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羅十月悄悄從相府暗室潛出來的時候四下無人,相府雖然沒有修木好在園中小品不少,足夠她藏身躲避。悲翠園燈火通明,朝三暮四瞧見她抱了滿懷桂花回來,那桂花樹大概被她虐的很慘,悄悄這些被大塊劈下來的花枝,兩個丫鬟連忙接過來,不免抱怨,“姨奶奶出去從來不叫奴才們在身邊伺候,若是您出點什么事相爺饒不了奴婢們的?!?/br> 十月將花遞給朝三,“下次一定帶上你們?!?/br> “姨奶奶這花好多,是插起來還是做了桂花糕吃?” “桂花糕吧。” 桂花糕還是她小時候吃過呢,蕪水國沒有桂花,背井離鄉(xiāng)多年,很久沒常常家鄉(xiāng)的味道了。 相比十月的有驚無險,劉蓮倒顯得有些可憐了。醫(yī)師給她看過,到底傷得如何那老醫(yī)師沒有當(dāng)著她的面講,與蕭丞相房外說話?;仡^給她開了不少湯藥,囑托道,“夫人要按時吃藥,忌肝火,莫焦心,多休息,不日即可痊愈?!?/br> 醫(yī)師的話剛落,蕭弁便掀簾進(jìn)來了,接過暮想托著的稀粥,看她一眼才坐在劉氏的床邊。手上捏著湯勺慢慢攪動燙人的菜粥,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今晚是本相著急了,有些對不住你。” 見他垂首去吹那粥,薄薄的眼皮微微遮住讓人看不透的眼睛,再小心地將粥送到她嘴邊。劉氏瞬間淚如雨下,她就知道他不是故意那樣的,相爺多少對她還是有些情分的。劉氏含淚咽下,“奴婢知道,相爺還是舍不得奴婢的是不是?” 蕭弁的銀勺又送過來,“這么多年你知道本相的志向,偏生你又添亂。本相那般對你不是因為你壞了本相的計劃,而是氣你居然不理解本相的心思?!?/br> 有的女人一輩子活的就是男人,不管男人犯了多大的錯,只要他低頭了。她就可以永遠(yuǎn)無下限的原諒他,劉氏就是這種。她本性不壞,但是有時未免因為對蕭弁的偏執(zhí)而走上歧途。聽了蕭弁的道歉,劉蓮流淚靠在蕭弁身上,有一段時間沒這么感受過他的氣息了,“...相爺,那個千里雪....” “醫(yī)師方才說什么了?”蕭弁語氣有些冷淡。 劉蓮連忙抱住他,閉嘴不言,生怕他坐沒多久又走了,她這短時間的患得患失太嚴(yán)重,“不說了不說了,相爺想怎么處置都行。”劉氏仰起蒼白的臉,祈求道,“....能不能陪陪奴婢。” “你身上有傷?!?/br> “就抱著,行嗎?” 蕭弁摸摸她的后背,“那你先把藥喝了,本相忙完就來?!?/br> 劉蓮高興地應(yīng)聲,“嗯,你別忙太晚?!?/br> 蕭弁將一切可能出現(xiàn)的疏漏都做了周密的部署,就在羅十月離開暗室后的一個時辰,那暗室中的乞兒就被叫醒帶走。沒有驚動任何人。 已是深夜,懷覺的禪房里聚集了幾名僧人,他們雖做僧人打扮,可眼神氣場完全不是吃驚念佛的和尚會有的,那是一種殺伐果斷的軍人氣質(zhì)。 懷法是其中之一,“主上,方才接到眼線回報,蕭弁欲集結(jié)劉長東的五萬精兵回京。原因雖不明,但可見其居心不軌?!?/br> 眾僧蹙眉。 懷覺面前攤開一張鄄京圖紙,聞言抬起頭來,眸光清亮中含有一絲笑,“他急了。幼帝薨了于他沒有好處,大概想在本王出手之前先發(fā)制人?!?/br> 懷覺略作思索,對其中一名丹鳳眼的僧人道,“今夜他可能就會有所動作,那些個反對他的老元老恐要有不測,千萬不要大意。” 站在最前的一名僧人性急,“主上,為何要日此大費周章?直接將小皇帝死的消息公之于眾不行嗎?他若反抗,再殺他個片甲不留!” 懷覺輕笑,“懷緣可曾想過幾點?謠言固然會短時間內(nèi)擾亂人心,可如果他將幼帝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呢?散播謠言的人豈不就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嗎?” 懷法接口,“主上是說他可能找一個冒牌,易容成幼帝的模樣,當(dāng)場打破謠言?” 懷覺點頭,“會易容者雖少見,可不久前不是已經(jīng)見過兩個了嗎?這些個奇人異技用場不可小視?!?/br> “主上教訓(xùn)的是,屬下欠思慮了。而且蕭弁在京中可調(diào)用的兵力足有兩萬之多,與這兩萬人打起來,鄄京無異于修羅地獄。最遭殃的還是城中百姓?!?/br> 懷覺將圖紙收起,“所以,眼下首要做的就是將劉長東的五萬大軍阻在回京的路上,斬了他的羽翼。還有一件,本王母妃的寢宮有段時間不沾人氣了,今晚就讓他們進(jìn)去熱鬧熱鬧吧。” 隔日宮中就流出太貴妃不吉的傳言,聽說太后都嚇得病倒了。年僅三十的風(fēng)韻徐娘,一夜的功夫平添了花發(fā)。蕭弁帶了羅十月匆匆進(jìn)宮,見到她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太后憎惡宣州王,可她更迷信和害怕鬼神。以往都是宣州王入宮唱經(jīng)息太貴妃的怨氣,這回太后依舊想派人傳懿旨請他入宮。 蕭弁自然是不信這些的,太后自從喪子之后越發(fā)的不中用。明明就是有人故弄玄虛,她還偏要信。太后要發(fā)懿旨,說就算他們故弄玄虛,她也認(rèn)了,兒子沒了,爭來也不是自己。都是報應(yīng)啊,這皇位愛誰坐誰做吧,不要再折磨她了。 “懿旨在你來之前就發(fā)了,這會兒應(yīng)該快到了。” 蕭弁氣也無用。十月候在偏殿里,心中一直奇怪蕭弁今日是吃錯了藥嗎?竟然將她帶進(jìn)宮。 “怎么,奇怪本相為何要帶你一個侍妾入宮?” 蕭弁進(jìn)來的時候悄無聲息,方才還在與太后爭執(zhí),轉(zhuǎn)眼卻滿面溫柔。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十月,雖不膩人,但那恰到好處的溫存讓羅十月不能不心生警惕,她可是知道她與他有著怎樣的深仇大恨,這樣的人越是表面在笑,內(nèi)里就越是張滿刀子,等著獵物來撲。 蕭弁親手倒了兩盞茶水,手法不像懷覺那么講究,自然也沒什么好看的。他推給羅十月一杯,“先喝口茶,今日太后鳳體欠安,不能召見你。有些遺憾,不過不急,等過些日子本相再帶你入宮?!?/br> 羅十月滿臉疑惑,“太后為什么要召見我?” 蕭弁嗤笑一聲,“你的志向就那么???甘愿困在一隅,做一名任人擺布的侍妾?” 果然是吃錯藥了,居然要把仇人往高位托。 十月抬眉,“難不成你想讓我入宮做女官?” 這話引得蕭弁哈哈大笑,繼而他饒有興趣的盯著她,若不是立場敵對,他或許會將這個女人迎進(jìn)府中。 “太后乃本王表姐,本王要娶妻了,總得讓她瞧上一眼吧?!?/br> 蕭弁說的漫不經(jīng)心,羅十月很不客氣地將茶水噴了他一身。 蕭弁怒,“你這是什么反應(yīng)?” 宮娥慌忙上前擦拭丞相的官袍,蕭弁頗為嫌棄羅十月的這種行為,簡直就是白癡行徑! “本相做決定還用征求你的意見?還是說你以前跟過別人,那人也征求過你的意見?” 羅十月還未來得及反駁,一名小太監(jiān)顛顛地從殿門外跑進(jìn)來,跟那日被滅口的老太監(jiān)一樣捏著細(xì)嗓子說話,“相爺,懷覺住持進(jìn)宮來了,眼下正往太貴妃舊宮里去呢?!?/br> 羅十月大驚,懷覺?! 十月表現(xiàn)出來的驚訝只限于抬頭看了一眼小太監(jiān),而蕭弁準(zhǔn)確地捕捉到了這一眼,誤解為羅十月聽見情郎名字的本能反應(yīng)。 ☆、出來鬧事的都是窮鬼 蕭弁心底只是嗤笑,繼而問到,“太后呢?” 小太監(jiān)很有眼色的沒有稱呼懷覺為宣州王,塌腰回道,“回稟丞相,太后見過主持之后,便回小佛堂了。這會子該當(dāng)是念經(jīng)了。” 一旁的十月漫不經(jīng)心的飲茶,心里卻畫了一堆問號。懷覺還有這能耐?賺香油錢都賺到皇宮里來了。但是,看上去和尚與這佞臣是老熟識了,可既然是這樣,那日懷法為何還要救自己?羅十月心底思慮萬千,實在摸不準(zhǔn)哪一面是這和尚的真面目。 蕭弁卻撣了撣衣袖站起來,睨她一眼,“不隨本相去瞧瞧?懷覺住持可不是個平凡人物。吃齋念佛、捉鬼降妖,樣樣在行,這要是還了俗,吃飯的技能可是不缺?!闭f完之后回頭看她一眼,“你說是不是?” 羅十月蹙眉,怎么就覺得他話里夾槍帶棒呢? 蕭弁在前,十月緊走幾步跟上去。 誰知蕭弁這廝今日著實惱人,眼見著就要邁出門檻去了,卻招呼不打一聲就停了下來。十月本就步子比尋常姑娘家邁得開,差一點就撞上去。 “相爺有話能不能一次性說完?”羅十月耐心不是很好。 蕭弁抄手瞧著她,總算是明白了這份驕縱是哪里來的了。本以為是性格使然,看來不全是,跟了宣州王的女人果然架子端得大,就這么肯定以后大湯江山的主人就是魏漢昭? 羅十月覺得蕭弁這么定睛瞧著自己有些滲人,那深淵似的眼睛讓人不自覺得心生防備,“相爺?我長得就這么美?以至于讓你移不開眼?!?/br> 原以為這樣的暗諷他會生氣,可事實證明蕭弁從今日帶她入宮開始就是不正常的。眼下聽了她的話,他竟然伸出手,將她晃到身前的粗辮子輕輕拾到腦后去。神情是溫文爾雅的,若是對他不熟悉,真是太容易把他誤認(rèn)成風(fēng)流公子。 蕭弁嘴角含笑,湊到她耳邊輕聲細(xì)語,“...的確秀色可餐?!?/br> 羅十月一陣寒磣。 外面日光正盛,蕭弁攬了她的腰,“走吧,本相帶你去瞧瞧那位圣僧?!?/br> 十月任他攬著,出了配殿的大門,不經(jīng)意間往西一抬眼,正瞧見僧眾拐彎的尾端。十月忽略腰間那一只扣著她穩(wěn)如泰山的手掌,心思轉(zhuǎn)動:看樣子蕭弁與懷覺之間有過節(jié)。 與世無爭的僧人如何會與一個官場之人生出嫌隙?等等,也不能說懷覺與世無爭,單就他身邊的懷法來說,他就不可能是一個脫離紅塵之人。 十月抬頭問,“西宮是個什么地方?” 蕭弁揚眉,驚訝的有些夸張,“本相不曾與你提過?” 他是故意的。 羅十月索性閉嘴不問。 只聽見蕭弁哼笑,“不及蓮兒的半分可愛?!?/br> 他嘴里的蓮兒應(yīng)當(dāng)就是劉蓮了。 蕭弁在她耳畔出聲,“西宮原本是宣州王母妃的居所,當(dāng)年太皇帝的寵妃——徐貴妃。但是呢,這位貴妃命不怎么好,享不了福。十年前忽然就死了,聽說是因為自己生前不能享福,死后怨氣就大,時不時地冒出來提醒一下宮里人、” 羅十月抬頭看他,越聽越是胡扯,偏生這個人說的一本正經(jīng),忍不住出聲,“那就多給她金銀紙錢,出來鬧事的都是窮鬼?!?/br> 蕭弁聽了哈哈大笑,卻不是那種聽了笑話后的開懷大笑,“可是這世界上有比金銀紙錢還要令鬼信服的東西?!?/br> 十月到嘴邊的“什么”字始終沒有吐出來,她順著蕭弁的目光往前看過去,西邊的一座宮殿宮門大開,卻見不到人影,唯有其中升起的木魚椽椽和著誦經(jīng)聲傳入耳中。 羅十月眸光微閃。 懷覺本次入宮,自然不是為了所謂的誦經(jīng)“安撫冤魂”,而是另有目的。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會與羅十月在宮中相遇。對于蕭弁堂而皇之進(jìn)入西宮正殿,懷覺絲毫沒有覺得驚訝。畢竟自己這隱身的敵人做不長久了。 蕭弁擁著羅十月在懷覺面前站定,唇角噙著一抹很是虛假的笑,只是一開口便給羅十月解了疑惑,“王爺真是日理萬機(jī)啊,不單要忙著修身養(yǎng)性、主理摩詰寺,離了皇宮還要cao心宮中事務(wù),本相當(dāng)真是愧對啊?!?/br> 說話間搭在羅十月腰間的手滑上了她的肩頭,甚至在懷覺面前用力的將她往自己身前摟了摟。 首先不快的是羅十月,蕭弁用力的時候,她僵著身子不動。一方面不明白這老狐貍搞什么鬼,另一方面打心底有些惱怒他在懷覺面前對她做這樣的動作。 懷覺卻只是平靜地念了聲佛號,無論是眼神還是聲音都絲毫沒有情感的外露。 “阿彌陀佛,貧僧早已脫離萬丈紅塵,施主又何必重提舊日稱謂呢?”就好像與羅十月根本不相識,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那一低頭的榮哀仿佛他只是個心如鐵石的修行者。這個人與前些日子要自己扶、要自己背、甚至早先為自己擋箭的那個和尚出入太大,不知為何,十月莫名有些不適應(yīng)。 就在她走神的時候,懷覺竟與她說話了,“女施主,別來無恙?!?/br> 蕭弁垂首,明知故問,“夫人與大師認(rèn)識?” 羅十月與懷覺還了一個佛禮,才回答蕭弁的話,“你不是都知道?上回去寺里求簽還被你的蓮兒當(dāng)眾羞辱了一頓。” 三人正你來我往打太極,一名土黃宮裝小太監(jiān)塌著腰,邁著小步子往這邊跑,“太后派奴才過來問一聲,大師法事做的如何了?” 懷覺今日換了一身黃僧袍,披了□□,站在一堆宮裝中格外與眾不同,“禍起東南,陰盛陽衰,是以滋生怨念。敢問,宮中東南方向上是否有誰病重?這病灶之氣乃是根源?!?/br> 太后身邊的小太監(jiān)受驚,東...東南可不就是皇帝的寢宮嘛?這些日子皇上確實龍體欠安,一直稱病不曾早朝??尚√O(jiān)不敢說啊,說出來了不就是明擺著說皇帝喪門星招鬼嘛!這殺頭的罪過,誰敢言語半句。 懷覺忽然笑了,“阿彌陀佛,慚愧。貧僧出家十年竟將今上的寢殿忘了。既如此,那僧眾們便隨貧僧一同前去面圣吧?!?/br> 摩詰寺的僧人們起身隨懷覺前往皇帝寢殿,蕭弁眸光點漆,忽然出手阻攔,“慢著?!?/br> 懷覺立在原地,靜候蕭弁接下來的話。羅十月更是一頭霧水,在小編語懷覺之間逡巡一圈。 只聽蕭弁道,“皇上確實龍體有恙,但這并不代表什么人都能見得。住持既然十年前已經(jīng)脫俗出家,那么這俗世中事師父最好不要多管,管多了當(dāng)心壞了自己的修行。畢竟十年修行不易.......”言語間不無警告意味。 懷覺卻不在意他的冒犯,“國之興亡,匹夫之責(zé)。聽說皇上病重,多日未曾早朝,令臣民萬般掛懷。貧僧雖心向佛陀,但明知皇上正遭受苦難卻袖手一旁,那便不是行善向佛而是偽君子了。更何況貧僧粗通醫(yī)理,就算不為超度,亦可為皇上診脈一二。”說完便繞過蕭弁的阻攔,徑直前往鴻德大殿。 蕭弁動了火氣。 羅十月嘆為觀止,這和尚深藏不露,她越發(fā)確信懷覺不僅是和尚那么簡單了。王爺、幼帝、權(quán)相,恐怕大湯要熱鬧了。想想,倘若和尚不主張開戰(zhàn)的話,他做皇帝想必會是有道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