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眼下正是午膳的時候,木容卻沒什么心思,令蓮子即刻去蘇姨娘處將今日結(jié)果告知,又說要往靜安侯府拜會一趟。蘇姨娘大約覺著木容去要道謝,便立刻派了車。 木容連絳月軒都沒回,便徑直又坐了車往靜安侯府去了。 石隱竟像是先知,開了靜安侯府大門迎在門外,見她來了只一笑將馬車引了進(jìn)去。木容一想趙出說的那些話如今算不得數(shù)了,便沒好聲氣,一下馬車先探了起來: “靜安侯和我五妹的事到底是怎樣?” “師兄的事,還是師兄自己來說比較好?!?/br> 石隱只一笑,一副世外方人的淡然,木容氣惱,便也賭氣不再說話,石隱引了她往里走,這新晉的靜安侯府也不是個極大的宅子,同周家比鄰而居,自然格局相差不多,最里一進(jìn)大約是住所,石隱便將她引去了第二進(jìn),轉(zhuǎn)彎進(jìn)了東邊的院子,就從開著的窗子瞧見趙出正在內(nèi)里,正是蹙眉看著手中的荷包發(fā)怔。 木容被石隱領(lǐng)著直進(jìn)了屋里他還仍舊未有覺察,木容便只得出聲問了一句: “這荷包到底怎么回事?” 趙出恍然回神,一見是她,便是抿嘴一笑,再看她身后站著的石隱: “讓你擋住她,你竟把她領(lǐng)了進(jìn)來,可見不能信了?!?/br> 木容卻沒心思說旁的,便又追問了一回: “這荷包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好直問什么娶不娶的事,只是心里總有些擔(dān)憂,趙出便把荷包丟回了桌上: “你那meimei沒同你說么?” “她只說交還給你,你若還記得這荷包,她便告訴我,你若不記得了,讓我隨手丟了,這也就什么事都沒了。” “倒是個有骨氣的姑娘?!?/br> 趙出揚(yáng)眉贊了一句,只是神情卻終究透出了幾許惋惜。 “不過是幾年前那夏天,我和石隱剛好得空來巒安,自然去太守府看你,你剛好被梅夫人罰去了冰窖,眼看人凍昏了,石隱就從通風(fēng)窗進(jìn)去,卻忽然有個小丫鬟抱著棉被匆匆過來,在通風(fēng)窗往里一看就給嚇跑了。我怕她胡言亂語,就跟過去了,誰知……推門一進(jìn),她正在換衣裳。” 木容一下立了起來,這一回的心慌可謂是實實在在。 那是四年前,木宛十歲,夏天里換衣裳,恐怕渾身上下都被趙出給看盡了。 這是毀名節(jié)的大事,所以趙出許下將來會娶的承諾,甚至留了這荷包以做信物。 木容忽然間心里很亂。 她知道木宛同旁的姐妹不一樣,一副清冷拒人于千里的模樣,永遠(yuǎn)的心冷刻薄,又孤傲的不允許任何人低看了自己。她以為木宛本性如此,只沒有一顆害人的心便是難能可貴,可她卻沒想到木宛清冷下掩藏的是顆溫暖的心,是在木家唯一一個害怕她會凍死的人。 她的猜測被落到了實處,木宛果然是因為她。 “既做了這樣毀人名節(jié)的事,如今又為什么要說做不得數(shù)了?” 木容有些心緒浮動,趙出卻是笑了一笑,拿眼看著她,似乎這樣的話她實在不該問。木容忽然心一沉,回想趙出之前所說,他問給荷包的是誰,她說是meimei,趙出怔住,顯然從前并不知木宛身份,可過后,卻是嘲弄冷笑,說那些話,不再作數(shù)。 他以為是丫鬟的時候就可以娶,可作為木家的姑娘時,卻不可以再娶。 木容想要辯駁幾句,甚至是說趙出幾句,可卻忽然發(fā)現(xiàn)她一句也說不出,甚至不知要說什么。 趙出如今寧愿背棄諾言,也只是因為木宛是木成文的女兒。 趙出這樣的人,戰(zhàn)場殺敵用性命換來的軍功,他為圣上辦事,或許還會為舉薦的三皇子辦事,更或者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如今又是圣上心腹,圣意總能猜度一二,木家的未來,他恐怕清楚的很。 而木成文是個為利益連女兒都能犧牲的,連情意二字也都要衡量衡量是否有利,木宛若真嫁給了趙出,他勢必如血蛭吸附上了一般,直要吸了趙出的血到他自己滿足才肯作罷。 軍人最是眾成守諾,可如今,趙出情愿背棄諾言,也不能如此。 可她也是木成文的女兒。 木容忽然間也有些失魂落魄。 “我知道了。” 她頹然應(yīng)了聲,怔怔的轉(zhuǎn)身就要走,趙出卻出聲將她喚住,將一個盒子遞在她面前: “這個便做彌補(bǔ)貴府五姑娘吧,只不好明著送去,請你轉(zhuǎn)交。” 木容掀了一看,一疊子的銀票,白花花的耀眼,刺的她眼睛疼。 “還是你自己處置吧?!?/br> 木容眉頭一蹙,咬牙急急而去。 還沒出了靜安侯府,眼眶里便是淚水浮動,說不清到底為什么,也說不清到底為了誰,只覺著被擰著心一樣的難受。守在外面的蓮子瞧她這樣也不敢去問,只匆忙跟上她的腳步。 這一回回了太守府,木容便是徑直就去了新竹苑。 木宛正披了棉斗篷站在院子里看梅花,她的院子里只有一株梅樹,眼下枝頭掛著幾朵紅梅,院子里卻沒旁的伺候的人,聽見腳步聲,木宛回頭來看,見是她,竟是嘴角忽然有絲淺笑。那模樣,好似知道了結(jié)果一般的淡然。 木容忽然有些不知如何面對她,便勉強(qiáng)笑了笑: “怎么不見蘭雪蘭霜?” “聽說今日往孟家去說事,靜安侯也去了,我忖著,你大約會來,便把她們打發(fā)去我娘那里了?!?/br> 新竹苑不大,和木容從前住著的那院子差不多,木宛把人讓進(jìn)了屋里,倒了茶,行動間竟是再沒了值錢的心神不安,可木容卻仍舊不知要如何開口。 “你這樣為難,可從我把荷包給你的時候,其實心里已是想到了結(jié)果,只是總還有絲奢望,覺著或許會不同?!?/br> 木宛見她總那樣,也就先開了口,說話間嘴角總帶著微微的弧度,可眼神中的清冷卻總帶著幾許傷懷。木容一下梗住,愈發(fā)的不知要說什么,木宛卻是忽然笑了: “從前一直當(dāng)他是太守府的家丁,這些年里總明里暗里的在找他,卻總也沒找到,還當(dāng)是莊子上的人,可沒想到,他竟是靜安侯。” 木宛眼神悠遠(yuǎn),搜腸刮肚的想著聽到的關(guān)于靜安侯的所有傳聞,可那些似乎都離她那樣遙遠(yuǎn),遠(yuǎn)到了遙不可及,她的記憶里,永遠(yuǎn)都是那個一推開門,便驚怔而住的青年,隨后紅了臉,許諾一定會娶她,將懷里的荷包給了她,說是自己親手打磨的玉山珠子,作為信物。 從十歲起,她就覺得她只能成為他的妻子了,即便男人她一直以為那人不過是個家丁。 她總覺著那個人應(yīng)該是穿著家丁的衣裳,雖總透著幾分桀驁不馴,可她卻從沒想過,那人竟會是戰(zhàn)場淤血?dú)车膶④姡l(wèi)土,用命換來了至高榮耀的爵位。 他們之間,實在不般配到了極致。 她笑著,低了頭,卻看不清杯中水,手微微的顫抖,水面蕩著一圈一圈的波紋。 可木容看著,卻忽然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滋味,只覺著鼻尖那樣的酸澀。 “為什么要穿丫鬟的衣裳?” ☆、第五十四章 雖說木容有所猜測,卻還是問了一句。 “我總也是怕被梅夫人知道的?!?/br> 姐妹兩個相視苦笑,在這家中,以她們的身份總是舉步維艱,需要忌憚的太多。 “那你為什么沒有說出去?又為什么不來問我?” “總歸是一輩子名節(jié)的大事,我們也總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妹,我總不能害你?!?/br> 木宛的心,包在那層淡漠刻薄下的,實在太過柔軟而善良。木容聽她這一句親姐妹,只覺著心里融化的一塌糊涂,讓她撐持不住的想要流淚。兩生,她才終于有了親人。 “靜安侯他記得。只是,他卻不能做木家的女婿?!?/br> 木宛通透,聽了這話嘴角彎了彎: “他做的也沒錯?!?/br> “那你以后預(yù)備怎樣?” 從前的事如今既已有了結(jié)果,就不必再提,要說的總也是往后,雖說這事也不過是幾人知曉,可到底也是關(guān)乎名節(jié)的大事。 “這樣的事,當(dāng)年就已成定局。他娶不娶是他的事,可在我心里卻永遠(yuǎn)也改不了了,就守著我娘,守一輩子吧。” 木宛似乎預(yù)備孤苦終老,木容覺著她本不必如此,想要勸解,可又實在不是要怎樣勸解。 她滿心自責(zé),當(dāng)年的事,畢竟因她而起??伤鋈幌肫疒w出預(yù)備著彌補(bǔ)木宛的那匣子銀票,木宛那樣驕傲的性子,這事,恐怕還未必這樣簡單就能結(jié)束。 姐妹兩人又坐了半晌,話沒說幾句,蘭雪蘭霜回來了,木容便也不愿再做下去,便辭了木宛回了絳月軒。 倒是一進(jìn)絳月軒,卻見著秋月竟站在院子里,如今已然換做梳了婦人頭,身上穿著打扮都比從前要精細(xì)許多,可神情卻很憔悴。 她聽了腳步聲回頭,一見是木容,雙眼一亮跟上前來,卻是張了張口,最終沒說一句話,木宛只瞧見她時那一眼,隨后便挪了眼光,只當(dāng)沒瞧見她,徑直便進(jìn)了臥房小廳。 雖早已過了午飯的時候,可蓮心是一直將飯菜蒸在個小爐子上,見她來了忙把飯菜擺出,伺候著她吃飯,誰也沒提一句院子里站著的秋月。 “姑娘?!?/br> 秋月也跟了進(jìn)來,怯懦喚了一聲,見木容正用飯,便去了一旁將掛著的棉巾打濕擰好,拿在手里預(yù)備給木容擦手,木容眼角瞧見,卻是淡淡一句: “你如今的身份,不必為我做這些。” 雖說通房還仍舊是奴婢,可到底已不是她的奴婢,秋月須得伺候的,也只有木宵一人。秋月聽了這話低頭苦笑: “堂少爺,并不要我往跟前去伺候?!?/br> 木容筷子一頓: “那你應(yīng)該去找宣堂姐,她大約才能幫你勸一勸?!?/br> 說罷,木容又低頭去吃飯,秋月卻是抿了嘴唇,半晌,淚珠子滾了下來: “姑娘,奴婢錯了,您把奴婢的娘放回來吧?!?/br> 這一回木容卻未理會她,滿屋子里,冬姨和蓮子蓮心,再沒一個出聲,木容似乎胃口不好,只吃了幾口便住了筷子,蓮心從一旁吊爐上的小蒸籠里拿出個濕巾子遞了來,木容拿著擦了手: “從你離了我這院子開始,你已不再是我的奴婢,過往你做過多少對不起我的事我都不再追究,那張被你帶走的婚書也就算了結(jié)了你伺候我多年的功勞,你我之間也再無主仆情意,你的事,永遠(yuǎn)都只是你的事而已,不必來求我?!?/br> 木容神情冷到了骨子里,對于秋月的哭泣充耳不聞,轉(zhuǎn)身繞過屏風(fēng)進(jìn)了臥房,卻是去了暖閣,將門一關(guān),外面的聲響全數(shù)隔絕,她長長嘆了一口氣,只覺著很累,重生后,從沒有過的累。 她想起娘,想起孫mama,那一碗加了紅花的湯藥和她娘臨去前給她留下的一紙婚書,讓她這一輩子改變的面目全非。梅夫人,蘇姨娘,木寧,木安,木宜,甚至是云深,如今想要害她也都不易。 可她的今時今日,有一半是因為自己,還有一半,卻是因為另一個人的幫助。 趙出不能做木成文的女婿,甚至不能讓木成文有任何攀附的機(jī)會,那么石隱呢?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如今一樣在炎朝炙手可熱的人,一樣是木成文那樣渴望攀附的人,石隱給她仗勢,會不會已然是做到極致?畢竟他本也只須得護(hù)著自己平安,便也是全了師父的交代。 往后的日子里,石隱終究會離她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淡漠。 可她卻責(zé)怪不了,甚至無法去要求,畢竟,他從不欠自己什么,反倒是自己,欠了他十年相護(hù)之恩。 木容忽然驚心的發(fā)覺她竟已對石隱如此依賴,依賴到了只覺著會失去,便會這樣難受的地步。怎么會這么快?還是說,從前世聽他示警,再到他為她而流淚的時候,就已上了心嗎? 木容的心亂了。 過了許久,冬姨悄悄推門進(jìn)來,見木容歪在美人榻上,她輕著手腳上前給木容蓋上了錦被,木容一動不動,冬姨只當(dāng)她是睡了,又將門給細(xì)細(xì)的關(guān)好,小聲的交代門外的蓮子蓮心,莫要大聲吵嚷了木容,仔細(xì)的聽著屋里響動。 木容便一動不動,直躺到了天都慢慢沉了下去,她聽著外間隱約有擺飯的聲音,又有腳步聲到了暖閣門外,門被推開,蓮子的聲音輕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