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鄉(xiāng)6
有一會兒,陳權懷疑自己醒了。 他通常睡得極淺。 睜開眼睛,房間的臺燈還亮著,那女人躺在床上。 陳權睜開眼睛的同時,女人突然動了動,一只手撐在床頭,匍匐著爬了起來。 陳權猛地站起身。 后踢帶動椅子,拖出細長而尖銳的“吱”,在深夜的旅店突兀到有點悚然。 但那女人渾然未覺。 仍保持之前的速度,一點點轉(zhuǎn)過身體,長發(fā)蓋住整張臉。 雞皮疙瘩成片立起。 她比阿為稍微高一點。 身型略寬,著一身淺色長裙。 這裙子陳權見過。 在大其力的老街,客流量最大的紀念品商店旁。 謝安把他老婆藏在了沙樂的眼皮底下。 一家有彩虹燈飾的紋身店里。 女人保持著躺倒在紋身店里的穿著,也保持死前那雙圓瞪的眼睛,眼白略多,從長發(fā)的縫隙里露出,死死盯著陳權。 就連傷口的位置也保留了原樣。 剛剛死去似的,冷血未凝,滴滴答答往下落。 打濕床單。 打濕她走過的路面。 一步、一步,往陳權走來。 陳權舉起椅子,重重朝她身上劈去,女人倒地,發(fā)出刺耳的尖叫,那種過于干涸的嗓音像蝙蝠也像山獸,很難相信是人類能夠發(fā)出的叫喊。 陳權轉(zhuǎn)身往玄關走。 永遠平穩(wěn)的手在這一刻顫抖著,他解開防盜鏈,“咔噠”一聲輕響,旋轉(zhuǎn)門鎖,紋絲不動。 女人重新爬起。 匍匐撐起身,擺正手臂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往陳權的方向走。 陳權拿出手槍射擊,女人中彈后晃身,繼續(xù)往前。 陳權又拿出匕首,直接去割她的頭顱,刀刃入骨,卡頓,切了一半下來。 掉落一半的頭顱,女人毫無反應地繼續(xù)走。 她走到陳權近前,伸手被他攔開,指甲卻猝然伸長,探入他的傷口里面。 火焰燙到心臟。灼燒的疼感席卷全身洶涌而來,劇痛無比。 有一瞬間陳權覺得他要死了,他看到嬰兒形狀的黑氣在女人肩膀上躥行,往他的傷口里灌。 熔巖或者火焰,無法辨別,他只覺得燙,刺痛,靈魂和骨髓一齊震顫。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叫出聲音。 緊接著聽到一聲很輕的呼喊。 “陳權……陳權……” “陳權……” “醒醒。” 陳權睜開眼睛。 他在床上醒來。 肩膀酸痛,手臂發(fā)麻。 有個女孩正枕在他的手臂上。 側(cè)身抱著他的腦袋,阿為把吻落在他的鼻尖。 又喚了一聲,“陳權?!?/br> 陳權抓住她的手腕。 半弓著身,往下摸外套的口袋,摸到槍柄的金屬冷感,緊繃的身體才慢慢松懈下來。 為了追殺謝安的妻兒,陳權只身來到大其力,面對陌生的旅店和陌生的女人,他不可能躺在床上。 他清理傷口,和女人zuoai,射了兩次,躺在躺椅上閉著眼睛休息,一晃天亮了。 他卻從床上醒來。 眼神往床尾掃,床單依然雪白,地面也干凈。 那女孩在看他。 陳權起身,盯著阿為看了半晌,他發(fā)現(xiàn)她的面色比昨天稍白,偏紅的膚色褪去潤澤,好像人突然失血時的那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同時察覺到她右手的花臂比昨天多出了一片。 從上臂蔓延到肩膀,梵文用黑筆寫就,某種程度上很像符咒。 陳權立在床前。 他數(shù)出一疊美元,扔在床頭,披上外套往外走。 阿為從床尾跳下,往前追了兩步,“陳權!” “你等等!” 陳權轉(zhuǎn)身看她。 女孩只穿了件襯衫,扣子沒合上,細膩的皮膚裸露,只跑了兩步她就氣喘吁吁,額頭的汗大滴落下。 她說:“帶我走。” 陳權轉(zhuǎn)身就走。 阿為上前拉他,沒拉住,男人打開門,她在背后喊:“你不帶我走也可以,答應我,別再殺人?!?/br> 陳權沉下臉來。 關門,他單手把阿為按在墻上,另一只手拿出槍,抵上阿為的太陽xue。 “你到底是誰?” “我是阿為?!迸⒆诱f。 眼睛有水光,但并不像害怕的模樣,仿佛真的和他熟稔多年。 但越熟稔的人越應該知道他的脾氣,陳權想,他真的會殺人。 “你在哪里見過我?” 阿為咬著嘴唇?jīng)]說。 “三?!?/br> 陳權開始倒數(shù)。 “二?!?/br> 阿為仍看著她,和第一眼的懵懂重合,只不過這時他才在她眼里看出端倪。 阿為并不怕他。 陳權叩動扳機。 咔、噠。 空響。 陳權的身體驟然僵硬。 他收起手槍,側(cè)身打開房門,面色復雜地往外走。 不可能沒有子彈的。陳權想。 除非他在昨晚,真的打出過一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