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俞昭訓(xùn)茫然的目光抬起,長凳上她原本以為已經(jīng)沒了氣的茯苓竟是睜開了眼,氣弱的叫她。 “茯苓,茯苓,你怎么樣了?” 俞昭訓(xùn)雙手雙腳并用爬過去,驚慌失措地看著她,雙手在空中動了動,卻根本不敢碰她。 “昭訓(xùn),您還,記得我今日與您說過的話嗎?” 茯苓揚起一張臉,極為狼狽,她努力保持著清醒,輕聲道:“您不必自責(zé),奴婢進(jìn)了宮,便料到了今日!” 她喘了兩口氣,血色從她嘴里流出來,竟是下嘴唇都被她咬爛了。 “只是,奴婢若是去了,求您看在主仆的情意上,能照顧一下奴婢的弟弟?!彼焓肿プ∮嵴延?xùn)的手,分明只有出的氣了,力氣卻是極大,一雙眼瞪得大大的。 “奴婢求您了!” 俞昭訓(xùn)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哽咽道:“我記得了,我會照顧你的,弟弟的。” 茯苓終于笑了笑,松開握住她的手,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奴婢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 她努力睜大眼睛,在生命彌留的時候,還惦記著這個主子。 “您,記得奴婢說的話,日后,不要再輕信于人了!” 恍惚中,她似是看見了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村頭,一棵巨大的棗子樹伸展著枝條,上邊的紅棗累累掛在枝頭,一顆顆紅艷艷的,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金花!” 村口有人朝著她招手,叫她的名字。 啊,金花,是的,在還未進(jìn)宮之前,她的確是叫這個名字,真的是好俗氣的名字啊。 茯苓茫茫然的看去,大棗樹下,一男一女朝著她招手,男女模樣看不大清,可是茯苓卻知道,這二人是誰。 “爹娘!” 茯苓笑著跑過去,被男人一把抱起來放在肩上,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竟然已經(jīng)變成了五六歲的模樣。 “回家咯!” 太陽全部西垂,橘黃色的余暉落在茯苓的臉上,她已經(jīng)完全閉上了眼,嘴角還帶著一絲笑容,一張狼狽的臉,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安詳。 “茯苓?” 俞昭訓(xùn)輕聲叫了一聲,眼眶終究含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淚珠翻滾下來。她捂著臉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淚水砸在地上,就像她的一顆心一樣,支離破碎。 “我害了你們,是我害了你們······” 她捂著胸口,哭得快喘不過氣去,額頭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滑到她的眼睛里,整個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哭著哭著,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再也堅持不住,就這么暈倒在了地上。 一雙淺藍(lán)色鞋面的繡花鞋走到她的身邊,趙承徽垂著眼看她哭得紅腫的一張臉,即使是暈了過去,在昏睡中,也還在流淚。 “平衣······” 她走到自己貼身宮女面前,伸手將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合上。 “太子爺,可真是個狠心的!” 她喃喃。 * 珍珠卻不知道因為自己東宮掀起了軒然大波,太子輕易不動怒,這次竟然杖斃了九個宮人,還讓各個院子的主子丫頭都去看著,這實在是太過狠辣了。 說來這宮里一年到頭,死去的宮人不知多少底下的人命不值錢,上邊的主子下令打死的宮人也有,這并不算什么稀罕,也沒人會說什么。換成是誰,也不會讓皇宮中各宮都如此議論。只是,做這事的是太子爺,這就稀罕了。太子爺那人清清冷冷的,誰能想象出他動怒的模樣。 如今大家知道了,太子爺輕易不動怒,可是怒起來,卻也讓人膽顫。 眾人只道這是被女色迷了眼,被杖斃的九個人,分別是齋菊院俞昭訓(xùn)還有暢寧院趙承徽的婢子奴才,這二人如何讓太子如此盛怒,這宮里就沒蠢笨的,沒聽人說,這二人早上便惹了絳色院的寧良媛嗎? 不過待寧良媛有喜,被那俞昭訓(xùn)與趙承徽二人驚得險些動了胎氣,眾人又是恍然大悟,有一種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母杏X。誰不知道太子爺膝下沒個孩子,如今雖然太子妃肚子里揣著一個,可是子嗣,自來是讓人看重的,也莫怪太子爺會如此生氣了。 * 淑妃聽到這個消息,搖頭輕笑,伸手掐了一朵花放在手里,她年逾三十,可是卻如同二八少女一般美麗,手中捏著花,人比花嬌。 “沖冠一怒為紅顏,誰也沒想到,咱們太子爺,竟也是個性情中人了?!?/br> 她吃吃的笑道,心情好不暢快。這太子實在是太過圓滑完美,就不像是人一樣,除了子嗣上,你便尋不到他的什么錯處??墒侨缃窳?,這可是上好的把柄送上來。一國太子,為美色所迷,怎么瞧著,就算日后登基了,那也是個愿意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誰又敢把帝位交在她的手上? “小四,你是要作何去?” 心情愉快,淑妃卻瞧見一邊躡手躡腳往外走的四皇子,秀眉一豎,冷冷的叫道。 正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沒想到還是被抓住了。 “母妃!”四皇子站正身體,嘿嘿傻笑,道:“我這不是在屋里呆悶了,想著去外邊散散心嘛?!?/br> 淑妃卻不吃他這一套,冷笑道:“我瞧你是要往練武場上跑,誰出去散心,還帶著弓箭的?” 四皇子下意識的把手里的烏金弓往身后一擋,只是他怎么擋得住這么大的一把長弓? 淑妃氣狠了,怒道:“你就不能給我把這些槍槍棍棍的放下,去多寫幾篇大字,多替你父皇分憂解難?” 四皇子毫不在意的道:“有三哥在,這哪里輪得到我?您也是知道兒子的,兒子自來見著書本就頭疼,您就不要在兒子身上抱有什么學(xué)富五車的想法了。您其實可以多將心思放在小五身上,我瞧著,小五那嗜書如命的樣子,一定滿足您的要求?!?/br> 淑妃扶著額,她覺得自己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這個逆子氣死。她這是造了什么孽,她精心籌謀,可是自家兒子卻在她后邊不斷地給她拖后腿,這樣怎么能讓皇上看重他。 “你給我滾回書房,今天不作出一篇文章來,就不許出這宮門!” 四皇子:“······” 常寧宮。 德妃赤腳踩在溫?zé)岬拇罄硎?,浴池里邊熱氣氤氳,解了裹身的綢步,她坐在溫?zé)岬脑〕乩镞吪菰琛?/br> 德妃模樣生得好,眉目間卻是冰冷一片,讓人不敢親近。不過,她卻是最得皇上寵愛的,還在她的常寧宮內(nèi)特意修建了一座浴池給她泡澡,如此恩寵,只讓人咋舌。 穿著紗裙的宮人跪在她的身后,輕柔的給她揉著頭,右手邊放著一扇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邊一個宮人跪在地上,將東宮的事情一一給她稟告。 “太子如此大動干戈,倒讓人稱奇了。也不知道這寧良媛,生得是何種模樣,竟將我們自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太子爺給迷了去?!?/br> 在選秀的時候,她自然是見過珍珠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秀女,她哪就認(rèn)真看過,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與她一般想法的人不少,都將珍珠腦補成了一個絕色美女,不然怎么能入了太子的眼。 浴池水面上飄著一個托盤,上邊放著酒壺酒杯,德妃取了酒壺倒了一杯清酒飲下,嘴里吐著醉人的酒氣,道:“只是,這寧良媛身子有喜,太子爺子嗣不豐,自然看重這個孩子。如此懲戒底下的宮人,也說得過去?!?/br> 她揚唇一笑,道:“不過,能給他添些睹,這也是小小的收獲。” 這一次,雖然對太子沒什么影響,可是有的東西,滴水石穿,便是這毫不起眼的事情累積下來,便會徹底消耗皇帝對他的情意。 * 各宮反應(yīng)各不相同,珍珠有喜這件事瞞得很緊,消息從太醫(yī)署傳出,除了個別有在太醫(yī)署有眼線的人知道,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后邊才慢慢的得知了這個消息。 太子這次雷霆手段,除了給那寧良媛出氣之外,更多的卻是在殺雞儆猴。 眾人心里不由得都浮上了這個認(rèn)知,可是她們也不得不承認(rèn),太子這個方法著實有效。至少,短時間內(nèi),清音閣那一幕,很難從她們腦海里抹去,每每想起來,既讓他們恐懼,又讓她們作嘔。似乎,鼻尖那種血腥氣一直縈繞不去。 宮里的女人就是如此,既心狠,可是有時候有那么柔弱。她們很多人手上都帶著血,可是見著這一幕,還是會覺得恐懼。 東宮怡芳院。 太子妃坐在床上,上次她底下都見了血,若要保住這個孩子,接下來的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只能躺在床上了。而且,日后心情必須保持平靜,不能太過激動。 怡芳院的宮人并沒有被叫去,不過聽著外邊的議論,眾人心里都不由有些惶惶。 “外邊是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閑來無事,取了一本佛經(jīng)看著,放下佛經(jīng)問。 雨落端了小桌放在床上,將膳食一一擺上,聞言笑道:“并沒什么事,只是過幾日是奴婢的生辰,她們都在議論,是不是要給我慶生了?!?/br> 太子妃愣了愣,想了想道:“果真是這樣,我都忘了。” ☆、、第59章 ‖59 因著雨落她們的有心隱瞞,怡芳院倒是一片平靜,讓想看太子妃作何反應(yīng)的人們都有些失望。 而朝前更有大臣進(jìn)言,只道太子為一女子便如此大動干戈,動用私刑,實在是有失德行。 太子著了四爪金龍的朝服,身材挺拔如一株青竹,聞言只是目光淡淡的瞥了過去,那進(jìn)言的朝臣便覺頭皮一緊。 “哼,荒唐!” 太子還未開口,一旁便有人冷哼了一聲,眾大臣瞧了過去,頓時精神起來——呀,有好戲看了! 那進(jìn)言的大臣,更是瞬間忍不住覺得頭皮發(fā)麻——我的祖宗,怎么就忘記了這事的當(dāng)事人是寧侍郎的小閨女啊。 前邊說過,寧侍郎會賺錢,其實與其說他是個讀書人,不如說他是一個身有官職的商人。商人最會什么?最會說話啊,死的都能給你說成白的。寧侍郎作為一個極為出色的商人,在口舌之上,更是個中翹楚。 猶記五年前,朝上一位大臣在朝上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回去直接中風(fēng)躺床上,至今還沒醒過來了。如此,可瞧出這寧侍郎的口舌之威。 不過,五年時間太久,很多大臣都已經(jīng)忘記了那日寧侍郎開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情形了??墒牵裉?,他們又再次目睹了寧侍郎一嘴戰(zhàn)四方的威力,回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只見寧侍郎上下嘴唇一掀,他說話語速很快,但是每個字吐得十分清楚,一字一句敲打在你的心頭,直接堵得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啞口無言。 旁邊看戲的大臣這么瞧著都覺得這狂風(fēng)暴雨的,嘖嘖,真是······爽啊! 要知道,太子品行出色,學(xué)富五車,相貌自然不必多說??v觀歷史,像他這么出色的太子,也是難尋的,而且他身為皇后嫡長子,乃是正統(tǒng),因而朝上支持他的大臣很多。 寧侍郎說的,大體上就是:東宮之事,乃是太子家事,太子不過懲治惡奴,又豈能稱得上是私刑?又何來的德行有虧?又說,太子膝下空虛,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好消息,又知這孩子母親險些出事,他又不是泥做的?怎么可能不生氣? 寧侍郎開口若懸河,他引經(jīng)據(jù)典,一一道來,其中又明譏暗諷眼前的大臣,侃侃而談。那正對上寧侍郎的大臣,都沒有吐出半個字的機會,一張臉氣得通紅,伸著手顫抖的指著寧侍郎,眼看著就要被氣暈過去。 “行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tǒng)!” 龍椅之上,一直不吭聲的萬歷帝終于開口了。 “皇上說的是!”寧侍郎前腳還對和人辯論,后腳拱手朝著上邊的萬歷帝拱手行禮,長袖寬袍,自有一種風(fēng)流寫意的味道,神清氣爽的,與一旁氣得身體直哆嗦的大臣形成了鮮明對比。 萬歷帝有些無奈的看著寧侍郎,對這個給他充盈私庫的臣子,他還是很看重的。 “太子年紀(jì)尚小,愛卿何必苛求于他!”萬歷帝瞇著眼,笑道:“正如寧愛卿所言,動工這事,乃是太子私事,諸位愛卿若閑來無事,可以將目光多多放在國家大事上?!?/br> 萬歷帝這話,就差沒直接說這進(jìn)言的大臣多管閑事,那大臣臉色漲紅,以袖掩面,不再敢多說什么。萬歷帝這明顯是站在太子這邊的,他若是再開口,那就是吃力不討好了。 其他大臣心中還有些意猶未盡,這寧侍郎在朝上向來不愛多說什么,他也不是御史臺的,有一雙巧嘴,卻少開口。像他這般,一張嘴可以將人堵得死死得,很多人都覺得,不把他放在御史臺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