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眼神清澈,她顯然還沒睡意。 “夜間山景很好看,就想帶你去看看?!?/br> 他笑著上前牽了木容手就慢慢往外走,卻不是順著廊道往樓梯去,反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直去到廊道盡頭那間客房,推門而入,也未做停留,直穿過了客房,不想那客房另一邊竟還有一扇門,推門出去,卻是一片平臺,仰可望山,低可見谷,一片夜幕懸著星月,竟是天地一色。 山縫里吹來的風利而涼,石隱將臂上掛著的大毛衣裳也給木容裹在了身上。 只是這樣開闊的景色,被冷風一吹,木容的心里反倒明朗了些。 “有些事本也不想你知道,徒增煩惱,可若不讓你知道,你又胡思亂想,反倒愈發(fā)煩惱?!?/br> 石隱有些無奈,似乎他這一輩子除了那件事外,也只有木容能叫他這樣了。 木容抿了抿嘴角,笑容卻有些涼薄。 “我和梅夫人的仇怨并不簡單,從前我還只當……” 只當她們之間不過是有著被她謀奪了周茹嫁妝又苛待自己,再加上木寧的那些事,誰知如今看來,她們之間根本就是殺母奪財又毀了周家這樣的深仇大恨。 可這些她卻沒法說出來,石隱只當她說的是這些年里被梅夫人的苛待和她縱容木寧對她的傷害。 “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做不了的時候還有我?!?/br> 她笑,石隱對她可謂已然做到無限的寵溺,她想做的事很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樣,就是想要在未來長久的歲月里,都有石隱在身邊。只想到這里就覺心中一派熨帖滾熱,又怕被他瞧了出來,只好低了頭不再提這些。 “那邊可有消息傳來?山賊發(fā)覺擄錯了人,是不是立刻就放她下山了?” 她若一上山即刻又被放下山,那她勾結(jié)山賊的事也就再隱瞞不了,可若真就順勢等木家送了銀子再放人,那她就得在山上再留個三五日,這三五日后,即便真就什么都未曾發(fā)生,可木寧的名節(jié)卻都有損了。 “我已安排了人去裝作山賊找木家要銀票,那山賊雖說憎惡梅夫人,可到底當年也是托賴梅夫人才謀奪了百萬銀子起家,人情總要還的,木三大約會被安然放回?!?/br> 他想了想又道: “大約天一亮才會被放下來?!?/br> 想必石隱總會有些法子讓木寧在山上留這一夜的,一夜足夠,木寧百口莫辯。而梅夫人和木成文手中的銀票也都是周家替她買回那些田莊商鋪還有宅子時花出去的,如今這樣辦最好,周景炎的銀子也就拿回去了。 “我看江家那姑娘似乎對云深有些情意,得知是三姐被擄去,掩藏不住的歡喜?!?/br> 木容想起江姑娘就忍不住嘲諷笑了笑,云深那假做君子的行徑和那副好皮囊實在騙了不少人。前世的自己,木寧,江家他的表妹,甚至還有上京城里那個有權(quán)有勢的青端郡主。 石隱聽她說話,見風吹亂了她耳邊碎發(fā),伸手給她理好,木容又笑: “看來也不需要我費事,那江姑娘大約一到上京就會把木寧被山賊擄去的事傳揚出去?!?/br> “云家和江家多年來也只是書信來往,云深此次也是第一次拜訪舅家,江家姑娘是早就報了要選秀的,即便木三受損,她也未必能如愿嫁去云家?!?/br> 木容點了點頭,如今這樣形勢,不管過程如何,到底是木寧取代了前世的自己,定下婚約又聲名狼藉,那就須得要再有一個人來取代當年的木寧,這樣才能讓云深心甘情愿的做下去。那江家姑娘顯然也承襲乃父之風,只是看起來卻不甚聰明,總要有個人指點她才是。 “等到了上京總要給江姑娘物色個得用的人,好助她得償所愿才好?!?/br> “你喜歡就好?!?/br> 風太大,木容的頭發(fā)總被吹亂,他理來理去也總理不好,索性大手掌覆在了她頭上,整個撫了下去,這才終是好了些,他因為木容的頭發(fā)被吹亂而鎖起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忽然又想起旁的來: “你那幾個小乞丐,我也交給景炎了,大約是一齊乘船走的,眼下估計快到上京了?!?/br> 木容臉一紅,她就沒什么事能瞞過石隱的。 “小七機靈的很,況且市井間打探消息傳遞消息又是最靈通的?!?/br> 她有些怕石隱笑話她,畢竟他看去總那樣高深,也沒見有什么人可用,但許多很隱秘艱難的事卻都能查的清楚。石隱笑笑,騰出手來把她的大氅又給她裹緊些。 “圣上有心要處置木家,可也令你去查建安侯府,會不會也要拿下他們?” 木安是已然和孟家七少爺定親了的,看那婚期就不知是在木家罷黜抄家前還是后了,而蘇姨娘手中還抓著一大把周家買回田莊商鋪的銀子,總也有十幾二十萬兩,就不知要怎么拿回去了。 “查建安侯府的事,一半是圣意,一半是我私心。” 他話里似乎透出什么意義,木容不覺著蹙了眉,圣上到底是圣上,當初的事即便再隱秘也總會知道些分毫,況且從行徑看來也不是個心胸寬廣的,繼位這許多年來仍舊不能對當年事當年人釋懷,總要把他們從朝堂上清理干凈。建安侯府一心起復(fù)卻偏偏還有這么件事梗在前頭,日子也未必好過。 可石隱又為什么會有私心去查建安侯府? 她有些畏懼這話題,有心不再議論此事: “如你安排,那梅夫人和我父親手中捏著的周家出的錢也就討回來了,可蘇姨娘手中總也還有不少,這一回她也不曾帶在身上,似乎是留在巒安給我大哥拿著,那又要怎么辦?” 她有些發(fā)愁,從前不管是和周景炎還是石隱,總還是互惠互利的,不管他們到底需要不需要,可如今為著那些鋪子田莊一下子花出去了二十萬還收不回來,她必然就有些過不去了。更何況如此也算不得是討要回來了,蘇姨娘仍舊得了好處,無非是鋪子變作了銀錢。 “巒安那邊已然安頓好了,不需費心?!?/br> 他瞅著木容仍舊蹙眉,只笑了笑: “不必擔憂,那些也是我的銀子,景炎那邊眼下也正是用銀子的時候,一下也拿不出。” 木容咋舌,零零碎碎加起來這一趟巒安他在自己身上總也花出去七八十萬的銀子了,這樣稀松平常的口吻,是多不看在眼里?可這樣驚異的盯著他瞧,眼神不覺著就始終盯著他的銅面具。 銅面具下他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 她曾聽蓮心提起過當年上京的趣事,三皇子初遇石隱,對他才學驚艷,后得知他是石遠之徒更是求賢若渴,幾次求他出山,后來他被纏不過便去上京拜訪,正是那次舉薦了他的師兄趙出,師兄弟二人被三皇子引薦入宮,圣上對他銅具遮面極為好奇,要他取了面具相見,三皇子當場幾番阻攔引得圣上不快,石隱最終還是取下了面具,登時嚇的圣上魂飛魄散,至此再不提讓石隱取下面具的事。 此事當時從宮中傳出,頗令官宦權(quán)貴以此為笑話,背后嘲笑他相貌丑陋到了能驚嚇天子的地步。 “你的傷……” 她怕石隱在意,他曾說過他的面容是因為幼年受傷。他的銅面具從額頭到耳根再到腮下,整個面上也只露了個鼻尖和嘴唇。聽聞是數(shù)道刀劍傷疤皮rou翻起,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楚了。 “你想見見我么?” 石隱低頭看她,聲調(diào)中帶著暗沉不清的味道。 ☆、第七十一章 石隱的聲音里有著顯而易見誘她去看的意味,木容打從前世中就存下的那點小心思一霎時如同火苗遇見了干柴,再加上了催其熱烈燃燒的狂風。 她一直不敢提是怕他在意,眼下連他都這樣邀約起來,她哪里還有半分顧忌?石隱看她眼中晶亮的希冀: “不怕么?” 他拿自己打趣,當初那容貌丑陋到將圣上都驚嚇的地步,她一個弱女子又在這樣空曠而狂風大作的深夜里,只能更為可怖。 山風吹的兩人黑發(fā)翩飛,如神祗,卻更像蠱惑人心的妖魔。 “怕,卻更怕往后長久的歲月里你我總要隔著它,更怕有一天你果然取下了它,可我卻不認得你……” 她輕輕是聲音在山風中支離破碎,石隱卻聽了個清楚,他攥住木容手,她指尖冰涼,那份雀躍里總也帶出了些慌張,他不免想笑,為她的迫不及待,滿心的柔軟。 他引著她的手一路攀附到自己耳邊,她被引得踮起腳尖湊近他,指尖觸及他耳廓,她忍不住一顫,被他緊緊盯住,她羞澀的笑了笑。 他的銅面具上兩邊是兩道細鉤勾在他的耳廓上,他捏著她的手指,只在那鉤子上輕輕一別,銅面具便松動了起來。 木容心如擂鼓,從見他第一面時她就疑惑,對這人銅面具有幾分好奇,直到最后一次,他為她流下的眼淚滑過銅面具落在了自己臉上,她總有幾分遺憾,至死,能見他一面多好。 如今人在眼前,面具也要揭下,她的心也再掌控不住。他忽然停了下來攥緊她手,她掙了掙卻絲毫也動彈不了,怕他反悔不給看了于是趕忙表白心跡: “我認準的是你這人,無關(guān)容貌!” 他聽了這話抿唇去笑,她還沒意會出他這笑到底為什么的時候,他卻捏著她手揭下了銅面具。 木容是做好了準備的,她必不會露出被驚嚇了或是畏懼的神情刺傷他心,可即便是做好了萬全之備,她還是被嚇的一瞬驚怔而住。 分明狂風卷著砂石,她卻覺著周遭一下靜謐無聲,就在他取下面具的那一瞬。 “你可滿意?” 他帶笑的聲音清晰響在耳邊,可她卻還是無法回神。 他的面容清晰呈在自己眼前,莫說那眉眼,她本讀書就不多,眼下更尋不出什么來形容。她卻怔怔的伸了手到他臉上,摸過一下,又一下,隨后踮起腳來兩只手都伸上,在他臉上不住的摸。 他的臉上光潔如玉,哪里有分毫傷疤? 大約被她摸的實在受不住,石隱擒住她肆虐作惡的雙手,牢牢的攥在了懷里。 “怎么?” “你騙我!” 這才回過神來,恍然大悟中分不出有沒有惱怒的驚嘆了一聲。 他這容貌也莫說什么星月失色,她只曾對云深驚為天人,這一世更是見過周景炎和趙出那樣出色的男子,足以和云深媲美卻又是絕不相同的類型,她只覺著男子的樣貌至極也不過如此了??裳巯陆K見石隱,忽然又體會了天壤之別。 “你騙我……” 她怔怔的,又咕噥了一聲。 這副呆傻的模樣取悅了石隱,他只笑了笑,笑里分明的愉悅卻又帶了星點的淡漠,她心里忽然驚跳。 他分明沒有傷卻偏偏要裝作那樣可怖的模樣去見三皇子和圣上,若是擔憂這容貌給自己引來不便也根本不必如此。那現(xiàn)如今這樣,也就足以說明他這容貌會給他帶去極大的麻煩,令他寧愿費事假裝傷患丑陋。況且他眉宇間又總帶著那樣幾分如世間最美的獨山青玉一般的貴氣,她方才始終不愿去想的事或許也只是因為自己早已有了猜測,卻并不想真就是那樣。 “怎么辦?我若是亂臣賊子可怎么好?” 看她臉色忽然微變,他沉聲去問,那聲音醇厚潤澤,卻激的她心底一陣陣翻騰,她正是想起他從前提起在查建安侯府的事,他分明說了當年建安侯府意圖起復(fù),攀上了二殿下,只是還沒事成,二殿下便闖宮弒父弒君,落得滿門抄斬的地步,更引得一眾跟隨的貴族臣子因此獲罪。 她更在前世就隱約聽人提起,當年事發(fā)之時,卻有個二殿下麾下的少將趁亂將二殿下幼子帶出了皇子府,從此再無消息。她并不知曉二殿下那幼子年歲是何,會不會和石隱一般大笑,可二殿下那樣權(quán)貴的皇族,當年又是極有望能繼位的,手中自然也會有著許多不在明面上的銀錢,更會有著許多不在明面上的人。 石遠不就是暗衛(wèi)出身么? 如此一來,石隱滿手看去花不完的銀錢和他那般高深莫測的本事,似乎都說得通了。 她面上一分分沉下去,帶著石隱的面色也那樣沉下去,她咬緊了嘴唇,再慎重不過的認真交待他: “逃命的時候,記得帶上我?!?/br> 石隱終究沒能忍住揚聲大笑,她沉寂了這半晌,面色陰晴不定了半晌,最后竟只說了這句。 “這一輩子你也休想再離開我?!?/br> 他伸手把自己一手給她理順的頭發(fā)又給揉亂,引得木容氣惱斥責。她看著看著,自己卻羞紅了臉。 只是惱怒著,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瞧他,實在是好看,好看的緊呢。 直到此時她才覺著和石隱是真正的走近了,近到能看清彼此的底細彼此的心意,她的心也才算是真正的安了下來。即便他是亂臣賊子又怎樣?富貴她能陪他享得,逃命她也會追隨到底,即便真就不走運被發(fā)覺了,大不了陪他一路黃泉,總也是美滿的。 她求的,只是這樣一個她喜歡,又喜歡自己,還彼此在乎的人。她笑著伸手去牽住他手,只是大手小手的,也只得攥住他的三根手指,用力的攥緊。 丑時二刻木容才回了房,蓮子一瞧木容雖凍的臉色有些發(fā)白,神情卻安然了許多,果然抱著暖爐熏熱后倒頭也就睡去了,蓮子這才安心。 第二日里本是一早就要趕路,可石隱顧著木容昨夜睡的遲,也就吩咐下去不得叫醒木容,只等她睡足睡夠了,這才安頓著她用罷了飯才啟程。 再走不過一兩日就要過通河,過了通河也就不到十日的路程即可到上京,石隱盤算著日子足夠,路上也就走慢些,免得累到了木容。只是這些日子里朝夕相處的,連木宛也多了許多機會能和趙出相處,可木容看的清楚,趙出每每總也克制,自覺說的有些多了就要尋個借口離開,木宛便也總也有些頹然。 可兩人間的這種事也總不好外人參與。