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腳步匆匆地進了門，鄭繡這才回想起那個臉熟的方臉?gòu)D人，似乎就是朱氏相熟的婦人。不過她做事不避人，也沒有什么不能讓朱氏知道的。

    “二嬸來了啊。”鄭繡神色淡淡地和她打招呼。

    “繡丫頭，我聽說……聽說你要把家里的田地重新租賃？”

    鄭繡點點頭，“我們家準備搬家了，家里的田地?zé)o人看管，就來拜托里正伯伯做個見證?！?/br>
    朱氏急道：“怎么沒人看管？你二叔不是一直在照料著呢么！”

    鄭繡嗤笑一聲，“里正伯伯在這，二嬸不妨說說二叔一年能種多少糧食出來，又交給我們家多少?！?/br>
    朱氏自然說不出口。

    鄭繡又道：“田地是我們家的，自然是我們想租給誰便租給誰。”何況之前給二叔種的那些年，她爹顧念著親情，連個字據(jù)都沒立。

    朱氏心急如焚，“你這話怎么說的？咱們是一家人，你把田地租給別人，那不是要我們這一家子的命么？！”

    村上無人不知有本事的鄭舉人，自然也無人不知他有個極沒出息的弟弟。

    里正娘子擔(dān)心鄭繡一人應(yīng)付不來撒潑的朱氏，便開口道：“鄭全家的，你這話說的，當初你們家分家的時候，也是我當家的看著的。你們的田只有比人家多，沒有比人家少的。怎么眼下還就指望著人家的田地過活？”

    朱氏哪里能說自家的田地為了給鄭全還賭債，早就都變賣了呢，盡管那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可家丑不可外揚啊，因此只是插著腰耍賴道：“反正，反正這田地一直是我們家種著的。想給別人，那沒門！”

    “哦？”鄭繡抱著手臂，冷眼看她，“二嬸這口氣倒是不小。我倒是沒聽過哪家的田地租給誰，還得由著佃戶決定的。”

    里正家有不少來拜年的，朱氏一番吵鬧，門口已經(jīng)不少人在張望了。

    里正娘子幫著道：“大姑娘說的在理。鄭全家的，別胡攪蠻纏了。人家田契手續(xù)都齊全，我們當家的都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br>
    里正是個公道人，本是不想摻和婦人之間的口角，此時卻適時地開口道：“不出半月，自然能找到其他佃戶。鄭全家的，要鬧去你自己家里鬧去，別在我家打眼?！?/br>
    鄭繡高了辭，也不管朱氏，徑自出門。朱氏跟在她后頭，追著她說話，她也不理。

    ……眼下知道著急了？前兩天不還氣焰囂張得很么？

    “沒活路了啊，沒活路了！”朱氏見她不理自己，索性在門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毫無顧忌形象，撒潑耍賴地假哭道：“鄭舉人要逼死弟弟一家子啦！”

    鄭繡只管讓她丟人現(xiàn)眼去，旁邊竊竊私語的同村的人也不是傻的，其中便有人道：“你們家男人有手有腳的？怎么還想著兄弟家的田呢？人家不想租給你們便不租了，你這般鬧有什么用？”

    不少人紛紛附和。村上人大多老實淳樸，也是很不慣鄭全那懶漢的。

    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

    朱氏沒了法子，只得止住哭喊站起了身。

    鄭繡回到家，就喊鄭譽到一邊說話，讓他去把薛劭家的激雷牽過來。

    鄭譽蹦蹦跳跳地去了。

    沒多會兒，那條威風(fēng)凜凜的大狗就出現(xiàn)在了鄭家門口。

    鄭繡滿意地彎起嘴角，二嬸若是還敢來家里鬧，她就讓她知道知道激雷的厲害！

    再說朱氏，她也不傻，在里正家那么多人面前鬧了一陣，鄭繡都沒理她。自己若是上了門，到了她家，鄭仁在，鄭繡怕是更不會給她好臉。她便先回了家，想讓鄭老頭和鄭老太出面幫忙。近屋前，朱氏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把，逼出幾滴眼淚。

    “爹，娘，大伯這是要逼死我們?。　彼栔M了屋。

    鄭老太忙問：“怎么了？老大家做什么了？”

    朱氏便把方才的事說了，又哭道：“這是要逼的我們一家子沒活路??！爹，娘，你可得給我們做主??！”

    鄭老太皺著眉頭，轉(zhuǎn)臉看向鄭老頭。

    鄭老頭還是閉著眼，歪在炕上老神在在。

    鄭老太一時也沒了主意，“那田地是早年分了家就給了老大的，他們自己的東西，自然是可以做主的?！?/br>
    “娘，我們阿榮和纖丫頭可你們的親孫子，親孫女啊，不為了別的，就為了幾個孩子，你也得幫幫我們??！”

    想到鄭榮和鄭纖，鄭老太也是心軟，下地穿鞋，“走，我跟你去老大家看看?！?/br>
    朱氏面上一喜，就想著攜著鄭老太出門。

    “站??！”鄭老頭一聲暴喝，將二人嚇得呆愣在原地。

    ☆、第23章 老頭發(fā)怒

    第二十三章

    “你們一個二個都昏了頭！”鄭老頭滿面怒容地坐起身，“老二家的，往年你們家過不下去日子，就是靠的老大接濟。這一來而去，倒把你的心養(yǎng)大了！怎么著，你難不成還覺得他欠著你們家的？他名下的田地就是你們的了？！”

    朱氏沒見過他這盛怒的模樣，一時也有些嚇著，囁喏道：“爹，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您也知道，家里就靠那點田地為生，大伯若是租賃給了別人……”

    “那也是他的！”鄭老頭打斷道，“老二有手有腳，離了他大哥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朱氏很想說是的，鄭全就是那么個爛泥扶不上墻的人?？墒钱斨嵗项^的面，她可不敢這么說。

    “還有你，老太婆。這幾年我身子不好，不想理事。可你瞧瞧你，偏心老二家的都要偏到身子外頭了！哪里還有點當長輩的樣子？阿榮，纖丫頭是你的孫子孫女，阿譽和繡丫頭就不是了？”

    鄭老太也被他說得諾諾不敢言。

    鄭老頭板著臉，繼續(xù)道：“誰要是敢去老大家鬧，就別回來了！”

    “可是，爹，”朱氏大著膽子道，“家里這么多張嘴，就靠我們當家的一個人養(yǎng)，本就不容易……”

    明明是鄭全不成器，分了家又回來黏著爹娘揩油，到她嘴里倒好似二老賴著要鄭全一個人養(yǎng)活了！

    “好，不容易是吧！”鄭老頭哼聲冷笑道，“明天老大再來，我就說和他一起去鎮(zhèn)上住，就不勞煩你們養(yǎng)活了！”

    “老頭子！”鄭老太急急地喊了他一聲。

    鄭老頭瞥她一眼，“我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了。我是肯定會跟著老大去鎮(zhèn)上的，你要不愿意，你就一個人留下，跟著他們這幾個不成器的過下去吧！”說罷也不再理她們，又倒回炕上，閉上了眼。

    朱氏還是不甘心，鄭老太便輕輕把她往外推，“你爹生氣了。你先回自己屋去吧?！?/br>
    朱氏沒了想頭，垂頭喪氣回了屋。

    沒多會兒，鄭全也回來了。

    朱氏見了他，便帶著氣道：“你還知道回來？！家里的田地都沒了！”

    鄭全忙問怎么了，朱氏便把之前的事又復(fù)述了一遍，抹起眼淚道：“你大哥要逼死我們，爹娘也不管不顧的，這日子可怎么過……”

    鄭全卻沒有急眼，而是往炕上一倒，說：“不給就不給吧，反正侍弄田地辛苦的很，我本也不愿意做那等活計?！?/br>
    朱氏眉毛倒豎，剛想罵人，又聽他笑嘻嘻地道：“你還不知道吧，我今天同陳二他們吃酒，他們說開年做買賣，也捎上我一份。往后有了買賣做，還要那點田地做什么？又辛苦又沒有油水?！?/br>
    “什么買賣？”朱氏拉著他問

    鄭全笑道：“自然是好買賣，今天還沒細問，但陳二是拍著胸脯答應(yīng)的?！?/br>
    陳二也算是鄭全的發(fā)小了，是個偷雞摸狗上不得臺面的家伙，但這兩年不知道在外頭做什么，也是發(fā)了筆小財，如今逢年過節(jié)回來都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了。

    朱氏還是不放心，“咱們家可沒什么銀錢了，這合伙做買賣，總得要本錢吧。”

    鄭全搖頭道：“我也是這么問的，可陳二卻說并不用我出錢，他有錢。我跟他這么多年朋友，他總不能坑我?！?/br>
    不用出本錢，那就是不會虧錢了！朱氏盤算著，年后家里沒了兩個老人，把二老名下的田地租賃出去，一家四口吃飯是不成問題的。鄭全若是還能跟著陳二出去做買賣，那家里確實就不愁什么了。她心里總算好受了些。

    *

    鄭繡沒等到朱氏，雖然奇怪她這二嬸居然就這么善罷甘休了，倒也沒怎么上心。反正她已經(jīng)打算好了，就算朱氏來鬧，也不會讓她討到好處。

    天黑前，薛劭來了鄭家。鄭繡見了他，以為他是來要狗的，便把他招到跟前說：“阿劭是來帶激雷回家的吧？家里今天蒸了饅頭，你帶兩個回去?！?/br>
    薛劭搖搖頭，“不是的。是我爹說，jiejie這里可能有需要幫忙的，讓我來看看?！?/br>
    鄭繡讓弟弟去把狗借了過來，也沒說是什么事。到這時候也沒還回去，薛直便以為是他們家出了什么麻煩事。他沒有冒然過來，便讓薛劭過來瞧瞧。

    鄭繡不禁贊薛直一聲心細，沒想到那么一個粗枝大葉的家長，這上頭倒是有心了。

    “家里沒什么事，是jiejie忘了時辰，忘記把激雷還回去了?！?/br>
    薛劭點頭道，“jiejie家里沒事就好。那我就帶激雷回家啦。”說著就解了激雷的身子，往家走去。

    鄭繡忙去灶上用紗布包了幾個饅頭，喊了鄭譽送過去。

    鄭譽歡快地應(yīng)了，揣了饅頭就小跑著跟去了。他腳程也快，沒多久就追上了薛劭。

    “給，拿著吧，jiejie特地喊我送來的?！编嵶u把饅頭往他懷里一塞。

    他特地追了出來，薛劭就不好推辭了。

    “那我回家去了啊，天快黑了，你也早點回家。”鄭譽揮手告別。

    薛劭欲言又止。

    鄭譽察覺到了，問：“阿劭，你有話要說??？”

    薛劭點頭，有些遲疑地問：“你家真的決定要搬去鎮(zhèn)上了?。俊?/br>
    鄭譽想了想，說：“應(yīng)該是的吧，我爹都那么說了，今天jiejie還拿著田契去里正伯伯家了，應(yīng)該是不會變了?！?/br>
    薛劭沉默不語。

    “怎么啦，你舍不得我啊？”鄭譽捶了他肩膀一下，“離得這么近，咱們還是可以時時見到的嘛！而且到時候我有自己的房間，你還能跟我一起住。鎮(zhèn)上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到時候我都帶著你?！?/br>
    薛劭又點頭，沒跟他說他爹大概是不會同意他特地住到他們家去的。之前是他爹不在，所以才麻煩了他們。現(xiàn)在他爹在了，兩家又離得遠了，便不會讓他去給鄭家添麻煩了。

    “那你們要搬搬抬抬的就來跟我爹說，我爹最近都很得空，能幫忙的?！?/br>
    鄭譽‘嗯’一聲，告別之后就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他走遠后，薛劭仍依依不舍地望著鄭家的方向。他站的地方依稀還能看到鄭家溫暖的燈火。以后，怕是很難看到了。自己家雖然也好，但總是覺得缺了點什么。

    ☆、第24章 打穿木門

    第二十四章

    翌日，鄭老頭就跟鄭仁商量起搬家的事。

    朱氏仍然不死心地想站在窗下偷聽，沒成想過了會兒，鄭老太一掀簾子出來了。朱氏被抓了個正著，當下就有些不好意思。

    鄭老太倒也沒說她什么。她也是剛被鄭老頭趕出來的，心里怪不是滋味。老夫老妻了一輩子，沒想到臨老臨老，卻被老頭子嫌棄了。

    鄭老頭跟鄭仁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到午飯前也不見出來。

    鄭老太無事可做，就去了灶上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