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錢嬤嬤,”她連嘴角的笑意都懶得端,“我回去便稟告祖母,讓她和陶安大長公主告狀,就說她的孫兒沒規(guī)矩。” 錢嬤嬤的臉刷的一下白了:“他……他就是定云侯世子嗎?” “嬤嬤以為呢?”寧珞淡淡地道,“這一片是王公貴族別院云集之所,只怕只有嬤嬤才會以為來的是鄉(xiāng)野小子吧?!?/br> 孫管事賠笑道:“是,定云侯府的別院就在左邊幾步路外,景公子向來喜歡我們的這片梨林,隔三差五地便來林子里坐坐?!?/br> 錢嬤嬤慌忙輕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九姑娘可別,千萬別讓老夫人聽到我的胡言亂語,都是我沒見識,想來也是,這高來高去仙人一般的功夫,只有定云侯世子這樣的貴人才會?!?/br> 一陣輕笑傳來,趙黛云上前親昵地挽住了寧珞的手:“寧meimei,別和這些沒見識的置氣了,你告假了幾日,書院的功課倒是耽誤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問我便是?!?/br> 寧珞心中頓時警醒,趙黛云素來兩面三刀,任誰都不會想到,當年的她身為京師中數一數二的高門貴女,居然會覬覦手帕之交的丈夫,自降身份嫁為側妃,出人意料。 而此時她莫名其妙到了這別院中,到底所圖為何? “多謝趙jiejie,”寧珞努力摒棄著自己心中的戾氣,回想著此時她該如何和這位手帕交相處,“聽說這幾日是韓云姬過來授琴,不能聆聽教誨,實在可惜?!?/br> 韓云姬曾是太樂署下唯一一名女樂正,專門負責教授皇家子弟的樂師之一,堪稱大陳琴藝第一人,年歲大了之后便被放出宮外嫁人,后被瓊華書院的女子學堂禮聘為師傅。 “你原本就不好此道,不聽也罷,”趙黛云笑道,“倒是你那七姐,眼巴巴地等著韓云姬呢,可惜錯過了,聽說是她將你推下馬車?” “玩鬧中不小心罷了。”寧珞輕描淡寫地道,“七jiejie若是喜歡韓云姬,我托人請來府上授課便是。” 趙黛云的笑容滯了滯,旋即掩著嘴笑了:“meimei真是闊氣,到底是江南首富的外孫女,不同凡響?!?/br> 以往寧珞聽著這句話,少不得要心里堵一下,而現在她卻心緒平靜,商賈之家又如何?比起這些手段陰狠的王公貴族,她倒覺得商賈之家多了幾分率性可愛?!癹iejie這邊請,”她往旁邊側了側身,不動聲色地掙脫了趙黛云挽的手,“我們還去蘩光閣觀花飲茶吧?!?/br> 蘩光閣就建在小山坡旁,從半敞的亭樓里便能看到這滿山的梨花盛景,山風徐徐而過,分外愜意。 若是把趙黛云換成景昀,那就完美無缺了。 寧珞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邊心里想著。 趙黛云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寧珞試探了兩次,還是瞧不出她為什么會突然到了這太清山下,還如此唐突地到了別院中的梨林。 “喵”的一聲,雪團不知道什么時候跑進了蘩云閣中,寧珞沖著它招了招手,它踱著步,慢吞吞地走到了寧珞身旁。 寧珞順了順它后背的毛,又捏了捏它軟軟的腳墊,雪團這才褪去了它傲然的模樣,鉆入了寧珞的懷里,舒服地叫了起來。 “這不是雪團嗎?還認識我嗎?”趙黛云也看著喜歡,湊了過來拿指尖逗它。 雪團的藍□□眼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忽然撩起爪子就照著趙黛云扇了過去,趙黛云猝不及防,衣袖被扯開了一個口子。 還沒等大家回過神來,雪團便從寧珞懷里掙脫了下來,在距離趙黛云幾步遠的地方弓起了后背,張開嘴沖著嘶叫了起來,那聲音尖利,仿佛怒不可遏。 趙黛云的婢女又驚又氣,一個慌忙上前查看趙黛云的傷勢,另一個則朝著雪團追打了起來,幸好雪團機靈得很,上躥下跳,氣得那個婢女直跳腳。 寧珞也有些意外,立刻掀開了趙黛云的衣袖,還好,上面只是起了兩道紅痕,并無大礙?!癹iejie勿怪,這小家伙被我嬌養(yǎng)慣了,見到我也會調皮,回頭我便罰它明日餓上一天,看它還敢不敢在jiejie面前放肆?!?/br> 雪團竄到了房梁上,依然呲著牙沖著趙黛云示威。 其實雪團大多數時候都很乖巧,這樣反常不多見,寧珞深怕趙黛云不肯罷休,只好搶先訓斥道:“好沒規(guī)矩,幸好jiejie沒事,不然可得狠狠揍你一頓,快過來和jiejie賠禮!” 趙黛云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逝,旋即便笑著道:“還能和這畜生一般計較?好了,隨它去吧,別擾了我們姐妹的興致?!?/br> 這一場小風波總算過去,只是用罷晚膳,趙黛云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說是受了驚嚇要在此處歇息一晚,還派了家仆快馬趕回京城去書院告?zhèn)€假,明日再休息一天。 寧珞只得讓孫管事安頓她住了下來,虛與委蛇了幾句,便托辭說是頭疼未愈,早早地便回房歇息了。 雪團在外面撒歡了一個下午,這會兒剛被婢女抓著洗了個澡送進了房間,寧珞抱著它,獎勵了一條小魚干,現在她還沒法和趙黛云撕破臉,可看到那張臉還是直犯惡心,剛才那一爪子抓得她心里暗爽,還是雪團懂主人的心。 紫晶倒是很懂眼色,出去逛了一圈回來匯報,趙家小姐沒有在房內歇息,大晚上的還打扮得美美的,領著幾個婢女在別院中瞎逛,還去了一趟梨林,又是彈琴又是跳舞,不知道在弄什么玄虛。 “剛才都把我嚇了一跳,大晚上的,她披著頭發(fā)一身白裙,那白裙還不是白日里那一件,我乍眼一看以為是見了鬼呢。”紫晶拍了拍胸口一臉后怕。 洗漱完畢,滅了油燈,寧珞心不在焉地躺了下來,四周一片靜寂,然而她腦中卻紛雜一片。 白裙,梨林。 趙黛云,景昀,還有雪團。 這幾個詞仿佛走馬燈似的在她腦中輪換,她忽然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難道說,這個世上也有人和她一樣,從上一世重生回到了現在? 都說有靈性的畜生會察覺出一些異常之事,她重生而來時雪團便有些異樣,而剛才雪團的表現,是不是已經覺出了趙黛云魂魄的不同? 可如果趙黛云也是重生,為什么她不搶占先機從一開始就纏著楊彥,反學著寧珞從前的穿衣打扮、言行舉止,想要和景昀交好呢? 寧珞思來想去找不到癥結所在,倒把自己弄得怎么也睡不著了,她索性便起了床,披上了一件大氅推門往外走去。 紫晶睡在外間,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正要起來,寧珞沖著她擺了擺手:“睡吧,我去走走便回來。” 這乍暖還寒時分,一股淺淺的寒意撲面而來。寧珞緊了緊衣領,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淺的梨花香襲來,讓人心曠神怡。 幽靜的月夜下,樹影婆娑,她信步而行,不一會兒便到了那片梨林前。 如果說白日的這片梨花是宮裝的絕色麗人,那此時月色下的暗香浮動,花影疏斜,仿如空谷幽蘭一般,朦朧中透著神秘的美感。 寧珞來了興致,信步往上走去,隨手便折了一支梨花放在鼻尖輕嗅。悄寂的夜色中,只有她輕悄的腳步聲,那“咔嚓”的折枝聲也被放大了數倍,分外響亮。 然而寧珞才走了幾步,不遠處便有一陣窸窣的動靜傳來,她頓時警惕地躲到了一棵梨樹后,手心冒出了一層冷汗:難道這里會有什么野獸或者歹人躲著不成? “誰?”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 寧珞緊繃的心頓時松懈了下來,居然是景昀。 “我才該問你是誰,為何躲在我家的梨林里?”寧珞輕哼了一聲道。 “原來是你……”景昀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失望,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覺到處亂跑做什么?” 寧珞心里有些委屈,前世那個一直牽掛她、照顧她的景昀怎么就消失無蹤了?就算兩個人現在是初識,景昀也不應該對她如此冷漠,好歹她是寧珩的meimei啊。 “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哥?!彼€氣道,隔著夜色,她終于看清了,景昀就靠在梨林里的一塊巨石旁,手上不知道拿著一件什么東西把玩著。 景昀終于遲鈍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友好,皺著眉頭道:“怎么,生我的氣了?我不是故意闖進你家的,我只是在等人?!?/br> “等誰?趙黛云嗎?”寧珞咬著牙擠出這個名字來。 景昀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趙黛云這個名字是誰:“就是白日在這里跳舞的那個姑娘嗎?應該不是她?!?/br> “應該不是她”是什么意思?寧珞有點糊涂了:“那你到底在等誰?你不認識她嗎?她姓什么叫什么?或者我可以幫你找?!?/br> 景昀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來放在嘴邊,頓時,一陣幽然的樂聲響了起來。 寧珞楞了一下,她只知道景昀文武雙全、用兵如神,卻不知道他居然也通音律。皎潔的月光下,景昀傲然而立的身影被拉長了,衣袂飄飄仿如有著萬種柔情,而那微側的臉龐勾勒出了深邃的線條…… 胸口處驟然傳來了一下下的擂鼓聲,寧珞按了按胸口,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就連景昀最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她都見過,怎么區(qū)區(qū)一個側影就亂了章法。現如今景昀就把她當成一個不諳人事的小meimei,她可不能隨意就動了心了。 寧珞在心里告誡了自己幾句,這才凝神細聽,景昀吹的是一首不常聽見的江南小調,小時候她時常聽母親在耳邊唱過,她剛想賣弄一把跟著哼唱,還沒發(fā)出聲來喉嚨便被堵了:簫聲忽而一變,轉成了她沒聽過的調子,轉音間十分生硬。 這樣反復了好幾次,好像是有人從幾處生搬硬湊了過來成了這首曲子。 “你吹的這是什么啊……”寧珞存心的賣弄又失敗了,不由得有點惱火。 景昀收了蕭,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懂?!?/br> “又沒見你教我,我自然不懂?!睂庣鬀]好氣地道。 景昀終于拿正眼瞧了瞧她:“脾氣倒是不小,是嫌我擾了你的清凈嗎?以后你在我不來就是了?!?/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寧珞有點急了,這怎么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最糟糕的是,明明在別人面前她都游刃有余,可面對景昀,她好像總是控制不住這個年方十四的寧珞的小脾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隨機抽送五個紅包,本章下留言的妹子們都有機會,(^o^)/~耐你們! ☆、第10章 翌日一早,寧珞是被一陣貓叫聲吵醒的,昨晚太晚睡了,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大天亮。 抱著雪團親熱了一陣,寧珞這才起來,等梳洗完畢,趙黛云已經在前廳候著了,還是一襲白裙,發(fā)髻上只插了一枚垂銀絲羊脂白玉簪子,一身素凈地背光站在那里,正在打量著墻上掛的一副松下問童圖。 她比寧珞大了一歲,身姿已經玲瓏有致,光看背影,那腰身纖細婀娜,飄然出塵,倒是和寧珞從前有那么幾分神似,只是她一轉過身來,那明艷亮麗的五官頓時將這白裙比成了一塊白布。 從前的趙黛云最喜明艷之色,和她張揚任性的性格相稱的很,也真是難為了她,在瑞王府頂著側妃的頭銜這么多年,一直屈居第二。 “這貓現在才有幾分乖覺的模樣,不然我可真擔心它發(fā)起瘋來會傷了你?!彼⒅鴮庣髴牙锏难﹫F一臉的擔憂。 寧珞佯作生氣地拍了一下雪團的后背:“壞家伙,還不趕緊和趙jiejie說對不住?!?/br> 雪團連貓眼都沒睜開,“喵”地叫了一聲,不屑地將臉一轉。 趙黛云笑了笑:“畜生這東西和人不一樣,太寵了也不行,到時候反倒爬到主人的頭上來了,聽說江南有家富戶,也是養(yǎng)了一只奇形怪狀的狗,寵得很,結果那畜生發(fā)起瘋來把主人的嬰兒咬了,最后將它活活打死才從它嘴里搶了下來,真是罪過?!?/br> 寧珞心里一凜,雪團轉過頭來,呲著牙沖著趙黛云叫了一聲,趙黛云半掩著嘴輕呼了一聲,一臉的害怕。 “去,玩你的去吧,別在這里礙jiejie的眼?!睂庣髮⒀﹫F往窗坎上一放,她不信那個可以活生生杖斃宮人的趙側妃會有什么懼怕之意,可她也不能再讓趙黛云把心思放在雪團身上了,要不然只怕要冒出什么陰狠的主意來報復昨晚的一抓之仇。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起用了早膳,眼看著已經過了辰時,趙黛云便告辭準備回城。 寧珞將她送到別院大門,臨別前趙黛云關切地問:“meimei準備何時回書院?書院一年一度的賞花會就要開了,你錯過了那便太可惜了?!?/br> 這瓊華書院的賞花會是京城文人墨客的一大盛事,屆時儒林泰斗、皇家子弟、王公貴族都會到場,更有京城名媛貴婦盛裝出席,端得是爭妍斗艷。對于書院女子堂的學員來說,這賞花會堪比春闈秋試,有資格參加便是幸事,若是能在那一日嶄露頭角,便是此女一生都可以驕傲的資本。 前世寧珞便是以一幅《游春圖》奪得了書、畫兩項的魁首,在棋中惜敗于尚書府二姑娘余慧瑤位列第二,一時之間名噪京師,卻也因此釀成了她八年悲慘的禍根。 寧珞定了定神,笑著道:“我就是去湊個熱鬧,倒是jiejie,詩樂雙絕,必然能夠拔得頭籌。” 趙黛云矜持地抿了抿唇:“多謝meimei吉言。對了,昨日我出城時正好碰到了瑞王殿下,好像剛巧去寧府探望你呢?!?/br> 寧珞的心一顫,剎那間就連指尖都略略發(fā)抖。這個稱謂折磨了她近八年,以至于她一聽到就難掩心頭的懼怕憎恨之意。 然而如果眼前的趙黛云也和她一樣重生而來,只要她此時流露出半分懼意,趙黛云便能看出她的異常。 她輕呼了一聲,略帶了幾分嬌憨羞澀之態(tài):“真的嗎?我也好久沒見到瑞王殿下了?!?/br> 趙黛云盯著她看了看,忽然便親昵地刮了刮她的臉頰:“羞不羞,這是在思春了不成?” “哪有,”寧珞強忍著肌膚上泛起的雞皮疙瘩,輕捶了她兩下,“你還不是成日稱贊瑞王殿下溫潤如玉、龍章鳳姿,你若是喜歡,趕明兒我便讓我父親和瑞王殿下提提。” 寧臻川曾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指導過幾位皇子的功課,楊彥見了他也尊稱一聲“老師”。 “好啊,你居然埋汰我,以后不和你說悄悄話了?!壁w黛云嬌嗔著道。 兩人一起在門前笑鬧了一番,趙黛云跳上馬車走了,寧珞這才松了一口氣:這一場交道,簡直比生了一場大病還要累。 沒有了趙黛云,寧珞終于過了悠閑自在的一天,寧臻川曾在別院里埋頭苦讀過,有很大一間藏書閣,她便找了幾本古籍,讓人在梨林邊擺了軟榻,在春陽和威風中慵懶地看了起來。 梨花在山風中簌簌而下,紫晶領著幾個婢女忙著采梨花準備釀制花露,孫管事領著人給梨林修枝施肥,雪團在梨林里撒歡。 “九姑娘,等到菊黃蟹肥的時候,這雪梨便該成熟了,我到時候送幾筐過來,正好給府上的老少夫人小姐生津潤燥。”孫管事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