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總有一天,她也會像一塔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先前覺得自己這輩子能遇見靳西沉簡直是撞了大運(yùn),現(xiàn)在回過頭一想,可能所有的好運(yùn)都用來遇見他了,以至于不肯再給她多一點(diǎn)的時光和他在一起。 那上天對她還真夠吝嗇的。 靳西沉烤好玉米,遞給她:“瞳瞳,吃完了回車?yán)锼??!?/br> 溫瞳搖搖頭:“靳叔,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br> 靳西沉笑:“怎么不記得,瘦瘦的小姑娘,還開玩笑說要嫁給我?!?/br> 記起第一次見她時,小小的女孩,又黑又瘦。一聲不吭,乖巧的坐在父親的墳前,身后稀稀拉拉站著三五個親戚。 沒有人去扶她,安慰她,口中吐出的全都是不耐煩的抱怨。 當(dāng)天下著毛毛雨,在倒春寒的節(jié)氣里,仍冷的刺骨。小女孩穿著黑色的絨布裙子,像一座僵直的雕像,面無表情的聽著身后的人對她的鄙夷。 靳西沉撐著傘,聽著那些人對她的議論,眼神冷冽的瞥過那一眾親戚。 這個女孩兒,以后會和他生活在一起,他會給她最好的生活,教她一步步撿起自己的驕傲,絕不受人鄙夷。 察覺到他的目光,那些人噤了聲,尷尬的扭頭往別處看。 他不在意這些無關(guān)的人,但那些語言用來形容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實在過分。 一個星期前,靳西沉收到了一封來自大學(xué)導(dǎo)師溫靖的信,信的內(nèi)容不多,只有短短五行字。 ‘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二歲,很乖巧懂事。 …… 請你照顧她?!?/br> 沒有過多的夸獎自己的女兒,也沒有更多的卑躬屈膝,只是鄭重的將自己的女兒,交到他的手中。 信的末尾,溫靖提出了一則交換條件,作為這場談判的籌碼,他自信這個籌碼足以讓靳西沉收養(yǎng)溫瞳。 而靳西沉,真的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就趕到了新西蘭。 持續(xù)的霧毛雨下,沾的人身上濕冷難耐,親戚們終于忍不住,向溫瞳表示了節(jié)哀順變,然后迅速散去。 靳西沉親自與溫瞳的姑姑溫倩打了招呼:“溫女士,我是靳西沉。溫先生生前曾托我收養(yǎng)溫瞳小姐,麻煩待會儀式結(jié)束,辦一辦手續(xù)?!?/br> 溫倩打量了他一眼,稍顯輕蔑:“可以?!?/br> 靳西沉走到溫瞳身邊蹲下來,手一偏把傘往她頭頂挪了挪,一低頭,恰對上她抬頭。 “溫瞳,愿不愿意跟我走?”靳西沉問。 女孩兒烏目沉沉,恰似一對無機(jī)質(zhì)的玻璃珠子,眼眶紅紅的,卻毫不怕生的迎上他的目光,回應(yīng)他的審視。 溫瞳曾設(shè)想過,來收養(yǎng)她的人也許是一對年邁無子的夫妻,抑或是溫柔的單身女子。卻獨(dú)獨(dú)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個年輕男人。 雨幕中獨(dú)立,白的襯衫黑的傘。 眉宇間透著一股清冷溫潤,右手握著傘柄,就那么靜靜的站在雨中。身后跟著一個年級稍大的男人,一臉恭敬。 完全不是那種久經(jīng)滄桑想要□□的男人,他年輕,氣質(zhì)絕佳,身邊一定不缺想要替他生孩子的女人。 究竟出于什么樣的原因,他會答應(yīng)父親,愿意接手這么大的拖油瓶? 她看了一眼石碑上的照片,想到父親死前的最后一句話。 眼神對上靳西沉,回道:“愿意的。” 靳西沉原本靜靜的看她,聽她回答愿意,便微笑著朝她伸出一只手。 溫瞳把手搭上去,第一次覺得人和人之間真的有差距這種東西。 他的手,指骨分明有力,卻白皙細(xì)長。而她的手,黢黑干瘦,指甲里還有洗不干凈的臟污。 他的襯衫白凈,袖口整潔,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不染纖塵。而她臟兮兮的,身上唯一的一套裙子也已經(jīng)洗的掉色,紋理變形。 每一個地方,都在叫囂著他們倆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一瞬間,她突然有點(diǎn)后悔,想把手收回來。 剛一動,就被他握住了掌心。她掙扎著想把手抽出來,他卻不準(zhǔn),指骨不由分說的圈住她小小的手掌,然后低聲安撫:“別怕。” 他的聲音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溫瞳下意識一怔,抬頭看向他。 自手掌傳出的熱力,撓的她手心癢癢的。越發(fā)不自然的想抽出手。 這次,靳西沉卻放開她了,似笑非笑的眸子低低的瞅著她:“臉紅什么?” 溫瞳結(jié)巴:“誰……誰臉紅了?!?/br> 他伸手,食指從她的臉頰逐漸往上,掠過眉角,一路氳的酥麻燥熱,就在溫瞳忍不住扭頭時,被他食指和中指一用力,重重的在額頭彈了一下。 “??!”溫瞳護(hù)住額頭,往后退了一步。 “像個小刺猬?!彼p笑,走在前面。 “你才像刺猬,你全家都像刺猬?!睖赝÷暤墓緡伭艘痪?,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被嚇了一跳。 于是仰頭,對他露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對不起?!?/br> 靳西沉揉了揉她的腦袋:“不想笑就別笑了,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從今天開始,你有資本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蹦┝?,卻作嚴(yán)厲的說:“但是不包括罵我,明白么?” “明白!”溫瞳向來識相,立刻舉手保證,同時在心里腹誹:這么小聲都聽得見,真是變態(tài)。 此時,溫瞳對他話中的意義并不多想,也沒放在心上。 等到后來他真的把她帶回了清江市,她才知道,靳西沉所說的話沒有半分摻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對她的縱容,連林修竹都看不下去,遑論清江市的那些人。 靳西沉個子很高,溫瞳卻比同齡的孩子矮了很多,兩人并行時,撐起傘來很不方便。 黢黑細(xì)瘦的小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你叫什么名字?” 他輕笑,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溫柔:“終于忍不住了?怕不怕我是騙子?” 溫瞳搖頭:“不怕,我什么都沒有,你能騙我什么?拿去賣也不值錢?!?/br> 說完腦中卻突然蹦出一則則新聞,那些把女孩子養(yǎng)大了,送去那種地方的,還有一些販賣器官的,致殘了去乞討的…… 她下意識雙手環(huán)抱,防備的看著他。 靳西沉失笑,這個小孩的腦洞還真大,不過總算還有點(diǎn)起碼的防范意識。 剛才她毫不遲疑的回答愿意,著實把他嚇了一跳,心想以后要好好培養(yǎng)一下她對危機(jī)意識的靈敏度。 見他久不回答,溫瞳又扯扯他的衣角。 “我叫靳西沉,與你爸爸是故交。兩年前他曾救過我,我答應(yīng)他一件事,于是他托我做你的監(jiān)護(hù)人?!彼帽容^簡單易懂的方式對面前的小孩作了解釋。 “你胡說,兩年前我爸爸根本不能走路了,他怎么可能會救你。”溫瞳警覺起來。 “救贖,也是救命的一種?!彼靡环N她無法理解的語氣輕聲道:“我有你爸爸的信,要看么?” 溫瞳停頓了很長時間,相信了他。 多年以后,她回想起這個毫無根據(jù)的信任,只覺得無比英明。 相信了他之后,她又道:“監(jiān)護(hù)人?你確定我爸爸說的不是,把我的下半生托付給你,然后讓你娶我的話嗎?” ☆、第18章 一定要做夫妻 靳西沉眉間一蹙,低頭看見小孩說的誠懇,連那張高高昂起的黢黑小臉也無比認(rèn)真。 于是失笑道:“小丫頭,你從哪聽來的這些?!?/br> “小說里啊,我爸爸看的書里經(jīng)常這么寫。比方說溫儀死的時候,托袁承志照顧她的女兒,然后袁承志就和夏青青在一起了。孫婆婆死的時候讓小龍女照顧楊過,于是他們就成了神雕俠侶。多么經(jīng)典的教科書,你真的不考慮效仿一下前人嗎?”溫瞳說。 靳西沉嚴(yán)肅的說:“小孩子不要看這種書,要不然會變笨的。” 切,這個威脅真沒勁,她已經(jīng)十二歲了,不是兩歲,還能被這種威脅嚇到? 這個人一定沒帶過孩子,肯定也沒跟她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兒生活過。 溫瞳說:“我雖然現(xiàn)在黑了點(diǎn),等我白回去絕對也是個大美人,你不虧的。你不要但心我現(xiàn)在才十二歲,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十八歲,不再是小孩子。到時候我會有很多人喜歡,你可別后悔。” 靳西沉重新牽上她的手:“說不定,不到十八歲,你就不想嫁給我了。” 走了一段路,溫瞳再次扯了一下他的衣角:“靳西沉,你結(jié)婚了嗎?” 靳西沉眸光一閃:“你叫我什么?” 溫瞳理所當(dāng)然道:“靳西沉啊。難不成你要讓我叫你爸爸嗎?” “按照輩分,你可以叫我一聲叔叔?!苯鞒琳f。 經(jīng)過剛才的交流,此時此刻他儼然把她當(dāng)做了一個成年人,起碼是可以正常交流的人,而不是一個小孩子。 “快說啊,你結(jié)婚了嗎?”溫瞳反問。 “沒有。” “那你有女朋友嗎?” “也沒有?!?/br> “在等我長大的這段期間,你可以交女朋友。如果真的有特別特別喜歡的,我可以考慮讓你結(jié)婚。那如果等我長大了,你還沒有喜歡的女人,為什么不能考慮我呢?”溫瞳問。 靳西沉一怔,接著就聽她又道:“如果我們將來有可能做夫妻,那我們?yōu)槭裁船F(xiàn)在要去做叔侄呢?你不怕將來會被人罵*嗎?叔叔?!?/br> 難得她的邏輯竟然如此清晰,分析的頭頭是道,但誰說他們一定會做夫妻? 目前來說,安心做叔侄,才是他們應(yīng)該走的路。 靳西沉也還不至于會對一個十二歲,完全沒有過發(fā)育跡象的小孩動這種心思,雖然她的心智趨于成熟,就算把她當(dāng)作一個成年人來交流,也完全沒有問題。 但是,把孩子當(dāng)做一個成年人是錯誤的,她的執(zhí)拗程度,足以讓他超高的定力和好脾氣面臨崩潰。 靳西沉不再與她糾結(jié)這個問題,而是笑著刮了下她的鼻梁:“隨你高興吧?!?/br> 小孩子的脾氣都是三分鐘熱度,等帶她回到清江市,她交了新朋友之后,就不會再想著要嫁給他了。 說不定到時候,她還嫌有這個叔叔是絆腳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