往里面迎。 謝弦在廳里陪客,程旭昨晚出門跟閆宗煜喝了一宿的酒,以慶祝他終于能夠下地,雖然腳傷未愈,走路還有點跛,好歹不必整日窩在床上了。 謝羽沒辦法將程旭從床上拖起來,苗夫人又跟謝弦提起,聽說她帶了女兒回來,謝弦還不知苗夫人的來意,叫了女兒出來見客。 待謝羽一出來,苗明遠的眼神直粘到了謝羽身上,謝弦才明白苗夫人的來意,眉頭不自覺便皺了下來,找了個借口打發(fā)謝羽出來了。 謝羽出來撞上周王進門,還沒說幾句話,苗明遠便追了過來,只是遠遠瞧著她好似跟個年輕男子在說話,且那男子打扮的十分貴氣,容貌……就連苗明遠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遠遜于對方。 他遠遠止了步,既不過來也不走開,又喚了一聲:“謝家meimei——” 崔晉都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謝羽磨后槽牙的聲音。 “苗公子客氣了,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就不陪公子了。公子與家兄相熟,不若讓人帶公子去家兄房里坐坐,等他起來了正好陪公子喝點酒?!?/br> 他們就站在謝府大門內(nèi),苗明遠還未答話,已聽得有人重重咳嗽了一聲:“咳!大白天的喝什么酒?”程彰背著雙手,身后跟著程卓,父子二人一起走了進來。 苗明遠:“……” 謝家meimei一定不是故意的! 上次她分明不在現(xiàn)場! 但是,這種犯一次蠢就要被人記下來的滋味……真的不太好受。特別是程彰的眼神,都讓他臉紅。 大過年的,程彰還要往謝府跑就算了,才進門就覺得糟心。 苗勝家的那小子遠遠站著,上次酒后胡吣,他都恨不得上前去給他一個嘴巴子。這次怎么又跑了來? 自苗勝在除夕宴上與他套近乎,喝了半夜的酒,這幾日程府上門的人無不在探他的口風,隱隱綽綽都指向苗勝,大意還是探聽那日苗勝與他在席間聊的熱火朝天,都聊了些什么。 程彰總不能說:苗勝那倒霉兒子瞧中了我閨女! 他又懶的說慌,索性都打個哈哈過去了。 哪知道他越不說,眾人越忍不住猜測,也不知道都傳成了什么樣兒,今兒一大早起床,家里就又收到一籮筐的帖子,他懶得接,索性帶著程卓來謝府了。沒想到才進了謝府的門,不但瞧見了苗勝的兒子,還瞧見周王就站在他閨女身邊,還若無其事的笑著向他問好:“大將軍過年好!” 程彰心里有事,看誰都有問題,何況他自來與周王就有心結(jié),只覺得周王瞧見他之后,還故意往謝羽身邊湊,站在離她半尺的距離,朝他露出個微笑。 二人在謝府相遇也不是頭一回,除了打個招呼,還從來沒有說過幾句話。 程彰的直覺告訴他,周王對他有敵意。 謝羽是他的親閨女,他怎么能放心讓周王與謝羽越走越近? “阿羽,跟為父進去見你娘!” “不要!”謝羽站在周王身邊,一步都未曾挪,直接拒絕了他。 正廳里苗夫人還坐在那里廢話,她進去之后苗夫人還想拉了她的手說話,被她巧妙的避開了,擺出個害羞的模樣,倒讓苗夫人以為她是女孩兒家,有些矜持拘謹。 程彰卻并不知道內(nèi)因,只覺得當著周王的面,女兒竟然也半點面子不給他,大過年的著實難堪。 他虎著臉往里面去了,程卓既不好譴責meimei,便只能嘆息一聲,跟著進去了。 謝羽莫名其妙,只覺是程彰這氣生的毫無緣由,還嘀嘀咕咕:“正廳里還有蒼蠅嗡嗡個不住,我進去做什么?” 苗明遠遠遠觀望,見謝羽同崔晉十分親密,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心里頓時打翻了醋壇子,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全都倒在了一處,簡直嘗不出是個什么味兒。 京中的紈绔就沒有他不認識的,其余的青年俊杰他倒不曾見過。周王回來之后,極少出現(xiàn)在人前,就連冬狩大多都在長陽殿靜養(yǎng),苗明遠就更沒機會見周王了。 他既不知道周王身份,仗著自己親爹之勢,謝羽不過去他索性走了過來,還知道先問一句:“敢問兄臺家中是做什么的?” 崔晉今日只身而來,一個護衛(wèi)未帶,只周王府的車夫送了他來,到了大門口就趕著馬車去謝府后面下人處,跟一幫熟識的下人們喝茶閑聊。 “家父也算有點產(chǎn)業(yè)?!?/br> 謝羽差點笑出聲:某種程度上說,魏帝是有份家業(yè),而且還不小。 苗明遠單從字面上理解,自以為明白了崔晉的身份,神色之中的傲氣便流露了出來:“謝家meimei家中父兄皆為官,我勸你還是及早看清楚自己的身份,省得生出不該有的糊涂念頭來?!?/br> 他果真當崔晉家中是做生意的,也算是置辦了些產(chǎn)業(yè),這才打扮的貴氣,只是原來出身低微,不足為懼。 只是可恨眼前的男人著實生的好了些,也許他就是靠這張臉騙小姑娘的。謝家女兒年紀小小,若是被他這副面孔給迷住了,那就不好了。苗明遠又勸謝羽:“謝家meimei,有的男人自以為生的好,滿嘴的甜言蜜語,其實沒一句實話,全都是騙小姑娘的,你可別被騙了?。 边€意有所指的瞧了周王一眼。 謝羽戲謔的瞧了眼周王,似乎也頗為認同他的話:“苗公子說的是,有些年輕公子,仗著自己生的俊朗,隨意許諾,哄騙無知女孩子,這種人最是可恨了!哪里似苗公子這般為人敦厚誠懇!” 苗明遠大生知己之感:“是啊是??!謝家meimei知道就好!” 崔晉偏還附和:“有些男子狗仗人勢,自以為了得,眼珠子活的都快從眼眶里掉出來了,賊頭賊腦的也不知道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謝家meimei你可得多留個心眼??!” 他從來張口都是阿羽阿羽,可不似苗明遠張口“meimei”閉口“meimei”,今兒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謝羽好半天才牙疼似的慢慢道:“我可當不起你這‘meimei’倆字,趕緊收回去吧!” 誰敢沒事跟皇子哥哥meimei的稱呼啊?! 苗明遠卻誤以為謝羽這是嫌棄崔晉身份低微,這才有此一語,頓時更瞧不起崔晉了:“別以為謝家meimei是誰都能叫的!” 謝羽都恨不得呼他一巴掌:苗勝教的好兒子,真是個睜眼瞎子,竟然連周王都不認識! 崔晉面色轉(zhuǎn)冷,道:“謝家meimei也不是你個狗仗人勢的東西能叫的?!?/br> 苗明遠在京中雖還未到橫行無忌的地步,可這兩年隨著苗勝地位的水漲船高,結(jié)交他的人也著實不少,還從未曾有過似崔晉這般毫不客氣開口便罵的人,當下額頭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小子你瞎了眼了,知道我是誰嗎?” 崔晉道:“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懶的再跟這等蠢人做無謂的糾纏,拉著謝羽的手邊走。 大冷的天,他的手冰涼一片,謝羽的手被他握著,只覺得連帶著腦子也清醒不少,眼珠轉(zhuǎn)了兩下,聲音忽甜蜜的能膩死人,倒好似泡在了蜜罐子里,粘稠的不成樣子:“周王殿下,你慢點!” 崔晉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揚眉淺笑:“本王哪里快了?!” 到得拐彎處,看不到苗明遠的身影了,謝羽立刻便甩開了周王的手,似乎十分為周王憂心:“怎么辦呢?聽說苗勝是個特別小心眼的人,殿下罵了他兒子,你說他會不會去陛下那里告狀呢?”但眼神里的笑意卻根本掩不住。 崔晉手心尚有她手上的溫度,明知道這小丫頭此刻分明是幸災樂禍,但鬼使神差在她腦袋上摸了一把,下手之后連自己也詫異了,忙掩飾道:“是啊,本王好怕呢。” 一個分明不擔心,另外一個也半點不怕,兩人卻互相瞪著對方。不知為何,謝羽覺得這場面有點尷尬怪異,讓她有點不自在,視線有片刻的漂移:“我找大哥有點事,周王慢走。”丟下崔晉一個人前去尋孫銘。 崔晉獨自行走在謝家院子內(nèi),快到孫銘所住的客院門口了,卻被程彰迎頭截住了:“周王殿下,老程有幾句話想與殿下說。” 崔晉眉頭不覺間就擰了起來:“本王可不認為跟程大將軍有何好說的?!?/br> 程彰內(nèi)心十分復雜,他方才聽得謝弦在正廳招待女眷,便支開了程卓,自己守在這里等候崔晉過來。 原本見得周王與謝羽親密,他心里就極不安心。哪知道方才還遠遠瞧見周王牽著謝弦的手,那種震驚就更不能用言語表述。 “方才……程某都看見了?!?/br> 崔晉才想問一句:程大將軍看見了什么?忽醒悟了過來,那一瞬間思緒翻涌,想起那些年在楚國的各種苦楚,見到面前之人也開始不安憂心,忽然笑了起來,甚至有些無賴道:“程大將軍看見了,又能怎么樣呢?”幾乎是帶著挑釁的嘲笑道:“大將軍也瞧見了,你女兒對本王可沒有任何一點點防備呢。” 程彰虎眸盛怒,注視著周王,而周王亦對他回以同樣的目光。二人往日在謝府相遇,都客氣的打聲招呼,卻并不多談。今日尚是首次交鋒。 程彰的聲音里含著不能抑止的憤怒:“程某知道,周王對我有心結(jié),你既然從楚國回來了,程某等著你來清算舊帳。但是,阿羽是無辜的!” 崔晉朝前踏進了一步,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了的恨意:“當年的本王難道不是無辜孩童?怎么程大將軍的女兒就是無辜的,本王難道就罪該萬死,就應該母子生離死別,天人永隔?!”在他充滿恨意的目光之下,程彰不由大大后退了一步。 程門數(shù)代戍邊衛(wèi)國,戰(zhàn)死沙場亦無悔。而公忠體國幾乎刻在了骨頭里,流淌在血脈里。而崔晉當年出使楚國為質(zhì),固然是小孩子,可是他卻不又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程彰的想法里,從來國在前家在后,國事要重于家事。他反駁道:“周王若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孩童,自然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不必身系國家命運。當年若非周王身份貴重,既嫡又長,還是元后所出,自然不必出使楚國?!?/br> 崔晉眼眶都被氣紅了,只覺得血直往腦門上沖,都被程彰這番話給氣瘋了:“這么說還要感謝本王身份尊貴,這才有這個榮幸被大將軍極力主張送去為質(zhì)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那么……程大將軍的女兒身份可也不低呢,外面就有個姓苗的纏上來,本王雖不能拿程大將軍如何,但你猜本王會對大將軍的女兒做些什么呢?” 程彰就算是個大老粗,也知道女兒家的名聲極為重要。他神色都變了,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兒去:“周王如此作為,不覺得自己無恥嗎?毀了我的女兒,與你又有何益呢?” 崔晉一靜,見到程彰色變,心里涌上一陣快意,想也不想便道:“只要能讓程大將軍不痛快,那本王就痛快了!” 程彰的目光忽然間變得復雜了起來,直直越過崔晉的肩頭,崔晉只覺得他這目光過于奇怪了些,似乎還夾雜著心痛憐惜,他緩慢的,極艱難的轉(zhuǎn)過頭去,看到謝羽一臉震驚的站在他身后十步開外,倒似個撞破了別人隱事的小孩子,都帶了幾分手足無措,慌里慌張道:“我就是……我就是過來有幾句話要說。不過……你們談你們談?!?/br> 她今日原本是一襲紅裙,就連首飾也特意挑了大紅色的,更襯的膚色如玉,似乎一張面孔雪白,此刻還要極力的維持著儀態(tài),朝后退了幾步,忽的轉(zhuǎn)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