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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女法醫(yī)手記之證詞(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強鵬顯然意識到形勢對己方非常不利,終于拋出撒手锏:“我保留對公訴方證據(jù)鏈條完整性的質疑。必須提醒法庭注意的是,我的當事人患有嚴重的異睡癥,而孫寶寶遇害現(xiàn)場的血腳印,是我的當事人在睡眠狀態(tài)中留下來的。也就是說,許衛(wèi)東在命案發(fā)生期間,是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人,不必為他在此期間的任何行為承擔責任?!?/br>
    我聽到強鵬說出“異睡癥”三個字時,如醍醐灌頂般,剎那間明白了留在命案現(xiàn)場的赤足足印的含義,腦袋像遭到重重一擊,眼前金星亂舞。

    所謂異睡癥,是指在睡眠時或半睡半醒之間的狀態(tài)異常,癥狀表現(xiàn)多種多樣,如快速動眼睡眠狀態(tài)異常、夜驚、夢游癥、尿床、夢囈、睡眠性交和爆炸頭綜合征等。異睡癥患者殺人的案例并不常見,我僅在刑偵書籍中讀到過,實戰(zhàn)中則從未遇到。眼下強鵬把異睡癥當作擋箭牌來用,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張羽顯然也不太明白強鵬的辯詞,沉默幾秒鐘才說:“被告律師,請進一步解釋異睡癥的概念。”

    強鵬侃侃而談:“我的當事人從重要的領導干部崗位上卸任后,心理上難以適應,長期的抑郁和苦悶導致他產生嚴重睡眠障礙,因沒有及時治療,以致病情加深,近一年來,他飽受夢游癥困擾,曾多次到省內外各大醫(yī)院就診。”強鵬取出一疊厚厚的醫(yī)療記錄,逐一展示,“這是楚原市睡眠研究所的診斷證明,這是省軍區(qū)總醫(yī)院神經科的治療記錄,這是北京市睡眠研究中心的就診記錄,而診斷結果證明,許衛(wèi)東所患的夢游癥與rem睡眠行為紊亂相關。正常情況下,rem睡眠,俗稱為快速眼動,生理上起到麻痹作用,避免我們扮演夢中角色。而rem睡眠行為紊亂患者卻喪失了這種麻痹作用,將夢中角色以實際行動表現(xiàn)出來。也就是說,他夢見自己跳樓自殺,就會走上樓頂,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如果他夢見自己殺人,也就會斷然決然地拿起兇器殺死對方,而被害對象可能是他的仇敵,也可能是他的親人。而他所做的這一切行為,都是在夢中進行的,并不受自己意識支配。在法律意義上,他是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人,請法庭判我的當事人無罪。”

    強鵬說的這番話深入淺出,旁聽席上又響起嘁嘁喳喳的議論聲,連張羽的連聲制止都不起作用,局面幾乎失控。

    我的心驟然沉下去。由于許衛(wèi)東的特殊身份和他超強的反偵查、反審訊能力,使得這起案子調查起來格外艱苦。警方始終未能取得嫌疑人的口供,有些案情的癥結不明,比如孫寶寶生前怎么和許衛(wèi)東進行聯(lián)絡、命案現(xiàn)場為什么會出現(xiàn)染血的赤足足印,警方僅以合理想象進行解釋,卻缺乏翔實的證據(jù)。

    當然,警方的工作絕非浮皮潦草、敷衍了事,而是認真、細致、全面,證據(jù)鏈條相對完整,完全能夠證實許衛(wèi)東就是親手殺害孫寶寶的兇手,有信心把這起案子辦成鐵案。沒有料到的是強鵬和許衛(wèi)東聯(lián)手設計了這樣一個圈套讓我們鉆——不,我相信這是許衛(wèi)東一個人的陰謀,強鵬只是他的打手、幫兇。許衛(wèi)東早就有殺害孫寶寶的企圖,從一年前開始就著手籌劃這陰謀的細節(jié),從點到面,無一遺漏,不愧是曾經名震全省的刑總副大隊長。

    至于他所謂的異睡癥,鬼才信。

    可是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法庭上搗鬼。

    檢察院的公訴人提出反對意見:“被告在案發(fā)當晚獨自駕駛車輛從家中趕往千島湖度假區(qū),往返花費將近兩個小時,到達目的地后與被害人進行聯(lián)絡、入室、殺人,事后又取走兇器,擦洗車輛,整個過程有條不紊又周到細致,并不是夢游患者所能完成。所以公訴方認為,被告在實施犯罪的過程中神志清醒,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是故意殺人。”

    公訴人的這段陳述,也是我內心的分析:許衛(wèi)東犯下的這起命案顯然是經過精心籌劃,現(xiàn)場遺留的線索非常少,而根據(jù)案例記載,夢游癥患者的作案現(xiàn)場往往是一片狼藉,留下大量線索。

    可是強鵬顯然對公訴人的意見早有準備,從容不迫地侃侃而談:“我的當事人從警四十年,有非常豐富的刑偵經驗,異睡癥患者在夢中的行為雖然是無意識的,卻是過往生活經驗的累積和反應??梢哉f,我的當事人的身體里流淌著刑警的血液,偵查與反偵查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在夢中的所作所為受到潛意識支配,也就不難解釋了。所以,他帶走兇器、擦洗車輛的行為,不僅不是漏洞,反而是他患有異睡癥的證明?!?/br>
    “除此之外,”強鵬忽然提高聲音,“我的當事人在這起案件中留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可以說破綻百出,不要說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退役警察,就算是一個稍有經驗的累犯,也決不會愚蠢到把赤足的血腳印留在現(xiàn)場。請法官注意這樣一個細節(jié),我的當事人是光著腳走出家門、開車、停車,然后光著腳踩在千島湖度假區(qū)的砂石路上,走到農家院門前,又光腳入室,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傷人后又光腳踩在血泊中,在室內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腳印,然后又光著腳回到車上,把血跡留在自己的車里。這無疑是一個異睡癥患者夢游的畫面,也只有異睡癥患者能做出這樣荒誕的行為?!?/br>
    強鵬的這番話讓我心里一片冰涼。曾翻來覆去考慮了幾百遍的血腳印謎題,伏筆竟然埋在這里,許衛(wèi)東為殺害孫寶寶,準備工作竟然做了整整一年。

    強鵬接下來說話的語氣愈發(fā)自信,充滿理直氣壯的正義感:“請法庭考慮,除去破綻明顯的血腳印外,我的當事人所謂毀滅證據(jù)的做法也相當拙劣,他沒有把傷人的刀具丟棄,而是在擦干血跡后放回到自家廚房,汽車里的血跡也僅用濕抹布擦掉而已,作為一名有四十年公安經驗的高級警官,怎么可能犯下這樣拙劣的錯誤?他本該有一千種更好的辦法來掩飾所謂的犯罪痕跡。這種不合常理的情況只有一個理由能夠解釋,那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殺了人!”

    法庭旁聽席上一片嘩然。

    何淑賢氣得臉色蒼白,雙唇顫抖,遙指著強鵬的鼻子呵斥:“你撒謊,許衛(wèi)東根本沒有夢游癥,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三十幾年,從沒見他夢游過?!?/br>
    強鵬并不著惱,微微一笑說:“你雖然和他共同生活三十幾年,卻已經分居三年,而他罹患異睡癥是近一年多來的事情,是由于從熱愛的工作崗位上退下來而造成的重大心理障礙?!彼驅徟邢较蚺e起右手,“我申請傳辯護方證人上庭?!睆堄饝省?/br>
    辯護方證人是許衛(wèi)東的保姆蘭蘭,安徽人,今年才滿二十歲。她低垂著頭站在證人席上,雙手一會兒放在欄桿上,一會兒玩弄衣角,很惶恐的樣子。強鵬開門見山地進入質詢程序:“你和你的雇主許衛(wèi)東在同一套居室里生活多久了?”

    “兩年多。”蘭蘭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

    強鵬鼓勵她說:“請證人提高聲音。你在照顧許衛(wèi)東期間,有沒有見到過他夢游?”

    “有過,”蘭蘭說話的時候,臉上掠過驚恐的表情,“我見到過三次,有一次是后半夜兩點多鐘的時候,他光著腳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我跟他說話他也不應聲,后來還打開門走到外面去,腳踩在石子上也不覺得痛;還有一次他睡下不到一個小時就爬起來,光著腳走到車庫里,自己發(fā)動車子,不知道開到哪里去,三個多小時后才回來,第二天醒來后他一點也不記得夜里的事,還跟我說不知道為什么車子油箱里的油少了許多;第三次最可怕,我在夜里被驚醒后,看見他坐在我床頭,手里拿著廚房的剁骨刀,嘴里念叨著什么,像是隨時要砍到我身上。我很害怕,就跑到外面去,他并沒有追出來,在我床邊坐了一個多小時,又把刀放回廚房,回他自己的房間去睡覺了?!?/br>
    蘭蘭所描述的許衛(wèi)東夢游經歷,幾乎是在為他殺害孫寶寶的行為做鋪墊,或者說是證實他有夢游殺人的傾向,為他的罪行開脫。

    檢方公訴人表示懷疑蘭蘭的證詞,詰問說:“你和被告居住在同一套房間里,還要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卻患有這樣嚴重、有殺人傾向的夢游癥,你不感到害怕嗎?為什么沒有另尋雇主?”

    蘭蘭結結巴巴地說:“他——他家給的錢多,每個月比其他家多給幾百塊,再說,我看他——年紀大了,一個人住,挺可憐的,不忍心丟開他不管?!?/br>
    強鵬說:“我的當事人所居住社區(qū)的保安設施非常嚴密,他最近幾次夢游經歷都有監(jiān)控錄像為證,請法庭準予播放?!?/br>
    在得到張羽的首肯后,強鵬在法庭上公開了幾段許衛(wèi)東所居住社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雖然錄制時間均在夜里,但社區(qū)內的照明較好,攝像頭的分辨率高,可以清晰地辨認出錄像中的人就是許衛(wèi)東。

    監(jiān)控錄像展示的景象比蘭蘭的描述更具體、更豐富,也證實了許衛(wèi)東的夢游次數(shù)比蘭蘭發(fā)現(xiàn)的更多、頻率更高。錄像里的許衛(wèi)東像行尸走rou一樣,穿一身睡衣,赤足,面無表情,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遠方,雖然一舉一動有板有眼,卻分明像是一個被cao縱的機器人,或者一具行走的尸體??瓷先シ浅T幃?,讓人感覺脊背發(fā)涼。

    沈恕在案件偵破期間,曾多次派人調取許衛(wèi)東所居住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尤其是夜間錄像,雖然取得了絕大部分,卻未在其中發(fā)現(xiàn)許衛(wèi)東的身影。而其中有幾個夜晚的錄像遺失,保安部的解釋是監(jiān)控系統(tǒng)故障,卻未想到遺失的錄像資料已被強鵬取走,并在法庭調查取證的關鍵階段出現(xiàn),使得公訴方陷于被動。

    強鵬在已經掌握法庭辯論的主動權后,又拋出一個強有力的撒手锏:“我的當事人和本案被害人孫寶寶之間是非常純潔而親密的父女關系,既不涉及男女私情,又沒有經濟往來,更不存在互相利用的權錢交易,我的當事人完全沒有殺害孫寶寶的動機?!彼脸鲆豁臣堎|文件,在手里搖晃著說,“這是我的當事人和被害人孫寶寶的個人資產記錄,包括所有銀行賬戶的明細和不動產證明,我的當事人名下僅有房改房一套,普通轎車一輛,以及個人存款十五萬元,對于一名曾在重要崗位任職多年的領導干部來說,他稱得上兩袖清風、一塵不染。他從未利用職權為孫寶寶的商業(yè)行為打招呼、批條子,這份資料里附有曾與我當事人共事的干警的證詞,請法庭審閱?!苯洀堄鹜夂螅瑥婛i把資料交到書記員手里。

    強鵬轉向何淑賢,聲色俱厲地問:“你指證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之間存在jian情,有沒有證據(jù)證明?錄音?錄像?文字記錄?全都沒有,你又怎么能取信于人?”

    何淑賢激動得臉色潮紅,揮舞起雙手,聲音嘶啞地喊叫:“是我親眼見到的,我自己就是證據(jù),我說的話就是最好的證據(jù)?!?/br>
    強鵬搖搖頭說:“你憎恨許衛(wèi)東,并不是因孫寶寶而起的,其實你早就對他懷恨在心。你因生殖系統(tǒng)缺陷,一直未能生育后代,這是你心中解不開的死結。你曾多次提出把你meimei的兒子收為養(yǎng)子,都被許衛(wèi)東拒絕。幾年前,你又提出要把這個外甥調進公安系統(tǒng)工作,又被許衛(wèi)東一口回絕。從那時起,你們的夫妻關系名存實亡。由于許衛(wèi)東為官清廉,你并未從他那里得到任何實質好處,因而心灰意冷,由愛生恨!”

    何淑賢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你胡說,許衛(wèi)東壓根就不清廉,他貪得無厭,荒yin好色,他只是不給我辦事,不肯給我一丁點好處,是因為他覺得不值得,他對我早就沒有任何感情了。我恨他,巴不得他早早死掉才能出了這口氣?!?/br>
    何淑賢的話音才落,法庭上一片嘩然,即使沒有法律知識的人也聽得出來,何淑賢和許衛(wèi)東之間有太多的恩怨糾纏,這使得她的證詞可信度大打折扣。

    案情的急轉直下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審判長宣布休庭,擇日公布審判結果。

    當天庭審結果經媒體發(fā)布后,輿情紛紜,警方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6

    2013年5月27日。大到暴雨。

    楚原市刑警支隊。

    雨珠子串成串,被狂風裹挾,瘋了似的拍打著樹葉、地面和窗欞,發(fā)出讓人心煩意亂的噼啪聲,地面上被濺起的煙塵混合著水霧,好像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紗籠里,混沌、吵鬧、茫然。

    我們早晨上班后,沈恕才在他的辦公室里躺下休息,并叮囑值班人員兩個小時后一定要叫醒他。這是他在庭審結束后的四十來個小時里唯一一次小憩。

    從警方的角度來說,許衛(wèi)東殺人案雖然辦得不夠圓滿,卻也算成功——證據(jù)確鑿,被告也未抵賴殺人的事實。至于法庭判決結果,原本就不在警方的控制之內,也輪不到警方cao心。

    可是警方辦案人員卻不甘心。憑經驗和直覺,他們并不相信許衛(wèi)東因罹患異睡癥而無意識殺人的說辭,卻一時找不到強有力的證據(jù)去反駁。被告方的證據(jù)充足,辯詞沒有漏洞,無論許衛(wèi)東或強鵬,都是警方十年一遇的強勁對手。許衛(wèi)東具有超一流的反偵查能力,老謀深算,籌劃縝密,而強鵬的法律知識全面,巧舌如簧,善于捕捉對手的微細差錯,這兩個人組合在一起,幾乎是一堵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尋常的打擊于他們絲毫無損,警方與他們對壘,必須要掌握無堅不摧的金剛鉆才行。

    可是,無論是證明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之間的jian情,還是證明許衛(wèi)東在殺人時神志清醒,都非常棘手。

    來自省政協(xié)的壓力也讓警方不堪重負。鬧得最兇的是許衛(wèi)東的幾個老同事,或許是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或者是自保的本能,他們罕見地結成同盟,要求法院在沒有證據(jù)給許衛(wèi)東定罪的前提下盡快放人。

    這讓省里主管部門都有些灰頭土臉。省里對許衛(wèi)東案子的態(tài)度不統(tǒng)一,兩派各執(zhí)一詞,爭得很厲害。有人建議從重從快處理本案,以警示本省官員;也有人主張網(wǎng)開一面。但哪一方也不能無視證據(jù)和法律,所以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盼他們盡快查明真相。

    來自四面八方的責難、壓力、意見、建議、懇求、批示、命令,像橫七豎八的鐵條,織成一個巨大的烤rou架子,把案件的主辦人沈恕放在烈火上烘烤。在休庭后的四十個小時里,沈恕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案情,不眠不休地應付著一個個愁眉苦臉又語重心長的老同志、老上級、老干部。

    沈恕只休息了一個半小時,沒等別人叫醒就自己爬起來了。他簡單洗漱過,一邊咀嚼放涼的油條,一邊吸溜溜地喝豆?jié){,不到五分鐘就解決了早餐,然后揉揉布滿血絲的雙眼,把偵查員們召集到一起來。

    沈恕的思路是從三方面著手,以鐵證擊碎許衛(wèi)東和強鵬的謊言。

    首先,也是最關鍵的突破口,是找到許衛(wèi)東故意殺人的證據(jù)。但凡他曾事先勘查現(xiàn)場、誘使被害人去千島湖度假區(qū),或者挑選兇器、無意流露出殺人動機,種種痕跡,都可以作為他蓄謀殺人的直接或間接證據(jù)。

    棘手的地方是,許衛(wèi)東是刑事偵查的大行家,凡是警方能想到的,他事先幾乎都想到了。千島湖度假區(qū)地理位置偏遠,附近道路上的監(jiān)控攝像頭稀稀落落,或者干脆就沒有。景區(qū)內通往農家院的道路更是連路燈都沒有一盞,原生態(tài)味道十足,是最理想的犯罪地點。

    而他與孫寶寶的聯(lián)絡方式也滴水不漏。偵查員們早就反復檢查過兩人的電腦和手機等通信工具,沒有曖昧、暗語或與千島湖度假區(qū)有關聯(lián)的只言片語。事實上,兩人最后一次通信是在孫寶寶遇害的半個月之前。許衛(wèi)東把他自己擇得干干凈凈。

    偵查員們懷疑他們各有一部僅用于二人之間聯(lián)絡的專用手機,所有可作為證據(jù)的通信記錄都保存在那兩部手機上。許衛(wèi)東誘使孫寶寶到千島湖度假區(qū)開房,以及他在深夜叫開孫寶寶的房門卻未驚動他人,所使用的通信工具正是這兩部手機。許衛(wèi)東殺害孫寶寶后將兩部手機帶走,事后銷毀,所有證據(jù)都被湮滅。這個猜測符合許衛(wèi)東的精明性格,也是在現(xiàn)階段有預謀犯罪中較常見的手段。

    可這也僅是猜測而已,如果許衛(wèi)東不親口承認,無法得到證實。

    偵查員們不得不承認,除非出現(xiàn)奇跡,否則許衛(wèi)東夢游殺人的致命謊言將永遠不會被拆穿。

    其次,找到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通jian的證據(jù)。孫寶寶已死,只能寄望于他們以前留下的痕跡??墒牵瑫r日已久,如果當事人矢口否認,警方畢竟不是神仙,又如何才能確認他們之間的jian情?

    第三,找到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反目的證據(jù),或者說,找出許衛(wèi)東的殺人動機。孫寶寶未婚,在楚原無親無故,而許衛(wèi)東已退休,又和妻子分居,相對來說都算是自由之身,兩人因情齬齷的可能性不大,能夠讓許衛(wèi)東動殺心的原因更有可能是經濟糾紛,或者是他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被孫寶寶掌握,為殺人滅口而不惜鋌而走險。強鵬在法庭上出示了許衛(wèi)東的銀行賬戶及財產證明,以證實他兩袖清風、清正廉潔,但聽眾也好,法官也好,公訴方也好,被告方也好,都明白知道這不過是許衛(wèi)東的障眼法而已,以他的能量和經驗,要把巨額財產隱藏起來,并不是什么難事。

    在法庭上,強鵬出示了相關人員的證詞,證明許衛(wèi)東僅在非正式場合向他們介紹過孫寶寶,此外,從未明確要求或暗示他們照顧孫寶寶的生意。

    這正是許衛(wèi)東的高明之處。作為一個洞察人心的老油條,他了解下屬如何解讀他的意圖,決不會留下只言片語或任何書面的東西授人以柄。他的面子就是無形的、巨大的資產,他向下屬引薦的年輕女人,想不發(fā)財也難。對這種隱形的腐敗,法律也無可奈何。

    沈恕分配任務。偵查員們兵分三路,第一組由可欣牽頭,復核罪案現(xiàn)場,尋找許衛(wèi)東故意殺人的蛛絲馬跡以推翻他無意識殺人的結論;第二組由我領隊,復查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的住宅,搜尋兩人同居或通jian的證據(jù);第三組由爾亮亮率領,配合經濟偵查支隊,挖掘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之間秘密經濟往來的途徑、方式、金額和賬戶。

    每一組的任務都非常艱巨。前景曲折又迷茫,誰也沒有必勝把握。

    許衛(wèi)東的影響力逐漸釋放出來,方方面面的輿論相繼滲透,或過問,或關心,或責令,方式多種多樣。中院院長呂方明有些扛不住,給公訴方敲定了最后期限,三天后對許衛(wèi)東殺人案進行宣判,如果公訴方不能補充有力證據(jù),犯罪嫌疑人將被當庭釋放。

    這是警方和檢方都不愿意看到的結果。兩個陣營、多股勢力之間的博弈,最終還要看楚原市刑警支隊的答卷。

    這份答卷關乎生命、正義、榮譽和尊嚴。

    7

    2013年5月27日黃昏。

    許衛(wèi)東家中。

    這是位于公務員大院里的一棟獨立住宅,地上兩層,約兩百五十平方米,計有四間居室、兩間起居室、三個衛(wèi)生間、兩個餐廳和一個廚房;地下一層,用作儲藏室,堆放了許多雜物。

    許衛(wèi)東被拘捕后,這套住宅一直閑置,處處落滿灰塵,顯得空曠而凄涼。

    我和四名技偵人員持搜查證進入室內,各司其職,在房間里一寸寸地搜尋,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蛛絲馬跡。

    此前,警方已經搜查過這里,當時的主要目標是財物、兇器、文字、通信記錄等,隨后就把這棟住宅查封。

    今天返回許衛(wèi)東住宅再次搜查,我心中既沒有明確目標又沒有幾分把握,不知道這樣漫無目的地搜尋,會不會最終無功而返。

    案子辦到目前這個地步,我內心的滋味百感交集。許衛(wèi)東和強鵬在法庭上使出的手段匪夷所思,卻又在情理和法理之中,我事先絲毫未曾預料到,被打個措手不及。強鵬宣稱許衛(wèi)東罹患異睡癥,本應在我的專業(yè)領域內,可是我對此偏偏只懂得皮毛,在法庭上束手無策。

    我從警以來,辦理每一起案子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說毫無瑕疵,至少能夠保證證據(jù)鏈完整、豐滿,在法庭上極少被駁回。這種限期補充證據(jù)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有種作業(yè)不合格被老師懲罰重寫的味道,感覺灰頭土臉。

    這次重返嫌疑人家中搜查,我們動用了警方最精良的技偵裝備,已經被逼到懸崖邊,除了拼盡全力,別無選擇。

    經過五個半小時的徹查,收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jù):使用過的年輕女性的外衣三套,睡衣五件,內褲七條,鞋子三雙,女性化妝品及洗漱用品一套。這些物品都是名牌貨,價格不菲,顯然不是許家保姆能夠消費得起的,而且許衛(wèi)東夫妻分居多年,那么,這些物品能夠證明許家曾有年輕女性多次留宿。可是也僅此而已。許衛(wèi)東六十多歲,身體健康,經濟條件富足,社會地位高,找一個或幾個情人甚至離婚另娶,都算不上什么大錯,何況許衛(wèi)東完全可以辯解這些物品是親友家的女孩子留下來的。

    在衛(wèi)生間里找到了幾根女性的長發(fā),略彎曲,染成黃褐色,與被害人孫寶寶的頭發(fā)外觀相近。幾間臥室里的床鋪收拾得干干凈凈,床罩、枕套和被褥都一塵不染,沒有任何微量痕跡。室內的地板、墻壁上,未發(fā)現(xiàn)液體殘留。不過,在用紫外燈掃描客廳里的暗灰色布藝沙發(fā)時,發(fā)現(xiàn)一塊直徑約兩厘米的銀白色熒光光斑,邊緣呈紫藍色。根據(jù)經驗,這塊光斑可能是唾液、精斑或女性yindao分泌物的痕跡,雖然不能確定,卻聊勝于無,這件沙發(fā)無法拆卸,我們只好把它整體搬到車上,運回警隊檢驗。

    當晚23時。

    在顯微鏡下觀察沙發(fā)上的光斑時,我驚喜得禁不住叫出聲來:這塊經過擦拭的斑痕在顯微鏡下呈現(xiàn)有jingzi和yindao上皮細胞,可以確定為男女性交時遺留的混合斑,它的物證價值遠遠超出我之前的保守估計。

    兩眼紅得像兔子的沈恕被我的叫聲吸引過來,俯在顯微鏡上方,似乎也想探頭過來觀察。我知道他看不懂,不忍心讓他猜啞謎,連忙匯報了觀察到的結果。沈恕的眼睛里閃現(xiàn)出希冀的亮色,說:“經過這么長時間,還能確認是誰留下的痕跡嗎?”我說:“沒問題,我們有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的dna樣本,比對后就可以確認是不是他倆的體液。”

    在室溫條件下,男女混合體液的保存時間只要不超過七個月,都可以進行dna檢測。而我們在許衛(wèi)東家的沙發(fā)上取到的樣本,遺留時間剛好半年。

    也許如俗語所說,“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也許是許衛(wèi)東運氣不佳,也許冥冥中真的有一種力量在保障“邪不勝正”的人間秩序,dna比對結果顯示,這份男女混合體液樣本正是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留下來的,足可以證明兩人之間存在jian情,也推翻了強鵬在法庭上言之鑿鑿的“兩人是純潔義父女關系”的辯詞。

    在許衛(wèi)東占盡上風、眼看就要脫罪成功的情形下,案情發(fā)生了神奇逆轉。警方發(fā)現(xiàn)他和孫寶寶半年前的混合體液已經有許多運氣成分在內,而另外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則幾乎可以說是天意,犯罪嫌疑人機關算盡,卻終究算不出他的氣數(shù)已盡。

    8

    2013年5月29日。晴。

    楚原市中級人民法院。

    仍然是那個刑事審判庭,仍然是那幾位主審法官、審判員、書記員,同一位公訴人、同一個被告,五天前的法庭場景重新上演。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法庭旁聽席上的媒體人數(shù)更多,層次更高,還有許多來自法律界的專家學者,如楚原政法大學校長、松江省刑法協(xié)會主席、律協(xié)主席等人,都正裝出庭,讓法庭的氣氛愈發(fā)肅穆而沉重。

    許衛(wèi)東頭發(fā)灰白,神情沮喪,眼睛里閃著渾濁的淚光,萎靡地堆坐在被告席上,似乎又蒼老了些。

    強鵬端坐在律師席,自信寫在臉上,充滿志在必得的意味。許衛(wèi)東則低垂著頭,似乎在懺悔,又似乎心灰意冷,對判決結果滿不在乎。

    審判長張羽簡單敘述了上次庭審情況,詢問公訴方是否要補充證據(jù),如果沒有新的證據(jù),法庭將宣布判決結果。

    檢方公訴人表示要補充證據(jù)。第一位出庭證人是楚原市公安局刑警支隊警官爾亮亮。他今天特別打扮過,穿一身新潮的黑色修身西裝,刮了胡子,平時亂糟糟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居然還抹了點頭油,有煥然一新的感覺,也顯得充滿自信。他向法庭出示了經偵支隊的偵查結果: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在維京群島聯(lián)合擁有一家名為oriental trading group inc.(東方集團公司)的離岸公司,注冊資本一千萬美元,每年賬戶往來超過一億美元,公司主要業(yè)務不明,有重大洗錢嫌疑。爾亮亮向法庭呈交了瑞士銀行出具的證明材料。

    強鵬起身表示反對:“許衛(wèi)東和孫寶寶的經濟狀況與本案無關?!?/br>
    爾亮亮一改平日嘻嘻哈哈的態(tài)度,慎重而嚴肅地說:“被告人作為一名國家公職人員,實際收入狀況清清楚楚,他的代理律師也曾向法庭公示被告的財產,與他名下的實際資產有巨大差別??梢源_認他在維京群島擁有的巨額財富是非法所得,尤其是他和被害人孫寶寶聯(lián)名擁有這些財富,證實二人之間存在利益往來和勾結,而被告也具有殺死被害人、獨自侵吞財產的作案動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