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不須深宅院落,仆婢成群,但只兩間草廬,幾畝薄田,陋衣簡衫,粗茶淡飯即可,閑時還可飲茶撫琴,寄情山水,如此相濡以沫,世間還有比這更加暢快的事情么? 呆呆想著,不禁有些出神,等他又問了一遍,才回過神來。 憧憬固然美麗,前路卻是艱險無比,她不敢奢望,但只要現(xiàn)下和他在一起,暗懷的那點期盼的火種便像陡然間膨脹起來,如燎原之勢,不可遏制。 若不能相信他,戀著他,此生又有何意? 想到此處,高曖抬頭望著那雙清澈的狐眸,嫣然一笑。 “好,從今日起,我只為廠臣一人煮茶,以后廠臣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絕不相負?!?/br> 她說完這幾句,已是羞不自勝,紅著臉垂下頭,面上卻帶著歡喜的笑,但隨即卻發(fā)現(xiàn)徐少卿仍緊緊拉著她雙手,不肯放松。 “我說也說了,你應(yīng)也應(yīng)了,還攥那么緊做什么?” 徐少卿反將口鼻湊近,刻意吸了兩口氣,挑唇笑道:“這茶當真香得緊,待臣再好好聞聞?!?/br> “你……” 高曖羞窘無地,恨不得一頭撞過去。 聞一聞?說得好聽,那兩片唇怎的又開始不老實了? 她用力掙了幾下,卻怎么也甩不脫,心里慢慢軟了,只好認命,由他在指掌間占著口舌便宜。 就在這時,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從天而降,落在頭上,眨眼便滑入發(fā)間,只覺頭皮上一片冰涼。 愕然抬頭,忽見那茂密的林子上空天色暗沉,層云密布,原來這一會子沒留心,竟然就天陰了。 徐少卿自然也瞧見了,立時撤了手,扯開頸間系帶,解下那件墨色披風兜頭而下,罩在她背上。 雨點紛紛而下,漸漸轉(zhuǎn)疾,穿過頭頂?shù)恼诒蔚闹θ~,落在身上。 霜白的曳撒色淺,水滲下后瞧不出來,可那頭冠卻是烏紗所繃,雨滴落在上面不會及時下滲,便拱起一個水珠。 “雨大了,咱們快些回去吧?!?/br> “這里離景陽宮尚遠,此時回去,待到時,只怕身上也淋透了?!?/br> “那該如何是好?總不成還回那亭子里去吧?”高曖顰眉問道。 徐少卿微微一笑,并未答話,忽然近前,抬手將她身上的披風裹緊,隨即探出一臂,環(huán)腰將她摟住。 “廠臣……” “公主莫急,臣知道一個好去處,就在左近不遠,包保雨淋不著。” 言罷,也不待她答應(yīng),便腳下一縱,摟緊她纖腰,“嗖”的便躥入左手邊的密林中。 高曖被他抱在身側(cè),整個人懸在半空,腳下沾不著地,只聽到耳旁風聲呼呼直響,眼瞧著一排排模糊的樹影擦身而過。 也不知是他奔得太快,還是裹了披風的緣由,身上竟感覺不到雨水滴落了,只是懸著身子無處借力,緊張得要命,雙手下意識地便抓住他那件金線攢聚的霜色蟒紋曳撒,死死地揪著不放。 這功夫從前她也曾見過,此時仍不免驚嘆,只覺便如燕雀低空掠飛一般。 猶記得上次他這般抱著自己奔跑,是從皇陵出來,準備追趕北上車駕的路上。 那時節(jié),他為了救自己受了重傷,兩人流落山野,相互扶持,天幸找到那戶農(nóng)家才得了救,其間還假扮做夫妻,夜半無人時,在漆黑的房內(nèi)低聲細語,耳鬢廝磨…… 追憶往事,如今想來卻有種莫名的幸福感。 或許在那以前,自己便已對這個人芳心暗許,情根深種,再也無法舍棄。 風聲瀟瀟,這林間有些陰冷,她的面頰卻是熨燙如火。 偷眼瞧過去,見那玉白的側(cè)臉如琢如磨,神情灑脫,唇角含笑,兩眼正視前方,目光中卻滿是堅毅之色,在幽深的林間飛奔著,腳下竟絲毫不停。 恍然間,兩人似乎真像那帕子上所繡的比翼之鳥,雙宿雙棲,在這天地間盡情地飛舞翩躚,無拘無束。 默默想著,心馳神搖,似已醉了,只盼這一刻長久一點,莫要那么快逝去。 再回過神時,徐少卿已停住了腳步。 迎面便見幾塊高大的太湖石錯落相疊,攏在一處,足有三四丈高。 而在下部交疊最緊密處,竟層錯堆靠,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的形成了一個不大的洞xue,高不滿丈,進深約莫七八尺的樣子。 徐少卿也沒言語,將她輕輕放在地上,便牽著那玉手一同躲了進去。 甫一入內(nèi),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便小了許多。 這洞xue果然不大,兩個人站在里頭,已沒多少轉(zhuǎn)圜的余地。 這里應(yīng)是御花園的僻靜之所,看樣子平時也鮮有人來,他卻怎么會知道此處有這么個所在呢? 高曖正自疑惑,腳步向后一退,卻似踢到了什么,差點失足跌倒。 她嚇得輕呼一聲,低頭向后看,便見腳邊竟是只油紙包,此時已被剛才那下踢散了,里頭滾落出一截淺黃色的木頭,手腳俱全,竟像是個人偶。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將會有意外的收獲喲o(* ̄▽ ̄*)o 第93章 鵲靈囿 “咦,這是什么東西?” 高曖不禁一奇,凝眉細看,見那東西果然是個人形,只是大致有個姿態(tài),并不十分精細,旁邊的油紙包里還有一柄雕木的刻刀。 這是誰留下的?莫非還有人知道此處? “還在這里,臣倒忘了。” 徐少卿忽然插口,俯身下去從地上撿起那粗具形態(tài)的小木人,拿在眼前端詳著。 “這東西是廠臣你刻的?”高曖眨著眼睛,不禁更奇怪了。 他纖長的五指拈著那小木人,在掌間翻轉(zhuǎn)流連:“怎么,公主不信么?” 她的確有些不信,東廠提督那般響當當?shù)娜宋?,卻閑來無事躲在這山洞中刻小木人,那是怎樣一番光景? 光是在腦中勾勒便覺怪怪的,忍不住竟要笑出來。 但看他面色恬然,唇角泛著淡淡的笑,似是對這東西極為熟悉,不像是在作偽,卻又不由得不信。 徐少卿卻沒留心她這番面上的變化,對著那小木人凝視良久,幽幽嘆道:“好多年了,都忘了它還在這里……” 她聽他話中有話,不禁好奇起來,忍不住也屈膝湊了過去,只見那小木人皮色沉郁,刀刻的痕跡也已模糊,的確是有些年頭的東西。 “廠臣這刻的是什么?” 他沒應(yīng)聲,仍舊沉沉地望著那小木人,過了半晌才道:“公主可還記得,臣家里是在冊的淘金戶,卻無金可淘,趕上災(zāi)年,地里打的糧食夠不上交課,就只好舉家逃亡,一路輾轉(zhuǎn)流離。幸虧爹略通些木雕手藝,便時??處讉€木人、木馬之類的小玩意兒拿到街市上叫賣,雖然粗陋,難等大雅之堂,卻也能換幾個錢活命糊口,若不然,只怕臣早就已經(jīng)……” “廠臣……” 高曖聽他說得悲苦,心中竟也難受得緊,咬唇拉著他手臂。 徐少卿回過頭來淡淡一笑,在她手上輕輕拍了兩下,緩緩搖頭:“臣沒事,都過去了,如今想來就好像是前世的一場夢。還記得爹當年刻木頭的時候,臣就愛在一旁瞧著,時候長了,自己也學(xué)了些皮毛,試試著動動刀,刻出的東西當然賣不上錢,只能留著當個小玩意兒罷了?!?/br> 他頓了頓,又撿起那柄刻刀,端詳?shù)溃骸昂髞砣肓藢m,臣身上所剩的就只有這把刻刀,也是唯一的念想,可宮中不準私藏刀具,臣便將它藏在這里,偶爾尋些木頭來刻一刻,也沒做成過什么,只是一拿起這刻刀,心里頭便不由得靜下來,平日里在宮中受的那些苦,也就都忘了?!?/br> 說話時,他挪了挪,在旁邊平滑的石塊上坐了下,拿著那柄刻刀在小木人身上蹭了起來。 高曖卻不知該說什么好,挨著邊上坐了,看著他切、勾、挑、剔,刀功細密,圓轉(zhuǎn)如意,倒不像是個技藝粗淺的人。 尤其是那專注的樣子,澄思寂慮,凝心凈意,說不出的惹人意動。 她望著那俊美的側(cè)臉,不由竟有些癡,更不忍出聲打擾。 洞外雨勢依舊,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就這么靜靜地望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看那小木人的形態(tài)愈來愈清晰豐、滿起來。 頭盤隨云髻,身著豎領(lǐng)對襟夾襖,腰束馬面裙,赫然竟與自己現(xiàn)在所穿的一般無二。 她不覺臉上一紅,垂下頭去,卻又忍不住偷眼去瞧,越看越覺得那木人的眉眼竟也像極了自己,只是面做歡顏,不似她這般沉靜。 徐少卿又在幾處地方略加修飾,輕吹幾下,抬手拂去木屑,左右端詳,挑唇笑了笑,似乎自己也覺滿意。 “公主覺得怎樣?” 她點點頭:“好看得很,依我說,廠臣實在太謙了,這雕工拿到市中定然搶手得緊,怎么說無人問津?” 他呵然一笑,顯是十分高興,便又問:“公主瞧它像誰?” 高曖見他明知故問,臉上一紅,別開頭去,低聲道:“我不知道?!?/br> 徐少卿見她局促,卻也暗自笑了笑,面上卻故作一黯,嘆聲道:“公主方才還道好,現(xiàn)下卻又說不出刻的是誰,瞧來臣這技藝還是稀松平常的緊,唉,罷了,罷了,還是毀了吧?!?/br> 他說著便拿起刻刀,朝那小木人刮去。 高曖不想他竟會這這般說,趕忙一把拉住,慌不迭地將那小木人搶在手中。 “好好的干嘛要毀了?你這人可也真是的。” 他垂眼頹然道:“既是刻的不像,送也送不出手,還留著它做什么?” “我哪里說不像,只是,只是……”她話剛出口,便知自己又上了當,登時羞得雙頰火燙。 徐少卿忍俊不禁,面上卻仍繃著笑問:“那公主說,這木人究竟像誰?” “你……” 高曖又羞又怒,當胸擂了他一拳,就要起身逃開,冷不防手臂卻已被拉住,站立不住,向后坐倒在他盤曲的兩腿上,腰身也隨即被摟住。 這般樣子甚是不雅,可偏又說不出的挑惹。 她登時呼吸急促,身子也像著了魔似的,竟不想掙脫。 徐少卿原也只是想拉住她,沒曾想?yún)s成了這般光景,不由也有些發(fā)怔。 垂眼就見懷中之人雙頰暈紅,星眸微迷,嬌喘細細,吹氣如蘭,登時一陣意亂,那吐息之聲也渾重了起來,忍不住便俯頭吻了下去。 高曖“嚶”的一聲,嬌軀顫了顫,卻沒閃避,婉轉(zhuǎn)相就。 四唇甫接,軟玉溫香,說不出的纏綿…… 雨聲沙沙,宛如細語,訴盡衷情。 這林中一隅恍如天地四方,澄凈廣闊,無拘無束,仿佛兩人已沖破了重重阻隔,千難萬險,終于自由自在,不再有分離之苦。 過了良久,四唇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高曖已是雙頰酡紅,兩眼迷醉,竟不由得又湊過去,在他玉白的俊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伏在他肩頭一動不動,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已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