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宗平自顧自的吃鮮果，帶著一種‘規(guī)矩向來如此’的樣子道：“我不管誰租的，只要能收到銀子就行?！?/br>
    甄璀璨在閑適的等，等著被提議讓李氏前來當(dāng)面對質(zhì)，只要李大小姐愿意，她不介意滿城風(fēng)雨。

    李大小姐見她坦然自若，不免暗忖，她憑什么有恃無恐？

    在這時，一個婆子急步來報(bào)：“如意宮的安禾姑娘來了?！?/br>
    聞訊，不明狀況的人驚愕住，皇太后身邊的紅人安禾怎么來了？又是要發(fā)生什么？真是好戲連連！

    安禾穿過綠蔭小徑，經(jīng)過水榭花叢，后面跟著一大群手捧物件的宮女。她冷冰冰的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持皇太后手諭，宣道：“甄府大小姐甄璀璨設(shè)鮮果宴，特賞時令鮮果貢品十一種，竹蓀十八條，冬桂花蜂蜜一壇，水滿茶一包，紅棗片一籮?！?/br>
    “內(nèi)侄孫女謝祖姑母賞?！闭玷补蛑x。

    眾人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甄太后認(rèn)同了甄大小姐的身份，并賞賜許多貢品。

    千言萬語，皆抵不上皇太后此舉。且不論甄璀璨是不是甄大小姐，只要皇太后認(rèn)了，她就有名分了。

    當(dāng)安禾離開甄宅后，李大小姐把惱憤至極的甄丹琦拽走了，急不擇路，一句話也不能再多說，恐說錯了話。

    她因何有恃無恐？

    無非是因?yàn)檎缣笳J(rèn)她是甄大小姐。

    傍晚，賓客們已興意闌珊，急于回府描述宴席上精彩的見聞，陸續(xù)各自散去。

    華宗平和甄璀璨在涼亭下靜靜的坐著，陣陣花香撲鼻，夕陽西下，他們的影子纏在一起，被拖得很長很長。

    ☆、第四九章

    甄府大小姐‘起死回生’一事，在京城里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勁風(fēng)般吹向京城之外。

    最讓人好奇的是甄府的態(tài)度，都在拭目以待，已是過了數(shù)日還無動靜。有人曾想從甄府的仆人嘴里套些口風(fēng)，但仆人們都紛紛搖頭，避而不談，不敢亂語。

    一大清早，春櫻便來稟道：“大小姐，甄老爺又來了，在門外要見您?！?/br>
    甄達(dá)昨日也來了，是傍晚來的，吃了個閉門羹。

    “告訴他，我跟幾位閨秀去郊外避暑了?！闭玷惨性陂w樓檐下，眺望西南處的空地，看著甄茂林和董素素倆人在開墾空地，多是董素素在指揮，甄茂林拎著鋤頭干活，倆人配合的很愉快。

    “是?！贝簷延值溃骸白蛲泶炭完J入，有四位鏢師受了重傷?！?/br>
    甄璀璨眉頭一蹙，道：“奉上一百兩撫恤銀交給鏢局的少鏢主。”

    “是。”

    “將皇太后賞賜的竹蓀取出十條，送往鏢主的家中，交給鏢主?！?/br>
    “是?！?/br>
    “將皇太后賞賜的冬桂花蜂蜜倒出半壇，送往少鏢主的家中，交給少鏢主夫人?！?/br>
    “是?！?/br>
    “天氣太過炎熱，讓廚子每日煮四鍋綠豆湯給鏢師消暑?！?/br>
    “是?！?/br>
    “多置些驅(qū)蚊香囊發(fā)給鏢師?！?/br>
    “是?！?/br>
    甄璀璨想了想，道：“雖說那兩個婆子兩個廚子還有馬夫都是六殿下贈的，我見他們兢兢業(yè)業(yè)很守本分，他們既然在甄宅里，就是甄宅的人，每月的月錢還是照例要給的，就按甄府一等丫鬟的雙倍月錢給，每月的月錢在初一提前交給他們?！?/br>
    “是。”

    “至于你，”甄璀璨微笑道：“需要多少銀子，直接管茂林去取即可。”

    春櫻受寵若驚的道：“奴婢不用。”

    “要用時，記住我說的。”甄璀璨深知財(cái)物事小，不能只是一味的要求仆人忠心，作為主子也要有所表示，沒有誰理所當(dāng)然的對誰好為誰賣命盡忠。

    “是。”春櫻便去照辦了。

    沒多久，有個婆子來報(bào)：“如意宮的馬車停在門外，要接大小姐進(jìn)宮?！?/br>
    皇太后今日才宣她進(jìn)宮？她一直在等著呢。

    甄璀璨立刻步下閣樓，徑直前往宅門，乘上了如意宮的馬車。

    馬車飛快的駛出惠安巷，在巷子口，甄璀璨看到了甄達(dá)的背影，他背脊挺直，稍顯落寞，獨(dú)自一人背著手慢步走著。

    馬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甄璀璨面無表情，從視線里劃過的那個人，仿佛就是尋常路人。

    馬車駛進(jìn)了皇宮，停在了如意宮前。

    天氣悶熱如蒸，只見甄太后著一襲艷紅色的薄裙，隨意的坐在長廊下的搖椅上吃粥，旁邊擺放著兩個方方正正的大冰塊，冰塊在漸漸消融，想必是涼爽舒服極了。

    甄璀璨鄭重的叩首：“皇太后娘娘萬福金安?！?/br>
    甄太后擺擺手，示意她起身，逐吩咐道：“給甄大小姐盛一碗粥?！?/br>
    “謝祖姑母。”

    甄璀璨端起粥嘗了一口，是紅棗紅豆薏米粥，著實(shí)甜糯美味。

    在短暫的沉默后，甄太后直言道：“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華宗平的為人了?！?/br>
    甄璀璨的心一震，突然聽到他的名字，一時有些恍惚，她佯裝隨意的吃了口粥，細(xì)細(xì)的嚼著，在下咽時，她想好了怎么說，不禁失笑道：“他好像是想要很多很多的銀子，想要很多能賣很多銀子的東西，想要很多能裝很多東西的宅子?！?/br>
    甄太后在聽著，聽她繼續(xù)說。

    “他好像天生就很會做生意，總能很合時宜的發(fā)現(xiàn)賺銀子的法子。”

    甄太后笑笑。

    “也總能遇到可以做的生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一副知無不言言不無盡的樣子，笑道：“他做的生意大多是強(qiáng)買強(qiáng)賣?！?/br>
    “是嗎？”甄太后的身子前傾了些。

    “就像那次在崇岫書院，丹琦失手殺了甄弘川的書童，他就站了出來，說人是他殺的。原以為他是憐香惜玉，不曾想，出了書院之后，他帶人攔住了丹琦的馬車，強(qiáng)行把丹琦身上所有值錢的手飾全摘去了，就連衣袍上細(xì)碎的寶石也沒放過，卻理直氣壯的說是替丹琦背負(fù)惡名應(yīng)得的?！闭玷惨贿呎f一邊觀察著太后的神色，發(fā)現(xiàn)太后已知此事。

    于是，甄璀璨把另一件太后也應(yīng)該知道的事一并說了：“璀璨初進(jìn)甄府時，被誤認(rèn)為是冒名行騙而阻攔在外，無奈只得離開，誰知，竟被人追殺，恰好遇到了他，他順手施救，見他心善，便對他訴說了尋父不得見的遭遇。他提出要璀璨把甄府的十株鐵皮石斛拿給他，璀璨當(dāng)時一心只想進(jìn)甄府，雖覺奇怪便還是答應(yīng)了他，沒想到，他是趁機(jī)向甄府要東西，滿載而歸?！?/br>
    一旁的安禾突然問：“十株鐵皮石斛給了他？”

    甄璀璨迎視著安禾的眼睛，只見她眼睛里除了冰冷再無其它，分明是她拿去了鐵皮石斛，為何還要發(fā)問？暗忖了片刻，回道：“給了?！?/br>
    安禾作恍然大悟狀，她望了一眼甄太后，顯然，甄太后也明白了什么。

    甄璀璨略有不安，恐是說錯了話？抬首看到甄太后依舊在等，等著聽她說與華宗平有關(guān)的事。

    還有什么事可以說？

    甄璀璨努力的想著，有了，確實(shí)還有，“當(dāng)璀璨遠(yuǎn)在徽州郡，跟家人在一起時，翟寧出現(xiàn)了，他也緊隨而止，道是揭了懸賞令，要拿懸賞金。璀璨有心回京，但不愿與他同往，多次逃走，多次被他抓住。璀璨只好隨他回京，途中入住金谷客棧時，分文不出，璀璨只好全付。似乎，高額懸賞金他已經(jīng)領(lǐng)到手了?！?/br>
    于是，她順便說了甄宅的事，“璀璨回到京城無處可去，他便說他有處較好的宅子可租，多番議價后，璀璨便租下了。”她聳了聳肩，“璀璨對外宣稱是甄府所租。”

    既然說了甄宅，就再說說鮮果宴，她的語氣始終平淡，只是敘述，“他得知璀璨要辦鮮果宴，就提出要辦就要辦得奢侈，不能丟了顏面，便說得天花亂墜，使璀璨花銀子租了那些名貴花草和器皿?！辈挥傻?，她輕嘆了口氣，“璀璨早年攢的積蓄已所剩無幾?！?/br>
    話畢，只見甄太后還在等，等她繼續(xù)說。

    好像沒有可以說的了？難道是在崇岫書院的荒棄院落里？在東營驛站里？被追殺至山谷中命懸一線時？

    不能說。

    甄璀璨漫不經(jīng)心的道：“他賺那么多銀子有何用呢？”

    “依你之意？”甄太后喝了一口粥。

    “不知，”甄璀璨想了想，搖首道：“璀璨當(dāng)年想有很多銀子，是因?yàn)橄胍^錦衣玉食的生活，至于他，不懂?！?/br>
    甄太后對這種回答不太滿意，問道：“你認(rèn)為他是什么樣的人？”

    他是什么樣的人？

    甄璀璨的腦中立刻浮現(xiàn)出來的，是他們懸掛在懸崖邊上時，他堅(jiān)定說出的一句話‘攀著我，踩著我，向上爬?！２挥傻?，體內(nèi)的血液紛紛涌向心臟，心跳得很快，有一種震顫至極而痛的感覺。她又想到了他們在山中半年的時光，他努力適應(yīng)清苦的勞作日子，承擔(dān)了很多體力活。

    在那雙冷靜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注視下，甄璀璨很認(rèn)真思考后，神色平常，不厭惡也不親近的道：“在璀璨眼里，他就是位皇子，一位很愛掙銀子的皇子。”

    言下之意儼然就是：不因他喜憂，未琢磨過他的言行，他是好人壞人能不能善終，都跟她無關(guān)。

    “不過，”她又露出些羨慕的神情，“他確實(shí)活得是瀟灑風(fēng)流，自由自在?！?/br>
    甄太后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極淡極涼，問道：“董弘川呢？”

    “他倒是位膽大的公子?。　闭玷膊恢溆靡猓銓?shí)言相告，以此來襯托在說華宗平時也是實(shí)話，“第二次見面，尚不知姓與名，不知身份，竟要璀璨收下他的定情信物，說是要娶璀璨為妻?！?/br>
    甄太后面色微微一喜。

    “在鮮果宴上，他更為膽大，竟說要明媒正娶，要去甄府提親，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心儀之人?！闭玷矓Q眉，“他竟未覺得此言頗為冒犯。”

    甄太后不以為然的道：“這種冒犯，卻令京城閨秀們求之不得。”

    那太后的意思是？甄璀璨沉吟道：“想必世事皆是如此，有人不懂珍惜之物，恰是別人的夢寐以求?！?/br>
    “莫對一片真心冷眼冷語態(tài)度惡劣，”甄太后意味深長的道：“對你一片真心之人，終會視死護(hù)你，是你的盔甲，要好生珍藏，利用?！?/br>
    甄璀璨不語，她不需要這種讓心不安的盔甲。

    “你不認(rèn)為董弘川的存在，是命運(yùn)對你的恩賜？”甄太后要聽到她的表態(tài)。

    “不認(rèn)為。”甄璀璨語聲淡淡，“真正有意義的恩賜，是讓彼此都心安理得。”

    沉默了半晌，甄太后道：“你以后會明白的?！?/br>
    甄璀璨很自然的笑了笑，說道：“但愿如此?！?/br>
    “隨我來。”甄太后霍然起身，款步邁進(jìn)殿內(nèi)，在紫檀木矮幾前坐下，道：“你來為我展開奏折?！?/br>
    甄璀璨一怔，眼看安禾把厚厚一摞奏折擺在案前，她趨步上前，跪坐在旁，輕輕的拿著一份奏折，手在抖，就像是她第一次拿到一張一百兩銀票一樣緊張。

    “像這樣展開，”安禾教她，“將奏折鋪放在竹墊上，由太后娘娘朱批后，合上，擺放竹盒中?！?/br>
    甄璀璨頗想開口拒絕，奏折事關(guān)國家社稷，還是不知道其中事宜為妙，卻見甄太后已提起筆準(zhǔn)備批閱奏折，她咬了咬唇，將奏折輕輕展開，不敢看奏折內(nèi)容，只顧著鋪放整齊。

    安禾提醒道：“要正著鋪放?！?/br>
    甄璀璨故作駭了一跳，連忙把鋪放倒了的奏折放正了。

    安禾掃了一眼奏折，道：“像這種簡單瑣碎之事，先行告訴太后，太后便無需再閱，直接朱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