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本書由(胭脂有毒)為您整理制作 ============== 我的廠花男友 作者:八十七 ============== 第1章 春意濃 顯德十五年。 春天來得比往時都早,和風送意,僻處山間的黃墻灰瓦早已掩不住滿院的香花郁樹?;蜴碳t,或蔥翠,或魅紫……枝枝瓣瓣伸展著,都朝向那醉人的春意。 禪院深闊,到處磚漆斑駁,帶著經(jīng)年累月煙氣熏燎的記憶,已不知有多少時日。 正殿內(nèi)檀香裊裊,梵音靡靡,融暖的陽光斜斜地投進來,只在青磚地面上留下幾片柔淡的暈色,像是被什么壓住了,反倒連幾盞泛黃的香燈都及不過。 四下里仍是昏默默的,燭火重重,映在高曖全無血色的臉上,恍然間竟有種泥塑的不實感。 她闔著雙目低低念誦,白玉般的纖手拈著犍槌輕敲在木魚上,聲音似繁實慢,不亂分毫,全然不為殿外那勃勃的生機所擾,仿佛只是一門之隔,就把外頭的一切都阻斷了。 她沒有剃發(fā),滿頭烏云青絲隨意挽了個髻,后面如垂瀑般的散下來,鉛灰色的寬大緇衣遮不住窈窕聘婷的身段,比著旁邊那尊兩丈來高的金身大佛,更顯得稚柔纖弱,一張?zhí)竦褰^的小臉沉寂寂的,沒半點正值妙齡該有的歡漾。 殿外腳步聲起,兩個人影從門外急急地走進來,轉(zhuǎn)眼間便來到近旁。 “公主大喜!大喜?。』噬喜盍巳藖?,要接你回宮吶!” “什么……” 她沒聽清,有些木然地轉(zhuǎn)過頭,見侍婢翠兒拉著自己的手兀自顫著,滿臉卻都是喜色,不禁微微顰了下眉。 “阿彌陀佛,靜安師妹……哦,不,公主恕罪,翠兒姑娘所言不錯,那傳旨的公公已到庵前,還帶了儀鑾車駕,師父正率眾門人跪迎,專等公主接旨回宮?!迸赃呁瑏淼呐犭p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微笑致賀。 高暖仍有些懵,訥訥地念著:“回宮,回宮……” 打從記事起,自己這個公主便舍身在弘慈庵,美其名曰為“江山社稷祈福禳災”,大夏崇佛,以仁愛治天下,圣命冠冕堂皇,由不得什么情愿不情愿,據(jù)說前代也有宗室女眷奉旨禮佛的先例,到她這兒無非是青燈古佛前再多個虛度終生的閑人罷了。 于是這十幾年來,每日里不是打坐參禪,就是聽講誦經(jīng),跟陪堂出家的女尼沒什么兩樣,若不是仍然蓄著發(fā),身邊還有個宮中侍婢作伴的話,她甚至早就忘了自己是堂堂的皇室血脈,天之驕女。 宮里究竟是什么樣?她完全記不得了,只聽翠兒發(fā)牢sao嫌山居清苦時略略提起,自己在腦海中想象著宮苑深深,恢宏壯麗的景象。 那里本就是她的家,若說從沒念過,定然是假的,偶爾寂寥時或許還會有點小小的怨忿,但只是一瞬的事,過后便忘了,更沒料到還有回去的一天。 如今這是真的么? 離開孤寂的庵堂并不讓她覺得如何欣喜,反而有種莫名的害怕,那顆心不自禁地便“砰砰”跳了起來。 翠兒卻像蒙了大赦,嘴咧開就合不攏,圣上隆恩浩蕩,讓主子回了宮,她自然也跟著沾光,這份兒苦日子總算是熬到頭了。 高曖被她攙著出了正殿,來到山門外,見庵主帶著眾女尼跪在石階下,幾名身著團花圓領袍服,手持拂塵的太監(jiān)立在人前,旁邊則是兩排奉侍宮女和褐色勁裝,腰挎雁翎寶刀的精壯衛(wèi)士。 不遠處的石牌下果然停著乘輿車駕,金頂紅緣,蓋角垂幨,一色的緋黃緞子,望著甚是醒目。 許久未曾走出這山門了,日頭一曬,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竟有些站不住。她懵懵懂懂的被翠兒扶著跪在一眾女尼前頭,對面便有人朗聲宣起了圣旨。 那嗓音又尖又細,卻不似女子的柔美清越,聽在耳中刺刺地極不舒服,她垂首顰著眉,只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些“修行謹持,心誠所至……特準還俗回宮,再復云和公主封號”之類的言辭。 須臾,圣旨宣畢,高曖在翠兒提醒下叩頭謝了恩,剛起身便嗅到一股上等伽南沉香的味道。 她愕然抬眸向上望,便見一個身穿白色團領曳撒的頎長人影站在面前,胸口那金線攢聚的四趾黃蟒張牙舞爪,猙獰可怖,而描金烏紗下的臉卻是白璧無瑕,每一處五官都精致到了極點,只是瞧著稍顯消瘦,再配上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讓人一見便不由心生寒意。 “臣司禮監(jiān)徐少卿,拜見云和公主?!?/br> 那人躬身行禮,恭敬之外倒有幾分謙謙君子之意,但語聲卻如三九天凜冽的風雪,又如地府冥冥之音,竟聽不出半點生氣。 高曖不由打了個寒噤,恍然間覺得這聲音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魅力,忍不住又想去聽,她愣在那兒,這一刻看著對方的眼神竟有些呆。 “公主,公主?!?/br> 翠兒見她半晌不答,暗地里扯著緇衣的袍角低聲提醒著。 她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雙手合十,微微傾著身子應道:“阿彌陀佛,公公不必多禮。” 這話讓他唇角挑了挑,那雙丹鳳狐眸中蘊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公主此刻已然還了俗,豈可再行佛禮?倒是嚇了臣一跳。” 高曖一呆,立時窘得滿面通紅,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他瞧著她窘迫的樣子,眼中那抹笑意又深了半分,臉上卻仍是淡淡的,跟著又道:“公主想是庵堂里呆久了,一時間還未曾習慣。無妨,宮里的規(guī)矩日后自會慢慢知曉,也不必急。” 她收了手,低頭撫捏袍角,紅著臉道了句“多謝”。 徐少卿也不再多說,讓隨行的奉侍宮女伺候她回房換衣。 翠兒仍然攙著她,在眾人簇擁下回到住了十多年的禪房,望著那些熟悉的陳設器物,猛然間竟有種隔世之感,什么東西都看不真了。 她無須動手,就由那些宮女脫去身上的內(nèi)外衣衫,用軟巾蘸著溫水擦拭了,再把絹絲的褻衣、中衣,水綠配著海棠色的襖裙一件件穿戴好,然后坐下對鏡梳妝。 “公主,你這番打扮起來真是太好看了!”片刻之后,身旁的翠兒忍不住贊嘆。 高曖抬起眼眸,只見那菱花銅鏡中的自己云鬢花顏,清麗雅致,當真是人美如玉,難描難畫。 記憶中,她從沒梳過妝,甚至連鏡子也沒用過幾次,庵堂中孤寂單調(diào)的日子磨去了女兒家對美與生俱來的追慕和渴望,空留一副毫無顏色的皮囊,如今這樣精心打扮還真有些不習慣。 她抬手撫了撫頭上的累絲鳳頭金釵,淡然問道:“這樣真的好看么?” “當然咯!”翠兒很肯定地重重點了點頭:“公主你本就是金枝玉葉,天生麗質(zhì),只怕當今這世上的女子便沒人比得過,卻平白無故披了這么多年的尼姑袍子,奴婢都替你叫屈呢。” 她“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從兒時到現(xiàn)今,這幽寂的庵堂里還從沒有誰說過她好看,她自己也從沒在意過這種事,如今聽在耳中倒也受用,只是平日頭發(fā)披散慣了,這左一纏右一卷的,許多見也沒見過的東西墜在上面,沉沉地壓著腦袋,才剛戴好不久脖頸便有些酸痛了。 翠兒又替她整了整衣衫頭面,便喜滋滋的也換了套嶄新的宮人襖裙,依舊扶著她來到庵堂正殿,對著佛祖行三叩大禮,又拜辭了庵主師太,這才出了山門。 鑾駕早已蓄勢待發(fā),她回望了一眼那廊檐匾額上的“弘慈庵”三個字,幽幽嘆了口氣,算是與這段舍身禮佛的日子完全訣別。 來到乘輿前,正要踩著墊腳抬步上去,徐少卿卻近前道:“臣伺候公主起駕。”言罷,便將右臂抬在她手邊。 高曖沒見過這架勢,但也明白他的意思,不覺下意識地推脫道:“多謝公公好意,我自己上得去,就不用勞煩了?!?/br> 他垂眼瞧著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將冷寂的聲音放緩了些:“公主這話便說笑了,臣于公是司禮監(jiān)內(nèi)臣,于私是天家奴婢,公主就算沒在宮里,也是主子,自然要盡心伺候著,這是規(guī)矩,可省不得?!?/br> 她不懂什么規(guī)矩,也沒什么主張,見話說到這兒,便將手縮在袖里,搭在了他臂上。饒是這樣,彼此隔衣相觸的時候,她還是身子一顫,像燎了火似的。 翠兒倒是個有眼色的,見狀撒手恭敬地退到一旁,由他服侍自家主子上了乘輿,自己則跟在旁邊伺候著。 車駕啟程上路,迤邐而行,約莫小半個時辰才下了山。 沿途顛簸,高曖靠在軟榻上坐不穩(wěn),雙手死死地抓著雕花木欄,倒比走路還難受。 微風掠起簾子,只見外頭塵土飛揚,一層層漫卷上去,黃蒙蒙地遮住了日頭,頗有些縱使對面應不識的意味,讓人覺得眼睛也被糊住了,心中頗有些不暢。 她不由得想,此情此景便如現(xiàn)在的自己,前路茫茫,看不清方向,只是這么不知來由,也身不由己地向前走著,究竟回宮之后的日子會變成什么樣,卻是茫然未知。 第2章 行路遲 高曖呆坐了片刻,還是挪到小窗前朝外看了看,見翠兒跟在車駕側后,便招手叫她。 “公主要什么?奴婢這便去取來?!贝鋬嚎熳邇刹?,來到近旁仰著臉問。 她搖搖頭,輕拍了下窗椽:“你也上來坐吧。” 翠兒聞言連連擺手:“那怎么成,如今可不是從前在庵堂,奴婢哪能沒規(guī)沒矩的?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上公主鑾駕?!?/br> 她皺皺眉,又道:“這有什么不成?你去找那徐公公,就說……嗯,就說我悶得緊,準你上來陪著說說話?!?/br> “這話奴婢可不敢去說,沒得再被攆回去吃齋念佛。”翠兒伸伸舌頭,又轉(zhuǎn)著眼珠道:“公主往日頌經(jīng)一坐便是多半日,也沒見氣悶過,今日才這一會子怎么就呆不住了?嘻,只怕是……” 高曖見她抿著偷笑,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臉上一紅,卻不知該如何接口。 這丫頭是六年前去的弘慈庵,名義上按宮中規(guī)制侍候起居飲食,但其實是在宮里犯了錯,本來是要去浣衣局的,沒想到卻被內(nèi)官監(jiān)發(fā)往了那里給自己做侍婢,說來倒也算是幸運的。主仆二人差不多的年紀,很快便熟識了,沒有旁人在的時候,這尊卑守得也不怎么太嚴。 只是高曖性子沉靜,不喜多話,閑談時常常被她占了上風,但知道這丫頭并非本意,倒也不以為忤,反而覺得憑白多了些意趣,若是沒她這個伴,后來這許多年的日子只怕就更加孤寂難熬了。 “我是一番好心怕你走累了,反倒還落了不是。罷了,罷了,不來便不來吧。”她微感失望,便要放下簾子。 “嘻,公主待我好,奴婢自然知道,公主的心思,奴婢也明白。不過這宮里規(guī)矩著實大得緊,奴婢當初可是嘗過厲害的,如今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可不敢再犯錯,日后在公主身邊小心伺候著,也不怕被人欺負了?!?/br> 她頓了頓,又接著道:“公主若真是的氣悶,奴婢也不用上去,咱們就這般說話解悶好了?!?/br> 高曖撩著簾子的手停在了那兒,想了想之后便點點頭。 她原也沒什么話特地要說,只是有些怕,覺得有個知近的人陪在身邊,多少會安心些,這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隔了半晌才道:“皇宮里究竟什么樣?你再說說給我聽吧?!?/br> 翠兒忍不住“噗嗤”一笑:“眼瞧著便要進宮了,公主到時一見自然就會知道,還用得著奴婢多嘴。不過么……有句話倒是不曉得該不該說?!?/br> “什么話?”她聞言一愣。 翠兒朝左右瞧了瞧,又湊近了些,頗有幾分神秘地低聲問:“公主可知方才那個穿蟒袍扶你的是什么人?” “不說是司禮監(jiān)的人么?”高曖微微顰起眉,不懂她這一問的意思。 “哪有這般簡單,公主沒聽他自稱徐少卿?當初奴婢才剛進宮便聽過他的名號,年紀輕輕便做了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大夏開國二百年了,還是頭一個。據(jù)說他心狠手辣,陷害忠良,壞事做盡,朝中大臣背地里都恨得咬牙切齒,可偏偏這人又得寵得緊,無論如何也扳不倒他,如今過了這許多年,定然是更加不得了了?!?/br> 翠兒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到這里仍然不自禁地向隊伍前頭那下跨青驪駿馬的背影遙望了一眼,似乎生怕那人不光位高權重,手段毒辣,還是個長著長耳朵的妖怪,話剛出口便被隨風聽去了。 “是么?” 高曖先前見他雖然面冷了些,但舉手投足間卻是一副謙謙君子的做派,尤其是那副罩著白色曳撒的纖長身條,挺拔中竟有種說不出的風情,渾不像個去了勢的奴婢,此刻聽這丫頭一說,倒有些不敢信了。 “那可不?!贝鋬喊胙谥欤裆衩孛氐販惤吐暤溃骸胺讲排韭犇菐讉€內(nèi)侍都叫他督主大人,原來是已做了東廠衙門的提督太監(jiān)了!” 她不禁一訝,“東廠”這兩個字她還是聽說過的,借著天子的威名,行稽查天下之事,上至朝堂官員,下至黎民百姓,概莫能外,所到之處必然是腥風血雨,人人談虎色變,可這跟她又有什么相干? 只聽翠兒又道:“奴婢大膽說一句,他是司禮監(jiān)秉筆,又是東廠提督,內(nèi)臣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皇上這次不過下旨讓公主你還俗回宮罷了,你們兩下里又不識得,依著禮制,怎么也用不著親自來一趟吧?” 她縮了縮身子,心頭莫名的緊張起來,忽然覺得這次回宮的確是條前途難料的荊棘路,遠不如這些年在弘慈庵與世無爭的平淡日子,可又身不由己。 “依你看,這是為什么?” “這還用說?公主你想,他這般用心,要么是皇上差人時特地交代,要么就是他借著圣命有意獻勤。不管怎么著,皇上都是看重公主,不管尊養(yǎng)宮中還是招婿下嫁,定然榮寵無比,奴婢侍奉左右也跟著沾光呢。要依著奴婢說,這位廠督大人如此相待,公主也別拒人于千里之外,日后在宮里定然用得上。” 高曖“嗯”了一聲,心中卻不是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