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大戶人家得臉的丫鬟,是比尋常人家的姑娘們都要矜貴的,曾經(jīng)拂冬必然也是個相貌出挑又伶俐的,過著不愁吃穿的痛快日子,可現(xiàn)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這般境地。 從前錯投在孫mama身上的情意,如今才總算尋對了真該交托的人。 “奴婢就想著,姑娘沒了,我總該替她照看著小姑娘,她才能心安。只是周家亂做一團,奴婢想著等周家安頓了,再到木家來。只是……” 一場大火,一切都燒沒了,沒了周家,沒了依靠,拂冬的相公為救她也被燒死,而拂冬,也被燒成了這副模樣。 而這副模樣的拂冬,再沒了周家后,她若表明身份恐怕更是不能進了木家,于是她隱瞞了身份自賣到木家為奴,只是因為這長相卻只能做一個粗使,連后院都入不得,怕驚嚇了女眷。她在木家苦熬了十幾年,等的,就是今日里了。 “從前不提,往后的日子,我替我娘照看冬姨,冬姨也替我娘照看我。” 拂冬早已泣不能言,滿是傷痕又生了老繭的手,只緊緊攥住木容。 蓮子蓮心眼下心中明了,這人恐怕就是今日里孫mama交代的,那在周茹出門前便被嫁出去的拂冬了。雖是眼眶也止不住酸澀,可蓮心卻到底還是又小聲回稟了起來: “梅夫人似乎有心想和靜安侯攀一門親事?!?/br> ☆、第四十章 蘇姨娘看上了孟侯府的七少爺,梅夫人看上了靜安侯。兩人都是心大胃口也大,還自覺著般配的很。 七少爺好歹是庶出,年歲也和木安相當。就是不知梅夫人預備拿誰來配靜安侯了,木寧眼見及笄即可婚嫁,只是心思全在云深身上,余下個木寶,如今滿打滿算十二歲,即便一滿十五就出嫁也須得再等三年,可靜安侯如今卻已二十四五的模樣,如今又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未必等得。 倒是還有木宣,但是梅夫人那樣的人,恐怕未必愿意給外人攀一門在她看來再好不過的親事。 木容笑笑,便是安頓起來,只是她這院子房屋實在太少,不過多了一個人便覺著安頓不下,還是又調(diào)整了一番,才將將住下。 只是晚飯剛一用罷,就聽蓮心說起院子外面有個臉生的小丫頭探頭探腦的,木容只一笑由她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的,云家那位段mama便領(lǐng)著云深的小書童芭蕉,又上了門。段mama便是上回到木家來的那位,云深此行自覺要同后院打不少交道,便從云夫人處請了這位極會處事的段mama一同前來。 拜帖往門上一送,人自然便領(lǐng)去了東跨院,梅夫人這幾日正是費心琢磨,云家人一上門,她自然高興,又特特遣人去把木寧木寶叫了來,及至到了小花廳,那段mama請安后,一張口,梅夫人的臉色便不好了。 錯眼一看,木寧雖也勉強維持,只是那笑容卻未免僵了些。 “我們少爺也是怕四姑娘不好和家里交代,這一大早的就遣了我們趕忙上門。我們少爺也是回來后足足忙了這些時候,昨日剛得閑,便想著祭拜祭拜貴府周姨娘,卻被一場大雨給攔住,好歹雨停了就往山上去,竟是不想半路上恰遇見了四姑娘的車陷進了泥里,這可不就是趕巧的緣分么!” 段mama自顧自的說著,字里行間透出云深對木容的看重,木寧已是咬緊了牙,嘴唇都微微抖了起來,段mama終是瞧見了她,上京里的事她又哪里能不知道,自覺失言,有些窘迫的笑了笑,趕忙說了別的: “今日一早已著人去起車了,修一修,大約三五日也就送回來了。” “倒叫云大人費心了。” 梅夫人倒是瞧不出什么,道了謝,話鋒一轉(zhuǎn): “你既來了,我也就不費事再去送帖子了,我這東跨院里的小花園里種著的龍游梅開了,后日里請了幾戶相熟的人家來賞梅,且又請了靜安侯和隱先生,只想著云大人也能來就最好了?!?/br> “呀,我可聽說那龍游梅極是難得的,不想夫人這里竟有!一定把話帶到,我家少爺一定來的!” 梅夫人笑了笑,瞧著木寧臉色便不愿再說什么,段mama也識趣,也趕忙道: “不妨著夫人了,只是我家少爺還有話要帶給四姑娘,還要煩勞這夫人安排個帶路的。” 木寧一口銀牙將要咬碎,未等梅夫人做回,便笑道: “就請鸞姑為段mama帶路吧?!?/br> 這安排也極為得當,段mama在云家的身份也就同鸞姑在木家相同,若真是派了個小丫頭,難免有輕看的嫌疑,段mama便很是滿意。 鸞姑去瞧梅夫人,得了自家主子首肯,便是笑著上前來引,那小書童芭蕉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從進了門就是一直甜笑著,一句話也沒說,乖巧的很。 這邊鸞姑領(lǐng)著人出了東跨院,一路上閑聊幾句,眼瞧著快到西跨院里,鸞姑忽然有幾分欲言又止,來回的瞧了段mama幾眼后,終是忍不住攥住了段mama: “老jiejie,要說這是我們家里的丑事,實在不當說,可我也實在是忍不住,瞧著云家少爺是個極好的,要能和我們家做了親實在再好不過,可又真是怕云少爺吃了虧?!?/br> 段mama一臉驚異: “這是怎么說?” 鸞姑四下瞧了,見無人,便附到近前悄聲說起: “我們這四姑娘,是個古怪的,自小里和旁的姐妹一樣的吃穿用度,可她卻總愛做出寒酸模樣引人同情敗壞府里名聲。別的不說,上一回府里賞菊宴,巒安城里但凡有頭有臉些的姑娘夫人們都請了來,她卻是一身丫鬟都不如的寒酸裝扮進了園子,把孟小侯夫人都給觸怒了,我們老爺夫人憐惜她從小沒了親娘照看,不過不輕不重責備了幾句,倒是我們六姑娘年小,忍不住打了她幾下子,我們夫人就把六姑娘給關(guān)在房里一個月,生生把六姑娘給悶出病來了?!?/br> “夫人倒是個和善的?!?/br> 段mama點頭,贊了一句。 “可不,我們?nèi)媚镆彩莻€最知禮的,往年在上京里被誤解了,卻也不好解說,你說分明婚書上寫的清楚明白,可若讓外人去聽,三姑娘四姑娘的亂了,不僅我們家里被傳揚的不好聽,對云家名聲恐怕也不好,少不得也就忍耐了,暫充當了起來。只是卻終究是個有情意的,這一來二往的,便對云大少爺動了心思,如今……” 鸞姑嘆息一聲,段mama也不禁感嘆: “我瞧著三姑娘就是個好的,不僅長的好,性格也好,才情更好?!?/br> “哎,總也不好說,如今外頭又有些那樣不好的傳聞……” 鸞姑點到而止,忽然便住了口,段mama一時臉色也愈發(fā)難看,隱晦道: “我們也風聞了些,只是不好說呀?!?/br> 眼看木容院子在前,鸞姑該說的也都說了,便是笑道: “我也沒旁的意思,自家的姑娘沒有敗壞的道理,就怕?lián)尾黄鹪萍夷樏?,旁人也就罷了,我們夫人這一房每年都要上京給梅相爺賀壽的,到時可就真沒臉面去見老jiejie了!” 段mama一聽這話自然是萬千感謝,鸞姑也就不再言語,只敲了院門,令人往內(nèi)通傳。 不多時便有人來請入內(nèi),只是人一出來倒把鸞姑段mama帶同芭蕉都嚇個不輕,那半張臉跟個鬼魅似的俱是燒過的痕跡,段mama一顆心噗通直跳,禁不住暗嘆這四姑娘果然是個古怪的,及至進了院子,一瞧院內(nèi)情景也盡是同鸞姑所說一般,把個心里對木容就輕看了許多。 只是主子有命也不得不從,段mama不敢去看冬姨,便是小心堆了笑對木容請了安,木容得了通稟已然是開了正廳,眼下端坐在內(nèi)正是飲茶,見段mama行禮,眼神便是一瞟,冷冷掃了鸞姑一眼,鸞姑一怔,面上笑容便僵了許多,卻也無法,只得也意思似的將將行了一禮。 “段mama請坐?!?/br> 木容溫存淺笑讓了坐,又令蓮心上茶,只字未提的鸞姑便顯得有些難堪,段mama便也回頭去看鸞姑,口中的話卻是對著木容說的: “我們少爺有幾句話,要私下里帶給四姑娘?!?/br> 鸞姑這一下自覺愈發(fā)多余,臉上發(fā)燒,便訕笑著退了出去,本想在門外候著,誰知蓮子竟是一路送了出來,直笑著把她送到了院子外面。 鸞姑咬牙切齒,暗罵這一屋子的小賤蹄子!卻是一句也沒探聽出來,只得灰溜溜的就回了東跨院。 這邊段mama瞧著木容神態(tài),今日再見同那日里東跨院見那一面也沒隔太久,可看起來又似乎有大不相同。 “此時已無外人,段mama直言便好。” 雖是寬和的模樣,可舉手投足卻盡是主子風范,段mama那點輕看不覺便被木容氣勢壓倒,趕忙笑道: “前幾日木大人招我家少爺前來,隱晦說明四姑娘有退親的意思,想要成全我家少爺和三姑娘,我家少爺心焦不已,只等找個機會想和四姑娘分辨分辯,又怕唐突壞了姑娘閨譽,今日恰巧趁了回話的機會,只說去歲在上京實在是誤會,將三姑娘錯當做了四姑娘,只是確然僅僅見了幾面而已,也是有家人在的境況下,梅夫人也是盡知的,決然不會有出格的事兒,也斷乎不會損了三姑娘聲譽。還請四姑娘萬莫氣惱,往后再不會有這等子事了?!?/br> 木容聽她說話,面上漸漸浮現(xiàn)幾許無奈,等她說罷卻是低了頭,段mama不知她在作何感想,也不敢聲張,卻是過了半晌,木容才抬了頭,眼角眉梢俱是傷懷: “說了也不怕段mama笑話,這事,實在由不得木四做主,夫人是木四嫡母,三姑娘是木四嫡姐,論身份論輩分,木四都只有遵從的份。只是到底心里有些倔強,這姐妹共嫁共侍一夫的事實在不愿,日后要如何朝夕相對?于身份上又要如何分辨?處置的好了或許能成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話,可處置不好……” 木容咬了嘴唇將將打住,眼底浮現(xiàn)些微淚光,弱眉更是微蹙,帶出無限令人憐惜的韻味。 段mama卻是忽然醒悟: “原來四姑娘為這些煩心,這倒大可不必了,我們少爺話已然說的清楚,心意也堅決,此事都由姑娘做主,姑娘點頭就點頭,不點頭也就不點頭,貴府三姑娘那樣的出身人品,也是不愁找婆家的!” 段mama趕忙替云深表白了心跡,木容心底卻是冷笑。 由她做主?分明知曉她頂不住太守府給的重壓,卻還一句話輕巧又推回她身上,還落了個好名聲。于是羞紅了臉,用帕子遮了半邊,垂頭輕聲分辯。 ☆、第四十一章 “這樣的事,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怎好多聲張,還是交由云大人處置吧,木四心愿也只有此而已,若是遂了心愿,自然歡喜?!?/br> 木容嬌羞的面頰飛紅,段mama笑了笑,話說到這份上,也只好應下了,看來梗在這里,也只能云深親自出面拒了木三姑娘才行了。 旁人罷了,這段mama是看著云深長大的,眼下卻是心里嘆息一聲,大少爺想要的兩全其美恐怕不行了,本想著這四姑娘如今名聲不好,娶回了家便能讓大少爺君子之名愈發(fā)完美,糟糠不棄,這三姑娘樣貌才情俱佳,更能成就一段佳人才子的佳話任人傳唱,可如今這四姑娘卻是拿嬌,拿退親要挾。 真是親事一退,知道的是木四姑娘自己要退的,可不知道的,定然是覺著云家嫌棄出身低名聲又差的原配,逼著退了親再令娶了樣樣都好的jiejie,這可是黃泥落在褲襠里,說也說不清的事兒,還要遭人詬病嘲笑。 又坐了會子,段mama自覺也無事,便也回去了。 “姑娘這是要云大人親事拒了三姑娘?” 蓮心臉上清淺笑意,木容卻百無聊賴: “拒不拒是他的事,與我無關(guān),不過趁著機會讓東跨院的不痛快就是了。” 蓮心點點頭,主仆三個從小廳出來往東間回,只是還沒走回屋里,就聽著院門又被拍響,木容疑惑去看,便見還沒人去迎門,那門外的人便自推了門進來,木容一看倒是一驚,只見木安是滿面凄惶,形容頹唐,怎么看都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樣。 “二姐這是怎么了?” 見木安腳步踉蹌往里急急而來,木容也趕忙接了幾步過去,一把接住了木安,木安一下便死死攥住了木容手臂,眼底淚光閃爍: “四meimei!你幫幫我吧!” 這一下說的木容愈發(fā)不明,蓮子蓮心瞧著木安整個人都靠在了木容身上,生怕她承不住,便趕忙上手扶住了木安,那木安到底顧忌旁邊有人,張了張口,又咬住了嘴唇一言不發(fā),卻是死死的盯著木容不放。 木容趕忙又將她讓進小廳,她卻不肯,直要進東間木容屋里說話,木容無法也只得將她讓了進去,姐妹方一落座,木安又傾身過來攥住木容手,她手微微發(fā)顫,冰涼的很。 “你們先下去吧。” 木容總也是能意會到的,把兩個丫鬟遣了出去后,門只一關(guān)上,木安便急急道: “四妹!你見一見七少爺吧!” 七少爺?木容這一下驚的立了起來,一把甩開木安手: “二姐這是什么意思?” 木容眉眼透著冷厲,木安見她如此,便是抽噎哀求起來: “我也是沒法子了,這事也斷不敢和我娘說。只求四妹救命,四妹若不救我,我真就只有一死這條路了!” 木安是何等聰明的人,即便沒學到蘇姨娘精髓,可只學了這一招扮柔弱只每每禍水東引,也讓自己在太守府里安順到如今,一向注重品相名聲,今日卻這樣到了自己面前,顯然遇到大事。木容蹙眉,又坐了回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 木安一下滯住,眼神不住閃爍,看了木容半晌后,用帕子握了嘴,低頭又哀哀哭泣起來,木容眉頭愈發(fā)蹙的深: “二姐只一味這樣,恐怕不必你說,旁人也都知道二姐出事了?!?/br> 只這一句冷冷相告,木安果然驚恐,慌亂擦了眼淚,理了理鬢邊散發(fā),卻只一味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