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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督主有令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那人卻是一把握住她的手,重新放在面具之上,帶著她一點點揭開,嗟嘆道:“四娘,你從前不若現(xiàn)在這般畏首畏尾的。”他想起什么地笑了笑,“對了,你最不愛別人喊你四娘,說活生生把你喊老了?!?/br>
    四娘,這是多少年沒有聽過的稱呼了,她在家中排行老四,也是最小。

    在揭開面具的霎時,秦慢還是忍不住回了頭,看著那人的面目眼眶逐漸紅了起來。

    他抬手撫過她瘦削的面頰:“小四,這么多年了,你好么?”

    秦慢的淚水終于還是落下了,是啊這么多年了她以為所有的故人都隨著那把大火埋葬在煙消云散的云家,可是沒想到,沒想到……

    “二哥哥……”她低低地哭喊了聲。

    面具下的面容飽經(jīng)風霜,梳理整齊的雙鬢花白斑駁,眼角出一縷縷皺紋隨著笑意攥起,哪里還看得出當年名動天下的云氏二公子的絕代風華:“小四長大啦……”

    明明剛過而立之年,卻仿佛在這世上蹉跎了百年。

    秦慢勉強地笑了笑:“是啊,人都是要長大的。我變了這么多,二哥哥是怎么認出我來的?”

    他看著那張同樣截然不同的面容忽然覺得悲傷,歲月變遷變化的何止是相貌,秦慢的時間似乎固定在了十六歲那年,然而一顆心卻已百煉成鋼。摸了摸她的頭,他頗有幾分得意又哀怨地笑道:“我曾經(jīng)與你說過,不論小四是丑還是美,二哥哥總會認出來的,難道你忘了嗎?倒是你,枉我當年為你打了那么多場架,掏了那么多鳥窩,你卻一眼沒能將二哥哥辨認出來,真是好傷二哥哥的心啊?!?/br>
    時光回溯,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少年得意的風流公子,秦慢終于淚落如雨,喃喃叫了聲:“二哥……”

    云宿將她擁入懷中,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寶物,聲音也梗塞起來:“四娘……”

    四娘……秦慢胸口忽地滯了滯,低頭抹了一把眼淚,她揉揉眼:“二哥,你要找我直接托方爺爺傳個話我們在方家見面就是,何必費那么大周章?!彼龖n心忡忡道,“我剛才聽人說還死人了……”

    云宿訝然地看了她一眼,失笑地在她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你二哥像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嗎?我一路追著你的消息才來燕京不久,之前聽人說你在西市出沒過還鬧了不小的動靜,今夜無事便想著出來碰碰運氣也好散散心?!彼蹛鄣囟嗽斨?,“你這丫頭什么都變了,就那嘴饞的癖好沒變,一看到那梅花糕就挪不開步子,也不虧我教了那個不爭氣的廚子做梅花糕多日。”

    秦慢感慨萬千:“怪不得我聞著那老板的手藝特別熟悉,原來是二哥的味道呀?!?/br>
    “油嘴滑舌!”云宿翻了個白眼,“你聞到了二哥的味道,怎么沒想起來找二哥呢?”

    秦慢沉默了下來,連著云宿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她勉力捧起個笑容:“我,我以為哥哥jiejie和爹娘都一起……不在了?!?/br>
    他們的往事何止是不堪回首,那是蔓延了十三年的夢魘,永遠無法忘懷的驚悸與傷痛。

    云宿刮去她眼角一滴淚水:“剛剛還說你長大了,眼下金豆子又掉個不停。好了,我兩重逢理當高興才是。今日匆忙,只先相認,改日再詳說?!?/br>
    秦慢茫然又慌促地捉住他袖子:“為何要改日?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能認出我們,我們兄妹好不容易重遇,二哥不和我一起嗎?”

    她的小動作讓他心頭一熱又一酸,強狠下心來將她的手輕輕摘下在掌心里揉了一揉才緩緩放開:“四娘,原諒二哥不能帶你走,你現(xiàn)在的處境……”他的聲音微微發(fā)澀,“實在太過復雜,不是二哥貪生怕死,而是輕舉妄動會讓你的身份有所暴露。二哥不怕死,二哥怕你再有半點閃失?!?/br>
    手指慢慢蜷縮起來,秦慢望著云宿喏喏道:“二哥都知道了?”

    云宿溫柔地替她理好在人群中擠亂的鬢發(fā)與裙裳:“二哥只有你一個親人,得知你的消息之后自然千方百計地打聽你的消息。還好,那個狗官對旁人雖心狠手辣,但對你倒是頗通人情……”

    他說著眸子的光愈發(fā)暗淡陰沉下去,輕輕笑道:“你且忍耐一時,等過陣子事畢……”

    他忽地住了口:“再過段時日,等我尋到機會就帶你離開燕京,以往你不總是嚷著想出去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嗎?等了無牽掛,二哥就帶你踏遍山河,想喝酒想騎馬想看日升日落,二哥都陪你?!?/br>
    秦慢默了默,慢慢抬起頭看著他:“好……”

    “找你的人快來了,”云宿重新將面具戴上,面具后的一雙眼睛幽黑沉靜,“二哥會再找你,此前記得保護好自己,有什么就同二哥說?!?/br>
    “怎么說……”秦慢剛問出口,不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顯然是金吾衛(wèi)們尋找了過來。

    云宿躑躅一瞬,趁著秦慢分神蜻蜓點水般地在她額頭吻了一下,克制著情緒道:“保重,丫頭?!?/br>
    毛氈掀起又落下,眨眼就沒了人影。

    秦慢怔怔地看著晃動的氈布,片刻后霍安領(lǐng)著一隊金吾衛(wèi)氣喘吁吁地趕到附近,大聲呵斥道:“西市四面門坊全關(guān)了,他們跑不出去,這么點時間估摸也就在這左右,給我找!一寸地都不能放……噯??”

    角落臟兮兮的棚子一動,一個單薄的人影慢騰騰地鉆了出來,見了他們也不驚慌,怕拍衣上的灰塵:“霍小公公,我在這呢?!?/br>
    霍安傻傻愣在那,一個激靈醒過來痛哭流涕地迎了上去:“夫人?。∥业墓媚棠?!我的祖宗啊??!您怎么在這,奴才剛派人去通知了督主,我的天爺!”他不敢想象地捂住臉,“督主知道不得急瘋了!!”

    他話音剛落,一行急促的馬蹄聲踩著的逐漸平息下來的人聲由遠及近奔來。馬上人一身黑衣,周身尚殘留著料峭的冷峻氣息,仿佛才踏著萬丈冰雪而來,見到安然無恙的秦慢時勉強松了一口氣,扔下韁繩一躍而下,幾個縱步到了跟前將人上上下下略是摸索一遍,閉上眼勻了勻氣息道:“無事就好?!?/br>
    秦慢被他摸得發(fā)呆,看看霍安又看看雍闕,奇道:“霍小公公不是才給你報信嗎?”

    雍闕按著她的肩膀,淡淡道:“正巧辦完事回京,聽到西市發(fā)生了動亂就順道來看看了?!彼囊暰€在秦慢的發(fā)髻上定了定,轉(zhuǎn)而移開道,“時辰晚了,我們回府,還沒用晚膳吧,正好我也沒來得及吃,一起用些?!?/br>
    “好。”秦慢乖乖地點頭,忽然想起什么,探出頭來,“霍小公公,我買的東西沒丟吧!還有梅花糕!”

    霍安忙不迭地點頭:“沒能夫人,您放心,奴才看得好好的?!?/br>
    雍闕扶著她上馬,自己一躍而上坐在她背后,從后擁住她心里終于踏實了一些,同時不免好奇道:“什么梅花糕?”

    秦慢笑瞇瞇道:“一種南方的糕點,今兒在西市碰見了就買了一籠,想著同你一起吃?!?/br>
    雍闕的嘴角終于彎起一點笑意,任她懶洋洋地靠在自己胸前:“不錯,知道心疼人了,平時沒白疼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新人物出場

    ☆、第83章 【捌叁】秘密

    秦慢不滿地拿手指戳他的胸:“你說得我好像平時就慢待了你似的,從見面起到現(xiàn)在哪天我不是鞍前馬后地跟在你后面,生怕您一個不高興就要了我的小命?!?/br>
    提起初遇時的情景,兩人都頗有不可思議之感,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今時今日竟還這么糾纏在了一起。秋后算賬來了啊,雍闕料到這一道坎是過不去的,咳了聲,厚顏道:“你瞧,要不是我把你擒在身邊不放,哪有我們今日的兩情相悅,琴瑟和鳴之美?!?/br>
    “不要臉。”秦慢悻悻道。

    雍闕怡然,做人就是不能太要臉,尤其是在愛情之中,太顧及面子往往就是各藏心思,擦肩而過的遺憾。

    他已經(jīng)蹉跎了小半輩子,這后半輩子他總該要替自己討一回生活。

    打馬回了府邸,雍闕將秦慢抱下,湊在她耳邊說,混熱的氣息拂入耳中,別樣的勾人:“晚膳就在房中用吧?!?/br>
    秦慢小臉一紅,一腳踢在他膝頭,氣哼哼道:“長得丑,想得美!”

    這話雍闕就不愛聽了,雙手挾在她肋下將人舉得高高的:“我哪里丑了?這天底下還有你的夫君更俊的嗎?”

    “臭屁!”秦慢翻了個白眼,眼看周圍忍俊不禁的眼神聚集了過來,著急了又踢了他下膝蓋,小聲吼道:“放我下來!”

    “不放!”雍闕旁若無人地捉著她不動,盯著她道,“說實話?!?/br>
    “……”這人真是不僅自己不怕丟臉,也不怕別人丟臉!秦慢是典型的窩里橫,漲紅著臉惡狠狠道:“你美!你最美!”

    雍闕猶是不滿:“語氣,不夠誠懇……”

    哎嗨,夸他還蹬鼻子上臉了!秦慢氣急,出其不意手疾如風點在雍闕肩頭,一股酸麻瞬間貫穿了雍闕的胳膊胳膊,嘶了聲一松手,秦慢輕巧落地,撣撣裙子哼了聲扭身就走,輕飄飄的聲音傳來:“你美,你比想吃天鵝的癩□□都美!”

    嘖,那嘚瑟勁真是誰看都不過眼,譬如圍觀了全程呆若木雞的霍安,看著面色沉沉揉著胳膊的雍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為秦慢開脫道:“督主,夫人她今兒可能受了驚嚇,故而舉止不當了些,您別和她計較哇……”

    雍闕冷冷瞧了他一眼,這丫頭真是會收攏人心,才多少時間就已經(jīng)倒戈相向了。他甩甩手,哼笑一聲,似怒又似喜,拖長音調(diào)道:“你小瞧了你們這位夫人,以往那伏低做小都是給人看的,現(xiàn)在這脾性才是真的她呢!以后你們就知道厲害了!”

    這話不知道是給自己出氣,還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但無論如何他竟是一點惱怒都沒有,反倒隱隱有絲喜悅。之前兩人的相處總是有些小心翼翼,他怕嚇著她,她怕惹惱了他,如今露出了真性子他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欣喜不過一瞬,目光觸及到掌心里那朵小小的紅絨花,所有的竊喜頓時煙消云散。找到她時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他卻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樣。秦慢是個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從相遇到現(xiàn)在幾乎沒見過她真正落過淚,而剛才她眼角微紅分明是使勁擦拭過的模樣。

    他的心臟驀地收緊,她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以至于動情至此?最重要的是,那個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將人劫走又安然脫身。

    這無疑是給了他這個東廠提督一個大大的耳光,而秦慢的緘口不語則更是一個重擊。

    夫妻間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任。所以她可以瞞著他,他卻不能開口相問,甚至現(xiàn)在還猶豫要不要往下深查這件事。

    踏入府門時他頓了頓足:“傳逯存到書房去?!?/br>
    ……

    秦慢沐浴完后換了身寬大的布袍坐在窗下慢慢梳頭,與云宿那短暫的一面不斷在腦中回放。相見時的巨大喜悅冷靜下來后,她竟是有絲忐忑難安的心慌。

    云宿還活著,這對她來說固然是一件理當喜極而泣的幸事,可是他出現(xiàn)得太過貿(mào)然與詭異。如果他真是尋她而來,那日方老壽誕明明是個很好的機會,他為何不出現(xiàn)?還有今日西市的動亂,他一口咬定與他無關(guān),可是如果沒有那場動亂,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被廠衛(wèi)層層護衛(wèi)的她。

    再者,她看著鏡子想起云宿的話——“今時你處境復雜……”

    長發(fā)在梳間滑落,她忽地閉上眼不敢去看鏡中的自己,這十三年她究竟變成了什么樣?!那是她從小相親相愛把自己當成眼珠子疼愛的二哥,她如何能懷疑他?!究竟是自己變了太多,還是這世道弄人,所有人都變了……

    可是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腦中盤桓,逼問著她,他若真是無辜,怎么會對她的舉動掌握得一清二楚。

    從上清山中活過來那么久,秦慢第一次陷入了龐大茫然與徘徊中,至今為止發(fā)生的一切的一切隨著云宿的到來宛如水漸落,石終出。十八鏡,任仲平,杜小姐,柳心瑜……

    她們不過是這局中的棋子,甚至她……

    “夜里風涼,開著窗梳頭明兒就該嚷著頭痛了?!庇腥岁P(guān)上了窗又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梳子,輕輕刮過頭皮一梳到底,“方才被戶部的官員耽擱了兩步,讓你等遲了?!?/br>
    這個人一旦溫柔下來,仿佛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秦慢幾乎快想不起那時面若寒潭,望之生畏的的他了。胸膛里蹦跳著的那顆心奇異地安定了下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終軟軟道:“督主,我餓了,您陪我吃點東西吧?!?/br>
    身后的那張臉上始終笑意溫存,心頭卻是狠狠一悸,但他仍是順從將梳子擱在一旁,牽著她在案邊坐下。

    小案上已經(jīng)擺放了豐盛的餐點,因是晚食大多清淡,中間一屜熱氣騰騰的梅花糕色香誘人,雍闕與她斟了一杯清酒:“你酒量不好,但是晚上不宜喝茶,潤潤喉便是了?!?/br>
    “嗯……”秦慢握著酒盞輕輕應了聲。

    雍闕給她夾了筷糕點,笑道:“怎么,喊著餓現(xiàn)在又不吃了?!彼回烅{必報,立時逮到機會反唇相譏,“方才誰說我是□□?我看你才是,嘴大喉嚨?。 ?/br>
    大抵上是真動了情,所以才畏首畏尾陷于兩難,滿腹心思攪合得她頭痛,索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傲然道:“你等著瞧,我怕一會吃哭了你!吃怕了你!”

    下一刻,雍闕果然是被她吃怕了!

    老天爺?shù)?,這世上怎么能有這么能吃的姑娘家。即便相處了這么久,雍闕還是第一次見到和餓死鬼投胎一樣的秦慢,偏生她吃得又快又急但又有條不紊,吃相竟還能稱得上優(yōu)雅!

    風卷殘云地掃完一桌飯食,秦慢慢條斯理地拿著帕子擦擦嘴,往桌上一甩:“看茶?!?/br>
    “……”雍闕愕然半晌,端起茶時心思一動又換成了酒,“女俠,慢些喝?!?/br>
    吃得昏天昏地的秦慢哪有心思分辨是酒還是茶,食物進到胃里的滿足與幸福感暫時沖淡了所有的惆悵思慮,她一向這樣,但凡有過不去的坎想不通的事就會拼命的吃東西。

    不得不說,吃真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所有的憂傷暴躁和煩惱都能在一頓美食后變得無足輕重。

    她豪氣萬丈地將酒一口飲下,喝完后一抹嘴砸吧一下,怒氣沖沖對雍闕道:“你騙我!這明明是酒呀!”

    雍闕仔細觀察了她兩眼,雪白的腮上已經(jīng)浮起了桃花似的紅暈,話語里不自覺地帶上了嬌憨的尾音,他遂放心大膽地將人攬到懷里,捏捏腮道:“剛才不是與你說了,晚上喝茶一會該睡不著的?!?/br>
    秦慢覺得自己不能被他這么拿捏,試圖掙扎一下,可是力不如人便喪氣地由他摟著咕噥道:“我今兒累死了,怎么都能睡著的。”

    “嗯,夫人辛苦了。”雍闕親親她的額頭,今天的狀態(tài)比上次給慧妃施針后好上了許多,看來果然如他所料,所謂的七次施針不過是她想去宮里的借口罷了。理由想也想到,八成是想在太醫(yī)院里探查十八鏡的事。

    雍闕有些窩心又有些懊喪,這種事與其自己費盡心思,來求他不好嗎?宮內(nèi)的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罷了,況且他自己也留心在此事上,只不過慧妃的病看起來簡單,查起來內(nèi)里牽扯的人事太多……

    那個富麗堂皇的繁華宮城里,藏匿了太多污穢骯臟的秘密,相親之人轉(zhuǎn)臉便可能刀槍相向,譬如慧妃,譬如皇帝。

    他不愿告訴她這些平添煩惱,想一想大約她也是一樣吧,都是惦記著彼此怕分重擔。

    懷里抱著已經(jīng)昏昏欲睡的秦慢,雍闕苦笑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拍拍她的屁股:“夫人?”

    秦慢勉力掙扎著睜開眼:“嗯?”

    “累了就上床睡去吧,這兒窩著多不舒服。”

    可是秦慢卻覺得他懷中舒坦極了,懶洋洋挪了挪身子:“我覺得挺好呀?!?/br>
    她一動可是苦了他,某個地方蠢蠢欲動實在太過難堪了,他咬牙道:“我覺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