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她說：“其實我09年的時候就認識你了，雖然沒見過。”

    蔣慕承疑惑的看著她，不懂什么意思，認識卻又沒見過。

    蘇韻抬眸看向陸家嘴的方向。

    “我上大學時打很多份工，尤其…尤其是09年那年，我舅舅幫一個朋友擔保貸款，380萬，后來那人跑了…反正這事鬧的挺大，我舅舅也就莫名其妙被研究所開除…”

    蔣慕承定定看著她，這就是蘇世凱從研究所到恒力制藥的原因？

    那年他去過蘇家，為何沒聽蘇世凱提起？

    蘇韻說：“舅舅那幾個月沒找到工作，外婆要透析，舅媽要吃藥，檸檸那年高三，要考電影學院，反正到處都要用錢，可那時候家里已經(jīng)一貧如洗，我只能靠打工賺自己的學費。”

    “我大學一個同學，她爸爸是某集團的高層，正好他們集團開了個樓盤，據(jù)說當時上海最貴的樓盤。我同學就幫忙把我介紹到里面打工，做售樓顧問，因為是兼職，只拿提成不拿底薪?！?/br>
    “我運氣很好，上班的第二周就接待了一個有意向的客戶，那人說他暫時決定不了買什么戶型，回去要老板決定?！?/br>
    “那段時間我每天祈禱的就是那個老板可以從我這里買房子，可別直接走了高層路線，就沒我啥事了，因為我太缺錢?！?/br>
    “眼看著就要到冬天，我舅舅再不把貸款還上，法院就要執(zhí)行我家房子，要房子真被執(zhí)行，我們就真無家可歸了?！?/br>
    蘇韻雙手抱臂，看向江對面，最貴的公寓就屹立在寸土寸金的地方，那是她曾經(jīng)連想都不敢去想的一種生活。

    連做夢都不敢奢望。

    “后來我厚著臉皮又催問那個助理，老板有沒有決定好買哪套。”

    “當時我就想，如果那個老板要是愿意買房子，我能拿到提成，就是讓跪地感恩，我都愿意的?！?/br>
    “后來，那個老板買了套高區(qū)復式的公寓，一千多平，成交價2.32個億。那次我拿到了兩百多萬的提成，我家的房子終于沒被執(zhí)行，剩下的錢可以分期還。”

    她成了那個季度的銷售冠軍，還是個兼職銷售顧問。

    蔣慕承聽到那個成交價時，心里悶疼，所以當年她知道他，卻從沒見過。

    蘇韻沒有看他，自顧自說著。

    “我拿到提成是在圣誕節(jié)那天，那天公司領導還表揚了我，另外包了個紅包給我。”

    “那時候…我還跟…傅明琰在一起。那一年他也很窮，他跟家里鬧翻了，再也沒用過家里錢，因為他突然得知他爸爸還有個私生女，更多的細節(jié)我沒再多問?！?/br>
    “他也打工，把多出的錢給檸檸攢著去北京考試用?！?/br>
    蘇韻擦擦眼淚，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我記得那個晚上很冷，但我從來都沒那么高興過。從售樓中心出來后，明琰就帶我去逛街?！币仓皇枪洌纯礋狒[，什么都不舍得買。

    “路過一家店時，他說，蘇蘇，今晚我們高興，又過節(jié)，我們奢侈一回，我請你吃哈根達斯好不好？”

    “我猶豫了很久，因為那個球很貴，夠我和明琰一天的伙食費，可明琰堅持要買，結賬時才發(fā)現(xiàn)，他錢包不知什么時候被人順走?！?/br>
    “后來我用賣樓賺到的紅包買了哈根達斯的球，沒舍得買三個，就買了一個?！?/br>
    “明琰覺得愧疚我，就說讓我做回公主，于是他把我舉在肩頭，我吃著那一個球，覺得我是最幸福的女孩?！?/br>
    “那是我第一次吃哈根達斯，于是一小勺一小勺的往嘴里舀，怕吃的太快就沒了…”

    蔣慕承把蘇韻緊緊箍在懷里，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里。

    蘇韻輕輕闔上眼，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

    “四哥，你知道多年后的今天，我住進當年我厚著臉皮去賣的房子里，是一種什么感受嗎？”

    若不是親身經(jīng)歷，誰能體會那種荒唐感？

    “你可能都不知道，我當年電話打的次數(shù)多了，被你的助理直接拉入了黑名單，后來我又用明琰的手機發(fā)信息道歉，我不是故意打擾的?！本褪侨卞X缺瘋了。

    “還有你之前送我的五百多萬的玫瑰，我好多天都沒睡著覺，太貴，太浪費，想想就心疼的受不了?！?/br>
    那晚蔣慕承回來晚，她又把還未點完的蠟燭點上，躺在比金貴的玫瑰花瓣上，感受云泥之別。

    她一直在省錢去買回被她之前走投無路時賣掉的房子，穿的用的都從網(wǎng)上買。

    可這五百萬的玫瑰花，蔣慕承轉賬的時候，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那是一種怎么都無法忽視的差距感。

    她不面對都不行。

    她看著蔣慕承：“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我依舊沒辦法去適應那么奢侈的生活。這就是我跟你之間的距離，沒法改變的?！?/br>
    蔣慕承低頭咬著她的肩膀，狠狠咬了幾下才松開，“蘇韻，別說了，不會的。”

    蘇韻靜默了數(shù)秒，說：“那我們就再說點別的?！?/br>
    風吹過，蘇韻的聲音，遙遠又清晰。

    “四哥，我真沒想過你會這么快看到那些視頻，之前我還一直僥幸，你這輩子或許都看不到。”不是她有意隱瞞，而是…她不想那些不堪被他親眼看到。

    “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夏喬或是…你曾經(jīng)喜歡的女人那樣，單純干凈的跟你在一起，不用擔驚受怕，也不用患得患失的去想，會不會有天你就嫌棄我，不要我了…”

    “那晚你去找袁峰算賬，我當時就害怕，你非要找他算賬是不是覺得屬于你的人卻...被別人...你心里不平衡，所以才…”

    “然后我又胡亂猜測，你算賬后，心里平衡了，然后是不是就要跟我分手…”

    畢竟，誰希望有那樣一個女人呢。

    蔣慕承嘴唇緊抿，臉色陰晴難辨，看著外灘人來人往，一直沉默著。

    蘇韻說后感覺不妥，又道歉：“…對不起，我把你想壞了…”

    可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事，誰又能明白她生不如死的感受。

    她擦擦眼淚，哽咽著。

    “你二哥應該也看過我的視頻，沈凌又親眼看到過當年的那一幕幕，現(xiàn)在連你也看到了…我發(fā)覺我走不下去了…”

    跟他，她沒有勇氣再走下去了。

    之前他還沒看到視頻時，她可以自欺欺人的說，就算下地獄，她也要跟他在一起。

    可事情發(fā)生后她才知道，原來，她始終過不了心里那關。

    她人生最悲慘最狼狽的一幕全被他家人見證，她真做不到這些就像沒發(fā)生那樣，處之泰然。

    她也有那點已經(jīng)少的可憐的自尊和虛榮。

    這一切都已經(jīng)壓的她喘不過氣，而昨晚她收到的一條微信，將她徹底壓垮。

    確切的說，是發(fā)給蔣慕承的微信，只是被她看到。

    那是來自蔣慕承jiejie的一條微信，篇幅很長。

    【小四，二哥把你所有的事跟我說了。我也真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丫頭跟袁氏徹底鬧翻，這不符合你這些年作為一個從不樂善好施的商人的本質。

    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跟二哥對著干，他讓你讀軍校，你去讀計算機，他讓你從.政，你偏要經(jīng)商。

    現(xiàn)在，他讓你跟那丫頭斷了，你就非要擰著勁跟那丫頭好。

    你有沒有問過你自己，你到底是在意那丫頭，還是在跟二哥過不去？

    先不說這個，就說那丫頭的經(jīng)歷，你捫心自問，你以后真不會介意？

    十年八年后，你們感情淡了，到時候圈子里誰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挑起你的敏感，你真的就能做到聽而不聞？

    我們都是大千世界里的凡夫俗子，誰都沒法免俗。

    作為過來人，我就提前告訴你，你終究會意難平。

    否則，你何必對袁峰下那么狠的手？

    還不是你心里過不了那個砍？

    ......

    我和你姐夫的例子不就擺在你眼前嗎？

    當初，我和你姐夫結婚前，我不想結，因為那時心里有別人，和你姐夫又是家族聯(lián)姻，我極度排斥，可他說不介意，可后來感情淡了，有哪個男人不介意？

    于是，他的心思漸行漸遠，畢竟外頭的誘惑太多...

    到后來，我們開始怨，開始吵，開始恨，夫妻之間形同陌路，等你想回頭時才發(fā)現(xiàn)，走的太遠，回不去了。

    最后苦的是誰？

    是沈凌和然然。

    沈凌都三十歲了，對婚姻不感冒，更是拿感情當兒戲，一次正兒八經(jīng)的戀愛都沒談過，整天風月場里過。

    還有然然...

    你為什么把然然當閨女一樣的疼，寵的她無法無天？

    還不是覺得她爸爸都不怎么管她，你就想把她缺失的那份父愛都給她補上？

    我不希望你和姐夫那樣，意難平，最后連帶著對孩子都疏遠，我也不希望那個丫頭跟我現(xiàn)在這樣，麻木不仁，只能靠大量無休止的工作去麻痹自己。

    所以，jiejie想跟你說話掏心窩子的話，把這丫頭的事情處理好，以后就橋歸橋路歸路，你找個單純的女孩結婚生子，那丫頭也找個不知道她過往的平凡男人結婚終老。

    一別兩寬，從此各自安好，不比多少年后鬧的無法挽回，要好？

    還有，媽早上給我打電話說，老爺子也知道你的事了，氣的連早飯都沒吃...我都不知道你該怎么收場。

    不管你的決定是什么，jiejie希望你三思而后行，對自己，對那丫頭都要負責?！?/br>
    突然不遠處傳來孩子喊mama的稚嫩童聲，將蘇韻的思緒帶回現(xiàn)實。

    此時，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她吸了吸鼻子，說：“四哥，你說我自私、怯懦，也好，矯情、無理取鬧也罷。對不起...我們就到這里吧。”

    就如他jiejie說的那樣，一別兩寬，從此各自安好。

    多少年后再想到這一年里發(fā)生的點滴，也能給自己留個不算差的念想。

    這么長的時間里，蔣慕承一直在沉默，他抱著她，看著遠處模糊不清的街景，頭腦是處于空白狀態(tài)的。

    她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尖刀，刀刀要人命。

    他終于開口：“蘇韻，你就是這么看我的？”

    蘇韻低著頭，始終沒說話。

    周圍安靜的只有風吹過的聲音，還有不遠處歡樂人群里傳來的嘻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